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人狂天收(上)

馬店集的這套藥櫃做工很精細,白銅的藥屜拉環,就在證明著當初的造價不菲。

經過歲月洗磨的黑紅色包漿,雖說遮住了原本的木紋,但能用上白銅做配件,應該不是雜木做的。

“小叔,藥櫃太重,一次就能拉一個,剩下的一個藥櫃,桌子、太師椅還有杌子,老支書讓咱們下次來拉。”

一個藥櫃,少說六百斤重,十多個人抬著,才裝上了馬車。

拉上兩個,不是說拉不了,但卸車的時候就麻煩了,趙有方怕卸車的時候出問題,也就同意了老支書的說法。

“這是降龍木的獨板大櫃,別看笨重,卻是坐診醫家的傳承之寶。

隻要屋裏幹燥,降龍木又防蟲、防腐、防潮,傳承千年不敢說,幾百年是沒問題的。

屋裏的家什我也看了,整套的坐診家具,都是這種粗壯的傳承貨,算是齊全,就是少了藥箱、醫書跟器械。

東西看上去粗笨,但用工卻是精巧,這套坐診的家什,隻怕要耗費幾個木工大師傅,三五年的功夫。

用材也極為講究,取材所用的降龍木,即便沒有一抱粗細,也差不了多少,至少是百年老樹。

說好了,可以分幾次拉走,說不好,還是一次拉走為妙。

小爺,這套物件,你可以放在家裏看病問診,起手踮腳的正好!”

自家傳承人看好的東西,柳爺自然不會放過,進屋掃量一圈之後,也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屋裏的這套藥櫃,是坐診醫家所用,或是一些醫家放在家裏傳承所用。

雖說不如自家黃梨木的頂天大櫃,但也不是什麽廉價的貨色,算是做功考究、用料實誠。

降龍木就是香椿木,這個李勝利是知道的,百年的香椿木,稀缺程度可以比得上一些紅木了。

雖說珍貴程度不夠,但這樣的精品藥櫃,對李勝利而言,多多益善。

“我這就去說,老支書要是在這上麵耍滑頭,就等著窪裏大隊打上門好了。”

農村之間的交往,全靠一個信義,有沒有合同契約無所謂,信義就是束縛。

頂門立戶的人物,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吞回去或是坐回去,鬧不好兩村之間就會結下幾十上百年的怨仇,打械鬥死上些人,也是在所不惜的。

趙有方雖說年輕,但也能代表窪裏上桌談事,畢竟他爹是支書,窪裏的支書位子,又一直在趙家門裏流轉。

進屋跟馬店集的老支書談妥,口頭的契約也就定下了,沒有極特殊的情況,馬店集這邊絕對是不會反悔的,因為一旦反悔弄不好就會出人命。

裝好了藥櫃,趙有方又攙著本家表舅,以試試治療效果為由,回家取診金了。

對於小叔的診金,趙老大也不含糊,攙著人出了村部大院一趟,就拎了三掛收拾好的羊下水回來了。

聽趙有方說,受傷的那位表舅,還真是正經的屠戶,十裏八村,宰豬殺羊的手法也是一絕。

口外過來的羊隻,有一部分要經過馬店集轉進城裏,這位表舅也是常年有宰羊的營生。

這油子貨出去宰豬殺羊,從來不收現金,要的就是下水,宰多殺少都要下水,一點折扣也不打。

殺豬的雖說沒幾個人找他,但宰羊,這位屠宰行的大師傅,也是不可或缺的。

那一身幾乎讓李勝利無法下手的肥膘,就是羊下水將養出來的。

這算是個肉食來源,李勝利看的稍遠,自然要有布置。

“有方,以後跟你這位表舅常聯係,咱們買或是換他手裏的羊下水。

取一掛下水,給你姥爺家送去,你帶著有法一起,快去快回,咱們回城裏還得卸車。”

讓趙家兄弟去姥爺家走親戚,也是必須要辦的,娘親舅大,過家門而不入,對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失禮了。

“小爺,怎麽不給人家開方子呢?”

骨傷,單憑手法可以治病,但湯藥也是不可或缺的。

剛剛那位趙家表舅,背後有明顯的青紫痕跡,最少也要開幾副散瘀的方子。

自家傳承人不開,肯定是另有目的,柳爺這邊一時沒想到緣由,就開口問了一句。

“咱們不是他家請來的,雖說要了診金,但人情還是趙家嫂子馬鳳蘭的。

待會兒我去打個電話,她該走走娘家親戚了……”

聽著李勝利的人情世故,多少有些孤僻的柳爺,在這方麵有短板,隻能咂摸一下,伸出大拇指點讚了。

找馬店集老支書打電話之前,李勝利又走到了謝飛三個麵前。

“李勝利,人已經治好了,剛剛我沒跟你解釋,就是讓你親眼看看。

找你之前,我就給陸軍總院、協和醫院打了電話,兩邊的預診結果,都是堅決不讓送去城裏。

我們這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

李勝利治好了傷者,在馬店集的聲望也就有了,謝飛他們三個,跟在窪裏大隊一樣,又成了外人。

想著跟著李勝利來的兩個呆貨,上手就是紅纓槍,謝飛不得不先於李勝利開口,做出了該有的解釋。

“算你們瞎貓碰上死耗子,這事兒先托著。

身在衛生口,以傷者做套,你們仨這是不公。

身為幹部,隻會些陰私手段,這是不正。

身為大院子弟,為達目的漠視群眾生死,這是不敬。

既不敬百姓,也不敬你們父輩的流血犧牲。

事到臨頭,猶猶豫豫、畏畏縮縮,這是不勇。

白瞎了你們的出身,回去好好想想吧……

說了你們歸說了你們,明天咱們該碰還得碰一下,畢竟你們陰我了。

我給謝公子說過,他該怕我的,你們可能不信,那咱們怎麽著也得試試。

滾吧……”

說完李勝利轉頭就進了村部,跟謝飛一夥的王前進,看著自己的帶頭大哥,有些心虛的說道:

“老謝,剛才這土貨說的我好羞愧!

媽的,明天絕對不能放過他,我老子訓我的時候,我都沒這麽羞愧過。

走,咱們回城召集人馬……”

看著怒氣勃發的王前進,謝飛也一樣晃了晃腦瓜子,李勝利這貨真是能說,剛剛說的他都想低頭認罪了。

看看另一個同夥,也是剛從認罪伏法的狀態中脫離,雖說不想跟李勝利為敵。

但有些東西也是謝飛必須要維護的,比如他們三個作為子弟的麵子。

挨揍事小,丟份兒事大,謝飛跟王前進兩人,是大院裏的一個小團體。

三人的老媽都在衛生口,下到區裏實踐,能走到一路,也有三家之間的情義在。

茬架這樣的大事,即便不想去,謝飛也得去,不然影響可不隻是三人之間的關係,而是三家之間的關係。

孩子們的胡鬧,會影響各家的關係,這也是小圈子裏的原則,不管好事壞事,孩子們都不能共進退了,大人也該好好想想的。

懷著矛盾的心情,跨上自行車,謝飛回頭看向走進馬店集村部的李勝利,但願明天的事不要鬧大才好。

攆走了謝公子三人,李勝利跟老支書說了一下,借著李鬼手的威名,免費在馬店集村部打了一個電話。

給接電話的窪裏會計張連福,留了一個口信,讓馬鳳蘭給本家兄弟說說去藥鋪,抓一劑散瘀的草藥,送人情這事兒就算完了。

“李大夫,我們村的傷患……”

見李勝利要走,馬店集的老支書,舍去麵子又攔了一把。

跟窪裏一樣,馬店集常年務農的社員,跌打損傷是最多的,村裏也沒有什麽太好的醫療條件。

馬店集比窪裏強一點的是有個醫專畢業的衛生員,而窪裏的衛生員,就是那些個接生的穩婆,跳大神的神婆,在偶爾兼任。

一個剛畢業的醫專生,差不多也就能開大白,至於打消炎針,有沒有資格還得兩說著。

窪裏的穩婆、神棍,也是差不多的手藝,隻不過他們是不管病症,一概以大白打天下,因為大白便宜,管的範圍也多。

如今窪裏的駐點醫生李勝利,也是差不多的德行,這段時間也沒少用大白在窪裏換東西。

不過在骨傷一科,他還算是頂尖的,說是四九城一絕,李勝利還不太敢,畢竟皇城根下藏龍臥虎。

但京郊一絕,那是絕對沒問題的,要是四九城的郊外,也有跟李勝利差不多水平的骨傷科中醫。

那就該是中醫大興之兆了,鄉野之間都是大家,就甭說城裏了。

“我在院子裏說的話算數,老支書您也看到了,衛生局的謝股長跟我不怎麽對付。

讓我在你們村治傷,您就是在害我。

去窪裏,我也不要糧食,古書、古物當診金就成。”

給了老支書答複,李勝利轉身就走,在馬店集行醫,那是沒事兒找事兒。

至於古物,窪裏人都能拿著醫書擦屁股,馬店集臨近京郊肯定也有東西。

現在的古董,除了金銀銅貨,其他的基本等同於破爛兒,這樣的診金,馬店集的社員絕對付的出。

出了村部,李勝利又被衛生員馬鳳霞攔了一道。

“沒完沒了是吧?

給你指了明路你不去走,非要走死胡同啊?

你的性格不適合中醫,而且中醫建功,也不是一兩年就可以的。

從打針、縫針開始,熟悉你的西醫技術吧。

你的技術,屬於見效最快的,開個大白片,打個青黴素、土黴素,縫縫傷口,勤練技術才是你的正路。

手術你可別瞎做,那玩意兒要求高,還有一條,多讀書。”

不等馬鳳霞開口,李勝利就堵了她的嘴,中醫這活,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幹的。

馬鳳霞屬於那種殺伐果斷的,而且有些急功近利,這樣的人學中醫,得一劑方子,她就敢拿著打天下。

不藥死幾個人她是不會回頭的,弄不好藥死了人,她都不知道是她開的方子不對。

培養這麽一個患者殺手,李勝利那就是純屬日子過的好了,沒事兒想給自己添堵。

“不是,我想跟你學正骨。”

被李勝利懟了一頓,馬鳳霞也有些羞愧,有些問題,沒有明眼人提點,她是發現不了的。

今天雖說錯過了在謝股長麵前表現,但馬鳳霞也認識到了自己的短處,所以想跟著李勝利學一段。

“這個倒是可以,等你們村的社員去窪裏治傷的時候,你可以過去觀摩一下。

正好給我捎著藥櫃,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真要跟師學習,讓你們村再給我勻點藥櫃,我那邊缺不少。”

學骨傷,李勝利倒是可以有教無類,隻要不是關鍵部位的骨傷見紅。

骨科的刀斧手,想要弄死患者還是有些難度的,畢竟複位不對,會很疼,患者會反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