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廚子

從幽穀回來後,又過了半個月,張小凡入青雲門已整整三年,同時也結束了他的砍竹生涯,隻是在臨結束的時候他所交出的成績,連自己也為之臉紅。

因為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幽穀之行,在接下來的半個月中,張小凡時常感覺頭暈目眩,氣虧血乏,整個人特別容易疲勞。他自己心中悄悄猜測,也許是那日神誌不清時隱約看見的大出血造成的。但他遍查全身卻無一傷口,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去問師父,隻得埋在心間。

隻是他嘴上不說話,身體卻是騙不了人的。往常差歸差,至少也能砍斷兩根大黑節竹,如今沒砍幾下就氣喘籲籲,冷汗直冒,半天下來連一根黑節竹也砍不了了。其實這也難怪,那日在幽穀之中,“噬血珠”幾乎吸去了他體內一半精血,若不是他身子一向壯實,隻怕早就臥床不起了,自然無法再和之前一樣。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到半個月後張小凡才感覺身子略有好轉,精神氣力都好了些。不過砍竹功課也在這時結束了。最後一天,在前來驗收的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注視下,張小凡竭盡全力,終於在時辰結束前砍斷了一根黑節竹。

旁觀的宋大仁等人麵麵相覷,神情微妙,隻有田靈兒走了上來,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小凡,沒關係,你有師姐我十幾分之一的本事,已經很不錯了。”

張小凡苦笑不已。

晚飯時分,大竹峰一幹眾人圍坐在用膳廳中。待田不易夫婦坐下後,宋大仁首先稟告了張小凡的情況,田不易冷笑一聲,連看也不看張小凡一眼,倒是蘇茹微笑道:“啊,小凡你來我們大竹峰已經三年了呀。”

張小凡連忙道:“是,師娘。”

蘇茹輕歎一聲,道:“唉,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都三年過去了。”說著,她忽然頓了一下,提高聲音,對其他六位弟子道,“你們有沒有這個感覺啊?”

大竹峰眾弟子齊齊一震,立即坐直身子,道:“是!”

蘇茹哼了一聲,道:“如今小凡都長大了,可是你們這三年來還是一點兒進步都沒有,是不是想把我和你們師父給氣死啊!”

眾人都不敢說話,但是都把目光投向宋大仁。宋大仁在其他師弟的催逼下,硬著頭皮道:“師娘放心,我們這一次一定爭氣!”

蘇茹嗤笑一聲,臉上擺明了“不信”兩個字,剛要說話,田不易忽然插口道:“老六。”

杜必書全身一激靈,抬頭訝異道:“師父,您叫我?”

田不易淡淡道:“這幾日我看你閑暇時在廚房裏對著鍋碗瓢盆手舞足蹈,怎麽回事?”

杜必書臉上一紅,張口結舌,訥訥道:“師父,你、你怎麽看見了?”

蘇茹“咦”了一聲,道:“必書,怎麽了?”

杜必書猶豫了半晌,低聲道:“弟子想看看能否讓那些東西動起來……”

眾人登時動容,“驅物”這個境界是青雲門道法中修煉法寶的根本基礎,非達到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層不可想象。

田不易點了點頭,麵上雖沒什麽,但眼中還是掠過了一絲歡喜,道:“怎樣?”

杜必書低聲道:“好像、好像動了一下。”

“啊……”眾人嘩然,都是驚喜異常。坐在他身旁的老五呂大信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麵上全是笑容。對麵的蘇茹也是眉開眼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倒爭氣,什麽時候的事?”

杜必書受眾人感染,也放鬆下來,笑道:“就在最近。前幾日我在房裏修行,忽然發覺在念力之下,桌上的水杯動了一下,我就猜會不會是我突破了第三層。”說到這裏,他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不過弟子心中沒底,不敢相信,就時常試探,沒想到被師父發現了。”

田不易微笑道:“是這樣的,玉清境四層與三層之間,雖然功效有天壤之別,但初修成卻並無明顯異樣。你性子機靈,入門雖遲,想不到倒後來居上。”

眾人都笑,紛紛祝賀,其間田靈兒插口道:“六師兄,那你決定了修煉什麽法寶沒有?”

杜必書呆了一下,道:“沒有,我也是剛剛才從師父口裏確定了自己修到了第四層,還沒來得及想呢。”

蘇茹微笑道:“不急,這幾日你且慢慢想,不過你師父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從來都不逼你們一定要修煉仙劍,你自己喜歡什麽,想好了就去找材料吧。”

張小凡在一旁羨慕至極,眼見六師兄笑得滿臉是牙,又聽田不易道:“老六。”

杜必書連忙道:“師父。”

田不易道:“按我們青雲門舊例,修行到太極玄清道第四層的弟子,便要下山遊曆天下,同時尋找良材靈物修煉法寶,至於能否得到聚天地靈氣的神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機緣了。你準備一下,這幾日就下山去吧。”

杜必書怔了一下,眼中有幾分不舍,又有幾分歡喜,低聲道:“是。”說完又想起什麽,道,“不過師父,這裏的膳食一向都是由弟子負責,可是弟子走了以後……”

他身旁的呂大信嗬嗬笑道:“你怕什麽,你入門以前不是還有我嗎,放心,餓不死人的。”

杜必書與眾人都笑了起來,隻有田靈兒在一旁笑道:“五師兄你還好意思說,就你煮的飯菜,我小時候吃了可直做噩夢呢!”

呂大信臉上一紅,眾人哄堂大笑,待笑聲稍止,田不易淡淡道:“以後廚房的事就叫老七做吧。”

眾人都是一怔,呂大信訝異道:“師父,師弟他還小……”

田不易目光一斜,看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連忙站起身,道:“師父放心,我時常跟著六師兄在廚房幫忙,都學會了的。”

田不易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手一揮:“吃飯!”

三日之後,杜必書收拾停當,把廚房中一應事務交代清楚,就下山去了。三年來在眾位師兄之中,杜必書年紀最輕,性子又活潑,張小凡與他最是親近。如今他這一走,張小凡心中頗為不舍,隻覺得大竹峰上,頓時又寂寞了幾分。

隨後,張小凡便開始了他在青雲門的第二份“功課”——煮飯。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正式煮飯、炒菜,他獨自一人在廚房裏忙了一個早上,淘米、洗菜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田不易等人走進膳廳,但見幹淨整潔的桌上和往常一樣擺好了飯菜,張小凡站在桌尾,雙手互握,戰戰兢兢,任誰都感覺得出那份緊張。

眾人坐了下來,田不易沒有說話,倒是蘇茹看了張小凡一眼,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道:“小凡,第一次做飯感覺如何啊?”

張小凡張了張嘴,卻想不出該說什麽,田不易哼了一聲,道:“吃飯。”眾弟子應了一聲,舉筷夾食,放進口中。

用膳廳中,一片寂靜。

張小凡緊張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額上冷汗滲出,低聲道:“師父、師兄,我、我做得不好,你、你們……”

“哇,真是太好吃了!”田靈兒忽地一聲歡叫,忍不住又夾了一片筍片放進口中。張小凡一呆,轉眼看去,隻見眾位師兄個個眉開眼笑,點頭不迭,出筷如風,讚不絕口。

“想不到小師弟居然還有這一手,厲害,厲害!”

“嗯(含混不清),比老五,不,比老五和老六加起來做得都好吃,嗬嗬!”

這時便是連田不易也多夾了幾筷子,點了點頭,眼中多了幾分笑意。坐在桌子最後的張小凡看在眼中,心裏便是一陣滿足。

自此之後,張小凡便在廚房中做了下去。他在道法修習上還沒有顯露什麽才華,但於煮食一道居然頗有天賦,技藝無師自通,煮出來的飯菜味道鮮美,遠遠勝過了旁人。而在他的心裏,隻要田不易在飯桌上微微點頭讚許,便已是最大的歡喜了。

時光匆匆,又過了半年,眼見青雲門十年一度的“七脈會武”日見臨近,不隻蘇茹,就連田不易也開始督促座下弟子。眾人專心修道,也無人來打擾張小凡,反正眾人對他也沒抱什麽希望。

張小凡也不在意,每日在廚房中忙碌,倒也從這鍋碗瓢盆中領悟到了許多快樂。閑暇時便自顧自修煉道法,每到深夜再修習“大梵般若”,日子倒也過得清閑寧靜,很是舒心。

這段時間裏,當初他從幽穀中帶回來的那隻灰猴與他同住了半年,人猴之間已經很是親密,張小凡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小灰。這名字便與他自己的名字一樣,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自從他開始到廚房做事後,小灰便近水樓台先得月,時常跟著他跑來廚房,東抓一片筍片,西拿一塊水果,整日偷吃,半年下來居然胖了一圈,不過在這大竹峰上,猴子小灰卻仍有一個對頭,那就是田不易從小養大的大黃狗——大黃。

不知怎麽回事,大黃眼裏總是瞧著這隻猴子不甚順眼,最初它每次見到小灰總是狂吠不止,嚇得小灰總往高處躲,到後來時日久了,終於算是勉強默認了小灰是大竹峰上的一員,但每一見麵,都齜牙咧嘴做凶惡狀,直到小灰嚇得“吱吱”尖叫,大黃才“汪汪汪”得意地叫上幾聲,高昂狗頭,搖搖尾巴,走到一邊去了。

秋去冬來,大竹峰上天氣也漸漸寒冷,除了田不易夫婦兩人修行高深,早不懼這普通寒暖,其餘弟子都慢慢加上了衣服。

這一日,大竹峰上難得地陽光和煦,張小凡忙完廚房裏的事,走了出來,伸了個懶腰,在屋外一棵鬆樹旁坐了下來,靠著樹幹,眯上眼睛,舒服地享受著陽光。

坐了一會兒,正有些昏昏沉沉將欲睡去的時候,張小凡忽然聽見前方傳來幾聲犬吠,睜眼一看,卻是大黃也趴在前頭地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而小灰卻從後邊一步一步地向大黃挪了過去。

張小凡心中奇怪,大黃平日裏也經常跑到廚房裏吃東西,與他也混得熟了,所以對這猴狗之間的關係他再清楚不過了,不想今日太陽像是打西邊出來了,小灰居然會主動接近大黃!張小凡頓時來了精神,緊緊盯著前方。

隻見小灰很快接近了大黃,大黃雖然看不見身後事物,但鼻子一動,立刻就聞到身後異樣,回頭一看,登時張開大嘴,露出尖牙,“汪汪汪”連叫幾聲。

小灰身子一縮,看樣子還是有些害怕,但猴子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幾下,右手抬起,在大黃麵前晃了晃。

大黃起先還不在意,衝著小灰叫個不停,不料稍後鼻子**了幾下,似是聞到了什麽,兩隻狗眼登時盯在小灰手上,眨也不眨,動也不動,也不再叫,張開嘴伸出老長舌頭,就連狗尾巴也開始搖晃了幾下,以示友好。

張小凡驚訝至極,仔細看去,頓時啞然失笑。原來小灰手中握著一塊肉骨頭,香味四溢,隔了老遠他都能隱隱聞到。這本是他用來熬湯的,因為知道大黃最喜愛吃這東西,所以煮好後特地封好放在高處,不料小灰不知何時偷了一塊,跑來和大黃套近乎。

當下隻見小灰搖了兩下,便把這肉骨頭扔到大黃麵前,大黃早就流了口水,立刻張嘴把肉骨頭咬在口中,“嘖嘖嘖”啃個不停。小灰看著大黃那副樣子,“吱吱”叫了兩聲,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黃,猶豫了一下,伸出爪子向大黃頭上摸去。

大黃忽然低叫了一聲,小灰連忙把爪子縮了回去,但隔不多久,忍不住又伸出爪子向大黃頭上摸去。這一次大黃卻沒有反應,隻忙著啃肉骨頭,小灰把爪子放到大黃頭上,輕輕撫摩大黃鮮亮柔軟的黃毛,大黃居然感覺很舒服的樣子,縮了一下,低低叫了一聲,不過已全無敵意。

小灰膽子變大了一些,笑著叫了兩聲,開始翻弄大黃毛皮,似乎在找虱子,其間大黃回頭,居然也用舌頭舔了小灰一下,這一猴一狗之間親密無比,變得比什麽都快。

張小凡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這小灰可當真聰明,不過看樣子以後的肉骨頭要藏得更隱秘些了。

他心裏正這般想著,忽然頭頂傳來了一陣破空之聲,兩道白光從西邊疾馳而來,大黃似是嚇了一跳,對著白光大聲吠了起來,小灰伸出手在它頭頂摸了兩下,似在安慰,想不到倒是很有效果,大黃居然立刻安靜了下來。

張小凡眼看著那兩道白光落在主殿“守靜堂”前,一陣光芒閃爍過後,現出兩人,一人長身玉立,瀟灑不群,白衣飄飄,極是俊逸。另一人是個少年,比他矮了些,容貌也是俊朗,看去十五六歲的樣子。

隻是那少年的容貌,卻是十分熟悉。

張小凡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縷曾經淡忘的悲傷從內心深處緩緩泛起。

“驚羽?”他站起身,聲音都突然變得有些嘶啞,喊了出來。

那少年身子一震,立刻轉過身來,雙眼圓睜,張大了口,似是想說什麽,可是到了最終,千言萬語終究隻化成了兩個字:

“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