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功成(中)

李勝利說到養土鱉一節,趙滿奎的臉色一黯,這段時間一忙,他把最初的目的都給忘了。

本想著挖洞藏豬,後來又換成養土鱉,現在又是騙領導,一陣負罪感,就湧上了窪裏支書的心頭。

“勝利,咱們這麽騙領導是不是不好啊?”

心裏的負罪感升起,剛剛嚐到的官場新鮮滋味,對趙滿奎而言就不怎麽香了。

他是部隊的轉業兵,當年除了帶著一腔熱血回鄉,還帶著回不來的弟兄們的囑托,讓國家更加的強大,無懼外來之敵。

可現在他又在做什麽,欺上瞞下奮力鑽營,這與回鄉的初衷不符。

趙滿奎的臉色一變,李勝利就知道他大致想的是什麽,無非自己剛剛的話題有些陰沉,惹得這貨憶往昔了。

“老哥,你不騙人,窪裏的社員們能吃飽?

你說說你為啥要騙公社呢?

出發點是什麽?

柳爺跟我說過,義診贈藥別有目的,做事要多看世道人心,許多事隻看結果,不求本心。”

趙滿奎遇上了心裏的關隘,這關是必須要跨過去的,跨不過去,要麽頹廢要麽破罐子破摔。

如果這老哥破罐子破摔了,肯定會成為窪裏真正的一霸,這不是李勝利想要的結果。

有目的、有手段、帶著窪裏奔向更好的未來,才是窪裏的好支書趙滿奎。

李勝利說完,馬鳳蘭這邊也緊張的看著丈夫趙滿奎。

要說佩服,馬鳳蘭也是真佩服趙滿奎這個男人,他當支書這十年,帶著社員們起五更睡半夜。

生生將窪裏的山田,從村子周邊推到了三裏之外。

窪裏的山田,可都是他帶著窪裏社員,從一塊塊石頭撿起,一筐筐淤泥挑起,一天天一年年在山上壘出來的。

從餓肚子到吃飽飯,再到有雜糧在京郊各村兌換糧食,這裏麵付出的血汗,馬鳳蘭一清二楚。

自家男人也是被退伍之後的一口氣,撐著走到了現在,見他要泄氣,馬鳳蘭不緊張也是不可能的。

“老哥,這就跟打仗一樣,戰場之上,可不是說打就打的。

戰前要有作戰計劃,也要有作戰動員,後期物資的補給、敵情的偵查,也得做的到位。

接戰之前,還要占據有利的地形,構築陣地工事。

真正開打,時間就很短促了,你是真正上過戰場的,沒有一打就沒完沒了的仗吧?

勝敗,在部署作戰計劃的時候就定了。

現在這年月,做事可不比打仗容易,不違反政策的前提下,想要帶著一村的人過上好日子,還真是不易。

窪裏靠山,要地沒地,要廠子沒廠子,隻能靠山吃山了,草藥是除了山田之外,窪裏大隊唯一的路子,你說要咋走?”

李勝利這話說完,趙滿奎的氣勢一頹,不違反政策的前提下,自己這兄弟說的簡單。

大方針肯定不能違反,小小不然的不違反一下,窪裏能吃飽飯?

心裏剛剛升起的負罪感,被李勝利一棍子打散了,趙滿奎隻能無奈苦笑。

他不是新兵蛋子,也算是見過世道艱險的人了,心裏稍微動搖之後,卻更加夯實了自己的信念。

回來之後,大事做不了,帶著窪裏社員在不違反大原則的前提下,過上好日子,就是他的信念了。

“唉……我也是想迷糊了,這事兒你說的對。

到哪也是人踩人,人窮讓人看不上啊!”

見趙滿奎沒有被自己打倒,李勝利這邊才鬆了一口氣。

這貨也是沒見過什麽大場麵,一聽上麵的領導要來,自己還把自己給嚇完了。

騙人,這貨還真能說的出口,他騎著副鄉長打的時候,好像也沒這覺悟。

心裏腹誹了一下多愁善感的趙滿奎,李勝利也是無奈,現在的大環境就是這樣,上麵的領導光芒萬丈,沒辦法的。

見恢複之後的趙滿奎情緒不高,李勝利也就沒細說。

這就是他跟老婆馬鳳蘭的不同之處,內心要強的婦女主任不說事事爭先,也是差不多的。

有了這個念想,馬鳳蘭更在意的是結果,而跟肖長弓一樣背負許多的趙滿奎,對本心的要求更高。

出發點太陰暗,真容易惹得他出岔子,這也是李勝利不支持他進公社的原因。

在大隊做支書,趙滿奎是夠格的,跟公社幹部玩官場手段,公社的幹部是小學生,趙滿奎就是奶娃子,沒啥可比性。

如果跟丁家夫婦比,公社的幹部是奶娃子,趙滿奎就是個不成型的胎盤了,差的太遠。

“老哥,你在家再想想,我跟嫂子去老村部看一下。”

丟下亂了心的趙滿奎,李勝利馬鳳蘭跟門外的海爺打了聲招呼,就往村外的老村部走去。

“勝利,你哥這也是擔心出事……”

自家男人的表現不好,馬鳳蘭的心裏也有些糾結,這事兒李勝利說的對。

公社、區裏的幹部,哪一個不是雙眼放光的盯著機會。

風氣一年不如一年,馬鳳蘭算是親眼所見,從剛有孩子時的喜氣洋洋、滿身幹勁,到現在挖空了心思往上爬。

馬鳳蘭知道自家男人身上還有那股幹勁,自己這邊卻一心想往上爬了。

不為別的,隻因為大隊的條件太苦,作為村婦女主任,她村裏、公社、區裏、城裏,四處跑動,這種感受更為深刻。

看著大隊的社員,大冬天的穿一身露著棉絮的破棉襖,在山上挑石挑土,再看城裏戶戶都飄著的煤煙,她的心裏也不平衡。

“滿奎哥這是沒認清現實,不著急,慢慢適應著,他會接受的。”

李勝利剛說完,對麵就迎來了懶漢媳婦。

機井房守在去老村部的必經之路上,這位八成是見到了運東西的趙家兄弟,在這賊著呢!

“懶漢……”

馬鳳蘭剛要嗬斥一下懶漢媳婦,就被李勝利的話打斷了。

“張家嫂子不忙啊!

這不跟村裏要了地方,有方、定邦他們幾個也好有個看書、學醫的地方。

定邦正在衛生所跟著柳爺挑揀書籍呢,你不過去看看?”

見李勝利當著婦女主任馬鳳蘭的麵說出了老村部的用途,懶漢媳婦臉上這才掛上了笑容。

“我說呢,又是桌椅板凳又是書箱的,我還以為村裏沒地方住了呢?

我這就去看看定邦,馬主任、勝利,你們忙吧……”

看著懶漢媳婦迎風撫柳的走了,李勝利眉頭輕皺,對著馬鳳蘭說道:

“嫂子,看住她,這是眼裏隻認錢財的貨色,為了錢,就沒她不敢幹的事兒。”

“勝利,這種貨色不去管她,沒村裏照應著,她們一家都得餓死。”

對於懶漢媳婦,馬鳳蘭一百個看不上眼,這娘們可沒少跟村裏的老爺們,滾苞米地、滾山頭的向陽地。

不是礙於張家這個大姓,窪裏容不下這一家人。

“嫂子,是窪裏大隊照顧她,不是趙家照顧她。

換了支書,也不會餓死她們一家的。

村裏接濟她家,很多人讚成吧?

女人但凡有點姿色,成事可能不行,壞事兒可不難。”

懶漢媳婦那一抹白淨,在十裏八鄉也是不多見的,趙滿奎未必經受的住懶漢媳婦的撩扯。

這話趙滿奎可能一時不理解,但馬鳳蘭卻是一點就透,恨恨的看了懶漢媳婦離去的背影一眼,她就對著李勝利點了點頭。

“勝利,跟領導說話的時候,都要說什麽啊?”

村裏的話、村裏的事,許多都拿不上台麵,撇去懶漢媳婦一節,馬鳳蘭就問起了正事。

“嘮生活、嘮日子,嘮嘮男人、嘮嘮艱苦奮鬥的社員們。

嘮全村合力交公糧,嘮一嘮老少爺們開山種南瓜。

再嘮一嘮為了讓防空洞橫平豎直,跟支書頂牛的老莊戶。

還有為村裏修路出謀劃策的轉業軍人、五保戶。

我的主意,就是社員們的主意,找嘴笨的那些人,囑咐下去,領導問話,就是‘嗯啊嘿呦’這麽說著就成。”

對於李勝利說的這些,馬鳳蘭就比較能接受了,麵子活,早就有了。

馬鳳蘭當了婦女主任,每逢村裏來領導檢查,這樣的事情趙滿奎不適合出麵,都是她來忙前忙後的。

一路上,李勝利開始給馬鳳蘭細細分說該怎麽嘮,到了老村部,趙家兄弟正在卸車呢。

看著敞開的屋門,李勝利看了看,說道:

“嫂子,做戲做全套,剛剛都跟懶漢媳婦說了,公社也該支援些舊的桌椅板凳。

鬆木的辦公桌,咱們也不要,老的圈椅、八仙桌,公社總該給幾張吧?

領導到了工地,如果要開個茶話會,是不是也該有點正經桌椅。

就放工棚下邊好了,那邊用完了,就弄到老村部這邊,正好讓有方他們看書的時候用。”

一路走來,馬鳳蘭從李勝利身上學到了謹慎,這位小兄弟別看年紀不大,但做事瞻前顧後、沒有一絲遺漏。

該不該他想的事,他都已經想到了,這一刻,馬鳳蘭跟海爺父子的想法一樣,海爺能在半夜撿回李勝利這麽一個幹親,真是趙家的幸事。

李勝利回城救了張英,接濟了肖家之後,三家的關係就算是水乳交融了。

兩人在趙家兄弟戰戰兢兢的目光裏,在老村部轉了一圈,什麽話也沒說,又開始往村裏走去。

路上李勝利依舊細致的教著馬鳳蘭怎麽嘮嗑,到了趙家大院,趙滿奎蹲坐在院裏,海爺正在教訓他呢。

“勝利回來了,你這滿奎哥呀,眼皮子太淺,在村裏稱王稱霸慣了,不知道世道的險惡。

你是個好樣的,小小年紀就能看透了世道,他這把年紀算是活到了狗身上。

張家、王家為啥服咱們,除了趙家公道之外,當年咱們也是打服的他們。

咋?

早些年村裏三家開仗,你也不是沒參與過,張連福那小崽子當年還踹過你褲襠,忘了當時咋哭的了?

我看再沒人管你,你得跟馬店集的王慶平一樣。

如今趙家門裏,可沒有老王那樣的狠人了,你要是被人算計下去,窪裏就要改姓了!”

李勝利跟馬鳳蘭出了趙家大院,海爺進院問了一下,對著趙滿奎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訓斥。

一直等到李勝利兩人回來,這又續上了剛剛的訓斥,無論是在四合院還是在窪裏村,表麵的和氣之下就是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