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規矩依舊

中午回趙家吃飯,心裏有些不定的趙彩霞,一直在李勝利身邊轉悠。

趙家的大人,好像有過交流,對於轉悠在李勝利身邊的趙彩霞,表現出一副不聞不問的態度。

如果趙家三兄弟這樣,隻怕馬鳳蘭早就一個大嘴巴子抽臉上了。

吃完了飯,海爺老伴薑大娘一個人收拾碗筷,趙彩霞依舊站在李勝利的身邊,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

“海爺,這次回去得了盒好煙,部長煙大中華,嚐嚐味道?”

李勝利將通紅的煙盒放在桌上,手裏的軍用防風打火機輕輕在桌上頓了一下。

吃飯之前就皺著眉頭的馬鳳蘭,眉毛一豎,瞪了一眼趙彩霞,喝道:

“沒眼色的東西,去幫你奶刷碗……”

趙彩霞含著淚走了,李勝利又看了一眼柳爺,拿起煙盒讓他自己抽一支,示意他哪涼快哪待著。

“得!

瞧見了吧?

這就是我家的小爺,大事麵前不糊塗,該上桌的上桌,該滾蛋的滾蛋。

小爺,謝您賞煙,我立馬滾蛋……”

明白李勝利的意思,柳爺走的時候,還不忘給自家傳承人撐了下場麵。

窪裏對李勝利重要,對柳家傳承同樣重要,別小看這個百十戶的小村子。

弄不好以後就是柳家的傳承之地,有資質的學醫,差點的做藥工,實在不成的做藥農。

窪裏靠近山嶺,本就做著藥材采收的營生,背後不遠就是京郊的藥材產地虎峪。

時移世易,以前的中醫由鄉下走向城鎮,如今的中醫,城鎮雖說依舊是立足之地,但根基之地的選擇要有變化了。

現在不能依照往常的規矩,開個醫館,再大開方便之門,招徠人員、豢養弟子藥工了。

規矩不允許了,隻能做變通之法,一個小村,百十戶、三五百人,進可學醫采藥,退可躬耕田畝。

對醫家而言,弟子、藥工、藥農有了,對村子而言,郎中有了,超脫田地之外的飯轍也有了。

這是兩相便利的好事,窪裏趙家虎踞山村,窪裏社員希冀好的生活,算是兩好湊了一好。

最緊要的還是自家的傳承人本事大,先救支書老爹打下基礎,後開賣估衣的買賣。

再提挖防空洞養殖土鱉之事,窪裏趙家的裏子麵子都有了,現在到了趙家回饋李勝利的時候了。

李勝利這個傳承人的操作,用了醫術但還摻雜著心術,這麽優秀的傳承人,柳家曆史上是沒有的。

一旦今天李趙兩家敲定合作事項,那就是柳家傳承跟窪裏大隊合作的開始,由不得柳爺不重視。

關好了趙家的正屋門,柳爺沒有遠走,而是撚著煙,稍微有些緊張的站在了院子裏。

他跟海爺可以無視趙彩霞的感受,因為他們是舊時代過來的人物,知道女兒的用處不大。

趙滿奎畢竟是當兵的出身,有自己的見識。

趙滿奎的婆娘馬鳳蘭,也不是尋常村婦,能把一個村子的婦女主任幹的有聲有色,一樣是有見識的。

一旦趙家的老掌櫃海爺,跟年輕一代有了衝突,兩家合作不成,反目成仇雖說不至於,但疏離是肯定的。

雖說幾率不大,但事涉柳家傳承,柳爺不可能不緊張。

屋裏的方桌上,李勝利先是散了煙,先後給海爺、趙滿奎點上,三人也不說話,默默的抽完了一根煙。

等著李勝利發了第二根,海爺咳嗽了一聲,到嘴邊的話,還是沒能當著兒媳婦的麵說出來。

這個時候,趙家的兒媳婦馬鳳蘭,也是沒說話資格的。

海爺僵住了,趙滿奎隻是砸吧著第二支煙,隻能由李勝利來開頭了。

“海爺、老哥、嫂子,彩霞學醫我是讚成的,有了賣估衣的營生,咱們也不缺錢糧。

前兩天回城裏,柳爺去訪友了,說是最近的風色不怎麽好。

挖防空洞,別的村子一樣可以,但是送所有孩子來學醫,又有哪個村子的支書、婦女主任能辦到?

脫產就要脫糧,咱們既然錢糧不缺,就得做些高姿態出來。

前有防空洞,後有依照指示送子弟學醫,咱們的腰杆子就硬挺了。

如果土鱉能養好,社員們手裏能多出餘錢,窪裏生產隊就是上下一心了。”

李勝利說完之後,馬鳳蘭先是詫異,之後才一臉責怪的看向了家裏的老掌櫃海爺。

飯前說的是賣閨女的事,吃完了飯,李勝利說的卻是窪裏村的大事,這落差讓她有些接受不了。

“你們兩口子聽聽,勝利說的多好。

二丫頭學醫的事,我就給你們定了。”

李勝利說出的話,雖說超出了海爺的預估,但也大差不差。

能說出這話,說明李勝利很有水平,就這說話、辦事的水平,也夠趙家巴結一下了。

更不要說,如今幾個孩子在做的賣估衣,趙家的老老少少去了信托商店多少次?

花一樣的錢,買回來的那可真是破爛,李勝利呢?也就塞了兩塊錢,上次一把就賺了七百多。

這次帶回來的衣服更多,弄不好就得上千,上千塊,頂得上村裏十幾家的年收入了。

老話說的,人比人得死,可是一點不假。

“丫頭的事我不管,在家她連個字也論不上,愛咋就咋!”

瞅了一眼媳婦跟老爹,雖說是當過兵,但趙滿奎也算是半個老派人,對於女兒的重視並不多。

“你這覺悟……

唉……

勝利說的不錯,嫂子就聽你的了,彩霞是個村裏野丫頭,不知道規矩,你這做小叔的多照看吧……”

瞪著思想陳舊的趙滿奎,又看了一眼耷拉著眼皮的老掌櫃,馬鳳蘭也知道自己說了不算,隻能認可。

“嫂子,村裏有傷患的婦女不少,下午我就帶著彩霞出診了。”

見自己的說法,趙家同意的有些勉強,李勝利還以為是糧食的原因。

他跟肖虎手裏的家底,趙家兄弟不知道,賣估衣的買賣,前途未明的狀況下,趙家有這反應也是應該的。

“帶著去吧,彩霞脾氣倔,別由著她做事,該打就打該罵就罵。”

有了馬鳳蘭的結尾,李勝利拿起桌上的煙盒就出門了,看柳爺撚著煙站在院裏,他開口說道:

“柳爺,您去幫著找本婦科的入門醫書,讓彩霞下午跟著出診。”

中醫婦科,李勝利基本是一竅不通,選書的任務,隻能交給柳爺了。

“得嘞,聽您吩咐。”

見柳爺擺出一副老狗腿的模樣,李勝利撇了撇嘴,就找了個凳子坐在了南牆根。

趙家正屋,李勝利出去了之後,馬鳳蘭才盯著家裏的老掌櫃海爺低聲問道:

“爹,您不是說勝利看上彩霞了嗎?

哪有的事兒,別是您會錯了柳爺的意思。”

想著飯前婆婆說起的醃臢事,馬鳳蘭心裏有怒意沒怒火。

農村的女娃想要過的好,進城、進廠才是好路數,待在村裏,像她一樣能做個婦女主任,都算是鳳毛麟角了。

女支書、女隊長,十裏八鄉,馬鳳蘭是沒聽過的,村裏女人想當村幹部,也就一個婦女主任的差事了。

會計、出納,如今都是男人在做,一個女孩想在村裏出人頭地太難。

公社如今也是差不多的樣子,村裏的女幹部,能進公社的少之又少。

公社的女幹部多半還是那些分配下來的女高中生、中專生,再不就是早年的一些積極分子。

進不了公社、村部,留在村裏的女孩,可就命苦了。

村裏的女娃,除了要正常出工幹活之外,還得給婆家生孩子。

生孩子前一天,還挺著大肚子在地裏忙活的,窪裏也不是沒有。

她這個做婦女主任的老娘,覺悟有、原則也有,卻最不希望女兒嫁在村裏。

如果有的選,她寧願女兒嫁給城裏的殘廢、鰥夫,也好過在村子裏吃苦。

“頭發長見識短,你知道那柳爺怎麽看勝利?

勝利如今是扛起一脈醫家的頂梁柱,談婚論嫁要門當戶對。

柳爺說了,不是醫家小姐,也得是官家小姐。

咱們家的日子,過到如今算是過到頭了。

再有二十年,即便老大接了滿奎的支書位子,也就這樣了。

但學醫不同啊!

勝利才多大點兒歲數?

一個賣估衣的買賣,咱們做,一年也就多剩個千八百斤的雜糧。

人家就用了兩塊錢,轉頭兩千多斤雜糧、七百多塊到手。

家裏孩子跟著勝利,趙家才會更好,女兒家麽,該舍就得舍。

柳爺有句話說的不錯,兄弟子侄不如丫鬟、小妾。”

海爺將上午現學熱賣的一番話講完,趙滿奎點了點頭,認可了老爹的說法。

作為當兵轉業回來的村支書,對於這些他還是深有感觸的。

趙家跟城裏的肖家多有往來,肖長弓雖說跟李勝利話不多,但跟趙滿奎還是有許多話說的。

肖長弓在城裏見到了看不慣的事,多半都要傾訴給生死兄弟趙滿奎。

有人向上、有人向下,就是實際存在的,能帶著窪裏村吃飽飯的趙滿奎,大事上不敢退讓,家事就跟老爹一樣,多少有些守舊。

“爹,丫鬟小妾,說的也太難聽了。

我看勝利對彩霞沒有歪心思。”

馬鳳蘭說出了心裏的感覺,沒想到對麵的老掌櫃卻嗤笑了一聲。

“鳳蘭,不是勝利對彩霞有歪心思,是讓彩霞對勝利有歪心思。

是咱們家對勝利有歪心思,咱們家要讓彩霞有歪心思。

勝利跟咱們來往了才幾次,你們看看他是怎麽做事的,這小子按照柳爺所說,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趙家想要借光,憑家裏那幾個臭小子不夠。

城裏的肖家是有家傳手藝的,老年間算是將門,咱們趙家是啥,土裏刨食的泥腿子。

勝利又是啥,老話說的好,不為良相,便是良醫。

咱們家差了門楣呢!

咱家四個孩子,出一個醫家,就算是變換門楣了。”

聽完老掌櫃說的,馬鳳蘭臉色先是一變,然後咬了幾下牙根,雖說心裏依舊不忿,為女兒不值。

但世事如此,家裏老掌櫃的說法,雖然是糟粕,但道理上絕對說的過去。

“就是有些委屈彩霞了……”

馬鳳蘭剛剛想說出心裏的不忿,海爺就打斷了她。

“委屈?

怕是二丫頭巴不得呢!

這事兒咱們隻管家裏二丫頭,別讓她蹬鼻子上臉就行。

攛掇勝利,用不著你們,二丫頭一個也就夠了。

雖說是新社會了,但老規矩還在,趙家想好總要有舍有得。

勝利跟我那點交情,也就到窪裏這了,剩下的就看二丫頭跟那三個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