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人心

玄火壇。

給人堅不可摧印象的巨大祭壇,突然開始劇烈顫抖,置身在玄火壇三層之上的九尾天狐和小灰,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向旁邊震開去。不過它們畢竟都是通靈奇獸,很快就穩住了身子。

前方的黑暗深處,暗紅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隱約現出了鬼厲的身影。

束縛在九尾天狐腰間的玄火鏈,逐漸明亮,從深深的暗紅顏色,慢慢變成鮮紅,遠遠望去,竟似有火焰在鐵質之中流動的感覺。

九尾天狐低低哼了一聲,眼中似乎有一絲痛苦神色。站在它身旁的小灰望著九尾天狐,隨即又向那個黑暗處的身影望去。

暗紅的光芒更加明亮,現出了鬼厲身前的那個石台。玄火鑒被鬼厲放在石台之上,冥冥之中,仿佛有無聲的嘶喊,似憤怒,似咆哮!

玄火鑒中心處的那個古老火焰圖騰,緩緩閃爍,如火焰燃燒!

轟隆!

一陣巨響,從他們腳下傳來,瞬間一股熾熱之氣從玄火壇下噴湧而上,將這個原本冰冷的地方頓時化作赤焰火海。

周圍無數巨大的堅冰開始融化,閃爍著藍光的冰晶在消失前,將周圍映射得忽明忽暗。

整個空間在熱浪的嘶吼與冰塊無聲的消融間,呈現出世間罕見的奇景。小灰轉過頭去,三隻眼睛眨呀眨的,咧嘴而笑,看得目不轉睛;而九尾天狐卻無視身後那冷熱奇觀,一雙狐目隻是盯著黑暗中的鬼厲。

隨著火焰圖騰漸漸明亮,巨大的玄火鏈開始發出“哢哢”的聲響,鏈條本身的光亮此刻也更加明亮,看上去似要燃燒一般。與此同時,九尾天狐眼中的痛楚之色更重,甚至連它腰間玄火鏈周圍的皮毛,竟然也有變焦的趨勢。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腳下的祭壇中不知何時有了巨大的轟鳴聲,聽起來就像是奔騰咆哮的火山岩漿,在洶湧起伏。

在這一片轟鳴、漫天異光閃動的時候,九尾天狐突然身子一震,回頭傾聽。那遙遠的地方,在這一片洶湧澎湃、氣勢萬千的喧嘩之外,有一聲長嘯,帶著無比憤怒和驚愕,正全速飛來!

九尾天狐臉色大變,眼神中突然焦慮萬分,猛地回頭,正要張口說什麽……

轟!

一聲悶響,就在此刻發出。

鬼厲身前的石台,在玄火鑒奇異的神力作用之下,發出了沉悶的大響,仿佛帶著一絲不情願,緩緩向下沉去。而玄火鑒也緩緩從石台上飄浮起來,移到半空,散發著柔和的紅色光芒。

隨著石台的沉落,周圍石壁逐漸顫抖,出現一條深深的裂縫,緊接著又開始出現了第二條。同時,那條深深陷入石壁的玄火鏈也抖動起來,慢慢變得劇烈,終於,在石壁上出現了第七條裂縫的時候,一聲巨響,曾經堅不可摧的玄火鏈如一條失去生命的蛇,頹然失去了光彩,從九尾天狐的腰間迅速倒抽回來,在九尾天狐痛苦的尖叫聲中,帶著鮮血,重重地跌落地麵。

……

下一刻!

九尾天狐猛地仰首,在冰與火、在黑暗與光明間,仰天長嘯!

那聲音淒厲而悠遠,傳**開去,最後與腳下憤怒的火山咆哮融為一體,高亢不絕!

那一瞬間,眾人腳下那洶湧澎湃的熱浪同時轟鳴,巨大的聲響從腳下直傳而上,片刻間眾人腳下堅硬的石板出現無數裂痕。

鬼厲將玄火鑒一把抓回,收到懷中,轉身快步走回。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兩三下跳到他的肩頭。

九尾天狐的周身凝聚起白色煙氣,瞬間轉濃,遮蓋住它的狐身。片刻之後,一陣奇異的“噝噝”聲傳出,白色氣體遮蓋之下,它漸漸現出了人形。

潔白如玉的手,被熾熱火光照耀得隱隱透明,仿佛看見細細的血液輕輕流淌。光滑的肩頭,如溫柔的峰巒,在這凶暴的世界裏顯得如此神秘。

鬼厲看不清那個人形的容顏,也沒有時間再看。

沉眠無數時光的火山已然噴發,在他們的腳下,大地劇烈顫動,所有的東西紛紛倒塌,空氣熾熱得如要燃燒。

巨大的轟鳴從地底深處再次轟然而出,早就脆弱不堪的石板瞬間坍塌掉落。青光閃處,鬼厲麵色嚴峻,騰空而起,九尾天狐化身的那一團白氣之中,傳出她的聲音──

“上麵!”

鬼厲來不及多想,向上空飛去,眨眼之間,頭上原本堅硬的石壁也坍塌砸下,鬼厲在落石如紛紛碎雨的空間裏全力躲避上衝,小灰“吱吱”叫著,緊緊抓著鬼厲衣襟。九尾天狐籠罩在一片白氣之中,緊緊跟著鬼厲向天上衝。

腳下,巨大的岩漿瞬間衝破了所有阻擋,如巨大的火柱直衝上天,緊追在他們身後。

整個焚香穀籠罩在一片熾熱火焰之中,所有人駭然張望著那一道衝天而起的巨大火柱。

甚至連天空黑雲,也被這大地巨力,生生貫穿!

從火柱中心處開始,天空的黑雲完全變作了火焰顏色,就像整座天空,變作了燃燒的火海。

片刻之後,燃燒的灰燼,巨大的石塊、焦燼從天上紛紛落下,像一場末世悲涼的雨!

誰也看不見鬼厲和九尾天狐的身影,原本被釋放在天空巡邏的紅眼雕,此刻也紛紛逃避,哪裏還顧得上追蹤。

一時之間,焚香穀中的人們除了偶爾的驚叫之外,竟是鴉雀無聲,甚至連那些魚人也震懾於這天地巨威之下。

隻有在那火柱盡頭,玄火壇下,人們遠遠聽到了一個狂怒的聲音,厲嘯不止!

……

遠處,那道巨大而恐怖的火柱已經消失,大地也逐漸平靜下來。隻是天空雲層之中,依然清晰地現出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周圍的雲彩似乎也被火焰燒焦了一片,呈現出怪異的黃色。

遠遠飛離焚香穀之後,鬼厲在一處偏僻的小山頭上落了下來,這裏樹木繁茂,就算是焚香穀的人追蹤過來,也要找上半天。更何況焚香穀周圍方圓如此之大,焚香穀的人想要找到他們,也沒有那麽容易。

他落到地上,青光一閃而收,隨即聽到身後的九尾天狐也落到了地上。鬼厲沒有轉身,站著不動。

身後也同樣沒有聲音。

過了一會後,鬼厲淡淡道:“你需要衣服嗎?”

不知怎麽,身後的那個聲音此刻忽然間有了一絲柔媚之意,道:

“嗯……”

哪怕沒有回頭看她,哪怕隻有一聲一個字,然而隻這一字,卻仿佛含了無盡風情、幽幽愛意,令人魂牽夢縈,讓人如癡如醉。

隻一個字,便抵過了千言萬語,隻一個人,便讓人想入非非。

鬼厲身子猛地震動了一下,臉上微微變色,以他如今道行之高,定力之強,這一瞬間竟然也心生動搖,這種異常強烈的感覺甚至在麵對金瓶兒時,都未曾出現過。

而現在,他甚至都沒有親眼看到過後麵的那個女子。

隻是一聲,一個字而已……

九尾天狐……

鬼厲深吸一口氣,脫下了外衣,向後丟了過去。在這中間,他一直沒有轉動身子。

倒是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卻一點也不似他主人,猴頭轉來轉去,一會兒看看鬼厲,一會兒向後看去,不時抓抓腦袋,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輕輕的穿衣聲,在這寂靜的林間顯得特別清晰,夜色,再度漸漸暗了下來。

“可以了。”身後那個女子的聲音,輕輕地道。

鬼厲並沒有立刻轉身,依然靜立了片刻,這才慢慢轉過身子。

一個身著他外衣的女子,俏生生站立在夜色裏,樹林間,他的麵前。

她的身姿是婉約而修長的,不合體的衣服也遮蓋不住她美好的身材。衣服對她來說,顯得有些寬大,披在身上,係上衣襟,卻依舊遮不住縫隙間**出淡淡的白皙肌膚,在幽靜的夜色裏,仿佛**漾著幽幽的**與呻吟。

她的唇是柔的,她的眼是媚的,她的鼻是小巧的,她的眉是婉約的。她的容貌,像是要流淌過來將你擁抱的溫柔水波,讓你沉醉,又似千百年永駐紅顏的美麗,經風曆雪,卻更豔更麗。

那一轉眼間的風情,那一絲嘴角微微的笑意,仿佛不經意間,便讓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不願自拔。

鬼厲沉默著,然後轉過了頭。

小灰蹲坐在地上,看了看站在一旁眺望遠方的主人,鬼厲自始至終就這樣望著天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皙的手掌伸了過來,小灰回頭,咧嘴一笑,伸出自己的猴爪,灰色的毛發下,它的手指看上去比人類的要更長一些。

九尾天狐變成人形的這個女子,輕輕在猴子身前蹲下,衣襟輕動,隱約間有淡淡春光晃動。

她靜靜地微笑著,饒有興趣地看著小灰,然後伸出自己如玉一般的手掌,輕輕拉起小灰的手指。

小灰“吱吱”地笑。

她眼中似也有笑意,溫柔地道:“我也要謝謝你啊!”

小灰眼睛眨了眨,忽地不停點頭,神色間大是得意。

那女子為之失笑,伸手將小灰抱在懷裏,站了起來,緩緩走到鬼厲身邊。

舉目眺望,那一片被夜色掩蓋的遠山。

“三百年了。”她看了半晌,幽幽地道,“整整三百年的時光啊……”

鬼厲轉頭向她看去,她正凝望著遠處,依偎在她懷裏的小灰不知怎麽,很是安靜,眼睛看著鬼厲。

從側麵看去,她的臉部柔和的曲線中,仿佛還有一絲莫名的剛強。

她沉默了許久,忽地歎息一聲,轉頭向著鬼厲,微微一笑。

那美麗如洪水撲麵而來,讓人下意識地有窒息般的錯覺。

鬼厲移開目光,道:“你日後有何打算?”

九尾天狐笑了笑,仿佛也有些惘然,輕輕道:“你把小六自盡的地方仔細告訴我吧。日後有機會,我想去那裏看看。”

鬼厲道:“是在北方空桑山附近一個叫作小池鎮的地方,鎮外十裏有片小樹林,林中有黑石洞,洞下最深處即是,不會難找的。”

九尾天狐歎息一聲,隨即又微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鬼厲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隨即伸手到懷中,拿出了玄火鑒。

夜色中,玄火鑒上古老的火焰圖騰,微微散發著光彩。

倒映在九尾天狐的眼中,就像兩團小小的火焰。

“這個,”鬼厲看了看手中的玄火鑒,遞了過去,“還給你吧!本來就是你兒子的東西。”

九尾天狐一怔,忍不住抬頭多看了看他,慢慢將玄火鑒接了過來,在手中把玩了幾下,忽地道:“你知不知道這玄火鑒乃是天地世間的無上神器,萬火之精。如能真正掌握它的力量用法,再配合你在玄火壇中見到的那個八凶玄火法陣,便會有毀天滅地的偉力。”

她微笑著看著鬼厲,道:“就算這樣,你也把它還給我?”

鬼厲搖了搖頭,道:“我要它做什麽,我要毀天滅地做什麽?我要的,它又不能給我……”

九尾天狐望著鬼厲,半晌沒有說話,目光深深如水。

隨後她笑了起來,帶著三百年的滄桑與悲涼。

“說得好,說得好!”

鬼厲向她看去,隻見她臉上盡是笑容,眉目間卻是蒼涼。

“這三百年來,我在玄火壇裏不見天日,不知多少次想過,當初為什麽我會昏了頭去偷這玄火鑒?這三百年時光,若是我和親人一起快樂度過,那該多好……”

她大聲笑著,柔媚的臉上滿是滄桑的美麗,手一抬,將玄火鑒拋了過來。

鬼厲接住,怔了一下,道:“這個是你們全族人用性命換來的,你怎麽……”

九尾天狐緩緩收住笑聲,眼中的哀色卻更重了,幽幽地道:“我要它做什麽?”

……

鬼厲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玄火鑒,感覺到從玄火鑒上傳來的一絲暖意。片刻之後,他道:“你被焚香穀禁錮了三百年,不想報仇了?”

九尾天狐淡淡道:“想,當然想了。這三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可是我剛才脫困,現在望著這片夜色、遼闊天地,突然間提不起精神去報仇了。”

她舉目遠望這一片廣闊天地,微微一笑,道:“這幾百年的時光,我竟然傻到浪費在這無聊的法寶之上。如今且讓我在這人世間,多過一段舒心日子再說吧。”

鬼厲沉默片刻,道:“那你以後也許還會用到它的,再說玄火鑒畢竟還是你兒子……”

九尾天狐嫣然一笑,道:“小六?他不是已經把這個東西送給你了嗎?而且……”她目光在鬼厲身上打量了一下,道,“你用噬血珠和攝魂這等大凶至邪之物做法寶,邪力侵體極深。依我看來,若不是有玄火鑒的至陽純和之氣替你抵擋,隻怕你早就失去神誌,凶性大發了。若是將它給我,你自己怎麽辦?”

鬼厲身子一震,瞳孔微微收縮,向九尾天狐望去。

九尾天狐淡然一笑,道:“你也不用這麽看我,像我這般活了幾千年的老女人,知道的東西自然比較多。”

鬼厲不覺有些尷尬,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將玄火鑒收了起來。

九尾天狐伸手摸了摸懷中小灰的腦袋,眼神有意無意地向鬼厲瞄了一眼,道:“眼下你體內邪力侵蝕已深,雖然你本身修行深厚,再加上有玄火鑒壓製,所以噬血珠邪力與攝魂的鬼力不致頻繁發作,但我料你必定時常受其煎熬,且性子日漸嗜血好殺,可對?”

鬼厲此刻麵對這個風情萬種的柔媚女子,早已經不敢有半點小覷,雖然有些遲疑,但過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九尾天狐歎了口氣,道:“依我看來,你能在噬血珠和攝魂之下活到今日,實在算是異數。不過你今後若是想繼續安穩活下去,我勸你還是盡早將這件天地間第一邪物給丟了才是。”

鬼厲麵無表情,慢慢抬手,黝黑的噬魂出現在他手上,黑色的棒身夾雜著隱隱的血絲,安靜地躺在他手掌之上。

那仿佛早已經是他身體一部分的熟悉至極的冰涼感覺,在他的身體裏緩緩遊動。

“你說的這件天地間第一邪物,不知道已經救了我多少次性命!”鬼厲淡淡地道,“你說我隻有丟了它才能安穩地活下去,卻不知道如果沒有它,我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他抬頭看向九尾天狐,目光冰冷,道:“而且,你有一件事說錯了。”

九尾天狐看著他,笑了笑,道:“什麽?”

鬼厲道:“你說它乃天地間第一邪物,其實不是的。”

九尾天狐眉頭一皺,道:“你說什麽?”

鬼厲冷冷地,不帶一絲感情地道:“天地間第一邪物,不是它,而是……”他用手,往自己的心口一指,冷冷地道,“人心!”

九尾天狐怔住了。

那個男子在夜色裏,麵無表情地轉過身子去了。依舊帶著熱氣的夜風從遠方吹過來,拂動他的衣襟。

九尾天狐默默地望著他,半晌之後,低聲歎息,幽幽地說了一句,卻不知她究竟說了什麽。

就在她轉身不欲打擾鬼厲的時候,鬼厲的聲音卻突然從背後傳來:“前輩,你見多識廣,我有一事關係重大,請你千萬賜教。”

九尾天狐微感驚訝,轉過身來,卻見鬼厲已經麵向著她,臉上透露出一絲渴望。

“你要問什麽?”

“有一位女子,十年前用自己一身精血化作厲咒,再逼出自己三魂七魄,施展出……一個大法力。但就在她魂飛魄散的時刻,她身邊有一件異寶合歡鈴將她一魂扣了下來,所以那女子肉身至今不滅不死,但全無知覺。前輩你見識廣博,請問可有辦法救治嗎?”聲音到了最後,鬼厲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九尾天狐凝望著這男子,眼中光芒閃爍,大有柔和之意,片刻之後,她決然點頭,道:“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