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警報

“喝杯熱水吧。”海伊姆將杯子遞給了吳萱。

吳萱怔愣了數秒,緊繃的神情仿佛瞬間垮塌下來,伸手緊緊地捧住了熱水杯,含住了上麵的吸管口。她的心跳還維持在高頻率,眼睛不由自主地掃向庫茲馬艦長離去的房門口。

海伊姆在她身邊坐下來,拍了拍她的肩頭,“那是我的命令,你不用自責。”

吳萱放下杯子,看向海伊姆,“為了掙脫束縛,他把手臂都扭斷了。”

“是的。”

“他會去哪裏?”

“不知道。”

“這艘飛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吳萱苦惱地捂住臉龐,埋頭在蜷起的膝蓋上。

海伊姆輕聲問:“你為什麽加入宇宙探索科研考察團,你的專業應該更多地運用在星際基地和地球上。”

吳萱抬眸,目光中有對過去的追憶,“人類總是對未知好奇吧,我也一樣。哪怕我知道宇宙中有各種危險,說不定哪天就像我父親那樣,患上空間暴食症,莫名其妙地死了。可是仰望星空的時候,誰不想走向更深遠的未來呢?”

“我想也是。”海伊姆緩緩地道,“我們在進入這個隊伍的麵試時,都有同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你遭遇了未知的危險,你會對這趟旅行後悔嗎?隻有堅定回答不後悔的人,才有資格登上這艘星艦。庫茲馬是我們之中最堅定的人,所以他才會被選為艦長。”

吳萱抬起了頭。

海伊姆又道:“我不知道庫茲馬身上發生了什麽,但他一定不會後悔去麵對它,也不會責怪我們去幫助他。”

吳萱鬱結的心情總算有了絲安慰,她努力對海伊姆擠出一個笑容,“我知道了。”

海伊姆站了起來,目光堅定地說:“從艦長逃避你的治療來看,我懷疑有未知意識控製他的身體。這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但宇宙太大了,大到我們無法想象,我們也無法判斷生命的形式是否唯一。如果這種病症的根源是來自外界,到目前為止的死者症狀都跟空間暴食症相似,這隻是結果,起因或許具有我們難以想象的傳染性。為了保障更多人活下去,我需要啟動防疫等級一類標準的應急措施。”

自從人類走向更深遠的太空,為了不把可能出現的宇宙危險感染帶回地球,遠航星艦上通常會有不同等級的防疫措施。一類標準是最緊急也是最特殊的,它意味著將會給予星艦的人工智能“殺掉”人類的授權。

一旦艦長做出這種判斷,全星艦的人都可能命懸一線。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任何星艦都不會輕易觸及一類標準措施。而且當艦長不在時,防疫一類標準應急措施授權必須兩位副艦長同時授權才能執行。

吳萱明白了海伊姆說這些話的意思。海伊姆果斷做出了“現在是萬不得已”時期的判斷,是因為她目睹了從卡裏歐到艦長的變故,但海伊姆擔心無法說服韓澤,所以需要吳萱這個讓韓澤差點違規都要幫助的青梅竹馬去說服他。

“我們應該先把艦長找到。”吳萱思索片刻後說道。

“我們會同步找到他。”

吳萱搖頭,“這不一樣,一旦執行一類標準,如果‘界碑’判斷全船被未知疾病感染後不可扭轉,全星艦的人都會遭到遺棄。我們還未搞清楚因由,不能放棄希望。”

海伊姆沉默了。許久,她才仰頭對準了艙內的監控鏡頭,“‘界碑’。”

“海伊姆副艦長您好,請問您有什麽需求?”

“如果我和韓澤副艦長啟動防疫等級一類標準的應急措施,會有什麽結果?”

“根據星艦內部人類死亡數據推算,進行自爆銷毀概率2%,繼續追查疫情源頭概率3%,放逐星艦人類概率45%,監控可能出現空間暴食症症狀的人類概率50%。請問您需要啟動該授權嗎?”

海伊姆跟吳萱對視一眼,“我再考慮一下。”

“好的。”

結束了跟“界碑”的對話後,海伊姆認為她應該親自跟韓澤談談。但她沒忘記帶上吳萱一起,兩人直接去了星艦的主動力室。

主動力室位於星艦太陽翼的匯集的中部,在單獨的真空托卡馬克環線裝置下端,是一個近乎橢圓的內壁空間,仿佛被切開的金屬蘋果核。硬件工程維護師進入其中必須穿戴全套的宇航服,用保險繩緊扣在腰間進行操作。

韓澤被海伊姆喊出來的時候,身上還套著厚實的宇航服,他打開脖頸連接處的氣閥,雙手抱著頭罩摘取下來,視線的餘光這才瞧見了跟海伊姆同行的吳萱。他當即有些局促地將視線落在腳尖,“我在忙,有事快說。”

海伊姆低聲道:“艦長出事了。”

韓澤猛地抬起了頭,滿眼驚訝,“怎麽回事?”

海伊姆用權限單獨將兩人帶到了主動力室的電力控製係統房間,精準簡略地跟韓澤說了幾名死者的情況和庫茲馬失蹤的現狀。隨著她的講述,韓澤的表情從驚訝轉為了凝重,最後沉默了。

“我需要你讚同啟動防疫等級一類標準的應急措施。”

麵對海伊姆的請求,韓澤剛要回答,吳萱忍不住開口道:“現在還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場未知的傳染性疾病。”

韓澤拍了拍她的肩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看向海伊姆,“我讚同吳萱的話。”他又擺了擺手,沒等海伊姆反對,就說,“但這不意味著我們什麽也不做。‘界碑’不是已經給了方案嗎?”

海伊姆皺眉道:“你的意思是……”

“啟動一類標準措施,最終‘界碑’有50%概率監控可能出現空間暴食症症狀的人類。所以我們可以直接對‘界碑’下達監控指令,看哪些人出現了暴食症症狀。我之前已經跟艦長申請過無人艦艇離開星艦,如果之後發現這種症狀的患者,就將其轉移到無人艦艇的休眠艙中強製進入冬眠。”

“冬眠?”

“是的。如果在冬眠狀態下,他們仍舊具有行動力,說明他們身體內出現了未知生命控製他們的行為舉止,在我們擁有捕捉追蹤那種生命的技術之前,我們就隻能啟動防疫等級一類標準的應急措施,將全星艦的性命都交給人工智能做決斷。”

海伊姆當即讚同了韓澤的意見,“好,我同意。”

兩位副艦長都是堅毅決斷的人,做出決定後立刻聯絡了“界碑”,下達了對全星艦人類的監控命令。

隨著命令的展開,不到兩日,就有十多人被巡邏機器人抓捕。

考慮之前庫茲馬曾經掙脫過束縛皮帶,“界碑”更換了對“可疑患者”的束縛材料,它將鎮定劑通過靜脈推入了這些人的身體,然後用航天員出艙的保險繩做為束縛承托帶,對他們的腕關節、膝關節等部位固定,再用宇航服的材料捆紮這些人的身體,使他們如蠶繭一般固定在休眠艙裏。

麵對日益增長的“可疑患者”數量,海伊姆和韓澤都顯得憂心忡忡。

而吳萱則開始采用之前設定好的治療方案,對休眠艙裏的人進行神經幹預。當她用特定波長的光給光敏蛋白刺激後,她驚訝地發現光電振幅的固定表達跟她在地球實驗室裏的數據完全不同,就好像有什麽東西通過光波幹擾她的操作一樣。

“難道……”吳萱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她趕緊聯絡韓澤,卻無法接通他的通訊,隻能將自己的猜想編成信息轉發給了他。做完這一切之後,星艦內部突然響起了警報聲,隨著綠色的應急電源指示燈亮起,整艘星艦的照明在瞬間熄滅。更為糟糕的是,星艦不僅僅失去了照明。隨著吳萱的腳緩緩地離開了地麵,她意識到了整艘星艦的重力模擬係統也出現了故障,他們開始如幾十年前的航天員那樣,需要在真空微重力的環境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