第一百七十三章 血兆

青雲山,小竹峰。

山風吹過了青翠竹林,帶起陣陣竹濤,在空穀幽林中回**著。

文敏抬頭看了看天空,隻見天際萬裏無雲,蔚藍一片,看上去似乎有種透明的感覺。她深深吸了口氣,心情也好了些,不過她的腳步並沒有慢下來,穿過了竹林小徑,來到了靜竹軒外,在門扉上輕輕敲了敲,道:“師父,我回來了。”

水月大師的聲音傳了出來,道:“進來吧。”

文敏推開門走了進去,進門之後她便望見水月大師盤坐在榻上,閉目養神。她走到一旁,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見她隻身一人,道:“怎麽,沒找到人?”

文敏點頭道:“是,我今早去過兩次雪琪的住處了,可她都不在,找其他姐妹們問過,卻也無人看見她的蹤影。莫不是她有事下山去了?”

水月大師麵無表情,道:“雪琪向來知道輕重,若下山必定會知會我一聲,你們找不到她,多半是……”她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便轉了話頭,對文敏道:“既然找不著她,那便算了吧,反正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你下去自行修習功課去吧。”

文敏點了點頭,應了一聲,然後向水月大師行了一禮,走了出去,臨走時還輕輕將門扉關好。

待屋外文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之後,水月大師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才慢慢浮起了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許久後,她低低地歎了口氣。

光線從窗口照了進來,將這間精致而簡樸的竹舍照得透亮,水月大師默默下了竹榻,走到門前,拉開門走了出去,留下了一片靜寂在這屋中。

望月台是小竹峰上的極僻靜處,每到夜色晴朗、明月當空的時候,這裏的景色便十分動人,也是青雲山上有名的景色之一。

過往十年中,夜深人靜的時候,陸雪琪常常在此對月舞劍,水月大師是自小養育陸雪琪長大的恩師,如師亦如母,無人比她更了解陸雪琪的心思了。當聽說文敏找不到陸雪琪,她略一思索後,便料到陸雪琪多半來了這僻靜地方。

這一路走來,竹林愈加茂盛,同時離前山那些熱鬧的殿堂樓閣越來越遠。

一路走到望月台,果然便望見那個熟悉的白衣身影靜靜站在橫空的懸崖巨石上,無盡深淵裏山風呼嘯,不停地吹來,陸雪琪的白衣也隨風獵獵飛舞。

天琊還在她的手間,微微閃爍著光芒。

水月大師看著她的背影,眼中似乎有某種複雜的情緒,隨後輕輕咳嗽了一聲。

陸雪琪轉過身子,映入眼簾的卻是水月大師的身影。陸雪琪怔了一下,連忙從巨石上下來,來到水月大師的身前,道:“師父,你怎麽來了?”

水月大師眼中有幾分疼惜,用手拉了拉陸雪琪的衣襟,柔聲道:“此處吹來的罡風頗具寒厲之氣,雖然你道行已深,但也不宜多吹,總歸是沒有好處的。”

陸雪琪垂首道:“弟子知道了。”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道:“你心裏是不是有些怨恨為師?”

陸雪琪吃了一驚,道:“師父,你怎麽如此說?”

水月大師道:“我讓你下山尋找那兩人,誰知天意弄人,幾番波折,卻令你不得不出手殺了被誅仙古劍製住的大竹峰田師叔,而且還是在那個人麵前出的手。”

陸雪琪神情一黯,卻緩緩搖了搖頭,道:“師父,您別說了,弟子心裏早已想得清楚。當日最後時刻,雖然田師叔口不能言,但我心裏明白,那一劍,田師叔他也是要我出手的。”

她的聲音頓了頓,神色之間忽然露出蕭索之意,似自嘲,似苦笑,幽幽地道:“至於和那人之間,弟子本就不抱希望了。門規戒條,道義如山……何況田師叔是從小將他養大成人的師父,恩重如山,他向來視之如父。如今……卻死在我的手裏,換了我是他,現在也是一樣痛不欲生。”

說到這裏,她抬頭望向水月大師,淒涼一笑,道:“師父,你不用擔心弟子,我……我真的都已經看開了!”

水月大師心中一痛,以她的閱曆眼光,此刻陸雪琪心中所想,她如何會看不出來,隻是此事實在太過出人意料,亦無絲毫轉圜餘地,往日她雖然堅決反對這個倔強弟子的感情,但此時此刻終究是於心不忍。

隻是再不忍,到頭來也是無濟於事,水月大師輕輕歎息了一聲,柔聲道:“雪琪,你不要太過傷心了,別傷了身子。”

陸雪琪勉強笑了笑,道:“師父,你過來這偏僻之地找我,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不錯,的確有一件事十分蹊蹺,我想來想去,還是隻有你比較合適。”

陸雪琪道:“什麽事?”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道:“其實還是關於那件事的。當日你說變故發生後,你是親自將鬼厲和田不易的遺體送到大竹峰上去的嗎?”

陸雪琪聽到“鬼厲”二字,臉色微微變了變,但隨後點了點頭,肯定地道:“是,當日他……張小凡受了重傷,雖然並無性命之憂,但要獨自帶著田師叔的遺體回山,實在是太過吃力,而且此事也不宜久拖,弟子便送了他們一程。不過我也隻是送到大竹峰上,待他們落地之後,我便離開了。”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不錯,古怪便是在這裏了。”

陸雪琪略感意外,道:“怎麽了,師父?”

水月大師道:“如你所言,早在兩日之前,田不易的遺體便已經回到大竹峰上了,但是直到今日,大竹峰上卻並無一點消息發出。”

陸雪琪吃了一驚。

水月大師負手走到一邊,遠遠眺望出去,隻見雲霧遠方,大竹峰在那個方向若隱若現,她看了半晌,道:“田不易乃大竹峰一脈首座,地位非同小可,隻要消息一出,便是掌門真人也得過去祭奠。但大竹峰上秘而不宣,豈非很奇怪的一件事?”

她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陸雪琪,道:“今天早上,我派人找了個借口去龍首峰,發現田靈兒仍然在龍首峰上,對自己父親過世的消息,她居然也是一無所知。”

陸雪琪忽然看了水月大師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麽,隨即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後,她低聲道:“弟子明白了。”

水月大師頷首道:“你冰雪聰明,我也不多說什麽了。蘇茹是我師妹,我很擔心她與田不易夫妻情深,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但大竹峰一日不發喪,我身為小竹峰首座,也不方便過去探望。隻是這件事頗多隱秘,除了你這個知情人外,別人也不方便,隻好讓你再過去一趟了。”

陸雪琪微垂著頭,卻沒有馬上答應。

水月大師看著她,等了片刻後,道:“若是你……”

陸雪琪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略顯蒼白,但還是點頭輕聲道:

“我去。”

水月大師道:“好。你一路小心,如有什麽變故,早早回來告知我一聲。”

陸雪琪應了一聲,向水月大師行了一禮,轉過身來,起手處天琊神劍神光亮起,人隨劍走,隻聽一聲破空銳嘯,人已化作一道藍光,衝天而起去了。

水月大師望著天空良久,最後低低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回身走下了望月台,徑直去了。

……

狐岐山,鬼王宗。

隱藏在山腹最深處的血池上方,鬼王與鬼先生並肩站著。鬼先生仍然是全身都裹在黑色衣物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鬼王的臉上則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與喜色。

他們都在盯著腳下的血池。

充斥著無數殷紅鮮血浸泡的血池,與往日相比又有了明顯變化。四靈獸仍然被禁錮在鮮血之中,除了奄奄一息的夔牛、黃鳥和燭龍外,不久前還奮力掙紮的饕餮這時也像是被抽光了力氣,無精打采地匍匐在血池裏,半天也不見動彈一下。

巨大的血池中也已經不再平靜,水麵上到處都有不斷從血水深處冒上來的氣泡,同時不斷傳出破裂的聲音,速度比原來快了數倍,並且這些氣泡的數量也多了許多。

遠遠看去,不停冒出氣泡回**著爆裂聲音的血池,就像是正在沸騰一樣。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血池深處正蠢蠢欲動,似乎將要蘇醒過來。

這個龐大的山腹洞穴裏,血腥氣息比以前更濃烈了數倍。

半空之中,那一尊四靈血陣的樞紐伏龍鼎,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原本古拙厚重的鼎身開始透出一絲絲的紅光,一股古老而強大的氣息已經隱隱透了出來。那些鎖住四大靈獸的暗紅光芒,仍然再不斷地吸噬著下方巨獸身上的靈力妖氣,讓本來看著像是青銅材質的大鼎,此刻通體呈現出了一種通透而微顯淺黃的琥珀色,看上去竟有幾分莊嚴之意。

鼎身上那些神秘的銘文,大多數都已經亮了起來,像是重新獲得了生命,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最正中的那幅圖案上原來忽明忽暗的四靈圖像,此刻已經全部亮了起來,異光閃爍熠熠生輝,光亮更勝過了周圍文字。

特別是在這個圖案中,那個猙獰天煞明王頭像,殷紅如血,凶惡桀驁,正貪婪地吸取著伏龍鼎從下方不斷汲來的靈力。若是仔細觀察分辨,便能察覺到著所有詭異變化強大力量氣息的源頭,都是源於這天煞明王圖像上。

而圍繞著伏龍鼎的周圍空間,在這密封的山腹之內,竟然是憑空有如霧似雲的旋渦氣流,隱隱挾帶著風雷巨力,在這尊鼎身周圍不斷遊走著,即使站在遠處的鬼王與鬼先生,也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尊伏龍鼎本身所蘊含的可怕可怖的法力,而這股詭異法力,仍然在不停地增添補充加強著。

與鬼王一樣,鬼先生在觀察了血池情況後,很快也把注意力梵高伏龍鼎上。他注視著這尊伏龍鼎,目光冰冷銳利,與鬼王相比,他少了一分狂熱,多了一分冷靜。他的雙眼一直緊緊望著那天煞明王圖像,眼神複雜難明。

過了一會後,鬼先生開口道:“現下一切正常,與伏龍鼎鼎身銘文所述完全一樣。照此下去,隻要七七四十九日之期圓滿,四靈血陣必將成功!”

鬼王深深呼吸,臉上紅光滿麵,眼中更透出平日裏少見的積分熱切期望,甚至可以說有幾分狂熱了。他連點了好幾下頭,笑道:“好,好,好,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鬼先生向他看了一眼,道:“宗主少安毋躁,來日方長。”

鬼王仰天大笑,回過身走到鬼先生身前,伸出手掌重重向鬼先生肩膀拍了下去。鬼先生一驚,眼中掠過一絲異色,肩膀微微動了一下,但終於還是沒有動彈,保持安靜地站在原地。片刻後,鬼王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卻是並無異樣,隻是聽到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啊!”

他大笑著,看起來十分高興,對鬼先生道:“多謝你了。”

鬼先生微微低頭,道:“此陣能夠成功,都是宗主洪福齊天,而且若非有這伏龍鼎神器,我也是無計可施。”

鬼王微笑著搖頭道:“伏龍鼎是我鬼王宗重寶,但多年來無人可以參悟鼎身銘文,也隻有你博古通今學識淵博,才能解開這神鼎秘密。此天降先生於鬼王宗,助我霸業!”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道:“宗主過獎了。”

鬼王嗬嗬一笑,目光再度落在了那虛空而立,光芒萬丈瑞氣逼人的伏龍鼎上,眼中又是一陣興奮狂喜之色掠過,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了起來。

鬼先生靜靜地站在鬼王身後,看著鬼王越發顯得有些驕狂的神態,一言不發。此刻若是隨便進來一位認識鬼王的人,隻怕都要大吃一驚,鬼王向來是雄才大略而內斂深沉,從來沒有這般張揚狂妄的神情,可以說是大異平常。

但在鬼先生的眼中卻不見他有絲毫驚訝之色,也不知道是平日裏見得多了不覺異常,還是他心機深沉,旁人根本看不出來。

血池中,不知那隻靈獸又哀鳴低吼了一聲,聽起來有氣無力可哀可憐。在這隱秘山腹巨大血池之上,濃濃的血腥氣息中,鬼王誌得意滿地盤算著將來之事,像是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就在眼前。

那得意的笑聲回**不散,逐漸籠罩了整座龐大洞穴。而在他身後,是一個安靜的陰影,悄無聲息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