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七裏峒

狹窄的山道彎彎曲曲的,兩側堅硬的石壁上常見岩石突出。一些石壁處有水珠不斷滴下,多的地方還會聚成一個小小的水潭。青綠石苔隨處可見,讓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濕潤清冷的氣息。

鬼厲和小白七折八彎,好不容易才拐出了這條不知有多少年頭的山道,重見到天日。

這一天陽光明媚,天氣晴朗。

剛從陰暗的山道中走出來,陽光照耀下,鬼厲和小白都不禁眯上眼睛,感覺到天空射下的光線,仿佛還帶著美麗的圓環光暈一般,照在他們身上。

片刻後待眼睛適應過來,遠處熙熙攘攘的聲音也傳到他們這裏。

二人向前望去,隻見眼前豁然開朗,在這群山環繞中,一片平坦而開闊的土地出現在麵前。

一座座帶著濃鬱金族人風格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緊密相連。村落中央還有一道清澈的小河,發源於前方深山,從這片世外桃源般的土地上蜿蜒流過,河流兩岸也建了不少金族人的房屋。

鬼厲和小白二人繼續向前走去,人群漸多,也越發熱鬧。

四周大多數都是金族人土語,鬼厲聽在耳中隻覺得嘰裏呱啦,半天也聽不明白一個字。

這時街上的金族人也有不少人發現了這兩個外鄉人,因為是生麵孔,都是多打量了急眼,但看起來倒也沒有特別大的敵意。走了一會後,小白低聲對鬼厲道:“看來這些年南疆這裏倒是平和了許多。”

鬼厲不解其意,道:“怎麽了?”

小白道:“當年我到此處的時候,普通金族人看到外人,一個個都是如臨大敵,眼中更是警惕提防。那時五族族爭激烈殘酷,部族之間爭鬥此起彼伏,外人若是敢到這七裏峒來,要是沒有防身之術,多半便凶多吉少。不過看今天這個情況,這些年來,爭鬥怕是少了許多。”

鬼厲微微點頭。此刻他們已經走在金族人中間,這條大道就在河邊,一側是眾多金族人緊密相連的房屋,一側則是清澈河水,岸上還有綠樹成行。

一眼看去,金族人房屋多是用木材建造,風格與中土樣式截然不同,四四方方,樸實無華。屋角正門以及邊緣牆壁上都掛著猙獰的動物骨骼,看起來多是凶猛野獸,想來這多半是金族人風俗,以此顯示房屋主人的勇敢。

道路兩旁有金族人擺攤販賣,不過出售的東西多是野獸皮毛、生肉,再走幾步,可以看到有一兩個攤位販賣著小小的珠寶玉器等物。

小白笑道:“這裏的皮毛都是上等好貨,而且價格便宜,你如果想要,在這裏買上幾件是很好的。”

鬼厲搖了搖頭。這時他們走到一處河岸拐角處,向下望去,隻見河水清澈至極,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水麵下的石塊,水中遊動的大魚小魚更是不計其數。

遠遠的地方,還有飛禽掠過,撲騰著翅膀落到水麵之上,昂頭向四周張望,然後愜意地合起雙翅,在水麵輕輕遊動。

小白走了過來,跑到她肩膀上的小灰好奇地探出腦袋,向溪流下麵張望著。

“現在怎麽辦?”鬼厲向四周看了一眼,對小白道。

小白沉吟了一下,道:“去祭壇問問吧,南疆五族中會掌握這類巫法秘術的人,隻有各族的巫師。”

鬼厲皺了皺眉,低聲道:“祭壇?”

小白微笑道:“不錯。”

鬼厲沉吟不語,心中卻微感焦灼,他曾多次來南疆,知道祭壇在南疆一帶部族中是專門祭祀神靈祖先的地方,有著崇高地位。在大部分部族族民眼中,祭壇裏巫師說的話,往往便代表了偉大神明或祖先。

而這些巫師,據他所知,向來是很少接見外人的。

鬼厲轉頭向小白道:“這麽說來,你當年所見到的那個人,就是……”

小白點點頭,道:“不錯,那人就是金族的大巫師。”

說著,她伸手往七裏峒最高處的一座建築指去,對鬼厲道:“那邊就是金族的祭壇了。”

鬼厲向那座高大的祭壇凝視片刻,點了點頭,便邁步向那邊走去,小白對小灰叫了一聲,小灰蹦跳著過來爬到她的肩上,她摸了摸小灰的頭,便也跟了上去。

這個地方號稱七裏峒,麵積自然很大,是南疆邊陲最大的金族人聚居之地,隨著他們的深入,金族人也越來越多。

他們行走的這條大路兩側,不斷有分支小路向旁邊延伸,就像是一棵大樹開枝散葉。而向遠處望去,這條路是直接向祭壇方向延伸過去的,倒也省了問路的麻煩。

不過一路上,注意到他們的金族人越來越多,竊竊私語聲也響了起來。大約半盞茶的工夫後,他們走到了那座祭壇所在的山腳下。

然後他們就被駐守在山腳的金族人士兵將他們攔住了。

在這裏的守衛著實不少,一眼看去,至少有十來個精壯男子,或遠或近地站在通往山腰的道路上。

此時攔住他們的事兩個金族人衛兵,身穿藤甲,手持長槍,看起來很是強壯。這兩個衛兵打量著鬼厲和小白,對鬼厲那是一掃而過,隨後就盯著小白那漂亮麵孔上,然後大聲道:

“嘰裏嘰裏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轉頭向小白看去,小白一攤手,道:“你別問我,被關了這麽久,這些土話我哪裏還記得住?”

鬼厲默默轉過頭來,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拜見你們的大巫師。”因為有求於人,所以他口氣中帶了幾分客氣。

不過很明顯,這個金族人聚居之地遠沒有在天水寨那裏開化。聽到鬼厲說了話,那兩個金族人眉頭皺起,對望一眼,卻是連手中長柄尖槍也拿了起來,麵色嚴肅,口中大聲喝問:

“胡胡嚕嚕呱啦啦,嚕嚕胡胡嘰裏裏……”

鬼厲也皺起了眉頭,老實說,他為了救碧瑤東奔西走十年,到處尋找黑巫族下落,如今好不容易有些線索,卻被這些金族人戰士擋住,心中實在煩躁無比。真想直接出手打翻這些人,衝入祭壇找到那個什麽大巫師,讓他為碧瑤醫治才好。

隻是事情當然是不能這樣辦的,一旦鬧僵了,隻怕適得其反。遲疑片刻,因為言語不通,便用手向半山腰上的祭壇指了一下,用和氣的聲音道:“我們要上你們的祭壇,去拜見大巫師。”

他說的話金族人聽沒聽懂不知道,但是他用手指指著半山上那個祭壇的動作,登時讓周圍所有的金族人,包括站在更遠處的金族人戰士憤怒起來,一個個頓時大聲喝罵,金族人戰士更是呼啦啦圍了上來,將他們包圍起來。

鬼厲一怔,小白在旁邊低聲道:“糟了,你可能犯了他們的忌諱。”

鬼厲奇道:“我做什麽了?”

小白看著周圍憤怒的人群,低聲道:“金族人眼中祭壇乃是神聖不可侵犯之地,用手指向祭壇便是極大的不敬。”

鬼厲心中一陣無語,道:“你怎麽不早說?”

小白嘻嘻一笑,柔聲道:“你也要體諒我嘛,被關了那麽久,哪還記得這麽多……”

鬼厲無言以對。

周圍的金族人看著這兩人被圍住後,並無畏懼之色,反而神情自若地在那裏低聲談話,特別是那女子一直巧笑嫣然,顧盼流波,全然不把周圍越來越多聚集過來的金族人放在眼中。

周圍人群裏有不少金族人女子,看著小白那傾國傾城姿容,都是暗自羨慕。不過當她們看到更多的金族男子看到小白兩眼發光的時候,很快嘰裏呱啦的聲音此起彼伏,大有這一對狗男女侮辱神聖祭壇,罪不容赦,理該千刀萬剮、淩遲處死的氣勢。

中間有幾個年輕人忍不住爭辯了幾句,說侮辱祭壇的是那個男子,這女人倒沒有什麽大錯,不如殺了那男的,留下那女的,給我做老婆也不錯……

話未說完,這幾個男子登時被湮沒在金族人女子中,片刻後“撲通撲通”連著數聲,這些男子個個頭青麵腫地被拋下了河流,濺起來老大水花。

這時那十幾個金族人衛兵已經將鬼厲和小白團團圍住,為首的一個頭目向被丟下河的那個年輕男子看了一眼,咳嗽一聲,然後死死盯住鬼厲,大聲怒道:

“哈哈嚕嚕嘰裏裏,呱啦嘰裏胡嚕嚕!”

鬼厲眉頭緊鎖著。這十年來,他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實在是痛苦至極。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看到一絲希望,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放過。

可是此刻強闖不行,退走更不情願,左右為難,實在尷尬。

周圍金族人見這二人居然犯錯之後死不悔改,還是站在原地一聲不吭,那男的還有幾分著急神色,偏偏那女子居然笑得越發燦爛,在眾人圍觀之下竟很是開心,越發嫵媚。其間居然還向幾個一直盯著她看的金族人男子笑了笑,登時將那幾個男子迷得暈暈乎乎。

這情景落到金族人婦女眼中,登時炸開了鍋,是可忍孰不可忍,鼓噪之聲越來越響,幾乎要將鬼厲二人用口水淹沒了。

眼看人群就要不受控製,眾多金族人婦女就要衝上前去,將那個**的小妖精好好教訓一頓,以祭壇上的神明為名好好為自己出一口惡氣時,一聲大喝,從守衛山道的那些戰士的身後傳來。

這聲音渾厚雄壯,充滿威嚴,頓時將這許多人的喧嘩聲都壓了下去。周圍金族人似乎也都識得這個聲音,一下子都安靜下來,都向山上看去。

……

山上走下一群金族人,鬼厲和小白望去,是七八個強壯的金族人戰士簇擁著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老頭走了下來。

剛才的那一聲大喝,就是這老者發出來的。

周圍的金族人戰士紛紛行禮,原本吵鬧的人群也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低頭,對這個老者表示敬意。

待這群人走到近處,那老者走出人群,來到鬼厲和小白身前,向他們看去,鬼厲二人也同時在打量著他。

這老者身材相當高大,雖然因為歲數的緣故,發角鬢邊都有白發出現,但精神極是健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刻皺起眉頭,對著他們二人仔細打量。

隨後,那老者道:“嘰裏嘰裏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一怔,聽著似乎和剛才那個士兵問的話差不多,想來多半是一個意思,隻得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要……”說著正要抬手,忽地醒悟,連忙將手放了下來,道,“想要拜見大巫師。”

他說這話,其實心中也在苦惱,這些金族人根本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說了又有什麽用?可是不說更是沒有禮貌,隻怕當下就會觸怒這些金族人。

不料這老者聽到鬼厲說話,上上下下又仔細打量了他們二人幾眼,忽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土語言道:“你、你們是中土人?”

鬼厲和小白都是一驚,隨即大喜,鬼厲連忙點頭,道:“不錯,不錯,我們是中土來的,有要緊事情,想要拜見貴族的大巫師。”

那老者眉頭皺了起來,道:“你們是什麽人?找大巫師有什麽事?”

鬼厲拱手道:“這位……老丈,我有一位朋友因為受了重傷,三魂七魄僅殘存一魂,十年來如活死人一般,實在……”

他說到此處,腦海中浮現出如今依然躺在狐岐山寒冰石室裏碧瑤的樣子,一時觸動情懷,聲音竟然不禁有些顫抖。旁邊多數金族人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但看他神情、聽他語氣,多半也知道他是在懇求什麽。

鬼厲定了定神,又道:“聽說貴族的大巫師有回魂奇術,可以救治這樣的病症,所以特意前來求見。求大巫師慈悲為懷,出手相助,在下感恩不盡!”

那老者聽了之後,臉上神情複雜,沉吟片刻後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你們在這裏等一會兒,我上祭壇問一下大巫師,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果他不肯見你們,我也沒有辦法。”

鬼厲大喜,連連點頭,口中道:“多謝老丈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猶豫片刻,轉頭用金族語對身邊幾個金族人戰士說了幾句話,那幾個戰士同時點頭。

隨後金族人老者獨自向祭壇走去,剩下的金族人戰士連同之前在此守衛的衛兵,大約有二十多人,都慢慢聚攏起來,目光都注視著鬼厲二人。

至於其他圍觀的金族人,看見那老者與這兩個外地人嘰裏呱啦說了一通,便吩咐幾個戰士看住人,自己反身上了山上祭壇,一時間也是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在這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鬼厲心事重重,若有所想,絲毫沒有注意到其他金族人。小白卻依然露出柔媚的微笑,向四周緩緩觀望,惹來無數好色、羨慕、嫉妒、憤恨的目光。

隻有小灰在她肩頭東張西望,對這些人不感興趣,最後目光落到旁邊那條溪水中,對裏麵遊動的魚兒大感興趣,目不轉睛地望著,不時咧嘴而笑。身子也蠢蠢欲動,想要跳到小溪中玩耍。

……

金族人的祭壇由巨大石塊築成,雄偉高大中帶著粗獷古樸。祭壇前方是個平台,用長方形的大石條鋪砌而成,平台後頭就是祭壇所在。

兩根巨大的石柱,高高豎立在祭壇前麵,一眼望去,有十丈之高,而且這石柱周身看不到一絲裂痕,竟是由完整的巨石雕刻而成。也不知道當年的金族人祖先從哪裏找到如此巨大的石頭,而且居然能夠將它們搬運到這裏,並豎立在祭壇前麵。

走過這兩根巨大石柱,便是用石塊建造的祭壇。一半是用巨大石塊建造,另一半則是直接開鑿山體,在堅硬石壁上挖出來的。

老者走了進去,便感覺四周的光線暗了下來,周圍的氣溫也比外麵低了許多。

走過寬敞的通道,來到了祭壇的最深處,便看到一扇石門。門框上垂掛著猛獸骨骼做成的裝飾,周圍石壁上隨處可見暗紅的顏色,那是多年前塗抹的獸血,以此象征著祭祀神靈祖先的虔誠。

從黑暗中望去,這裏的一切都分外猙獰。

不過對金族人來說,這裏是最神聖的地方,那老者臉上也出現了肅穆表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了進去。

巨大的石室中空空****,隻有最裏麵燃燒著一團火焰,在陰暗中顯得特別醒目。

火焰前方是一座同樣用巨石雕刻的古怪石像,頭部類狗,身上卻有十足,腳上有鋒利尖爪,而且在背上還有兩對翅膀,實在是很奇怪的雕像,看來這就是金族人所信奉的神明。

在神像前坐著一個人,背影看上去蒼老而佝僂,在火光照耀下像是在冥想,身子一動不動。

火光熊熊燃燒,搖擺不定,將火焰前方那個蒼老的身影也照得忽明忽暗。

老者緩緩走了上去,在那人身後一丈處停下,低聲而恭敬地道:“大巫師。”

坐在火焰前邊的那個身影動了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圖麻骨,你怎麽又回來了?犬神的旨意,我剛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難道你還有什麽迷惑的地方?”

這個被他稱呼為圖麻骨的老者,就是當今南疆邊陲金族的族長,隻聽他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師,犬神的意思我完全知道了,我也一定會按照犬神的旨意去做。”

大巫師依然沒有回過頭來,隻聽他道:“那就好。我感覺到你心裏有些不安,有什麽事?”

圖麻骨道:“大巫師,七裏峒下麵來了兩個陌生的中土人,他們希望能夠拜見大巫師。”

火焰前方的大巫師身子動了動,依稀能看到他完全變白的稀落的頭發。

“是誰?我已經將近一百年沒有走出這個祭壇了,怎麽會有中土人來找我?”

圖麻骨道:“是的,我也感到非常奇怪,所以上來向大巫師請示一下,要不要讓他們上來。”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道:“他們有說來做什麽嗎?”

圖麻骨道:“有,來的是一男一女,那個男的說了,是想請大巫師幫他一個朋友治病。”

大巫師哼了一聲,道:“我要侍候犬神大人,沒空理會這些人,你替我回絕了他們。”

圖麻骨怔了一下,但也沒有多說什麽,道:“好的,那我這就去轉達您的意思。”說著轉身向外走去。

隻是他走了還沒幾步,忽然從背後傳來大巫師的聲音:“等等。”

圖麻骨轉過身來,道:“大巫師?”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依然對著火焰,蒼老的聲音緩緩傳來:“他們要求我醫治的是什麽病?”

圖麻骨道:“聽他們說,是一種相當古怪的病征,好像是一人的魂魄十去其九……”

大巫師在火光中的身影忽地一震。

圖麻骨繼續說道:“那男子說,曾經有高人指點過他,這種情況一定要有還魂奇術才能醫治。那男子也不知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說大巫師您可能會有這種奇術,所以想求您醫治。”

圖麻骨慢慢將話說完,大巫師卻沒有什麽反應,身影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火焰不斷騰起又落下,吞噬著火焰中的柴火,圖麻骨等了許久,卻依然不見大巫師開口說話,這才有些遲疑地道:“大巫師,那我……去回絕了他們,叫他們立刻離開?”

大巫師依舊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圖麻骨慢慢轉身,向外走去,但就在他將要走出這個石室的時候,大巫師的聲音,卻再一次響起。

“你……帶他們上來吧!”

……

鬼厲站在山腳這裏,沉默地等待著,目光一直凝視著山腰上的那座祭壇。從圖麻骨離開後,他就一直保持這樣的姿態,一言不發。

小白在一旁,眼光落到鬼厲的臉龐上,過了一會,她輕輕歎息,轉過頭去。

周圍圍觀的金族人,已經不如剛開始那麽多了,畢竟等了這麽久,族長進入了祭壇卻始終沒有下來,又沒有命令說要如何處置這兩個外鄉人,相當一部分人都散了去。

不過因為小白的容貌太過美麗,還是吸引了許多年輕的金族男子站在附近,一邊大膽地看著她,一邊高聲談笑,想來是在談論她的美貌。

至於猴子小灰,則不知何時已從小白肩上跳下,跑到河邊,蹲在清澈的溪水旁邊,看著在水中石塊縫隙間遊動的魚兒,忽而撲下身子,想伸手抓魚。

不想魚兒甚是狡猾,東遊西竄地從它手裏跑走了,反濺得它一身水花。

不過小灰也不在乎,縮回手來,耐心等待。過了一會兒,水麵平靜,那些魚兒又遊了回來,小灰看準機會,又撲了下去。如此周而複始,小灰對這個遊戲大感興趣,百玩不厭。

山腳下,人群漸漸散去,周圍恢複了平靜。

又等了好一會,居然還是沒見圖麻骨回來。這時連那些金族人戰士都有些疑惑起來,隻不過問一聲話,見或者不見,怎麽需要這麽久的時間?

金族人性格粗獷質樸,雖然還不明白鬼厲等人究竟是什麽身份,但讓二人在這裏等候這麽久,也都有些不好意思。

剛才那個身材高大的小頭目走了上來,粗聲粗氣地對鬼厲道:“胡嚕嚕,呱啦啦!”

鬼厲一怔,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卻見那金族人戰士從腰間解下一個獸皮縫製的大袋子,丟過來給他。

鬼厲伸手接住,入手一沉,隻見袋口有個木塞,再看那個金族人戰士伸手到口邊,做了個喝東西的動作。鬼厲心中若有所悟,拔開木塞一聞,果然酒味濃烈,正是一袋烈酒。

鬼厲苦笑一聲,他本來就不好這酒水之物,如今更是沒有心情,不過那些金族人都盯著他看,倒也不好讓人家好意落空。當下向那個金族人戰士點點頭,將酒袋放到口邊,勉強喝了一口。

不料這一入口,登時眉頭一皺,金族人釀造的酒極是濃烈,味道更帶有這南疆邊陲的風骨,竟有股麻辣之氣,轟然入喉,十分難受。

他的表情落到那些金族人眼中,十幾個金族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來。想必中土人氏喝不慣這金族人釀造的烈酒,他們笑聲中還有幾分自豪之意。

鬼厲倒也沒生氣,搖搖頭將這酒袋奉還,那金族人戰士嗬嗬笑著,伸出手就要接過。

忽地一隻白皙手掌從旁邊伸過,將這一大袋的酒水從鬼厲手中接了過去。眾人包括鬼厲都是一怔,見接過酒袋的,居然是俏生生站在旁邊的小白。

隻見她拿起酒袋放到鼻端,深深吸氣,那酒味撲麵而來,濃烈辛辣,但她看著非但沒有不適,反而有股陶醉之意。隨即見她雙手一抬,將那酒袋放到口邊,竟是大口喝了起來。

周圍金族人士兵大吃一驚,鬼厲也是愕然。

小白喝了好幾口,這才放下酒袋,臉上顯露出滿足神色,輕呼一聲:

“好酒!”

“哇……”

這一片叫聲,卻是那群金族人戰士發出的。南疆金族烈酒向來凶悍,在這一帶一直有最強的男人就是酒量最大的人的說法。

不料今日這看似柔媚的女子,竟然出人意料地大口喝此種烈酒,而且看她反應,簡直就是資深酒鬼才有的特殊表情。金族男子個個好酒,登時悚然動容,紛紛叫起好來。

小白白皙的臉上,此刻似乎是因為烈酒入喉的關係,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但看她精神突然一振,右手握住酒袋,左手鬆開,向那群金族人戰士用蔥白手指輕輕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

那群金族人戰士又是一陣**,個個麵上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這個手勢分明就是南疆金族人中,男子間彼此敬酒、比酒時經常做的邀請別人比酒的姿勢,這中土模樣的女子竟然做得標準無比,一時麵麵相覷。

但更厲害的,讓他們瞪直了眼睛的,居然還在後頭。

隻見小白輕笑一聲,目光此刻真真柔媚如水,一仰頭,秀發飄**,將酒袋放到口邊,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來。

眾金族人大驚失色,鬼厲不明就裏倒還罷了,隻在心中暗自責怪小白這時候居然還在喝酒,但在眾金族人戰士眼中,小白此刻幾乎就是世間第一奇女子了。

金酒極烈,這麽一大袋的烈酒,如今放眼整個金族,也沒有一個男子能夠一口氣喝下,多半喝到一半差不多就要醉了。但如今看著這女子喉頭連動,竟然是不停地大口大口喝下,一時眾金族人男子紛紛動容。

而且剛才小白還做了那個手勢!

金族人性情剛直,大好男兒麵對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挑戰喝酒時,怎可能有絲毫退縮?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來,將手中長槍“啪”地扔在地上,解開腰間掛著的酒袋,抬頭就喝。金族人風俗,一般每個男子身邊都有酒袋,這一開了頭,登時如炸開鍋一般,眾金族人紛紛扔槍喝酒,場麵混亂且壯觀。

那個金族戰士小頭目也是相同動作,伸手就要到腰間拿酒,不料卻拿了個空,這才醒悟酒袋是在小白手中了。眼看著周圍男子同胞都在喝酒,他隻急得滿臉通紅,大有此時不喝,難保要遺臭萬年的危險。

眼珠一轉,情急生智,金族人頭目嗖地一下躥到旁邊一個靠近河邊的金族人士兵前,霍然伸手將他手中酒袋給奪了下來,放到嘴邊大口喝了起來。

那士兵登時大怒,所謂士可殺酒萬萬不能不喝,頭目長官的職位也不放在眼裏,大吼一聲就要上來奪酒。不料小頭目早有防備,一腳踢去,登時將他一腳踹到河裏,“嘩啦”一聲濺起老大水花,嚇了正在岸邊玩耍的小灰一大跳。

這士兵委屈至極,但事關顏麵不能夠就此罷休?當下連滾帶爬爬到岸上,一看可能搶不過那個金族人戰士頭目,憤然一跺腳,大步跑開,衝進旁邊一戶人家,片刻之後在驚呼聲中,此人居然搶了一大袋烈酒出來,“唰”的一聲和其他金族人戰友站在一起,咕嘟咕嘟大口喝將起來。

鬼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將山腰上的祭壇都給忘了。隻見一大群金族人男子為一方,另一方卻是個嬌柔女子,兩邊卻都瘋了一般拚命喝酒,這場麵雖然壯觀卻實在滑稽,讓人不知說什麽才好。

此刻早有人看到這裏的情況,消息迅速散布出去,隻聽著金族人的聲音此起彼伏,呼啦啦又圍過來一大群人,比起剛才圍觀人群至少多了三倍。

商販丟下了攤子,獵人扔掉了獵物,屋子裏的人全部跑了出來,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裏三層外三層,當真是人山人海。

人群中不時傳來呼喊尖叫,想來多半是人們興奮之餘呼喊叫好的聲音。

隻見場地中央,雙方拚酒此刻已然到了關鍵時刻。金族人烈酒豈是等閑,縱然是經常喝酒的金族人戰士,此刻已經慢慢開始有人倒下。

每當有一人倒下,人群中便發出“嘩”的一聲,起哄嘩然,興奮之色布滿人們麵孔。又過一會兒,越來越多的金族人男子麵露痛苦之色,麵紅耳赤,站立不穩,身子開始搖搖晃晃起來,雖然還要勉力支撐,但一個個天旋地轉,又堅持了一會後,都是頹然倒地。

圍觀人群中叫喊聲越發熱切激烈,氣氛達到了**。

眾金族人戰士酒量相差不遠的,已經倒了一大片下來,場中隻剩下三個金族戰士還在勉強支撐,其中就包括那個小頭目。

反觀小白這裏,眾人則看直了眼睛,隻見小白雙眼似閉非閉,臉上紅暈漸漸變濃,幾乎像是從她白皙肌膚中透出來一般,嬌媚無限,風情萬種。而她轉眼之間,眼波如水,似萬千光華都在她明眸之中,讓人望上一眼便要心醉。

隻是她美貌如此,酒量卻更是可怖,直到此刻,竟然還看不出她有站立不穩的跡象,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喝著烈酒。

金族人酷愛烈酒,一眼便看出這女子無絲毫作假,當真便是以本身酒量單挑這一群男子,一時間都是敬佩萬分,更懾於小白絕世容顏,忍不住都紛紛為之大聲叫好。

“砰!”

“砰!”

兩聲悶響,金族人戰士那裏又摔倒了兩個,此時此刻,隻餘那個金族人戰士小頭目在勉力支撐,但看他腳步漸漸踉蹌,顯然也到了極限。

而小白這裏,麵色越來越紅,忽地身子一歪,圍觀人群頓時發出一陣驚呼。小白卻是慢慢放下酒袋,長出了一口氣,雙眼中如要滴出水來一般,酒增媚意,人豔如花,右手依舊提著酒袋,左手卻向人群一揮,嬌笑道:

“哈西!”

人群頓時一片嘩然,阿克西在金語中正是好酒的意思,這女子酒量奇大,容貌更美,又這麽恰如其分大呼一聲“好酒”,刹那間人群中爆發出無比熱烈的掌聲。

小白把頭一甩,似也有了七分醉意,腳步也多了幾分踉蹌,身子搖搖晃晃,看去似夏天搖曳生姿的美麗荷花,慢慢走到鬼厲身邊,倚靠住他的身子,對著他嗬嗬一笑。

鬼厲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她。

小白閉著眼睛,頭輕輕擺動片刻,忽地又是大笑,笑聲爽朗、開心、歡喜而熱烈,向著這萬裏晴朗天空,大聲笑著喊道:

“三百年啊!三百年啊三百年……”

仰頭,抬手,喝酒!

那喝酒的風姿,竟也是絕世的清豔柔媚,又帶著瀟灑、豪放和目空一切的不羈。

“砰!”

最後一個金族人,終於也頹然倒地,盡管極不甘心,但麵孔紅得像是小灰的屁股,已然有心無力,片刻後就直接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倒地呼呼大睡了。

旁邊有人跑去拿起他的酒袋查看,還有小半袋烈酒,不由得為之變色,大聲向周圍人群宣布,人群嘩然,顯然這已經是不可思議的紀錄了。

但是,人們沒有忘記,仍然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女子,還在喝酒。

小白的臉,此刻如紅玉一般,甚至連她白皙的脖子乃至露出胸口肌膚,竟也有了淡淡紅色。

看她模樣,此刻似乎也是站不穩當,但她靠著鬼厲的身子,依舊在大口喝著。

人群之中,此刻漸漸安靜下來,人們臉上的表情,已經從興奮佩服慢慢變成了敬畏。

終於,小白喝下了最後一口烈酒,將酒袋拿開,雙眼似乎都睜不開了,然後她紅著臉笑了笑,表情慵懶,隨手一揮,將偌大酒袋丟了出去。

立刻有人跑過來撿起酒袋檢查,隨即發現,這酒袋竟然空空如也!

那人立刻轉身,大聲向周圍緊盯著他的人群宣布,人群沉默了片刻,突地發出了震天的尖叫呼喊聲。

在一片喧嘩聲中,鬼厲卻是如坐針氈,小白柔若無骨的身體軟軟地靠在他的身上,麵孔白裏透紅,明眸半開半合間,眼波柔媚如水,緊緊地盯著他。

“你還好吧?”鬼厲憋了半天,才喃喃說了這一句。

小白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胸口衣衫,身子靠在他的懷中,似乎酒意上頭,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了下唇,呼吸漸漸沉重,但眼中柔媚,嘴邊笑意,卻是絲毫不變。

“你……”小白的聲音,仿佛也要滴出水來一般柔媚,在鬼厲耳邊,吐息如蘭,帶著幾分灼熱,輕輕問道:

“可喜歡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