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02

靈姑猛想起適才仙人所留柬帖、靈藥,忙道:“爹爹請放心,那仙人走時留有一封束帖,裏麵還附有幾粒靈丹呢。”呂偉聞言,心中一寬,忙問帖上寫些什麽。靈姑知那靈藥定為救父之用,急於老父心安,便取出說道:“帖上寫著回洞方可開看,尚未拆封。

早晚一樣是看,待女兒拆來念與爹爹聽吧。”呂偉終是年老慎重,攔道:“萬萬不可。

仙人既命回洞開看,必有緣故,怎能違背?”說到回洞,才想起王氏夫妻尚落賊手,不知如何光景,不禁“哎呀”一聲。正待告知靈姑,忽見王淵、牛子由雪崖上飛身縱落。

王淵首先高呼:“姊姊,我們在此打獵,狗賊怎會尋來?玉靈崖不是不認識,狗賊倚仗毛賊妖法,必定先往玉靈崖尋仇無疑,我爹和娘怎能抵敵?我正尋毛賊屍首,忽然想起此事。伯父如難起身,讓我和牛子先回去吧。”呂偉氣短不能多說,忙道:“我兒快走,事不宜遲,我也剛想到這事。有話回洞再說,越快越好。”

當下眾人都顧不得再說話,所獵之物更談不到,匆匆由牛子捧起呂偉,靈姑從旁扶助,上了雪崖。將呂偉半倚半臥地坐在雪橇以內,靈姑、王淵在前劃行,牛子掌舵,往玉靈崖飛馳回去。歸途多半斜坡,又未載有東西,眾人俱都加急劃行,不消多時,便滑了一多半。時已黃昏,仗著雪光返映,尚能辨別路徑。呂偉惟恐橇行迅速,天黑路險,萬一傾跌,即命靈姑將胸前寶珠取出。立時便有一股紅光彩氣湧升天半,近處雪山銀海都被映成了紅色,絢麗已極。

靈姑見橇行大速,恐老父重傷之後難禁顛頓,有心駛得慢些,無奈顧及王淵也是救親心切,不便攔阻。方在為難,忽聽靈奴急叫一聲,跟著一團白影自空飛墜,落向靈姑臂上。靈姑方待喝問:“早怎不來報警?鬧下這大亂子!”低頭一看,靈奴雪羽離披,氣喘聲顫,大有勞累過度之狀。轉念一想:“毛霸原會妖法,許是受了妖法禁製,此時方得逃出飛起,所以累得這個神氣。”也就不忍喝罵,便勻出一手,撫它身上羽毛。王淵擔心父母安危,連喊:“靈奴快說,我爹和娘在洞裏怎麽樣了?”靈奴好似疲憊已極,仍是瞑目喘息,答不出話來。王淵又氣又急,反正即將到達,便不再問,隻是雙臂用力,用手中鐵篙拚命向後撐去。

不多一會,劃到玉靈崖前橫崖之下,靈奴這才顫聲叫道:“決些停住,悄悄過去,要不賊便跑了。”靈姑心想老父要緊,賊跑與否還在其次,並未攔阻。牛子恨極這些土匪,巴不得早到一會,好動手殺賊報仇。王淵心急如焚,隻顧急駛,竟未聽見。靈奴叫了兩聲,三人不理,雪橇業已轉過崖去,更不再叫。

這時天已入夜。洞中文叔自毛霸走後,一麵向王氏夫妻賣好,禁止二賊淩辱;一麵暗打主意,少時看雙方勝敗如何,以便相機行事。二賊隻顧搜索財貨,也未理會。先以為小洞尚存有如許財貨,大洞所積不知還有多少金沙寶物。及至窮索了一陣,洞中除了一切適用之物,隻有幾隻牛、馬、鹿、羊,少許皮革、布匹,以及好些新獵取來的山糧獸肉,俱非珍奇之物。以為主人藏在暗處,惟恐毛霸回來不便攘竊,幾次想要拷問王氏夫妻,俱吃文叔從旁勸阻,力說:“洞主人極精細,以前我在此時,除寶珠外,也未見有別的珍奇物事。祖師爺行時囑咐,等他回來發落。你們如私自拷打,回來我必告訴。”

二賊方始停止。未一次二賊又要拷問,又被文叔阻住,不禁怒道:“師父去了好久不回。

我們又不想要,無非代師父搜尋出來,替他省事,你攔怎的?”

文叔暗忖:“毛霸飛行甚快,怎這時還不回,莫不是出錯了?看王氏夫妻滿臉俱是忿容,尤其王守常始終怒目相視,我這樣暗中相助,並不見他們一點感激。萬一呂氏父女回來,他夫妻不說好話,賊黨又不知玉靈崖途徑底細,不是我引來也是我引來了,推原禍始,決不甘休,豈非弄巧成拙?”越發覺得靈姑飛刀厲害,毛霸妖法難恃。文叔先是心寒膽怯,繼而轉念又想:“賊黨死亡殆盡,隻剩二賊在此,毛霸如為呂氏父女所殺,匪村財貨俱成無主之物。呂氏父女即使拷問出二賊真情,這般冰雪險阻,也須明日始能前往。我此時趕回,將它們覓地藏起,盡為己有,豈不比向人乞憐,吉凶尚在未卜要強得多?但又恐毛霸得勝回去,我私自回村,被他知曉,卻是不妥。力求進退兩全,隻有走向洞外,把雪滑子和應用之物準備停當,少時見機行事。毛霸如和賈四回轉,便作候久出來眺望,迎進洞去,任憑他意行事,如是呂氏父女歸來,毛、賈二人必無幸理,自己也不必再找沒趣,趕緊逃回,是為上策。”主意打定,便和二賊說呆在洞中無聊,要往洞外眺望。二賊正在嫌他礙眼,聞言甚喜,便請他見師父回時通知一聲,以便出洞迎接。文叔識得二賊心意,暗罵:“蠢賊!毛霸不回,你們今日休想活了回去;就是得勝回來,我也說你們想盜寶珠,將我威逼趕走。一樣難逃毒手。少時事情難知,正好叫破你們,送個人情給王家夫妻,留我一條後路。”便冷笑道:“你兩個的心事我都曉得,要我幫忙不難。可是綁的這一對夫妻當初對我曾有情分,便祖師爺在此也能討得一點情麵。你們隻要不作踐他們,我不但給你們望風,就是你兩個私藏一點好東西,我也不說一字。否則我便說你二人已然搜得寶珠藏起,看這場罪過怎麽受法?”二賊和文叔相見動手時,有一個曾吃過虧,差點沒將脊骨摔折,知道二人合力也未必製得住他,何況還礙著毛霸。本意文叔離開,好能拷問王氏夫妻,這一叫破,怎敢再動。在自恨極,無計可施。

文叔說完,不俟二賊答言,便已走出,到了洞口。瞥見死人堆裏隱隱放光,猛想起死賊身上正有寶珠,逃回時正好用以照路,怎會忘了搜取?回首一看,二賊仍在洞中搜尋咒罵,並未跟來,慌從賊首和胡、林二賊身上將珠搜出一看,大小共是五粒,又驚又喜,忙不迭藏向懷內。又挑了一口好腰刀和兩筒毒弩,將自己佩刀棄去,匆匆縱到上麵。

文叔先爬到對崖頂上眺望了一會,四外昏沉沉的,什麽也看不見。偶一低頭,看見圍身一片紅影映在雪上。因前聽呂偉說,此珠遠望,寶氣紅光上衝霄漢。自己站在這裏,不論呂、毛兩方誰發現也不得了。不禁心驚,趕緊退下,跳上雪滑子,在雪橇上割下一方獸皮,將珠緊裹,貼身藏好。對著溪岸來路,伏在一個雪堆後麵,暗中窺伺。橇剛藏好,便聽頭上隱隱鳥飛之聲。心想:“雪夜奇寒,鳥多伏巢歸林,怎得有此?”抬頭一看,似有一團白影閃了一閃,沒入昏雲之中,不知去向。當時也未做理會。

這時靈姑等已在途中,那鳥正是靈奴飛過。文叔如在岸上眺望,老遠便可望見珠光照耀。這一疑慮退將下來,珠光為高崖所擋。靈姑等本可將他擒住,偏生眾人不聽靈奴之言,乘橇直抵洞口而下,已經過崖。文叔一見紅光十丈,擁著一橇四人,如飛駛來,不禁心膽皆裂,哪裏還敢出口大氣。靈奴原知文叔藏處,剛開口要叫,無巧不巧,二賊在洞窮搜無獲,越想越有氣,抄起一條竹棍,照定王守常便打。王妻因聽文叔適才之言,知他天良尚未喪盡,一見丈夫要被賊打,一時情急,高聲哭喊:“尤老先生快來,狗強盜又打人了。”二賊一聽罵聲,俱各大怒,便連王妻一齊打。頓時打罵叫囂,吵成一片,恰值靈姑等趕到聽見。

靈姑因老父受傷須人照看,恐走開之後遭人暗算,心雖忿急,還在躊躇。王淵一聽是父母哭喊之聲,心裏一急,橇還未停,便即騰身躍起,拔出身上兵刃暗器,大喝:

“爹娘莫慌,我和姊姊回來了。”隨說往下便縱,牛子恨極土匪,也從橇後跳起,往下縱落。靈姑不知洞中賊有多少,本領如何,王、牛二人是否能敵,幹著急不敢離開。隻得手按玉匣,站在老父身側,覷準下麵洞口,高喊“淵弟、牛子不可輕敵。告訴狗賊,毛賊已死,快些出來納命,一個也休想回去。”

文叔藏身隱處,心靜耳靈,聞得毛霸已死,心中大震。又聽靈奴在紅光影裏不住鳴叫,知道靈姑此時一心隻顧下麵,正好乘黑逃走;否則此鳥靈慧已極,飛翔又速,必被發覺追來,定難幸免。深悔適才沒有早走,哪能再遲下去。念頭一轉,立即抽身。天雖昏黑,仍恐靈奴窺破,輕悄悄蛇行鴛伏,越過小溪。回顧紅光,仍停洞口未動,這才挺起身子,腳底加勁,往匪村來路逃去。

洞中二賊心忌文叔,也恐將人打傷,文叔不肯甘休,先隻虛張聲勢。後被王氏夫妻狗賊強盜地破口大罵,又見文叔聞聲沒有回音,剛把凶性發動,待要毒打一頓,忽聽上麵似有人在叫喊,叫囂聲亂,還沒聽真,王淵已當先縱進。一見父母捆綁在地,二賊持棍亂打,父子情切,不由熱血沸騰,兩眼皆紅,揚手一箭,先照內中一賊射去。跟著大喝一聲,飛身縱起,舉刀就砍。老山民牛子也相繼趕進。

洞口皮簾早已掀落,二賊瞥見外麵跳進一個小孩,未及發話,那持棍打王妻的一個首先右手上中了一箭,疼得甩手直跳。另一賊趕忙舍了王守常,去拔身後的刀時,王淵一躍兩三丈,早縱到麵前,一刀砍到。那賊心裏一慌,亂了手腳。舉起竹棍往上一擋。

不料王淵捷如飛鳥,人小刀沉,來勢既猛且疾,哢嚓一聲,竹竿斷處,腰刀順勢而下,將那賊順左額連肩帶臂砍下一大塊來,登時血花飛濺,往側一倒。王淵急怒攻心,見賊被砍翻,又複一刀,將賊頭砍落半邊,死於就地。

中箭那賊本領較高,方在暴怒,待要拔刀上前,去殺小孩報一箭之仇,牛子已經縱進,大喝:“挨千刀的狗賊,今日叫你知道我主人的厲害。”人隨聲到,舉刀就砍。那賊未及還罵,一眼瞥見同黨才一照麵,便死在小孩刀下,又驚又怒。無奈右手中箭,不能使用,左手又不曾用慣;加以牛子近來日隨靈姑、王淵習武,學會了好些刀法,不似以前隻憑蠻力亂砍。那賊隻管口中大罵,占不到絲毫便宜。

王淵殺死一賊,忙把父母的綁用刀割斷,放起扶坐一旁。回顧牛子尚未將賊殺死,忙縱上前,正待下手。王妻急喊:“淵兒快停手,賊已死光,就剩下他了。尤老頭子適還在此,你們來時不知捉到沒有?這賊千萬要捉活的,好問他的巢穴。”王淵本想殺賊報仇,一聽母親急喊,忙又撤刀縱開,答道:“毛霸已為仙人所殺。尤老頭來時未見,想已看見寶光,乘機逃走了。不是娘說要捉活的,我還忘了呢。姊姊還守在洞口,他跑不脫,牛子躲開,等我捉他。”

那賊已看出小孩身法輕靈,是個勁敵,又聽毛霸、尤文叔一死一逃,還有敵人守住出口:不由心中大驚,才知大勢已去。暗罵:“小狗,今日老子該當倒楣。能逃便罷,逃不出去,便橫刀自刎,也決不會活著落在你們手中。”主意打定,裝作拚命迎敵,暗中留神逃路,以備一有機會,立即縱起逃去。牛子戀戰不退,又要生擒,反倒礙了王淵的事,三四個照麵尚未將賊擒住。王妻因綁得鬆,除挨了幾竹棍外,並未怎麽受傷,手足也未綁麻。見愛子急切間未能將賊擒住,丈夫不住揉搓手腳,想起那賊適才可惡情景,乘他未備,悄悄掩過去。拾起地上弩筒,瞄準那賊左手射去,一箭射中。那賊“哎呀”

一聲,刀便把握不住,立即脫手。王淵乘機一刀背斫向左臂。牛子學樣,照腿也來一下,跟著又是一腳踹跌在地,搶前便撲,將賊按倒。雙方正在掙紮,王妻忙道:“淵兒,快將他左手下掉,我射的是毒弩,少時毒發,問不成了。”王淵聞言,順手一刀,便將那賊左手齊臂時砍落下來。那賊當時怪號一聲,痛暈過去。王妻忙至裏屋將金創藥取出,與他上好,傷處也用布紮緊。然後由牛子將他捆個結實。

王守常便問王淵:“你呂伯父和靈姊怎不下來?難道洞口上麵還有賊麽?”一句話將王淵提醒,忙道:“伯伯遇見毛霸身受重傷,現在上麵,我們快接下來進洞再說吧。”

隨喊:“姊姊,洞中隻有兩賊,一個被我殺死,一個受傷捆起,快下來吧。”邊說邊和牛子往洞口跑去。王氏夫妻聞言大驚,忙即跟去。靈姑聽說二賊一死一擒,才放了心,當時忙著服侍老父,雖已聽出靈奴高叫,文叔乘隙逃走,也無心再去追索。

當下眾人一齊縱上雪堆,先用長索將雪橇四麵係好,輕輕縋下,把洞口堵石開大,連橇帶人,一齊抬進洞去,然後大家合力將呂偉平抬到裏屋榻上臥倒。王妻聽王淵說呂偉受的是內傷,忙燙酒,預備傷藥。

靈姑心還以為既有仙人所賜柬帖、靈藥,決無大害。及至放下老父,忙將懷中柬帖取出拆開,裏麵果然包有兩粒梧桐子大小的丸藥,一紅一白,清香撲鼻,不禁欣慰。又一眼看到柬上字跡,又不禁肝膽摧裂,“哎呀”一聲,退坐在身後竹椅上麵,心搖手顫,悲急交加,想哭又恐老父傷心,氣結不伸,隻是連連哽咽,淚水湧泉也似奪眶而出。靈姑拆時已說仙人賜柬,還有救星,眾人眼巴巴盼著開讀服藥,轉危為安。除牛子不識字,隻目注靈姑,靜聽好音外,餘人全擠向靈姑身後一同觀看。這時也都心寒氣短,悲從中來,做聲不得。牛子斷定仙人之藥,人死都能救活,何況受傷,正在往好處想,忽見靈姑玉容慘變,痛淚交流,餘人也都驚憂失色,互相淚眼相看,好生奇怪,忍不住問道:

“藥已打開,怎還不給老主人去吃,傷心作甚?”

王淵剛低罵:“蠢牛!你曉得什麽?”呂偉已在**呻吟道:“仙人柬帖說些什麽?

藥是給我醫傷,還是留給靈兒的呢?”靈姑聞言,心如刀割,兀自哽咽,答不出一句話來。還是王妻旁觀者清,較有主見,悄對靈姑道:“事已至此,除遵仙人之命行事,別無他策。萬一時久耽誤,那還了得?我代你來吧。”說罷,由靈姑手上將兩粒丸藥拿過,單取白丸,應聲答道:“仙人說大哥服藥之後,還要睡上多日,才能複原。請服這藥吧。”隨說隨往床前跑去,將藥放在呂偉口裏。靈姑剛急出“爹爹呀”三字,待要撲將過去,不料痛心過度,猛然一陣頭暈眼花,往前便倒。牛子、王淵忙將她拉住,人已急暈過去。呂偉見王妻親手喂藥,方覺她不避男女之嫌,藥入嘴後,猛然一股異香直透腦際,耳邊似聽女兒叫了一聲,雙目一合,便已昏迷,從此不省人事。王妻雖知呂偉服藥之後必然長眠,還想不到如此快法。回顧靈姑暈倒,趕忙過去相助救治,捶的捶,灌的灌,王淵更是在旁哭喊姊姊,亂了一陣。

靈姑是急痛攻心,血往上湧,將氣閉住,心裏仍然有點明白。迷惘中聞得眾人哭喊忙亂,卻不聽有人在顧**病人,心想:“爹爹身受重傷,須要安靜,身體都不能輕易動轉,心神何能再受絲毫刺激?大家怎麽不懂事,如此亂鬧?”心裏一急,拚命用力一掙,“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濁痰,人便醒轉。睜眼一看,屋中老少四人俱都圍在自己麵前。一心惦著老父,不顧說話,雙手一分,推開王淵、牛子,便往呂偉榻前撲去。

王妻這才想起呂偉服藥之後,尚無動靜,牛子等這等吵鬧,甚是不宜。連忙趕過去一看,呂偉雙目緊閉,鼻息全無,隻是麵色還和生人一樣。靈姑趴在呂偉身上,不見動轉,竟連聲也未出,重又暈死過去,王妻不禁大哭起來。王守常、牛子相繼趕過去,見狀也是又悲又急。王淵吃靈姑一口香唾吐了滿臉,剛到外屋去擦,聞得母親哭聲,知道呂偉凶多吉少,靈姑至孝,不知如何難受。一著急,也不顧得再擦臉上唾沫,隨手一拭,慌忙跑轉。見呂氏父女一死一暈,也跟著父母大哭起來。王妻知道牛子還沒看出呂偉已死,否則照他平日言行性情,必有一場死活好鬧。事變迭出,擒賊在洞,尚未發落,還有柬帖所示呂偉身後一切,均待處理,靈姑未醒,再要加上牛子一鬧,事更難辦。忙喊:

“淵兒不許亂說。”隨使眼色,朝牛子一努嘴。王淵才沒有說出,隻是悲聲不止。

眾人足有頓飯光景,才將靈姑救轉。醒後哭喊爹爹,又要縱起。王妻早已防到,忙伏在她身上,用力抱緊雙肩,低聲勸道:“姑娘,你莫胡塗。仙人柬帖說得明白,你爹身後一切關係重要,仙人等你前往相見,萬一錯過,悔恨無及。如急出一個好歹,豈不更糟了麽?”靈姑心神連受巨創,頭腦昏眩,四肢無力,方寸大亂,痛不欲生。被王妻幾句話提醒,當時省悟事已至此,別無挽救,不禁放聲大哭起來。哭了一陣,又要掙起,王妻隻是不放,急得靈姑嘶聲哭喊道:“大嬸的話我已明白,放我起來,多看爹爹幾眼,等到子時,好照仙人所說埋葬呀。”王妻終不放心,又再三叮嚀寬解,陳說利害,才把靈姑勸好放起來。

牛子見眾人隻顧靈姑,不複再問呂偉,先當睡熟。心想:“小主人不過著急暈倒,並不妨事。老主人身受重傷,剛吃仙藥,怎睡得這麽香,哭鬧多時,一點不醒?小主人又為什麽這等傷心?”十分不解。後來越聽話音越不對,趕向呂偉榻前,乍看尚無異狀,一探鼻息才知身死,“哇”的一聲,連跳帶號痛哭起來。哭了幾十聲,倏地縱起,便往外跑。王妻料有事故,正防靈姑不能分身,忙命王淵趕出攔阻。王淵追出一看,見他正取腰刀,忙縱過去一把奪下,喝道:“蠢牛,你要怎麽?哪個不在傷心?老主人今晚子時還要埋葬,他那樣待你好,你就不做事了麽?”牛子聞言,兩眼通紅,獰笑道:“淵少爺說得對,我葬完老主人再說也是一樣。”

隻是先擒那賊倒運,重傷被擒,死活不得。先在外屋咒罵了一陣,無人答理。漸漸饑渴交加,想盼人走出,亂說實話,討點飲食,少時做個飽鬼。耳聽石後小屋中哭聲屢作,隻不見人走出。方在難耐,見牛子、王淵相繼跑出,聞得呂偉身死,暗中好不快意,嘶聲喝道:“小娃娃,我們村裏盡是高人,毛霸還是二三路貨。你們快給老子取點飲食來,老子也好跟你們說實話呀。”言還未了,牛子想起禍因文叔和土匪而起,不由暴怒,怪吼一聲,撲將過去,就地抓起那賊,怒喝道:“該死的豬狗!不給你飲食,還怕你不說實話麽?”隨說,掄起一腿,要往石頭上甩去。王淵忙喊:“蠢牛停手,還要問他話呢。”牛子喝道:“便宜你這豬狗多活一會。”隨手一撅,嚓的一聲,徑將那賊左腳拗折,丟向地上。那賊一聲慘號,疼暈過去。王淵見他目射凶光,煞神附體也似,恐生別事,忙把他拉進屋內。

靈姑正在床前抱屍痛哭,王氏夫妻父子也都同放悲聲。隻牛子進屋以後,反倒一聲不哭,也不落淚。呆望了一會,忽由人叢中擠過,跳向裏床,抱住呂偉雙足,將頭貼緊,口中喃喃不絕,也不知說些什麽。靈姑撫著父屍,痛哭不止。王氏夫妻恐誤藏骨時刻,再三催促。靈姑方才強忍悲苦,淒淒慘慘離了病榻,安排後事。

王妻回顧牛子癡呆在那裏,抱住呂偉雙腳,時而咬牙切齒,低聲咒罵;時而口中喃喃,若有祝告。知他忠義激烈,驟見老主人的慘禍,衷情震**,受創之深不亞靈姑。照那適才跳出覓刀,慷慨奮**景,事完之後,難保不有一番激烈舉動。但他為人粗魯,這事情的真相又難明告。想了想,隻得喚道:“牛子,你不必過於傷心,老主人還有救呢。”牛子聞喚,並未答理。一聽有救,立時抬起頭來,瞪著一雙怪眼,急問道:“仙丹吃了都沒用,聽你們說半夜子時就要下葬,怎說有救?”王妻道:“要是無救,仙人也不賜甚靈丹了。不過這事還得些時候,須你小主人親往大熊嶺拜了仙師,在那裏住上兩年,等仙人喜歡,請了同來,立時起死回生,不就活了麽?”牛子意似不信。王妻又道:“你見我幾時哄過人來?日後你自然明白。你這時守在榻上有甚用處?埋葬主人的地方在後洞,雖還有些時辰,但是搬運石塊冰雪甚是費事。他們兩父子都到外麵搬運石塊,打開往後洞的路去了,我和靈姑在此給你老主人安排衣裳,你還不快些幫個忙去?”

牛子聞言,忙從榻上縱落,往外跑去。

接著便聽王氏父子失驚呼叱,人語喧嘩。靈姑和王妻剛把幾床被褥疊鋪在一架短竹榻上,待要抬人上去,聞聲大驚,當是來了敵人。靈姑首先拿起旁放玉匣,飛步縱將出去,果見外麵來了老少三人。王淵正在急喊:“姊姊快來!”定睛一看,其中二人正是張鴻父子。另一個穿道裝的人,乃是前在鐵花塢所遇,青城山矮叟朱梅、伏魔真人薑庶兩位教祖門下五嶽行者陳太真,不禁又生希冀。也不顧得和張鴻父子招呼,慌不迭搶奔過去,撲地拜倒在陳大真麵前,悲哭哀告道:“陳師兄,前在鐵花塢,你不是答應救我爹爹一命麽?既然師兄仙駕今日下降,我爹爹必定有救了,請師兄快些大發慈悲吧。”

邊說邊叩頭不止。陳太真忙喊:“師妹快起來說話,我此來無多耽擱,再這樣我就去了。”靈姑聽這話音,分明為了父親而來。又瞥見張鴻父子雖然麵帶悲戚之容,二老平日那麽深的交情,聞得老父噩耗,並無震驚之狀,定已前知有救。希冀一生,又喜又怕,忙答:“小妹不敢。”起身後又想起還未向張鴻行禮,口喊:“叔父。”剛要拜下去,張鴻問道:“你爹爹現在哪裏?”王淵忙道:“現在洞角小屋內。姊姊你求師兄救伯父,我陪張伯父和二哥到屋裏去。”說罷,領了張鴻、張遠便往裏走。

靈姑急於要知老父吉凶生死,心裏怦怦亂跳,巴不得這樣,忙即應好。重又起立請陳大真坐下,二次方要求問,陳太真先開口說道:“師妹至行已然格天,老伯父不但轉死為生,他年還有地仙之望呢。”靈姑心中一喜,答道:“師兄法力高深,不遠千裏而來,家父得以起死回生,小妹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家父現在裏麵,可要進去看看麽?”陳大真知她尚未明白自己來意,又是可憐,又是可敬,正色答道:“師妹,你想錯了。愚兄實為賢妹至孝,突遭巨變,難免不悲慟失次。老伯父藏真之所最關緊要,此時部署稍有不當,異日便減回生之望,為此前來略效綿力,相助料理。伯父此時內髒已被鐵沙掌震傷,仗著平日內功精純,如非鄭師叔靈藥保全,至多明日午前必死無疑。因師妹至行感動師尊,默運玄機,算出他年有這一段不世良機,否則便是神仙也難挽救。

愚兄微未道行,怎有使其回生之力?也不過稟朱、薑二位師尊和鄭師叔意旨行事罷了。”

靈姑聞言,好似一盆冷水當頭潑下,鬧了個透骨冰涼,忍不住簌簌流下淚來。陳太真道:“師妹不必如此,伯父本來命盡今日,即此一線生機已出意外。幸得鄭師叔這粒靈藥,使伯父服下去長睡不醒,停住氣血流行,保住心髒,將眼前這幾個時辰活命,移到他年遇救之時,實於萬般無奈之中想出來的妙策。師妹借著這些年光陰,得以安心向道,等修煉功成,恰值伯父回生之時,從此永無乖違之日,比那靈藥續命多活個一二十年,豈不強得多麽?目前甚話休提,傷心也是無用,還是盡心竭力襄辦大事,免得將來貽誤。”靈姑知道老父當時回生決無希望,好生傷心。悲聲答道:“並非小妹不知滿足,隻因家父此時仰仗諸位仙師之力尚且不能複生,卻望諸十年之後,實實放心不下。萬一到日再把這一線生機錯過,豈不終生抱恨?事既如此,那也無法,唯求諸位仙師、師兄憐念,他年多多相助,賜以援手罷了。”陳太真道:“師妹至性至行,時以此事為念,況有諸位師長法力相助,萬無錯過之理。鄭師叔所賜靈藥,一粒已然服下。另一粒仗以回生,關係重大,務要好好保藏。時已不早,請速將師叔等所示應用之物備妥,就此埋葬吧。”

說時,王妻已聽張鴻父子說出呂偉回生須俟他年,目前無望,早把衣衾備妥。靈姑隻得謝了陳太真,去了小屋,同了張、王諸人,將父體由榻上輕輕捧起,放在預置的竹榻上麵,蓋上厚被,抬了出來。牛子也已將通路堵石移去,開出一洞。那藏骨之處便在中層院落以內,早被冰雪蓋沒,高達兩丈,休說埋葬屍首,連人都通不過去。靈姑道:

“師兄,這厚冰雪,便用飛刀開路也須不少時候。如非師兄到此,真要誤事了呢。”陳太真道:“費時還在其次,照這裏地勢,如不先期設法將出入口封閉,等到天暖雪一融化,難免流向地穴之內,浸傷屍體,那就壞了。”

說罷,便命靈姑放出飛刀照路。將鄭顛仙柬帖要過,看好地勢,運用玄功,將口一張,便有一道白氣噴將出來,那麵前冰雪立即陷了一個二三尺方圓的孔洞,凡是白氣所射之處立即融陷,漸漸由淺而深,由小而大,那條白氣也越來越壯。陳太真始終目光注定前麵,連氣都未緩過一口。不消片刻工夫,便陷出一條三尺多寬,高可過人,深達四五丈的雪巷。陳太真算計到了地頭,先進巷去施展法力,將附近積雪去盡,開出丈許寬一片空地,才命眾人將呂偉屍首輕輕抬入。

那地方本是另一古洞,和後洞地穴一樣,其深莫測。呂偉初到之時,因恐深山古洞紊無生人,難免中藏怪異,自把前洞隔斷,便無人再往裏去。這時經靈姑用飛刀指向穴內一照,才看出洞口雖然大不愈丈,下麵卻是又深又大。山石多半黑色,好似經過火燒一般。因是上窄下寬,深達數十丈,須用長繩始能縋落,才想起先備長索忘了帶來。

陳大真朝眾人看了看,道:“藏骨之所原在後洞地底,隻因昔年妖屍穀辰藏伏此洞,後來峨眉三英二雲來此搜尋青索劍,合力誅妖,吃妖屍用邪法倒翻地穴,山石崩塌,變了地形。如經後洞,一則費事,二則將來上下容易,恐生事故,還是由此下去較為妥善。

但在場諸人隻有三人能下:老伯遺體須得兩人捧托,我須行法,不能幫手。下時必須小心謹慎,捧托越穩越好。地底當有惡臭,刺鼻難聞。除師妹外,張、王二弟何人願往?”

張遠、王淵俱都搶先答應,力爭隨下,各不相讓。陳太真道:“都去無妨,但那地底臭味乃妖屍當年準備煉來害人,俱是汙穢之物。師妹雖有天蜈珠在身,可以避毒,但那臭味恐仍難聞。我因此物還有一點用處,不想除去。下隻管下,到時切莫聞了難當,一有疏失,屍體受了顛動,將來回生時便有妨害,卻要留意才好。”張、王二人齊聲應諾。

陳大真便命靈姑由榻下伸手托住中部,張、王二人一人一頭捧起榻沿。然後放出飛劍,用遁法托起三人一榻,緩緩往下沉去。下到三五丈後,逐漸寬廣,周圍堅石參差錯落,宛若劍鋒,森列叢聚,險峻非常。眾人到底一看,裏麵果有一條通路,石洞高大,隻是遍地崩石、碎沙堆積,高低不平,阻礙橫生。四人仍借遁法,由石、沙上麵懸空越過。劍光照路,纖微畢睹。行約十來丈,路忽右折。前麵不遠,現出一座石門,業已有些坍塌,連人帶榻,足可通行。陳太真說妖屍昔年修煉和祭煉人獸生魂的法台均在其內,進門便有奇臭,聞了頭暈,吩咐靈姑將天蜈珠取出,各自留意。眾人果然聞到一股極難聞的臭味,隱隱自洞內發出,俱生戒心。靈姑忙將寶珠取出,放在榻沿當中。珠光照處,四壁都被映成了紅色,臭味已似減了好些。

快到門前,陳太真手指劍光往裏一照,瞧見門內黑煙繚繞,忙收遁法,改為步行。

令靈姑將寶珠收去,放出玉匣飛刀,化成一道銀虹,連人帶榻一齊圈住。跟著陳太真手掐靈訣,搶向前麵,先朝門內噴一口真氣。三人在後麵看得逼真。那黑煙隻有兩縷,細才半指,在離地三五尺處繚繞浮沉,自在搖曳。黑煙本似停在當地,那能化冰雪的真氣噴將上去,隻**了一**,依然如故。陳太真見未吹斷,心中吃驚,略為停歇,又是一口真氣噴出,那兩縷黑煙仍然未斷,隻朝裏**退了丈許。陳太真正待運足真氣三次噴出,誰知那黑煙似有知覺,白氣一收,竟改退為進,電掣一般由兩頭包繞上來。陳太真見狀大驚,知道這黑絲如被沾上,要想解脫,決非易事,慌忙將口中的真氣重又噴出。他隻管運用玄功,加足真氣,也隻抵住,稍一緩氣,便吃包繞上來,一毫也鬆懈不得。雙方互為進退,勢甚急迫,飛劍恐為所汙,不敢妄用;靈姑飛刀雖不畏汙穢,無奈陳大真口噴真氣,不能分神示意。陳太真先前不知妖屍妖法厲害,深悔未全照顛仙束帖行事,妄想利用邪法,為遺體多一層防禦,以致弄巧成拙。時辰又快到來,好生焦急,正在無計可施。

靈姑等三人,先不知陳太真作法自斃,遇上難題。還是張遠在前麵見陳太真停步不前,所噴白氣與洞中兩縷黑絲互為抵拒,相持不下,臉已發紅,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大有吃力神氣。張遠心中奇怪,忙朝靈姑努嘴,悄喊:“姊姊,你看陳師兄怎不走了?”

靈姑因老父埋葬在即,少時便要長違色笑,雖說仙緣遇合不遠,他年仍有回生之望,但是前途渺茫,生機大少,到時能否起死回生,不出變故,實難預卜,滿腹悲苦,心亂如麻,隻把兩眼望著爹爹遺體,忍淚傷心,聞言並未覺察。

又隔一會,張遠看出陳大真額角見汗,麵帶惶急。那兩縷黑煙中間吃白氣擋住,兩頭卻向前彎折過來,如非絲短氣長,幾乎將人纏住。他知非佳象,二次又朝靈姑打手勢。

靈姑定睛前視,方才省悟。想起塗雷曾說,顛仙這口飛刀專破妖邪,神妙無比。那兩條黑絲不知是什麽怪物,陳師兄的法力竟會製它不住?有心一試,又因刀光要護屍體,沒有陳太真的話,未知能離開不能。心方一動,陳太真也正覺難支,不能說話,隻得將臉微偏,回手朝後一揮。靈姑這才看出他口裏噴著真氣,不能說話,忙指刀光飛將上去。

就在陳太真略一分神的工夫,白氣突然縮減了些,那黑絲便從兩旁飛舞而來。幸而靈姑知機,刀光恰好離榻飛出、迎著黑絲隻一絞,便即斷裂,餘煙尤自嫋嫋,漂浮不已。陳太真忙喊:“師妹快以心意運用飛刀,將這黑煙裹住,使其消滅,兔留後患。”靈姑聞言,將手一指,刀光突地增長,一道銀虹將那殘煙斷縷裹緊,微一掣動之間,便即消滅無跡。

陳大真喜道:“鄭師叔鎮山之寶果不尋常。此物乃妖屍穀辰煉剩的黑青絲。功候還差好些,已有如此厲害。我原想廢物利用,沒照鄭師叔仙示用飛刀將它消滅,意欲以真氣抵禦,等到安放伯父遺體後,行法禁製,留在洞外,好多一層防禦,不料幾乎誤了大事。由此看來,當時峨眉派三英二雲用紫郢、青索雙劍合壁,同斬妖屍,真非易事呢。

黑青絲既已消滅,洞中還有一堆穢物,索性也由師妹將它除去,免得再聞臭氣了。”說罷,使命靈姑將天蜈珠重新取出,將屍榻先交張、王二人抬著,一同走進門去。

靈姑見裏麵石室高大,有好幾間清潔異常,隻是氣味難聞。便問:“什麽東西這等臭法,怎看不見?”陳太真道:“這些東西俱是妖屍采集各種**毒汙穢之物,加上他肺中毒氣,再采人獸生魂附在上麵,煉成之後,便是黑青絲。此物煉時越細越靈,如到功候,幾乎人目難見。一被纏上,便即昏迷,難脫毒手。這奇臭便是它的原質,現藏左壁石穴之中。看去隻是一堆白稀泥,並不汙穢,但是奇臭異常。這還仗有天蜈珠,否則更是難耐呢。石壁已被妖法封閉,師妹飛刀不畏邪汙,可隨手指之處,將這石壁攻開。底下由我處置便了。”說罷,將手一指。靈姑見所指的一麵石壁格外平整,便指飛刀朝手指處飛去。銀光電旋之下,石壁裂開處,即現出一個丈許大洞。陳太真瞧見洞內有一石瓶,忙命靈姑住手,已是無及,砰的一聲,一片煙光閃過,石瓶被飛刀斬成兩片,瓶裏所藏毒泥,似水銀一般流淌下來。陳太真忙即行法,雙手一搓,朝地一場,壁根叭的一聲爆響,地忽中裂,毒泥恰好流入裂口,轉瞬都盡。陳太真細看了看,見地麵幹淨,並無沾染。於是先將倒塌碎石、瓶片填人裂口,又使禁法將其封固。對靈姑道:“我隻看出壁問有妖法禁閉,不料還有石瓶裝著,封固嚴密。本來盡可保存,或是取走。如今石瓶已碎,手不能近,隻得任其流入地底,這一回又失計了。”毒物入地,臭味全消。

陳太真說左邊石室乃妖屍昔年丹房,遂命靈姑出外,與張、王二人將屍榻抬到裏麵。

這間石室經過妖屍許多經營,石壁溫潤,瑩潔如玉。靠壁一座玉榻,旁設玉幾,放著幾件零碎物件。王淵立得最近,見幾上有一古銅尊,大隻如拳,獸足鳥喙,烏光鑒人,覺得好玩。因知靈姑無此閑心,順手揣起,準備帶了出去再說。靈姑、張遠俱在注視陳太真如何部署,均未覺察。

靈姑恐竹榻年久易朽,意欲將老父遺骨移上玉榻去停放。陳太真道:“玉靈崖本是洞天福地,尤其這幾間洞穴更是地脈靈氣所鍾,無論何物,便放千年也不會腐朽。否則,還有比人骨脆弱,易於腐朽的麽?此榻乃妖屍穀辰打坐修煉之處,停放其上,難免有害無益,仍以放在當中為是。時辰恰好,不到片刻,便要退出封洞。師妹不可傷心,老父此時沉睡,雖無知覺,父女心靈畢竟可以感通,終是不宜。我們再仔細查看一回就走吧。”靈姑聞言,隻得強抑悲傷,照陳太真指處,將屍榻平穩放好。

事完回到前洞,眾人都急於勸慰靈姑,陳太真又要告別。誰也不曾留意到別的。等將陳大真送走,靈姑哭了個死去活來,好容易經眾竭力勸勉,略止悲號,眾人將她扶向榻上臥倒。

王妻向屋內水盆中汲水來煮,一眼瞧見擒賊躺在地上,不響不動。暗忖:“大家都忙著呂大哥的後事,擒賊也未及拷問。這賊重傷饑渴,竟會熟睡,也真大無心肝了。洞外還有那麽多賊屍,呂大哥一死,靈姑又要入山尋師,如非張二哥父子趕到,憑自己一家三口,怎能在此安居呢?”正尋思間,所持兩大瓦壺水已汲滿。剛要往屋中去,忽想起那賊適才怪聲幹號,直討水喝。覺得賊雖可惡,快死的人,少時還要問話,便給他點水何妨?想到這裏,重又回身,走近一看,那賊滿麵都是鮮血,兩眼都已被人挖去,朝外橫臥,遠看仿佛入睡,實已身死。不禁大驚,忙喊:“淵兒快來!”

王淵正和張遠在室內勸慰靈姑,聞聲奔出,見賊死狀,便叫牛子,未聽回音。洞內外全都尋過,也不見人。所用雪滑子也不知去向。王妻這時才想起,適才下葬時節,牛子因陳太真隻許張、王二人隨下,不令他同往,氣忿忿咕嚕了幾句,以後便不見人。料定是殺賊泄忿,私自出走。洞中正在用人之際,賊供尚未問明,牛子性烈,頗有殉主之意,深夜出走,萬一自盡,哪裏再會有這等忠勤得用的人?心方著急,王淵忽指壁問箱筐,問道:“那箱是娘開的麽?怎未關上?”王妻忙說未開。同走過去一看,箱蓋大開,鎖已扭斷,拋在地上,所藏衣物俱在,隻短了兩粒明珠。知道又是牛子所為。

王妻道:“牛子莫非因老主人已死,不願再隨我們,盜了明珠逃走麽?”王淵道:

“按他為人,決不會這樣做法。如有二心,各人明珠俱在箱中存放,何必隻取兩粒?我看死賊兩眼挖瞎,門牙也被打掉了兩個,想必盤問賊巢所在,不肯實說,悲憤之極,一時發了野性,將賊弄死,口供也未問出。不是怕姊姊怪他,因而逃走;便是想借此珠照路,親尋賊巢下落。如是自殺殉主,死法盡多,何必到外麵去呢?看牛子神氣,定要回來。姊姊正在悲愉,這事還不能使她知道,以免著急,禁受不起。且等少時悄悄告知爹爹,和張伯父商量之後,再打主意。現在先把洞內外這些死屍安埋了吧。”王妻道:

說時天已深夜,王守常來喚王妻去取被褥,與張氏父子安排臥室。王妻問知靈姑已然昏沉人睡,便把前事略說,令玉淵去把張氏父子請出商議。張鴻聞言,也覺牛子不會不歸。當日大家悲苦勞累,主張先把洞中死屍拋棄洞外,仍將皮簾掛上,石洞塞好,隻留一個出入口子,先睡一會,且待明早牛子歸來,再打主意。眾人照辦之後,分別安歇。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