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棺木

夜色清冷,陸雪琪在這小村中佇立良久,隨後輕輕歎息一聲,轉身準備離開這裏。

隻是在轉身之際,陸雪琪目光掃過前方,忽然看到了前頭草叢裏露出了某物一角。她身子一頓,仔細看去,很快發現那裏躺著的是一具棺材。

陸雪琪目光微凝,轉頭向四周看了一眼,隻見周圍小村寂靜,沒有任何變化和異常。但不知為何,在這夜色中,這個村子裏卻突然變得有些詭異了起來。

一股陰冷的氣息,似乎在前方無聲地彌漫開去,很快散到了整個小村裏,而這股氣息的源頭,似乎就是那口棺材。

草廟村早已荒廢多年,又怎麽可能會有棺材出現在這個地方?

陸雪琪慢慢向前走去,接近了那具神秘的棺材。

走近之後,可以看出這具棺材至少從外表上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木料做工都是普通,甚至有不少地方明顯可以看出有朽壞的跡象。

然而從這具棺材上散發出來的陰氣異常濃烈,而且越來越強。陸雪琪感覺敏銳,在走到距離這具棺材丈許遠的地方,便已發現了這棺材上蓋板並未封死,甚至好像是經曆了什麽震**,蓋板有些歪斜開了,露出了一道縫隙,裏麵黑暗處,隱隱約約似有一個身影。

這時強烈的陰氣已有刺骨寒意,層層湧來,陸雪琪甚至感覺到自己體內氣血隱隱有翻騰跡象,冰涼感覺不時侵來。

究竟是何等妖術,或是什麽聞所未聞的妖器,才有如此不可思議之法力?

陸雪琪強忍住心中驚愕,同時鎮定心神,將體內隱約躁動的氣息壓下,仔細打量了這棺木一番,然後再次向前走去。

一路上並沒有發生什麽意外情況,陸雪琪很順利地走到了那句棺材前方。她冷著臉,看了片刻,隨即天琊神劍閃爍著淡淡光輝,向那棺材上的蓋板點去。

“啪!”

黑暗之中,隨著那白色身影輕輕晃動,陸雪琪的天琊劍緩緩碰到了棺材蓋板上。幾乎是在同時,這本應該是無聲無息的動作,卻使棺材內部突然傳出了一聲不大卻清脆至極的細響,就像是某根木條迸裂開來。

陸雪琪臉色一變,天琊神劍迅疾無比地收了回來,就在她的手堪堪收起之時,一團黑氣猛然從棺材蓋板接觸之處冒了出來,“刺刺”之聲不絕於耳,竟是在那方寸之地如鬼火一般燒了起來。

那火焰竟是黑色的,生生在木板上燒出了手掌一般大小的印記。

一股濃烈的陰晦之氣猛然噴湧出來,遠比剛才那陣若有若無的氣息強烈百倍,似一隻惡魔從深淵陡然躍出,張牙舞爪,對著陸雪琪露出獰笑,撲了過來。

陸雪琪盯著那股黑氣,臉色微微發白,但並無後退躲閃之意,反手一拔,隻聽“哐啷”一聲如龍吟,淡淡霞光泛起,冰藍光輝照耀四方,將這荒涼小村都照得頓時明亮起來。

天琊出鞘!

瑞氣蒸騰之中,秋水般長劍倒映著陸雪琪如霜雪一般的麵容,劍光亦如水,在半空裏如秋天池塘**漾的漣漪,幻化出連綿不盡的劍光虛影,挾帶淩厲風聲,向那具棺材劈了下去。

劍光飛速掠近,這具神秘棺材裏似乎有某種東西也感覺到了威脅,細細的“劈啪”聲音開始響了起來。

一股黑氣,霍然從棺材之中騰起,如有實質,竟是憑空托住了天琊神劍,陸雪琪麵色微變,輕叱一聲,身子卻忽地騰空而起,白衣飄飄,猶若仙子。

在她原先立足之地,三尺方圓,隻聽“刺刺”之聲猛然響起,那一個圓圈地方,赫然竟是被不知何時而來的一股黑氣,燒得麵目全非。

一股焦臭之味,彌漫在小村裏。

陸雪琪人在半空並未慌亂,白衣飄飄,天琊神劍藍光耀耀,在空中劃了小個半圓,刺了下去。

此刻棺材周圍已經全是陰晦黑氣,滾滾如雲,也不知道這麽多陰晦之氣,究竟是如何在片刻之間湧現出來的。隻見此刻上方藍光如電,天琊光輝閃閃刺將下來,下方黑氣卻也並未示弱,如有人無形指揮,從四麵凝聚至棺材中部,似一麵黑牆擋在天琊麵前。

眼看這神劍、黑氣即將對撞瞬間,天琊神劍劍尖才碰到那黑氣,忽地如遇彈簧,陸雪琪整個身子竟如毫不受力之輕羽,整個向上方飄了回去。而就在她身形飄起的時候,她的左手忽地並指如刀,須臾之間秀目中閃過淡淡一層金色,一閃而沒,而手掌間卻發出一道青光,正是純之又純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從側麵黑氣薄弱之處,生生劈了進去。

“砰!”

黑氣中頓時一陣翻湧,隨之是低沉的幾聲悶響,什麽東西碎裂了開去。

被陸雪琪出人意料地偷襲得手,那股黑氣似乎也是預料不到,憤怒之餘,登時轉守為攻,黑壓壓一片,如一層烏雲向著半空中那個白色身影衝了上去。

陸雪琪半空中身形一頓,疾風迎麵秀發飄舞,沒有片刻猶疑,隻見那身影似被無形大力托了一下,頓時向上飛了出去。隨後但見她一聲輕喝,天琊神劍劍光大盛,又從空中折射衝下,無數冰藍劍芒鋒銳無匹,瞬間將所有黑氣擊碎,又直接打了下去,隻聽“轟隆”一聲,那黑氣之中爆裂聲四起,竟仿佛是棺木都被這威力驚人的一劍打碎了。

黑氣勉強追逐了一丈之高,看去便已無力,空曠平野夜風吹過,不消片刻,登時將這股黑氣吹得散了。

陸雪琪身形在高空中微微一頓,隨即落回地麵,向前方看去,隻見黑氣散去之後,那邊地上現出一個身影出來。

陸雪琪忽然一怔,隨即睜大眼睛,帶了幾分驚喜,喊道:

“田師叔,是你?”

……

被困在棺材中的那個人身材矮胖,容顏憔悴,正是田不易。此刻他手捂心口,向陸雪琪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錯愕,眼神迷惘了片刻,隨即像是漸漸清醒過來,目光漸漸明亮。

他看了陸雪琪兩眼,點點頭,道:“是你啊。”

陸雪琪見田不易神色話語都與平時無異,這才放下心來,連忙上去扶起他,這地上周圍都是棺材碎片,陸雪琪便扶著田不易走到一旁,找了間破舊屋子在門前石階上坐了下來,同時口中問道:

“田師叔,你還好吧?”

田不易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麽。陸雪琪忽然心頭一跳,隨即站起身再度向四周望去,心中一陣緊張。

田不易在這裏了,那麽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此刻又在何方?

陸雪琪心中飛快地掠過這個念頭,不知怎麽,背上有如芒刺一般微微刺痛的感覺。

旁邊傳來了一陣咳嗽聲,聲音不大卻顯得急促,陸雪琪轉頭看去,隻見坐在石階上的田不易麵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不停地咳嗽著。

陸雪琪皺起了眉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擔憂之色。以田不易道行之高,早已到了百病不侵的地步,隻怕是他體內多半已受了內傷。

咳嗽中,田不易胖臉上隱隱約約掠過了一絲黑色,麵上再度露出痛苦之色,聲音似乎比剛才又沙啞了幾分。

夜風清冷從遠處吹來,整個草廟村裏除了田不易不停地咳嗽聲外,一時悄無人聲,甚至連荒郊野外常有的蟲鳴也不曾聽到,一片死寂。

陸雪琪不知怎麽,心中忽地掠過一陣不安。

好一會兒後,田不易咳嗽聲才停了下來。隨後他抬頭望天,看了半晌,似乎在想著什麽事情。陸雪琪不知他為何突然出神,一時不敢驚擾,隻是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田不易有什麽動靜,又擔心田不易身上到底有無傷勢,正想開口詢問的時候,田不易卻忽然低下了頭,接著的卻是一陣比剛才劇烈得多的咳嗽。

陸雪琪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問道:“田師叔,你沒事吧?”

田不易又咳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停了下來,看來是緩過氣來了。他慢慢搖了搖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陸雪琪還是忍不住道:“田師叔,這裏離我們青雲山不遠,我看我們還是先回青雲,見了諸位師長之後,再從長計議吧。”

田不易聽了陸雪琪的話,眉頭一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向陸雪琪,道:“我離開的這陣子,大竹峰上,還有你蘇茹師叔都還好嗎?”

陸雪琪點頭道:“他們一切都好,隻是大家都不知道田師叔你的去向,所以都很著急。”

田不易微微一笑,像是放下了心頭一塊石頭,隻是那笑容之中,卻隱約透露著一絲苦澀。

陸雪琪將田不易的神情看在眼中,猶豫了一下,試探地道:“田師叔,是誰將你……嗯,禁錮在這棺材裏的?”

田不易看了陸雪琪一眼,眉頭皺起,沒有說話。

陸雪琪迎著他的目光,忽然發現這位田師叔的麵容之上除了憔悴之外,似乎還隱隱有一絲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黑氣,若隱若現。

難道是被禁錮他的那詭異妖法傷了體內氣脈嗎?陸雪琪心頭暗暗擔憂,但眼前卻還有另一件更要緊的事,讓她無法不麵對。

她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低聲但清晰地向田不易問道:“那人……可是掌門道玄師伯嗎?”

田不易看著陸雪琪,沉默一會後緩緩點頭,道:“是他。”

陸雪琪雖然早已隱約猜到,但親耳聽得田不易如此說來,身子仍是忍不住為之一震,半晌之後才低聲道:“那……掌門師伯他的身體……”

田不易哼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他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了。”

陸雪琪默然無語。

田不易頓了一下,接著道:“這中間曲折說來話長,不過也沒什麽好瞞你的了。當日我發覺道玄師兄的確有走火入魔的端倪,這才上了通天峰,想要救他。結果在祖師祠堂那裏,便發現他真的……後來就在那祖師祠堂裏,我們爭鬥了起來,隻是他雖然入魔,道行卻不退反進,到了最後,一番爭鬥下來,我還是被他製住了。”

陸雪琪心中肅然起敬,由衷道:“田師叔此心,日月可證,曆代祖師必定會保佑你的。”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我與道玄師兄動手後幾番激鬥,我還是不敵被擒。隻是不知為何,他卻未有殺我之意,反而是帶著我偷偷下山,先是去了河陽城義莊,後來我受傷再度昏迷,再醒來時便在這裏了。”

陸雪琪被他一語提醒,急忙問道:“那田師叔你傷勢很重嗎?我看你臉色很差!”

田不易怔了一下,隨即自嘲笑道:“被人塞到那個棺材裏,關了這麽多日,任誰也不會有什麽好氣色了。”

陸雪琪皺了皺眉,心中隱隱還是有些不安,卻一時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隻得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後,陸雪琪問道:“請問田師叔,道玄師伯他如今在何處?”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他入魔之後,行事做法便完全無法猜度,有時甚至是拋下我在棺材中不管,離開數日後才回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田師叔,不如我們還是先回山吧。雖說此事不宜宣揚,但隻要找到我師父還有蘇茹師叔,你們三位一起商量,必定會有更好的法子的。”

田不易默然片刻,卻最終搖首道:“不妥,一來道玄師兄他如今入魔已深,心誌大變,會做出什麽事來,誰都無法預料;二來萬一我們這一回山,卻從此丟了他的行蹤,那卻如何是好?”

他頓了一下,道:“這樣吧,不如還是你先行回山,告知水月和你蘇茹師叔事情的經過,讓她們快速前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那若是道玄師伯就在今晚回來,卻又如何是好?”

田不易淡淡一笑,沒有立刻說話,卻是緩緩站了起來。

他個子矮胖,容貌亦不出色,但不知為何,他就那麽隨隨便便地站著,卻自有一股威勢,凜然迎風,令人相敬。

“一生修行,所為何來?”田不易低低道,“男兒之軀,豈可臨陣畏怯乎?”

陸雪琪也悄悄在他身後站起,一直以來在她眼中,田不易除了曾經是那個人的授業恩師之外,似乎就再也沒有什麽值得她注意的了,但此時此刻,她卻當真是由衷敬佩這個前輩師叔。

她一咬牙,朗聲道:“田師叔,你剛脫困不久,還需靜坐養息,今晚我且為你護法,明日一早,我就趕回青雲,告知師父和蘇師叔她們下山。若是萬一道玄師伯果然今晚便回……”

田不易略感意外,聽到這裏,看了陸雪琪一眼,道:“怎樣?”

陸雪琪微微一笑,容貌在悠悠吹過的夜風裏更顯清麗,道:“青雲弟子裏,也不隻有田師叔你一人可以視死如歸吧!”

田不易注視陸雪琪良久,方擊掌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好一句視死如歸。”

陸雪琪微笑道:“田師叔,你還是快些坐下調息吧。”

田不易也不多言,隻點了點頭,重新坐在了那布滿青苔的石階上,閉上了眼睛。陸雪琪向四周看了看,隻見這夜色淒冷,陰風蕭蕭,不說人影,便是連鬼影似乎也難找一個。

夜色深沉,誰又會知道明日是怎樣的一天呢?

她不願多想,也在田不易下首處坐了下來,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