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002

為首兩人將十串錢扛向肩上,先率十人,朝上齊聲唱喏稱謝,便往左側空地走去,按人分發,公平已極。第二撥也是如此,不用招呼,是得錢的站在一起,並且把錢都各扛在肩上,自顯分別,始終沒有一個取巧混領、想得雙份的。益發斷定以前喧囂作鬧全是受人所迫,非由本心,不由又回了好感。心想這些惡丐在自還是前輩劍俠丐仙呂瑄門下,人既不通情理,還要仗勢欺人,阻人為善,實是可惡。今天無論如何也須給他看點顏色。

一會下麵群丐,全數散到,共是九十八人。黑摩勒便問:“還有二三百苦朋友未來,可是限於地段不能來麽?”群丐中有兩個年老的正在相對低語,聞言趕過,躬身答道:

“本岩同行雖分有幾個地段,遇上這類善舉,又有善人招呼,遠近都可前來。隻不過向本段老大打個招呼,再客氣的事後每人出個二三文錢的公份,送點公禮,就到底了。適才善人一說,我們派人往各地送信,其實不送信他們也早知道,定為人數太多,他們當家老大人極忠厚小心,此時必在齊眾,排好人同來,大約也快到了。”說時,前去七丐忽有二丐回轉,也不向前來討,自往青石上一立。兩老丐隨即回身,將自有的兩串錢交與,神態甚恭。二丐始而搖頭,表示不屑。老丐躬身謝了,已重搭向肩上。二丐中有一年紀較輕身短麵麻的,忽然伸手,向一老丐嘴皮略動,隨手將他肩上成串大錢擄了一截下來。兩老丐隨率手下群丐緩緩走去。二丐仍是兀立不動,麵有笑容。

黑摩勒料知不是好相與,此來必有所為。心方尋思,忽見拐角上遊人紛紛讓路,跟著轉過一群花子,約有二三百名之多,由日前林中後來的丐頭率領,排成行列蜿蜒而來,到了麵前躬身施禮。黑摩勒照前說了,丐頭領命,向眾大聲曉示。齊聲應諾稱謝之後,黑摩勒道:“我錢已沒多少,現散銀子由我手掐,輕重恐不一律,不過相差也不會多大。

請大家接到便下,不要爭執。”那銀多半十兩一錠,本可交與一人拿去,自行分配。因見前走七丐又有兩丐雜在人叢以內,旁立麻丐也混了過來,有心施展,江明久去不來,也未在意,徑從竹籃裏拾起一個五十兩頭大錠,拿在手裏,暗中運用從小練就的內功神力,雙手一撅,先撅成了大小兩塊。大的一塊仍扔籃內,將那二十來兩重的小半塊,運用神力,合掌一揉一搓,立成了根尺多長的銀條,跟著駢起右手雙指往上一夾,剪成兩許來重的碎銀塊,應手而落,隨夾隨朝下麵並立的十個花子挨個拋去。夾分完畢,又取大錠。

旁觀香客遊人,見那成錠紋銀到了黑摩勒手上,直似麵團一般,揉搓夾鉸無不從心,一點不見費力,不由轟雷也似重又叫起“好”來。花子們好似早已料到,十人一排挨次領完銀子,齊謝一聲,回身便走,直如未見,也無一喚“好”。

黑摩勒照樣分完了兩錠五十兩頭整銀,不見對方出人答話,以為業已鎮住,心中好笑。見剩下還有一錠大的,餘者都是三五兩的零碎銀子,偷覷先後雜人丐群中的敵黨四丐,並無動靜,隻雜眾人閑看,也不上前索銀,也不走去。敵人不來答腔,何苦費力?

正想借詞喚來丐頭,令代分散,及早尋那斷臂丐去,耳聽眾遊人香客采聲住處,似有一丐在說:“這一百錢都不經用。我想向他換點銀子買酒吃。”循聲一瞟,正是那麻臉的。

先前麻丐向老丐要了一截製錢,黑摩勒便留了神,聞言知要出手,乘著俯身取銀之便,就勢暗中抓起一把製錢,喝道:“我和諸位結緣交朋友,可是銀子和錢都是別人助的。

銀子成色不好,可以來換,或是添些與他;錢已被我散完,隻剩百多個,如嫌不好用時,隻這一點,一個換一個,換完拉倒。銀子我不會折合,占我便宜賣乖,我沒那呆;換少了我不忍心。要想拿錢換銀子,這個不行,錢換錢還可以。”邊說邊取散碎銀塊往下撒放,暗中卻在留神戒備。

麻丐原奉斷臂丐之命前來約晤,順便給他看點顏色。及見黑摩勒小小年紀功夫這好,也自讚佩,隻嫌他狂妄,心中有氣,本意受了丐頭之托,想等他銀子散完,遊人散去,再借換錢開端,不料被黑摩勒耳尖聽去,再不接這過節,未免難堪,不由氣往上撞,心想:點到即止,使知厲害。隨聲喝道:“我已拿了閣下百十個破銅錢,肯換最妙。人多我擠不過去,你接住吧!”說罷,手揚處,先是三個製錢聯翩飛到。黑摩勒早有防備,一看敵人手法,便知是金錢鏢能手,暗忖:我四歲起便隨恩師學這玩意,還懼你麽?隨喝:“我懶得接!一個對一個,對換吧!”說時,叮叮連聲,手中製錢已然發出,恰向麻丐來錢打個正著。

麻丐滿擬黑摩勒手法多快,這連珠打法決難全接,隻挨上一個便丟了人,無法說嘴,不料三錢全被擊落。手法靈準還在其次,尤難是下麵人多,敵人身立高處以錢擊錢,非誤傷人不可,偏都打向身側空地之上,無一飛落人群。方自失驚,黑摩勒哈哈笑道:

“麻朋友,你有百來個破錢麽?怎隻換這三個?莫非想把新換的拾起再換麽,那就請快拾去。再遲,我不等了。”麻丐聞言勃然大怒,冷笑道:“我是怕人著了誤傷,辜負你的善心。既這樣,你就接吧!”說罷,手揚處,一連三四十個連珠飛出。

黑摩勒早看出他會滿天花雨撒金錢的手法,知道這類暗器全憑指力,練到了火候,發將出去不走直路,宛如峽蝶翻飛,忽上忽下,倏忽變幻,耀眼生花,一碰就拐彎,略一轉折,重又直飛過來,又勁又急,最難抵禦。且喜自己對於此道獨得本門心法,單目力就練了三年,已人化境,喊聲:“來得好!”故顯本領,竟將錢分雙手一齊同發,並不遠打,直俟臨身四五尺,方照來錢打去。隻聽一片叮叮之聲,密如串珠,兩麵五六十個製錢互相激撞,在日光下閃閃生輝,似一窩蜂般,高高下下,往左側崖下草裏飛去。

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喧嘩喝采,一聲喝罵:“麻丐不是好人!”

麻丐也頗知機,見這情景,知敵人本領高出己上,便即住手喝道:“小朋友果然不差!我們在那後山亭中候教如何?”說罷,不俟答言,便自閃入人叢之中。下餘三丐也同隱去,黑摩勒應聲“必到”之後,猛想起江明出恭,為何這久不來,莫非遭了這班惡丐所欺不成?心思一亂,加以敵人已然出麵來約,亟欲前往,不願再散下去,便把老丐頭喚過,自己隻將零錢留了三百,下餘全數交與他,令其代為分散,隨往石後縱落,避開遊人眼目,繞道往院後山亭趕去。有那好事的遊人跟蹤趕過一看,已無人跡。

且不提遊人香客紛紛議論,且說黑摩勒正走之間,忽見路側縱出一個少年花子,將路攔住,年紀約有十七八歲,衣著盡管破舊,卻洗得十分幹淨,皮膚甚白,二目有神,麵容也頗英秀,看去短小精悍,不帶一點風塵之色,直似一個落魄故家子弟,哪像什麽花子?黑摩勒也頗有點眼力,情知善者不來,又是初見,暗中留神,故意笑問道:“你是將才沒有趕到,找我要錢的麽?可惜你來晚了,錢已散完,隻剩幾百銅錢,要留著買老酒吃,不能給你了。我看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像個讀書人,什麽生意不好做,卻來做這行當?”

少年聞言,先隻冷笑不答,聽到未兩句,忽然哈哈大笑道:“小兒你知什麽?小爺萬金家私,全拿來散給窮朋友。人生一個戲場,要名要利則甚?我現時孑然一身,遊行自在。宇宙之大,盡我逍遙。寄跡風塵,正是英雄本色。你懂什麽!起初聽人說你小小年紀,雖然招搖,頗有一點門道,膽也不小,心中愛惜,特意趕來先見一麵,不想說話這等俗氣,真是可笑!你不是要尋那斷臂膀的麽?他是我師兄。他們恐怕引得遊人來看熱鬧,驚駭世俗耳目,犯了本門規矩,現已離開山亭,往別處等你去了。以我想,你決不是他的對手。好在再有幾天我們便往金華北山赴約。花家設有擂台,誰都可以上場,如在那裏相見最妙。真要今日分個高下,你先把我打倒,便領你去。如連我都打不過,那就不必再去現世,他也不好意思收你這寶貝徒弟,請回去吧!”

黑摩勒暗查少年神情,知是一個勁敵,聞言忽然想起,近聽司空師叔說,丐仙呂瑄三年前收一獨身俠盜為徒,名叫卞莫邪,是吳中世家子弟,生得一表人才,自幼好武,學了一身本領,文才也有極深造詣,父母死後,遺留下數萬家私,不到兩年,全都濟貧交友散個精光,仗著輕功極好,便在江南路上做了俠盜。自從拜在丐仙門下,便又隱身為丐,遊戲人間,不時仍做那偷富濟貧生涯。丐仙清理門戶以後,本已禁止門人再有盜賊之行,隻他一人獨邀特許。他也委實武功精純,潔身自愛,永不同流合汙。初會丐仙時,還是富家公子。丐仙有意試他,用一樣新采得的藥草,賣他萬金重價。他竟一口答應,將草買下。本是少年任性不肯輸口,成交以後,隨手交與遊山小童。不料小童竟給他帶回家去,用一花盆種好。過了兩日,此草果如丐仙所說,結一異蕊,夜發幽香。一時福至心靈,如言采服,一連睡臥三日方起,由此身輕力健,迥異往昔。此時年已三旬,因借靈藥功效,身材又極清秀,看去隻和十八九歲少年相似,江湖上都稱他為美花郎。

這少年花子破衣潔淨,左頰耳際,又有一粒豆大紅痣,正與平日所聞相類,斷定是他無疑。知遇勁敵,不禁把驕敵之氣斂了幾分。暗忖:丐仙與師父師叔俱有淵源,如若給他叫明,彼此都難交手,久聞此人身輕如葉,練就一技軟藤杖,厲害非常,莫如先鬥他一鬥,看看名可副實?便笑答道:“你少胡說!我是對哪等人說哪等話。你如同我換個,看見像你這樣年紀輕輕的大家破落子弟,隻恐教訓得還凶呢。聽你口氣,定是斷臂膀的同黨了。我也不知你們來曆,但是天下事有個情理。我在方岩見你們貴同道人頗多,想送幾個,無如帶錢不多,換了銅錢,按人發散,記個數目。我因有一約會要去,一時性急,散得快些。就算我是逞能,並無開罪之處。我和他素昧平生,無緣無故背後罵人,麵還未見,便要收我做他徒弟。今早來此散錢,又兩三次支使貴同道與我為難,自己卻不露麵。我輩中人行徑,可有這樣的麽?你既代他出頭,必也和他同是一類人物,真怪替你可惜的。”

那少年正是美花郎卞莫邪,平日本不怎喜歡斷臂丐,因是同門先進,不得不虛與周旋。這次原奉師命,為了金華北山之事,向斷臂丐等傳示機宜而來。到後聞說有一幼童在此散錢之事,一聽生相和情景,極似江湖上近一二年傳說的神童黑摩勒。因先去的幾個同門俱多半知難而退,隻有一個心中忿怒,自恃滿天花雨灑金錢的連珠錢鏢,想給人家看點顏色,不料敵人功夫比他還強得多,雖然發話引了前來,看那神氣,斷臂丐也未必能占上風。初意自己這麵來曆黑摩勒不會不知,斷臂丐素常狂做,打算任他碰上一回軟釘子。繼一想,那多不好,總是同門師兄,既恐弱了師門體麵,又恐雙方勝敗難定。

黑摩勒縱然生具異稟,曾得高明傳授,畢竟年輕,出道不久;斷臂丐奇功別擅,為同門中有數健者,久經大敵,心辣手狠,萬一在氣忿頭上,用陰毒手法傷了黑摩勒,不特從此二人結下深仇,司空曉星等老前輩決不甘休,那時曲在自己,連師父也跟著丟人。隻有不等上手便自說破,兩罷幹戈,最為穩妥。一則想看看黑摩勒的真實本領,再則自己這麵已然失挫,如不稍占上風,麵子上也覺難堪,便對斷臂丐道:“這小孩必有極大來頭,弄巧還是自己人都說不定。彼此來曆不知,師兄領袖群英,勝之不武。莫如我去會他,就便套問來曆。你看如何?”

斷臂丐新自滇、黔回來,不知黑摩勒的來曆,一心還想收服小孩,做他徒弟,再三囑咐:“打倒以後務帶了來,不可放他逃走。”餘下之丐如陰陽臉之類,多是丐仙門下有數人物,幾次接報小孩是個勁敵。丐仙門下這些丐徒多是能手,司空曉星與丐仙又是知交,黑摩勒乃曉星徒侄,經他一手提攜,兩年工夫,在江湖上做了不少驚人的事,到處聞名。忖量形貌本領,豈有猜測不透之理?中有三人首先料到。也因斷臂丐平日最為招恨。那年乃師清理門戶,獨他因為效忠師門,斷過一條臂膀,獨邀寬容,被他取巧逃脫,分別多年,仍未改了脾氣,狂做如初,言行剛愎,不把新舊同門放在眼裏。俱想:

那小孩如是黑摩勒,敗了丟人;勝了也受師父責罰,樂得讓他碰個釘子。互相看了一眼,誰也不願開口。

卞莫邪獨自跑來,一見人,越發料定是他,滿擬對方不知諸同門來曆,年幼無知,打算激他說些無理的話,少時好扳錯頭,省得單是自己這麵,不論勝敗,都是理曲。誰知黑摩勒甚是乖巧,平日對敵雖極狂傲自恃,永不讓人;對於自己人卻極有分寸,況又深知諸丐來曆,越把步數站穩,上來早已留了神。隻管叫陣,口口聲聲咬定自己一番好意,斷臂丐無故欺人大甚,不特對於敵人按江湖上規矩說話,便連岩上下受他施舍的花子也俱以苦朋友相稱,並說自己也是苦人,錢由轉募相贈,視若平等朋友。不驕不做,沒說過一句錯話,如何會上他當?隻和卞莫邪初會時挖苦兩句,立即改口。

卞莫邪看出他年小刁猾,也算計他必已知道自己這麵來曆,隻得笑道:“你年紀不大,人卻精靈。我們一切心照,不必說了。我很愛惜你。既是誌在尋鬥,不妨你我先打一架,勝得我時,自會領你前去見他。不好麽?”黑摩勒故意把眼一瞪道:“你愛惜我,可知我還愛惜你呢!我出生以來沒欺過人,也不會受人欺。那斷臂膀的無故背後罵人,許多可惡!我隻尋他一人算賬,與別人不相幹。無緣無故,為什麽和你打架?金華北山,就沒你話,本也要去,但到那裏再會,卻等不得。那斷臂膀的如知打我不過,請你來當救兵,或是他不要臉,想用車輪戰把我打累了,他再出場撿便宜,那你就和我打。否則你隻將他喚來,或是引我前去也好。我跟你作對有什麽意思!”

卞莫邪見黑摩勒竟不願和他交手,話更刁猾,情知自己行跡也被認破,笑激他道:

“你不願和我動手,是怕我麽?可知那斷臂膀的是有名的五陰手,不大好惹呢!要不然由我出麵給你二人叫開,不打也罷。你貴姓呀?”黑摩勒笑道:“我和你交朋友倒還將就。像他這樣人,我實高攀不上。你也不必替我擔心,怕我遭他毒手,關照提醒我。除非他自己告饒,好歹也得跟他過過手。”話言未了,忽聽路側林內一聲獰嘯,跟著林鳥飛墜般平空縱出三人。黑摩勒見來人在側伏伺,竟未覺察,知是勁敵,也自失驚,定睛一看,為首一個正是那斷臂丐,一個是陰陽臉,還有一個是瘦長子。正要開口,斷臂丐已向卞莫邪先喝道:“八師弟,你不必多事!待我會他。”卞莫邪聞言意似不悅,哼了一聲,自退下來。

斷臂丐隨向黑摩勒冷笑道:“這裏路厭,草深樹多,礙手礙腳。要分高下,隨我到那邊去。你有這膽子沒有?”黑摩勒冷笑道:“我不專為尋你,還不來呢。總說這些閑話有什麽用呢?你們人多,就以為占上風嗎?”陰陽臉接口道:“這位小弟弟不是這種說法。我們弟兄雖多,卻都不願和你動手,不過趕來看看罷了。我們來時已然講定,不論輸贏,隻將你和我們三師弟一對一分個高下。不論誰勝誰負,一場便完。我們隻看熱鬧,無什麽相幹。你莫牽扯我們。”

黑摩勒一聽,他喚斷臂丐做三弟,知道丐仙門下,前有六個門人,俱是能手。這陰陽臉不是鄒阿洪便是韋漢,不願多傷和氣,立即改了口風道:“如此甚好,足見高明。”

斷臂丐已不耐煩道:“你無須小看人,連我和你打都覺以大壓小。一則你太狂妄無知,必須受點教訓;二則我隻一條斷膀,你卻雙手,總算扯直,”黑摩勒冷笑道:“你當我欺負你殘廢麽?我也用一隻手奉陪如何?”

斷臂丐知他口巧,怒喝:“小鬼不必尖嘴嚼舌,快隨我走!”說罷,當先一縱,往來路叢草中縱去,一躍便是五六丈遠近。黑摩勒應得聲“好”,也是聲隨人起,跟蹤追去,一心想要勝過敵人,縱時加了氣力,打算越過斷臂丐的前麵。不料那地方是一條中隔叢莽的山徑,再往前數尺便是一條丈多闊的深溝。斷臂丐因是走熟,遠近縱得合適,恰在山路樵徑之上。黑摩勒地理不熟,縱勢又猛,及至身起空中,一眼瞥見前麵有溝,身輕勢急,又是加倍用力,業已超出斷臂丐的頭上,無法收住。照勢落下,必要掉在溝裏。上下相去數十丈,以黑摩勒的功力雖然未必受傷,可是下麵盡是泥水,不知多深。

眼看陷身其中,濕汙狼藉,難於起立,心剛暗道“不好”,忽然急中生智,忙將真氣往上一提,不但不想收勢,反運用全力,猛抬雙手往外一分,“飛鷹攫兔”之勢,上半身往前一撲,頭上腳下,兩足登空,一屈一伸,直向對崖躥落。這一來平空多縱出了兩丈遠近,恰將深溝越過。快要及地,上半身往起一抬,使一“神龍昂首”的解數,依然還原,輕輕落在山石之上,心中有氣,方欲挖苦兩句,腳才站定,耳聽身後風聲,忙回頭一看,眼前人影一晃,卞莫邪跟蹤飛到。

原來卞莫邪見他起勢太猛,知必縱遠,惟恐落在溝中受了傷害,心中一急,連忙跟蹤縱起,打算再縱遠些,就空中一把將人撈住,一同帶往對崖墜落。誰知黑摩勒輕功這等精純,竟在空中改招換勢,脫出危境,飛越對岸,自己竟未追上,不由又是驚奇,又是讚佩,落地便喚了聲“好”。黑摩勒見他跟蹤追到,也頗驚讚,先還不知來意善惡,及聽脫聲誇“好”,猜是為救自己而來,便笑道:“我一時疏忽,幾受小人暗算。朋友是怕我失足墜落麽?”卞莫邪笑而不答,仍往對岸縱回。黑摩勒也自縱過。斷臂丐見了二人,隻冷笑了一聲,便往前走。

因有卞莫邪這麽一來,黑摩勒越發斷定自己來曆已為對方所知。不過自己這麵假生癡呆,一味不讓,公然叫明言和,覺著有失體麵,意欲見過一陣,再叫旁人出來化敵為友,所以別人俱都撇開,隻令原開釁人出麵,略分勝負便罷。斷臂丐的身法,限於地勢,似未盡其所長,卞莫邪又預為點醒,此人決是一個勁敵,說起來總算不是外人,看情形勝負難知。好容易熬出這點名望,此時話說太滿,敗固難堪,勝了也是難處。何況他的同門師兄弟們已把話說在先,不與合力,其勢已孤,自己少卻許多阻力顧慮,還是小心忍氣,放大方些,由他一人狂傲,好使旁觀的人覺得處處俱是自己有理,便將他打傷,日後見了雙方師長也有話說。念頭一轉,便把想說的話忍了回去,靜靜地尾隨在斷臂丐的身後。所經之地俱是荒林蔓草,有時依稀現出一點樵徑,並無道路。繞行約四五裏還未到達,偶一回顧,卞莫邪同另二丐並肩相隨,似在指點自己說笑。心想聽他說些什麽,見前行四五步便是一個崖角,拐將過去,故作整理衣帶,停住腳步。兩下相隔僅隻丈許,又都走得快,晃眼臨近。耳聽陰陽臉笑說:“那姓江的小朋友,年紀和他差不許多,也有那好功夫。”還待往下說時,卞莫邪等三人已然拐過,見人便即住口。

黑摩勒聽出江明已然先往,因口氣不似含有惡意,樂得裝沒聽見,故意整了整衣帶,仍舊往前趕去,又繞了兩裏遠近,方到後岩隱僻之處,那地方是一大姓人家墳地,鬆柏森林,林中恰有大片空地。黑摩勒未到以前,遙見三三兩兩的花子由別處山徑繞行,急馳而來,均往林中聚齊。人林一看,斷臂丐外,共是十三人,除散錢時所遇七丐,下餘五個俱未見過,內有三丐腰間微微隆起,好似圍有軟鞭等類兵器,一到,便聽斷臂丐發話道:“今日之事,隻我和這小鬼兩個人的交代,沒有大家的事。本來我隻嫌他年輕逞能,好意想管教他成個材料,誰知他人小膽大,目中無人,竟敢太歲頭上動土,兩三次在我門前賣弄。就此饒鬆了他,我這江南路上不能再來了。我也不管他是什麽來頭,就憑我這一隻手,對付他的年紀輕。這點年紀,他師父既放他出道,必定他功夫到家,沒當他小孩看待。好在我這幾招尋常手法,八師弟已早對他點醒,他不會不明白。再如嫌我欺小,讓他取出兵器,我隻空手對敵也可以。我輸給他,立時就走,從此江湖上永不走動,算是沒我這人。他如輸了,我也不要他命,隻當眾磕個四方頭,警戒他的下次拉倒。真要手腳沒眼睛,誰傷了誰,那怨各人學藝不精,自認晦氣。要報仇時,仍歸自己的事,決不牽涉別人。”

黑摩勒見那斷臂丐貌相獰惡,辭色凶橫已極,暗忖:此人決非善類。丐仙呂瑄已是劍仙一流人物,怎會收容這等孽徒?聽他如此狂妄,必有獨到功夫。他已說了滿話,就打死他,別人也無話可說,但卻萬敗不得。心裏盤算,越發把氣沉穩,以靜應變。黑摩勒也真機智心靈,平日對敵那等狂做自恃,這時竟會忽然戒慎起來,一任斷臂丐趾高氣揚把話說完,身後三丐也早趕到,才從容上前含笑說道:“朋友,你說話完了麽?你我雖有過節,但是事由朋友自先啟釁,與我無幹。現時姓名來曆誰也不知。固然你輸了,隻消撥轉屁股一走了事;我卻要當眾磕四方頭,仿佛吃虧得多。不是誰勝誰敗都不能準定嗎,我如輸時,就譬如原定你輸了和我叩頭,也是一樣。誰教我學藝不精,這點年紀,師父就放我出道呢?我輸不要緊,倒是你的手腳跟別位不一樣,本心雖不想要我的命,禁不住沒長眼睛,一下將我也打成了殘廢。雖然做你徒弟倒是合適,好好一個整活人,要少掉一點什麽,本事練得多好,起居動作終歸覺著有點不夠用似的。我想彼此素無深仇大恨,要見輸贏,法子很多,何必這麽硬上?到頭來,你勝了落個以大壓小,我勝了也落個好人欺負殘廢,兩手打你一手。倒不如請出公證人來,各憑各人的功夫練上幾個,任憑公斷,不論勝負,哈哈一笑了事,不但文雅得多,少時說明彼此來曆,也許還拉個交情,不比兩下拚命內中必有一傷強得多麽?”

卞莫邪等三丐首先誇“好”,餘丐也都附和。斷臂丐聽黑摩勒冷嘲熱諷,早已怒發如雷,因適才自己發話,敵人在旁靜聽,未便攔阻,正待說完還罵幾句便即動手,一聽眾聲附和,忽把念頭一轉,怒喝道:“我本來不值和你這小鬼比論高下!你這等說法,必是害怕受傷,打算取巧。我原無心要你的命,依你就是。”黑摩勒笑嘻嘻道:“那麽,怎樣比法呢?”斷臂丐道:“如比掌法,顯我欺你。量你乳毛未幹,能有多大本領!兵器拳腳,憑你出題就是。”黑摩勒道:“兵器拳腳,各有師傳,不對手,怎分得出勝負?

莫如各把輕功、硬功、暗器三樣各練一回,贏得兩次便占上風。我輸了磕囚方頭;你輸了,愛走不走我也不管。你看可好?”

斷臂丐道:“少說閑話!到底比哪一樣?”黑摩勒道:“適才見你跳得頗高,輕功定然不錯。這個我不敢說在行,也曾練過幾天。算你年長相讓,我先練個樣兒你看。練得上來,你練;練不上,你用你的花樣,隻旁邊人說比我強,就算你贏。練完之後,硬功由你先練。你那掌法是獨門功夫,我定比你不過。你如兩樣都贏,不必說了。至不濟,你總可贏一樣。這未一樣,你如會打暗器最好,否則也不限定,比練別的功夫也行。”

斷臂丐怒喝:“小鬼!我知你跳得高,你自練去。”

黑摩勒笑道:“我共練三個樣子請教吧。”說時,早把地勢看好。先跑向右側石翁仲前麵,相隔兩丈處,手朝眾人一拱,縱身一躍,向前飛去。眼看落到石人頭上,倏地蜻蜓點水般,雙腳微微一點,身朝前撲,緊接縱起,雖不甚高,身卻放平,勢也加快,箭也似直朝四五丈外的樹林射去,一瞥即逝,沒見落地,也無什麽響聲。眾人定睛一看,黑摩勒雙手緊握一株鬆樹的老幹,全身淩空往上斜起,釘在上麵,不見絲毫搖動。約有半盞茶時,忽將身子一翻,就勢手腳倒轉,朝老幹上一蹬,重又飛回,到了石人上麵,又換了“靈贍飛躍”之勢,兩腳一屈一伸,平射出去,又從第二個石人頭上飛出兩丈遠近,方始落下,腳才點地,翻身一躍四五丈高下,又飛將回來,仍朝當中發腳之處落下,相差原位不過數尺遠近。那兩石人相隔三四丈,又從樹上回縱,連落腳處不下八九丈遠。

最難是在樹上發腳,樹幹多堅也帶彈力,不易發揮全力,又是身子向前平射,幾與石人一般高下,勢子那麽迅疾,必須在快過頭時暗中提氣,將腿雙蜷,前半身剛一飛過,同時運足全力,雙腿突伸,向後一踹,方不至於失力,否則不特第二石人不能飛越,弄巧還要受傷出醜。這回身一躍,在內行人眼裏雖無什麽奇處,但在剛從遠處縱落,腳微沾地便自飛起,又縱得那高,如非輕功到了絕頂的人,不能辦到。眾人雖不便喝采,也在暗中稱讚不置。

斷臂丐不知黑摩勒的本領未全施展,性更急暴,當時又驚又怒,獰笑一聲,怒喝道:

“你不過仗著人小身輕,跳得高遠,也敢在此賣弄!可知跳蚤也跳得高,蹦得遠呢,有什麽用處?我先試個樣兒你看,我卻不抄別人套子!”黑摩勒道:“你忙,我就等你練完我再練。且看你有什麽拿手,使出來叫大家見識見識。”斷臂丐口裏哼了一聲,將雙足並齊站在當地,上下身筆挺。

黑摩勒暗中留神,見他兩腿雖然直立不動,前後胸和手臂上卻似有什麽兔蛇之類,隔著衣服在內爬行,尤其那條斷了的左臂,還有半尺來長的斷樁,在裏麵顫搖更急,知在運用全身真力勁氣,現時不是顯硬功夫的時候,定施展輕功中“旗花火箭”的身法,“旱地拔蔥”,通身筆直,往上硬拔。這種功夫為練習輕功紮根基的要訣,學習劍術也是必由之路,全以快慢高下來定功夫深淺。到什麽火候一望而知,絲毫不能取巧藏拙。

敵人想係斷了一臂,身子又沒自己輕捷靈活,知照適才的樣,在石人頭上縱躍飛越,必比不過,又以為自己年小就肯下苦,用這種功夫也為年歲所限,不能到家,想來個硬的顯顏色。他卻不知自己生具異稟,才四五歲便能手攫飛鳥,又承恩師師叔傾囊相授,無論哪一種的功夫,所走都是上乘道路。彼時因師父不久就要化去,許多技能同時並進。

這類功夫雖隻練過兩三年沒有間斷,仗著生來身輕氣勁,恩師又賜服了兩次靈藥,已練夠六分火候,加以這些年來,稍一得暇仍就溫習,根基早就紮穩,每練必有進境,估量還可應付。不過這廝斷了一臂,還敢用這功夫出場,口裏又出狂言,必有過人之處。自己終沒到那火候純青境地,還是不可小看了他,一任對方運氣,一言不發,隻把雙目覷準他的手腳,看他如何往上拔起。

斷臂丐看出對頭雖然年幼,大是勁敵,口雖怒罵張狂,暗中也自留意,惟恐一個失錯便把英名掃地。站在那裏,先把真氣運行一遍,然後緩緩沉練,一齊運到右臂掌上,蓄勢待發,自然耽延了些時候。這一來,休說黑摩勒看出他功夫尚未精純,便連旁觀諸人也覺他對著一個小孩盡力做作,太已失態,便能獲勝也不光鮮了。

斷臂丐在丐仙呂瑄門下最是性躁,又在雲、貴各山寨中往來多年,一意孤行,從未遇見敵手,最後做了兩年山酋,惟我獨尊,染上好些野性,益發暴烈,自尊自傲;加以生平好練,肯下苦功,永無間斷,日有進境,除丐仙一人外,誰也沒放在眼裏。不想日前一時高興,見黑摩勒資質甚好,心想能收這徒弟倒是不錯,隻命人傳了幾句話,人家便尋上門來,而且事前一些布置全未使上,派出的人全都受挫碰了釘子回來。怒火上升,立息收徒之念,正待將黑摩勒擒來處死或是毒打一頓解恨,忽然有人傳話,說起對方來曆,竟動不得。無如話收不轉,惡氣難消,隻得和眾同門說明,好歹也是稍壓對方銳氣,給他吃點小苦才罷。眾人攔不住,隻得言明:大家置身事外,任其獨上。

這時卞莫邪已然先走,斷臂丐等了片時不耐,也趕了來,把對頭另引得一個地方,以免被人撞散。原意自己不比適去七丐,小孩任他經過什麽高明人傳授,打著必勝之想,及至親臨一試,黑摩勒的硬功真力雖不會比得上自己,輕功造詣似已伯仲之間,並且決沒他縱躍輕靈,那麽俏皮好看。功夫就比他強,也隻能算拉直,不能算占上風。深悔適才不該心存顧忌,和他文鬥。頭場休說是敗,隻是平手,麵上就掃了光彩。本就心煩,再看旁立諸同門神情,對於敵人大是讚許,自己運氣時卻在暗笑,越發憤怒,勉強將氣沉壓下去,終是不能凝練純一,已挨了好些時候。其勢不好意思再為延遲,隻得運用本門心法,將先運到手臂上的勁力真氣暗撤回來,導行全身,始而順著血脈筋骨徐徐循環流行,一個周天過去,又由緩而疾,以後越運越快,隨心所注,晃眼便是一周。五六周天又過去,才將右手掌平伸向上,緩緩提向腰間,倏地將周身之力運向手臂,掌心猛的朝下一按,真氣上提,身便筆也似直憑空自拔,向空中飛升起一丈來高,眼看勢衰,翻掌接連幾按,先後又淩空冒起六七尺高下。

斷臂丐本還想再冒高些,無如這類功夫一麵運用真力,還得提氣使其互抗,方能排空上升。休說氣散,稍失均平便即無效。先時暴怒氣浮,勉強凝練,其功不純,僅能到此為止,不能再上。自覺這是日積月累的真功夫,為武當劍術入門根基,對頭決難辦到,無須過於奮力,即此已足。念頭一轉,便把真氣一散,落將下來,仍立當地。

黑摩勒暗中留神,見他落腳仍是原立之地,一點不差,心中也自稱讚,暗忖:這廝無怪狂妄,想不到剩了一條手臂,還有這好功夫。幸而自己生具異稟,又得恩師真傳,否則今日這輕功便須輸他一頭。卞莫邪入門較晚,和斷臂丐尚是初次會麵。餘人雖是同門,因是一別多年,適才隻見他做作可笑,也沒想到他功夫一點未丟,還有如此進境,俱都暗讚不置。

斷臂丐緩了緩氣,瞥見眾人麵帶驚異,益發得意洋洋,指著黑摩勒大喝道:“他們是我自家兄弟,不便說話。小鬼你也學過兩天,不會看不出香臭,憑良心說,比你那猴縱狗跳的花樣如何?這頭場你難道還不認輸麽?”黑摩勒也不著急,笑嘻嘻答道:“我為什麽認輸?第一,我原說輕功共練三次。才練兩樣,你就搶上。我當你要一樣和一樣比呢,原來不過如此。難道我練的兩樣你一樣沒有照練,你隻練了一樣,我還沒試,就硬派我輸,哪有這種情理?我這人素來慷慨,決不和人狡賴。我知你吃了殘廢的虧,先練那兩樣你練不上來。我如叫你照練,又顯我好人欺負殘廢。這樣以前我算白練。事從新起,則當我讓你先練頭場。不過你是一手,我是兩手,我不值學你的樣。我且再練一回,請諸位朋友公斷吧。”

斷臂丐最恨人道他殘廢,無如驕敵過甚,對頭還沒照練,話先出口,白受挖苦,還不出話來,氣得獰聲怒喝:“黑小鬼休要說嘴!等你練上來了再說。”黑摩勒哈哈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怎麽叫對比呢?身法不同功夫同,好歹也等練上來了再說。盡吹大氣有什麽用處?”說罷,走向前去,從容指他說道:“你的功夫也實不差,我早看明白,隻是氣浮一些,人又大夯。果真照你那樣,遇上敵人,不等你氣運完,身上早有好幾處記號了。這是你的短處。”

斷臂丐不知黑摩勒故意慢條斯理說俏皮話,實則暗中也在運氣,準備一起就起,聞言怒喝:“小鬼再說閑話,我就和你硬上!你益發難討公道了。”黑摩勒笑道:“你先不要生氣,你還有長處呀。第一,你起落都在原處,大約連腳印都不會差。第二,腳底下土已被你上時硬力踏酥,下麵已然陷有兩個很深的腳印。我先給你說出來,免你少時說嘴。”斷臂丐道:“你明白就好,盼你能照樣練上來。”黑摩勒又道:“你總是忙,我話還沒說完。休看我誇你,壞也壞在腳印上頭,所以你的功夫這輩子莫想到家。輕功主氣,硬功主力,各有成就,怎可混在一起?你這樣力勝於氣,彼此不能相抵,所以不能拔得太高,上到空中也是死的,無法變化,遇見比你高明的人立時吃虧。我如學你,不也差麽?這個恕不奉陪。要比硬功另來,沒的叫明眼人笑話。我年紀輕輕,還想做人呢。”

斷臂丐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厲聲暴喝:“小鬼隻管耍花嘴,到底練不練!”黑摩勒笑道:“說練就練。以為像你那樣裝腔作勢,一點尋常功夫要做好些醜態麽?大家看好了,我這是開口功,不怕說話散氣傷神。”斷臂丐未及還言,黑摩勒早把氣力運純,忽把雙足一並,全身並沒一絲動作,便自筆直淩空上拔,升高了一丈七八。眾人看出就這一上去,已比斷臂丐強得多,大出意料。有兩個早由不得脫口喊出“好”來。同時黑摩勒上升之勢已停,眼看下墜,倏地把前身朝前一撲,雙手一分,雙足一屈一伸,化成“白鶴盤空”之勢,徑往左側平飛過去,並未往下直墜,晃眼淩空飛出兩丈來遠,猛把身子一折,雙手連招動了兩下,跟著往胸前一抱,雙足蹬空,又化為“魚鷹掠水”之勢,頭上腳下,箭一般飛射下來。離原起處約有六七尺高下,忽又將胸前雙手一分,上身往起一抬,輕輕落在地上。淩空盤舞,上下起落,身法靈奇,直和飛鳥相似。尤妙是身在空中曾經飛翔轉折,不比斷臂丐是直上直下。落腳之處仍是原地,無什差異。小小年紀,這好功夫,休說旁觀諸人暗中讚服,便斷臂丐也覺高出己上,無話可說,不由又忿又愧,心想輕功已輸給這小鬼,人算丟了一半,除比硬功挽回顏麵,更無善法。不願聽敵人勝後挖苦,方想搶在頭裏發話。

斷臂丐早看出敵人狡詐靈巧,以為他人小力弱,不敢比硬功夫,搶口說道:“放屁!

適才講好,想賴不行。你仗著人小身輕,頭場由你賣弄。這第二場須由不得你。”黑摩勒回身笑道:“我不願占殘廢人的便宜,頭場並沒算贏。還有兩場呢,你急什麽,依我想,這一場免了最好。一則省得抵賴爭執,頭場既沒籮定輸贏,這二三兩場除非你都贏我,隻敗得一樣,我便不能輸這四方頭。你要頭一場便輸,那更糟了。再則比硬功不消兩隻手,不能用殘廢來借口。你如輸了,我簡直替你不好看相。就拿這未一場來定輸贏,豈不爽快?”

黑摩勒原因上場以後,看出眾人雖是斷臂丐的同門,對他神情都似不滿。既恨斷臂丐狂妄,加以頭場已勝,樂得乘機慪他出氣。硬功和暗器自己俱有專長,特意繞彎,把話弄結實些,以便三場全比,至多硬功比他不過,收發暗器萬無敗理,怎麽也是贏的。

斷臂丐卻當他人小力弱,怯敵取巧,大怒喝道:“你才勝頭一場,還是取巧贏的。不用裝瘋賣乖,就你把硬功贏了,也不能算了事。”

黑摩勒哪知斷臂丐頭場一輸,自覺英名掃地,恨他人骨,不論二場勝敗,安心要借收發暗器傷他性命,聞言笑道:“我們以武會友,大家客客氣氣,有什麽氣可生?要比就比,請你先練個樣子出來,我領教吧。”斷臂丐道:“你乳毛未幹,長得還沒一條狗大,如動大的,道我欺你。我在它身上做幾個記號你看。你練得上來,就算你贏。”

黑摩勒道:“這石人又沒惹你,你要做什麽記號?”斷臂丐知他嘴巧,懶得再聽下文,喝得一聲:“少說廢話!看好了,我這也是一場三樣。”說罷,雙足一點便自縱起,朝左側石人飛去。快過頭時,手按石人左肩,身便倒豎起來,跟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石人身上滾轉,一手雙足直和粘在上麵一樣。連這麽滾了三次,倏地身子一挺,飛落場中,手指黑摩勒喝道:“黑小兒,你去看清了再來!這是硬功中的頭一樣。”

黑摩勒已明白石人身上,凡斷臂丐著手之處,盡成粉碎。笑道:“人家墳上陳列好好的石人,墳主人也沒得罪你,無緣無故給人家毀壞了,這是何苦?等把你這些手跡腳印顯將出來。我剛才雖也曾借這石人練過功夫,要和你一樣,乘人不在,無故毀壞人家的東西,丟人還在次,良心上大說不過去。”說著,早把周身真氣運足,一揚手掌,朝石人遙遙打去。隻聽掌風勁氣劈空之聲呼呼連響,石人身上的碎石便似雪雨紛飛一般,隨著手掌起落四散飄落。石人轉眼之間變作百孔千瘡,周身滿是一些手腳形的空洞。這時人石相隔至少也有兩丈遠近。

斷臂丐怒道:“他這分明取巧,莫非也算我輸不成?”黑摩勒道:“實不相瞞,你我的功夫要是互換一下,誰也不一定準練出來。輸贏固是難定,可是你我兩人都沒到家。

你看我年小,本領不濟,高人卻是見過,你不到家,是手腳印有深有淺,不能個個一樣。

你說我取巧,並不盡然,和你一樣二百五卻是真的。我練這門功夫雖然也叫百步劈空拳,實則是練劍氣的初步。我因比你調皮,練的是開口功,嘴裏說話,暗中已把真氣運足,不似你練哪一樣都是周身筋肉亂動,看去文雅,要順眼些,無形中神態上便占了一點上風。至於我那短處,第一大毛病,是隻能用來比練,上陣和人動手,彼此勢子都快,勻不出運氣的功夫,雖也一樣能用,力卻不能使全,比起這個要差得多。真要隨便可以運用,別位打不過,似你這樣再來兩位,也可奉陪了。第二是這類罡氣貴於收發由心。平日仿佛人極文弱,用將起來說到便到,表麵並無異處,內中卻是有剛有柔。掌發出去,哪怕打的是當中嵌著一塊石頭的豆腐,石頭隻管粉碎,豆腐卻不能損傷分毫,那才算是高明之士。像適才代你揭蓋一樣,本該掌風打到石上將浮皮撞破,立用回力將碎石吸離原槽,絲毫不剩才對。我卻每一個洞都打兩下,連撞帶掃,硬用掌風給刷幹淨。這一來槽口卻不能如你原樣,多少總要破碎一些邊口,雖然你已將它毀壞,到底也是罪過。我那取巧之處也並非一點沒有。因我心細眼尖,隻是你的手模腳印我全記準,沒錯一處,所以我用劈空掌虛打,石屑應手而起。不信你看,管保一處不剩,也沒將好的地方打碎一塊,所以你覺得我功夫好。可是石人背後我卻沒長著飛眼,你的功夫也還有點根底,不近前決看不出。要等仔仔細細又摸又看,完了回來再打,多寒倫呢!我們恰好半斤八兩,我不說我贏,你也不能強派我輸。你看還公道嗎?”

斷臂丐先本憤怒,後來聽出了神,直等說完才行想起,怒喝道:“好!這就算是平的,我還有兩樣呢。看你又有什麽鬼門道可鬧!”隨說隨往兩株大可合抱的粗樹下走去,喝道:“小鬼,我如施展別的功夫,你這地梨一樣的小鬼物事也沒法學樣。這柏樹恰巧是兩株一樣粗細,你也能蹦兩蹦,不算我出難題。這次卻要照我樣練,不許取巧。”

斷臂丐怒喝:“莫非這就拉倒不成?”黑摩勒道:“誰還比不過你!我隻不肯毀那生得好好的東西罷了。剛才比輕功時也是各練各的,幾時要你照我樣練才算?怎就不通情理?”斷臂丐怒喝:“你不另拿一株樹來練,如何比得出功夫深淺?”黑摩勒道:

“你又說外行話!各有各的巧妙不同,功夫深淺,旁觀者清,自然我有我的練法。這樹我本不想毀它,反正上半截已被你手斫斷,我就借它一用如何?”說罷,走向前去,繞樹走了一遍,冷笑一聲,將身一縱,便到離地三丈來高的老幹之上。斷臂丐喝問道:

“現在是比硬功,樹已被我鐵掌斫斷,一撞就倒,你上樹去作什麽?”話未說完,黑摩勒已折了三枝手臂粗細的短幹,縱下地來,雙手連搓帶掠,幹上枝葉樹皮全都折落粉裂,又把一頭在山石上接連磨,便成了三根二尺來長的尖頭木樁。

斷臂丐當他想用手力爭勝,獰笑道:“你搓了兩根柴火棒,就算是和我比麽?”黑摩勒仍不理他,取了一根,回向樹下,輕輕:躍,到了斷臂丐適才手斫之處的上麵,兩腳夾緊樹幹,雙手用力握著木樁,將尖的一頭照樹幹上紮去,一下斜紮進去半尺多深,跳下地來,將下餘兩根如法炮製,縱向樹幹之上,分三麵依次紮人樹。跟著雙腳盤樹,起手掌朝那三個木樁頭上依次打去,每打一下,木樁便深入三五寸。人似走馬燈一般,頭下腳上,手足並用,環樹而轉,不消片刻,三樁全數深嵌入木,方始縱落,樹大合圍,人小腿短,隻足尖微微盤著一點圓麵,算起來不過全幹圓徑十之一二,同時還須用足勁力打那木樁,身又懸空,環樹而轉,端的全身都是功夫。掌法不說,單這身法之靈巧和精力之彌滿充沛運轉隨心,就非尋常人所能夢見的了。眾人雖不便屢次叫好,也都暗中驚讚,點頭不置。

斷臂丐見這一場仍是難分高下,照此情形,再比下去也未必能勝。何況頭場已算暗輸,對頭不認贏,原是故使促狹,賣乖顯大方,越這等說,自己越不能不認輸。自知敗多勝少,如等對頭占了上風,再借比收發暗器來傷他,難免為人所笑。念頭一轉,正改主意,用什麽方法,變臉動手。黑摩勒已走過來,笑嘻嘻地說道:“我先還當這樹真個被你用於斤大力法斫折了呢。原來你硬功也是一樣不曾到家。在自斫了好幾下,樹心依舊連著。尺寸高下也不怎如一,不用力撞它,是不會倒斷的。我想人家好好墳樹,何苦給它弄斷?萬一有人上墳,走到樹下,遇上大風,刮斷下來打傷了人,也是罪過。有我這三根木樁插上,樹心未斷,也許還能活呢。我隻為把樹救活,免得傷人,還沒和你比呢,你發什麽急?不過你那手法我已領教,至多不就是把樹斫斷麽,這也算不得什麽奇處。實不相瞞,我現時已看出你一點來路,誰傷了誰都沒意思。依我想,趁這輸贏未定之際講和最好。你一定要比,各人也把來曆姓名說出,免得傷了自家的和氣。”

“你真要動手麽?一定奉陪就是。但你不肯明說姓名來曆,我卻非說不可。並非我怕你,借師長淵源使你手下留情。不過是防到萬一你是自家人,我打傷了小的,將老的引出來,我賠罪時可以稍微卸責,不能怪我不好。”

斷臂丐已不耐道:“要打就打,哪有許多嚕嗦!”隨說,縱身迎麵又是一掌劈到。

黑摩勒重又縱身避開,厲聲喝道:“反正非交手不可,你忙什麽?你不容我說完,決不還手。僅你一個人動手有什麽意思?”斷臂丐生氣道:“你說你說,看你有多少屁放!

我是成心教訓你。要叫你老這麽爛地梨一樣不再長大,留點記號,成全你那身輕功夫。

你是什麽變的,還當我不知道麽?”

黑摩勒插口道:“你既知道,還非和我交手不可,可見不是自家人了,早知如此,也不和你比功夫,白費許多事了。不過你這人靠不住。當著你諸位師兄弟,我還是說明了好。你識時務,你照著剛才各將功夫練完,也不論誰高誰下,心裏有數,彼此哈哈大笑,就此拉倒,免得四方八麵都不夠交代。我的先恩師已在前數年坐化,借他老人家的威望,一則顯我嚇你,二則他那本領功夫,十成中我還沒有得滿三成,就在外狐假虎威,也慚愧一點。隻說我這位師叔和我新拜的師父吧。一是司空老人,在場諸位都是高明人,想都有個耳聞,不必再說名字吧。一是七指神偷葛鷹,江湖朋友沒有不知道他的。你隻自問,你的師長與這二位老人家交情如何?相識與否?來定這一局。你如仍要交手,那我把你當作一個不相幹的壞蛋,就不客氣了。”

斷臂丐怒火早已填胸塞腦按捺不下,自恃滇、黔之行立有不少功勞,拚受一場責罰,立意要把對頭置於死地,聞言不但沒有息念,反更氣大,瞥見卞莫邪等同門弟兄互使眼色,似有勸解之勢,惟恐上來叫穿,對頭借口落場,毫未思索,厲聲喝道:“今日便把我祖宗抬出,也非管教你這小鬼一頓不可!有什亂子,我一人承當,好壞與人無幹,也不要人管我閑賬。你話已完,沒什麽屁放了吧?”

斷臂丐一下擋空,見敵人右手縮回,隻當左手跟著進招,未及還攻,腿已踹到。敵人手巧身輕,自己雖然鐵掌厲害,隻一打中,不死即傷,無如吃了斷臂的虧。強敵當前,一世英名所關,稍有失閃便難再混。在沒把手法使開以前,自己謹慎為是。這隻獨手勢難上下兼顧,隻得把身形往右一閃。初意敵人用的是左腿,打算上麵防著敵人的詭招,身往右避讓過這一腿,隨即移步換式,用獨門鐵掌陰手,將敵人打成殘廢。誰知黑摩勒有心取笑,這未一招也是虛的。左腿往上一抬,右腿同時用力就地一點,故賣一個險招,對麵平空縱起。

斷臂丐往右一閃,恰將斷臂的左半身空出,疑是敵人避實擊虛,事在緊迫,不及閃避,忙將右臂往左一橫,準備乘著敵人身子淩空,用削掌斫折敵人兩腿,兼護右半身的短處,眼看斫中黑摩勒的前膝。猛見敵人小腿一蜷便自避過,身已上升。一掌斫空,剛覺不妙,未容再換手法,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猛覺右肩頭上輕輕按了一下,敵人已往身後飛過,急忙轉身回望。黑摩勒已縱出兩丈遠近,轉身喝道:“明人不必細表,適才給你留點記號易如反掌。這還是我因見你殘廢,不願用兩隻手贏你,那隻右手還沒動呢!

你如聽我好言相勸,趁這時還沒什麽大人在場,又都是你的同門兄弟,我也決不會對外人說,就此拉倒,最是便宜。”

斷臂丐此時已把仇敵恨如切骨,如何聽得人耳?聞言隻獰笑一聲便趕將過來。黑摩勒見他目閃凶光,神情獰惡,來勢也不似前兩次輕率,知道這次暗中有了準備,一經交手,掌法便自發動。自己上來雖然給他一點小挫,略占上風,但那陰手鐵掌十分厲害,仍是大意不得,便再往前縱去,靜以相待。斷臂丐也因敵人身手過於靈活,連挫之餘生了戒心,趕離五尺遠近便不再進,戟指喝道:“黑小兒少發狂言!今番強存弱亡,才是在比真功夫。你還有什麽鬼門道取巧,不妨全使出來。我如先動手,不是好漢!”

斷臂丐罵道:“黑小鬼,你隻耍貧嘴有什麽用、這是你自己找死!”隨說,早把全身真氣提向右臂之上,左腳微頓,右腳往前一上步,左肩一偏,右臂隨著右腳往前一推,相隔黑摩勒三尺遠近,近麵一擋掌淩空打去。黑摩勒見他人不近身,施展劈空掌法,摸不準敵人這隻手到底有多大功夫,不敢硬接。有心慪他,隻將左手單臂上橫,微微一擋,仍以虛招相接,擋過一掌,再回手劈空斫去,兩眼覷定敵人動作,隻不動身。

斷臂丐這一掌原用了十成足力,滿擬黑摩勒還和適才一樣,仗著身法輕靈,驟然縱起來攻,隻一近身,便可打他一個重傷。即或不然,這一掌打過去,不知閃開正身,妄想乘勢迎敵,對麵撞上,受傷也不在輕處。哪知黑摩勒精靈已極,早就看出敵人掌法是獨門功夫,兩樣均未如他預料,既未上前迎敵,也沒有和他硬撞,仍按大敵當前對麵交手一樣,先將正麵避開,隻用橫勁略微空擋一下,便在離身五尺以外一招一式施展開來,直似兩人各站一圈對演拳法,不往一起湊攏。使了兩三解,黑摩勒便跳出圈去。

斷臂丐喝道:“你這叫過手麽?”黑摩勒笑道:“剛才我的主意原是文比,這樣再好沒有,誰也傷不著誰,多妙!”斷臂丐喝道:“放屁!你怎配和我對手?休看我沒近身,我這劈空掌法一樣著實。隻被打中要害,你這小鬼不死也要斷掉兩根骨頭。你那猢猻腳爪打過來,我一點都沒有覺著。你明知厲害,抵敵不住,鬼混兩下就要滑脫,簡直做夢!”

黑摩勒笑道:“你說人放屁,你連屁都不會放。你說你能將我打傷,我還不是好好的麽?這樣空比,我沒那工夫和你鬼混。真要對麵過手,我早說過,無論如何你是殘廢,我讓你一步,由你先上來動手。我讓過幾次決不奉陪。要不這就拉倒,我還是找我好朋友去。對不起,要失陪了。”

斷臂丐原因黑摩勒滑溜,想引逗他發動,看準來勢,運足真力猛下毒手,一擊便成重傷。聞言知被識破,又見黑摩勒乘機要下,如何能容?怒喝一聲:“我就先打死你這小鬼!”縱身便追。黑摩勒連縱帶跳,繞著墳頭飛跑,故意讓敵人追臨切近,運用全力由後麵劈空打來,再往側一閃避開。口中卻喊:“念你殘廢,我又讓你一回了!你記著點,讓夠了數我卻要還手哩。”嘴隻顧說,腳底依舊飛馳,時遠時近,不時回身扮個鬼臉,引得斷臂丐怒罵不休,暴跳如雷,偏是追他不上。一個大人,一個小孩,走馬燈般,繞著墳頭追了十幾圈。旁觀諸人已忍不住好笑。

黑摩勒剛回了聲:“隨便!”斷臂丐已早把暗器取出,腳底加勁,追離大許遠近,仍將全身之力運向掌上,猛的揚手照準敵人後心打去,同時當中三指縫內夾緊的三枚暗器也是作品字形發將出去。

那暗器純鋼所製,形如棗核,中刻一隻三腿人立的白虎,名為白虎釘,乃斷臂丐近數年在南疆苦心獨創之物,分有毒無毒兩種。毒的一種中貯奇毒,兩尖頭都設有機簧,內藏兩支極細而含有毒液的鋼針,一經打中,撞上便自發出,見血封喉,專能克製內功能手的死命,起初本是備來專打南疆所產鱗皮堅厚的蛇蟒猛獸之用。以斷臂丐的手力,便是無毒,中上也是穿肉透骨,甚或對穿過去,何況恨極仇敵,所用是那有毒的一種。

黑摩勒自恃雙手能夠接發暗器,一味引逗,哪知厲害!終算身輕心靈,正跑之間,聞得身後掌風中夾著暗器之聲,聽出不是一枚,聲音又極細微,知道來數必多,勢疾不容回手再接。敵人不是不知自己內外功皆有深造,情急之下,如無幾分自信,怎會隨便妄發?就在這危機一發之下,心念微動,更不回顧,腳一點勁,徑自避開掌風,斜行向上,平空縱起三丈高下,恰巧將這三枚白虎釘躲過,落在地上,一下也未打中。剛一提氣,仍用本門心法,淩空旋轉身子,同時手向腰間,將自用的小梭鏢取出,準備還敬。

那落處恰在群丐立處左側,腳才沾地,耳聽有人微語道:“老三怎把這專破金鍾罩混元氣的白虎追魂釘也使出來了?”話還未完,斷臂丐已是趕近,仍用前法,一掌三釘對麵發來。黑摩勒何等機智,自然一點即透,忙往後一仰倒臥地上,頭快著地,腳跟用力一蹬,貼著地皮直躥出去。這一掌三釘又是躲過,沒有傷著。

斷臂丐先將毒釘用品字形發出,吃黑摩勒一縱躲過,這次改分上中下三路發出,以為萬無幸免。哪知黑摩勒臨機換了方法,既不上縱,也未來接,身往後仰,又是躲過。

吃了獨手的虧,發完三釘,便須重向囊中掏取,略微耽延,黑摩勒接連幾縱,業已老遠,再追便難似前隔近,氣得不住毒口咒罵。

黑摩勒算計人在四五丈外,任他多準多巧的手法,也決打不中自己,便不去理他,一縱老是好幾丈,落地回身相待。容到敵人追縱過來,重又縱起,最近時相隔也有四五丈,後來索性繞林而馳。添上樹木掩蔽,斷臂丐的毒釘越加發不出去,在自咬牙切齒,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