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返故鄉新說服群儒 悟至理偉功歸怪火

且說一行且語且走,到了一片大平原,心神定後,漸覺勞瘁,漸覺炎熱,漸覺饑渴,便都停住足,草臥了兩小時,始向前進。末幾,見遠遠裏有一叢村落;前臨清溪,翠竹白沙,明瑟如畫。林中石榴粲血,葡萄垂房。三人見了,都垂涎千丈。忙摘取紅熟果實,欲啖一飽;其傍恰巧是玲瓏樹蔭,潺湲清泉,遂又脫帽解衣,濯了手足。亞蘺士一昂首,驟見前麵林中,顯出一個童子,失聲歎道:“童子何幸,居此樂郊!仙乎!仙乎!”子細看時,卻又不然。但見他垢麵敝衣,不異乞丐。張皇四顧,有驚異之狀。列曼笑道:“我等遠來,容儀不飾,此地必無如是莽男子,惹人驚詫,亦理所應有的。”童子探望未久,返身欲行。梗斯忙大踏步上前,捉住衣袖。列曼等也都走去,先用德國語問道:“這山叫甚麽名字?”連問數次,童子不答。惟目不轉睛的看定列曼,把頭亂搖。列曼道:“是了,這必不是我德國的地方,我德國境界中是沒有火山的。”便又操英語問道:“你曉得這火山的名字麽?”童子仍是搖首,默然無言。亞蘺士道:“叔父,他是啞子。”列曼微笑,仿佛對著童子,買弄博物學似的,又咭咭說了幾句伊大利語。童子那裏理會,又照例把頭搖了兩搖。到此時,任你博物大博士,也隻得搔首攢眉,施不出別的本領。列曼悶極,伸手一推,大聲道:“你真不懂麽?”童子也順勢一掙,隻說一句:“色輪不離!”便跑入“阿黎夫卡”林中去了。亞蘺士大驚道:“色輪不離麽?”列曼也大驚道:“啊!色輪不離…… 這青灰色山東邊的,就是額拉布山麽?在南方天末的,就是亞支拿山麽?”原來這色輪不離,即古昔口碑所說極奇怪的囿力斯幾群島之一。昔有英雄,名雅耳者,曾鎖風伯海若於此,傳頌至今,幾於無人不知的。三人聽得“色輪不離”四字,便想起古事,忻喜不勝,口中亂嚷,沒命的向山下奔去。伊大利人見了,疑從九幽地獄飛出來的魔鬼,便也大嚷起來。惟幾個膽大的,卻圍著觀看,列曼恐來加害,忙用伊大利語說道:“我等遭風,漂流至此,別無他故的。諸君不必驚怪!”眾人始漸散去,三人依舊趲行。列曼垂著首,隻說:“磁針!磁針!”反複不已。亞蘺士也明知磁針作怪,致今日不北而南,然以莫明其理,便不敢言語。兩小時後,已過了村落,漸近聖威兼碼頭,購辦衣冠,休憩兩日;即雇了一葉扁舟,到密希拿地方。至九月十三,乘著法國郵船樸陸爾,三日後,抵馬耳塞上陸,二十日晚,已歸剛勃迦。洛因聞聲,出門相迓,倒依然容色頗豐,腰圍不減。行過禮,自然是休憩片刻,再說地底情形。豈知這旅行地底的奇事,早已傳遍了遠近,一刹時,親戚故舊,未知已知,都蜂擁而至。即漠不相識的,亦一若向列曼點一點頭,便大有榮譽也者。足恭卑色,纏繞不休。列曼也不睱一一理會,隻擇情不可卻的,自去酬酢。又張了幾日大宴,以報戚友之情。且留住梗斯,做個見證。草了幾篇論說,痛斥地底劇熱之說,縷述身曆目擊諸事,以證其前言之不誣。許多學者,都讚歎不迭。雖有幾個反對的,說這種事跡,又似有理,又似無理,像小說一般,殊難深信。然不過如九牛一毛,既沒人見信,又沒人雷同。數日後,也隻得索性隨著眾人,拍手大讚。眾人甚喜,說他頗識時務。反對者既獲美名,也就閉口不語了。於是有許多人說:“列曼是偉人。”又說:“是空前的豪傑!”其他奇士、英雄、冒險家等徽號,尚不一而足。德意誌人,也從此都把兩顆眼球,移上額角。說什麽惟我德人,是環遊地底的始祖!榮光赫赫,全球皆知!把索士譯著的微勞,磁針變向的奇事,都瞞下不說。惟博士列曼,雖負著鼎鼎盛名,終覺於心有些未愜。每日隻是磁針磁針的自語不止,一日,亞蘺士走入書齋,偶在礦物堆中,檢得一物,大驚道:“便是這磁針……方向何嚐誤呢!”列曼熟視良久,笑道:“是了!那時的磁針,必發狂無疑。”亞蘺士也笑道:“是了,我等過列曼海時,不是遇著颶風怪火麽?那團怪火,吸著鐵器,直奔筏中,磁針方向,便在此時變的。”列曼鼓掌大笑道:“正是!正是!……噫!我知之矣!……偉哉電力!”

案:仍是先生給楊霽雲先生的信:“《地底旅行》,也為我所譯,雖說譯,其實乃是改作,筆名是索子,或索士,但也許沒有完。”楊先生因之就《浙江潮》十期抄得二回見寄。以為是未完的譯品了。嗣承阿英先生將單行本賜借,使成完書,不勝感謝!署名之江索士譯演,似即先生所謂“改作”了。印刷,出版於光緒三十二年,發行者為南京東牌樓小學巷口啟新書局,印刷者為榎木邦信,印刷所為日本東京淺草區黑船町廿八番地東京並木活版所,發行所為上海三馬路晝錦裏普及書局。

廣平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