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

話說那日早上,天氣驟寒。靈姑起來生火,見靈奴蹲伏在洞角避風之處,閉目若睡,見人起身,睜眼剔毛,依然神駿。靈姑隨即與王淵去小屋探王妻。然後去往小洞查看牲畜。回來縫製洞簾,還沒完工,又被王淵強著同往梅林賞雪。午後呂偉、王守常、王淵、牛子四人便相次病倒,靈姑憂心如焚,哪有心思再去撫弄靈奴。好在靈奴不是凡烏,不加羈絆,飲食可任自取,用不著人管理。當日靈姑因恐靈奴吵醒病人,將它移到牛子房內。靈奴更是識趣,見主人愁煩,整日蹲伏架上,輕易不叫一聲。靈姑服侍老父,不能離開,每日給牛子送飯,多是王妻前往。靈姑偶爾去看牛子,見了靈奴,也無心理會,幾乎將它忘卻。這時聽靈奴一叫,才把它想起來。

靈暗罵自己:“真個糊塗,現放著一個可以傳遞信息的靈鳥,怎倒忘記運用?向篤閉關期中雖不願人找他,為了求治父病,也就說不得了。”想到這裏,見王妻正端了一瓦壺茶要往牛子房中去,忙即起身接過,請王妻先代照看老父,不要走出,自往右壁小屋。靈姑一間牛子病狀,牛子喘息著答說:“周身骨髓裏酸痛發麻,爬不起床。心裏惦念老主人的病,又見小主人憂愁消瘦,兩眼紅腫,難過已極,恨不自死。”

靈姑隨口寬慰幾句,將茶與他喝了。見鸚鵡一雙鐵爪緊抓木架,偏著頭,眼射晶光。

正望著自己。便把它招到手臂上,問道:“我有點急事,要遣你飛往山陰,給上回用法術把你捉去的那個姓向的仙人送一封信,你受得住外邊的冷嗎?”靈奴答道:“冷我不怕。老主人這病好得越慢越好,找姓向的則甚?”靈姑輕叱道:“靈奴亂說。爹爹飲食不進,整日昏睡,照此下去,就說不會怎樣,人也要受大傷。有病的人自然早好為是。

不是人病倒幾個,我早找人去了,還用喊你?你若不能禁冷,那是無法,既不怕冷,為甚不去?”靈奴叫道:“主人孝心,我隻好去了。請寫信吧。”

王妻每日還用點飲食,歇息歇息。靈姑除卻侍疾之外,整日憂思愁苦,連功課都無心去做,眠食兩缺,已曆多日。神昏意亂之際,隻當靈奴知道老父病不致死,又記向篤昔日禁製之恨,不願前往。聞言並未尋思,徑取紙筆,匆匆與向篤寫了一封求救的信。

那信大意說:承他指點,處處留神,老父隻遇白猩子和山魈侵襲,受過兩次虛驚,別無凶險。時已隆冬,以為前言可以應點,不料日前大雪,天氣驟寒,全洞凍病了四人。老父病勢尤險,現在周身痛楚,一息奄奄,飲食不進,運用諸藥,不見好轉。本欲親身求救,無奈侍疾無人,迫不得已,特命靈奴銜信相告,務望賜以靈藥。老父經過這次重病,是否便應了仙人之言,以後不致再有災厄?靈奴通解人言,什麽話均可傳送,務乞指示玄機。靈姑寫完封好,交給靈奴銜在口內,又囑咐了幾句。揭開洞口皮簾。放它飛去。

回屋見老父昏睡未醒,王氏父子剛吃完了半碗稀飯睡倒,隻王妻靜靜地一人守在火旁,便乘空走到外麵,焚香位禱了一陣。久候靈奴未回,不禁心焦,便把皮衣穿上,出洞眺望。

自從呂偉一病,無人再到洞外。那雪接二連三下了好多次,因洞口皮簾封緊,眾人並未覺察。靈姑先放靈奴出去時,已覺白光耀眼,眩目難睜。這時出洞一看,洞外積雪平添丈許高,以前沒掃過的地方幾達三丈高了。本是洞高而內凹,牛子先有準備,初下時將洞外積雪掃去,留出空地;否則洞口縱不被積雪全部封住,要想出去也艱難了。靈姑再縱到積雪上去一看,崖前一帶的石筍、竹樹俱已深埋雪裏,不見蹤跡。凍雲四合,寒流無聲,目光所及,到處銀裝玉裹,茫茫一白。滿天空灰沉沉,看不見一隻鳥影。那穿肌刺骨的狂風,卻刮得呼呼怪響。雪花凍成堅冰,地麵積雪一任風力強暴,紋絲不動。

崖上積雪,有那地勢孤陡的,每每吃不住勁,由高崖角上整塊崩裂下來。每塊最小的也有三五丈,又是由高直墜,轟隆轟隆兩三聲大震過去,跟著狂風一掃,碎冰碎淩隨風攪起,滿空亂飛,落到哪裏,冰雪相擊,琤琤淙淙,發為一片碎響,即使瓊玉敲金,也無此清越。

靈姑心懸兩地,通沒心情理會。在寒風中呆望了盞茶光景,偶望左側,兩小洞側散亂著幾根柴枝,先還當是那日早起察看牲畜所遺。心想:“各柵圈內存積牲糧甚多,洞深也不畏寒,但水都凍成了冰,牛子一病,又無人打掃,連日未去察看,不知如何,這時也顧它不得了。”遙望前麵,暗雲低迷,風勢越大,靈奴仍無蹤影。一轉身,又瞥見那洞口柴枝尚有焦痕。四外雪封,獨這幾根柴枝散置雪上,分外顯眼。這才想到:“察看牲畜是初下雪時,當時雪才積了數尺。休說老父生病期中,便賞花前後,雪還下過幾次,即有遺落,也被埋在雪裏。連日不曾出洞,怎有此物出現?難道是風刮的不成?”

心剛一動,忽聽靈奴叫聲。定睛仰望,靈奴自遙天空際疾若星馳,穿雲而來。心情一緊張,便把前事岔過。

晃眼靈奴飛落。靈姑見它身上羽毛滿帶霜淩,爪上還抓著一團草根,料是靈藥求到。

知它衝風冒寒,在凍雲中返往疾飛,必定冷極,一把抱緊,就往回跑,到了洞內,靈奴尚在顫抖,叫不出聲來。靈姑心中疼惜,又急於要知就裏。側耳一聽小屋沒什麽響動,便把手套脫下,解開皮衣,將靈奴身上霜淩拂去,偎在胸前,低聲撫慰道:“你為我爹爹吃此大苦,我怎樣謝謝你呢?”靈奴又喘了一會,才顫聲答道:“主人放心,老主人病就快好了。隻是……”說到這裏,又把雙眼閉上,似作尋思之狀。靈姑連聲催問“隻是”什麽,靈奴即把經過說了。

原來山陰一帶終年窮陰凝閉,景物荒寒,不見天日。一入隆冬,四麵都被冰雪封固,雪虐風婆,堅冰山積,比起玉靈崖還要冷上十倍。靈奴去時,崖上冰雪崩塌了一角,向篤所居洞外本已冰封雪蓋,這一來越發難以辨識。靈奴強忍酷寒,在凍雲冷霧之中往返翻飛,苦尋了好些時,洞址雖然依稀認出,無奈向篤早將洞口行法封禁,加以冰雪深埋,厚達十丈,依舊無法飛入。後來靈奴無法,學著靈姑語聲強掙急叫,向篤方才覺察,把元神遁出洞外,見是靈姑所豢靈奴,知已冷極,忙由冰雪中開一小洞放進,行法升了一堆旺火,令它暖和喘息,再問來意。

靈奴見洞中地方不大,因在崖腰之間,雖不透風,比起洞外也好不了多少。向篤端坐一塊山石上麵,泥塑木雕一般,生氣毫無,元神歸竅。他隻把兩眼睜開,除說話時嘴皮略為啟合外,全身不見絲毫動轉。他說自己早已人定,辟穀多日。近來天氣奇寒,自己功候未到,難使元氣真陽充沛全身。因懺前孽,去邪歸正,不願重用故道和行法取暖,每日入定,甘受寒冰凍骨凝髓之苦。為靈奴行法禦寒,尚是閉關以來的第一次。

靈奴等他說完,氣也緩過來,便把靈姑的信用爪抓開,銜到向篤麵前與他看了,並把靈姑所囑一一傳達。向篤知它靈異,便令少候,重又閉目默運玄機,暗中仔細推算了一陣。然後對靈奴說:“呂偉本難免於橫死,所幸殺孽多半種在前生,今生善行所積極多,又生此孝女,將來不是一定無救。但這次重病和前兩次白猩、山魈之險,並不能算應過災劫,隻略減一些罷了。要他痊愈不難,愈後卻要留意。不應此劫,靈姑仙緣難以遇合,必致兩誤。”說畢,囑咐靈奴回洞不要提起。又說治病的藥卻有,原是準備將來道成煉丹用的。藥名朱苓,產自千年古鬆根下,靈效非常。不特有法寒去邪之功,並能大補真元,立起沉瘋。隻是難於尋掘,自己僅得兩塊。因念靈姑孝思,可先帶去給乃父服用。異日仙緣遇合,大熊嶺慣產靈藥,顛仙那裏所存必多,尚望到時惠賜幾塊,隻要不誤煉丹之用就好了。靈奴問明用法和藏藥之所,用爪抓起,往回飛走。回來雖快得多,仍是冷得難支,半晌才叫出聲來。

靈奴通靈,早識先機,巴不得主人早有遇合,自己連帶沾光,平日好些話都不肯說,何況還有向篤叮囑,因此敘述時便略去了許多,靈姑隻知向篤在冰雪中忍苦磨練和贈藥之事。一聽老父服藥立愈,早已心花怒放,哪還再顧及詳審話因。匆匆誇獎了兩句,放下靈奴。趕到屋中囑咐王妻洗滌瓦罐。自照向篤所說,將朱苓洗刷幹淨,削去外皮,放人臼中搗爛成泥。再撕下一塊麻布,將藥包起,用線紮口。又在瓦罐中間嵌上幾根細竹條,上置小碗,將藥懸係碗上。隨後用綿紙將蓋口封嚴,用火慢蒸。

那藥一根五歧,形似薯蕷而小,外皮粗黑,內肉發紅,看去似已枯幹。放入藥臼中搗爛,便融成一團朱泥,摸去膩手,勻細已極,色更殷紅鮮豔。人口微辛,略帶一點鬆子香,並不覺有甚特異之味。等蒸了個把時辰過去,漸聞清香滿室,令人神爽。

呂偉周身痛楚酸麻,頭腦昏沉,因恐愛女憂急,原是故意合眼裝睡。這時聞見藥香,覺得頭腦略見輕鬆,但說話費神,提不上氣,微微呻吟著喊了一聲:“靈兒。”靈姑忙奔過去伏向枕邊,見老父半睜著兩隻神光黯淡的老眼,口鼻都在微微掀動,料是聞見藥香想問就裏,心裏一酸,忍淚問道:“爹爹心意,女兒明白,請不要開口,等女兒自說好了。”呂偉便以目示意,不再開口。靈姑忙道:“爹爹聞見藥香了?這是女兒命靈奴往向大叔那裏取來的靈藥,隻是要蒸六個時辰,到半夜裏才能吃。爹爹安心靜養,明天病就好了。”呂偉先時自分病勢沉重,難以痊活,加以痛苦難熬,恨不早死,聞有生機,頓見喜容。

靈姑見老父神色較前梢好,僅聞見藥香已見轉機,服後靈效更在意中,不禁悲喜交集。在榻前守了一會,看出老父愛聞藥香。回顧藥罐封口濕潤,綿紙也染得鮮紅,頭蒸火候已足,便把藥罐取放呂偉麵前,開了罐蓋,立時香騰滿室。藥隻半碗,汁極清亮,紅得和血一樣。王妻趕忙將備就碗瓶、石臼送過,先將半碗藥汁裝入瓷瓶塞緊,原罐添水,藥袋放在火上微微烘烤。快要幹時,藥香忽變成極濃烈的辛辣之氣。取向呂偉鼻前一熏,連打了幾個噴嚏。再放火上略烤,給王守常父子和牛子三人一一熏過,各打了不少噴嚏。然後將藥渣由袋中取出,放入臼內重搗,又由於渣搗融成泥。二次如法重蒸,取得藥汁,另瓶盛貯,記明次數,以備應用。似這樣重複了七次。藥汁自第三次起逐漸減淡,搗藥也漸費手。到第七回上,王妻見藥汁雖不如前幾碗粘膩,色仍鮮紅,還想取些再搗,卻已成糟粕,不複成泥,又因要忙著醫病,隻得罷了這時子夜已過,呂偉熏了幾次藥,孔竅大開,頭腦首先不再疼痛。工、牛三人病勢較輕,更覺輕快非常。藥取停當,靈姑把瓶放入熱水內溫暖,另將屋外火池中先備熱水倒了一大盆,端到屋裏,請王妻回房暫歇。把頭瓶藥汁一半和水,脫去老父中小衣,用布蘸了揩拭全身;另一半用羹匙喂人口內。並蓋好棉被。等過一會,又將老父胸前天蜈珠取下。初取珠時,呂偉還覺奇冷。再停刻許工夫,藥力發動,忽覺一縷熱氣由胸腹問發動,逐漸充沛全身。皮膚反倒冰涼,麵色越發死白,想說話仍是提不上氣來。自覺寒氣為熱所逼,由內而外,彼此交戰,比起先前,另是一種難受。

靈姑見狀驚疑,伸手一摸,似有絲絲冷氣由毛孔中往外直冒,觸處冰涼,麵上尤甚,顏色難看得和死人相似。她雖知向篤之言不會有誤,但終恐老父病久禁不住藥力,不由萬分焦急。奈事已至此,別無善法,隻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在旁守住,深悔不該冒失,求愈心切,將藥一齊喂下。還是呂偉知藥有靈,看出愛女憂急,喘息說道:“女兒不要心焦,這藥真靈,我心頭已不冷了。”靈姑見老父居然說出話來,略為放心。待過一會,見不現別的險狀,才把第二瓶藥勻為兩次,如法喂下。呂偉身上冷氣兀是出個不止。挨到天明,方始減退,皮膚不似先前冷得冰手,說話也不甚吃力,漸漸入睡。

靈姑一探,鼻息雖微,卻極勻和,看出病勢大轉,好生欣幸。藥自三瓶以後,不再揉擦全身。每瓶均剩有一半,便乘老父睡熟,還不到服藥的時候,拿去給王守常父子,按病輕重,各服少許。王氏父子病輕,越顯靈效,服下不消片刻,便覺寒氣往外發散,頭腦輕鬆,苦痛大減。靈姑見王妻橫臥在王淵腳頭,睡得和死人一樣,知她這多日來雖不似自己那麽不眠不休,但也合眼時少,人已累極,沾床便倒,便不去驚動她。

王淵本能起坐,問知呂偉病見好轉,甚是喜慰。見母親睡著,隻靈姑一人兩頭勞累,心不過意,想起床相助。靈姑將他按住,悄聲嗔道:“你剛吃藥,哪能下地?沒的叫我添煩。也不許驚醒你娘。你要起來,等第二回藥服過,看是如何再說。”王淵不敢強,隻得乖乖臥倒。靈姑走後,王淵暗忖:“靈姊這人真好,無怪神仙看中。我哪樣也比不了她,真叫人為她死都心甘。”隨又想道:“日前無心中吃了尤老頭留下的藥,果然身輕不少,一時私心,不曾明告。異日還想她攜帶學仙,有這一點好處都要隱瞞,真是對她不起。尤老頭留的竹筒,瓦罐甚多,想必都是好東西,隻是標有字的卻沒幾個,不知還有那種靈藥沒有?靈姊這等仙根仙骨,再吃靈藥,豈不本事更大?等病稍好,定去仔細搜尋一回,如能尋到,也可稍微報答她的情意。”

靈姑回房,見老父睡得甚香,瓶中餘藥還有不少。心想:“藥力甚強。這多日來爹爹老是寒熱痛苦,難得睡熟,看現在神氣,不喚不會醒,正好去醫牛子。”忙拿藥輕步往石壁小屋走去。才到外麵,便聽人、烏問答之聲。靈姑衣不解帶,侍疾多日,累得頭腦昏脹,形神蕭索,當日藥有靈效,盡管一時興奮,耳目心思已不似平日敏銳。牛子病中氣虛,話多有氣無力;靈奴更是惟恐主人聽去,蹲在牛子枕側,語更低微。靈姑仿佛隻聽靈奴說了句:“說不得。”底下還沒聽清,靈奴已是警覺,低叫:“主人來了。”

飛回架上,更不再說。靈姑忙著醫完牛子。回侍父疾,並未在意。

進屋一看,牛子眼角淚垂,喘籲籲睡在榻上,麵帶憂急之狀,開口便問靈姑說:

“老主人的病今明天一定好,是真的嗎?”靈姑道:“真快好了。這就是那靈藥,你吃了吧。”牛子答道:“我舍不得老主人,恨不能我死了才好,不吃藥了。”靈奴叫道:

“老牛亂說,主人不要理他。”靈姑哪知話裏有因,答道:“你真是個呆牛,老主人就快好了,這藥是多餘的,你不吃,哪個幫我做事?你病中氣短,少說話著急,快些吃藥,我還要回去服侍爹爹呢。”牛子抬頭還想答話,一眼望見靈奴怒目奮翼,似有揚爪下擊之狀。想起適才靈奴嚇他如將實話告知靈姑,靈姑成了仙,自己必受仙人嗔怪,定遭雷擊,不能轉世托生之言,隻得忍淚住口。

靈姑通未理會,忙著回屋,見呂偉仍未醒轉,王妻也在睡,便獨自一人往來各屋,照看病人。她積勞之餘,本就支持不住,再經重累,不由積下病根。呂偉病去夢穩,這一睡直到午後尚無醒意。靈姑不忍喚醒,隻強睜著一雙倦眼,坐守苦熬。實在支持不住,便強起往各屋巡視。

王淵看出靈姑力竭神疲,乘她不在,偷偷將乃母喚醒。洞中不辨天色,已是傍晚時分了,王妻天明前睡起,直睡了一整天,平日又常抽空小睡,不似靈姑晝夜不眠不休,一覺之後,精神複原。聽說病人全都轉好,即可痊愈;自己飽睡,卻令靈姑獨勞:喜愧交集。匆匆趕出,見靈姑困守榻前,神色難看已極,便勸她歇息一會。說:“這些事我又不是辦不來。你父親病已將好,如你累病,轉使老人不安,萬一病再因之反複,如何是好?”靈姑深知老父方正謹飭,一絲不苟,王妻雖是患難之交,但終係女流,諸多不便,因此執意不肯。嗣見王妻再三苦勸,自己也覺頭抬不起,兩眼直冒金星,恐真因勞致疾,轉累親憂,才去榻前將老父喚醒,喂服了藥。呂偉身已不冷,說話也頗自如,靈姑看出病好多半,心大寬慰。問知腹饑思食,又把備就稀飯喂了一碗,服侍人睡。自和王妻也各吃了一碗稀飯。心一放定,越覺困極難支,隻得托付王妻幾句,徑去老父腳頭橫倒。

王妻見他父女同睡,回到己屋一看,王守常出過一身汗,又睡了一個足覺,病體已漸痊愈。王淵更是早好,因吃靈姑禁阻,不敢下床。聽說靈姑已睡,連忙爬起穿衣。王妻禁他不聽,摸身上果然寒熱退盡,精神甚好,隻得任之。父子俱說腹饑,王妻煮些燙飯與二人吃。食前王淵說多日不曾沾酒,想酒已極。王妻疼愛獨子,哪識他別有用意。

王淵見母應諾,自去取酒,裝了一瓦壺。王妻說:“你病後怎吃這麽多的酒?”王淵答說:“姊姊說牛子快好,也想酒呢,剩下的給他吃去。”王妻見他飲食香甜,知已大好,自然心喜。

王淵看見臼中搗剩藥渣和火池旁的朱苓皮,知是向篤所贈靈藥。一問原藥形狀,好似文叔所留竹筒中也有此物,越發心動,幾次想走。因洞外天黑,須持火把,恐父母看出攔阻,正打主意,忽聞靈姑在榻上呻吟說夢話,王妻忙去看視。眾人臥室均極窄小,隻一榻一幾和一個小火池,不能多放什物。居中這間獨大,各屋門一閉,便成了一間,彼此都可看見。呂偉病榻正對中間火池,為便照料,門老開著。王妻回來,王淵道:

“姊姊不許我起來,我好久不見靈奴、牛子,很想他們,我把酒送去,和他們玩一會。

娘隻管服侍病人,不要喊我。爹爹才好,還是早些睡吧。”王氏夫妻含笑點頭。土淵上身皮衣,當起病時脫在裏麵,這時順手拿起。王妻道:“你這時還怕冷麽?”王淵佯笑道:“我怕外邊冷呢,帶出去好。這小屋亂糟糟,到處掛些衣服也不好看,姊姊醒來又不願意。”說罷,搭訕著拿了酒菜便往外走。王妻隨將王守常勸進房去睡下,開了房門,獨自守伺病人。她忙著添柴添炭,料理病人少時吃的東西,自然不能離開,做夢也想不到愛子會在風雪奇寒之夜到洞外麵去。

王淵到了右壁小屋,得知牛子服藥之後睡了一會,醒來覺著痛楚大減,欲往探看主人病狀,相助靈姑操作。王淵將他攔住說:“病人和姊姊都已睡熟怕吵,隻娘一人在側,連我都趕了出來,你去不得。我給你帶來了酒,快吃吧。”牛子嗜酒如命,病後新起,更是愛極,忙接過道:“淵少爺真好,等老主人好了,我定給你再做一副好雪滑子,叫你喜歡。”說罷大吃起來。王淵道:“你還說呢,都是那天滑雪,病倒了好幾個。這些天山洞裏沒人去看,那些牛、馬、豬、羊、小鹿、小雞不知死了沒有。”牛子聞言驚道:

“真的,小主人也沒去看過麽?”王淵道:“你真蠢牛,呂伯父病得那麽重,姊姊還有心思顧這個麽?適才娘叫我去看看,因先給你送酒,火把又在你屋裏,聽說外邊冷極,我還沒顧得去呢。”牛子道:“你病都好了麽?外邊冷,由我替你去吧。”王淵道:

“姊姊睡前說你病比我重,至少還得三天才許下地,外邊天氣比那日還冷得多,你如何能去呢?”牛子道:“淵少爺還說我蠢,外邊天冷,現成的寶珠不會帶了去嗎?你去將寶珠要來,我同你都去,省得你一人,那麽多事也做不過來。”王淵先也想到天蜈珠可以辟寒,因知此珠不在呂偉身上,必是靈姑藏起,怎好明要。聞言笑道:“你這點老牛心思,誰還想它不到?你那日沒見老主人仗它辟寒,懸在胸前麽?你定要去,我告訴姊姊,罵你一頓就好了。”牛子最怕靈姑,便答:“我不去就是。你病才好,單上身穿皮抵不住冷了。”王淵道:“我曉得。你把那油浸火把給我兩根長的,我取帽兜和鞋褲去。”

說罷走出,先往左壁小屋隔著門縫偷看,見室中靜悄悄的,隻乃母一人在洗滌盤碗。

忙即退回,取了那日滑雪時所穿的一套,跑到牛子房中。剛剛穿好,忽聽靈奴在架上學著靈姑的口氣叫道:“淵弟真頑皮。我也跟去。”王淵先進屋時,便見靈奴蹲伏架上,不言不動,因忙著往小洞中尋藥,沒去搭理。聞言知它靈心慧舌,不似牛子易哄,低聲叮囑道:“你不要叫了,姊姊和他們都睡了,莫被你嚇醒。洞外邊冷,你去不得,乖些在屋裏,等我回來拿好東西給你吃。”靈奴在架上張著翅膀又跳又叫道:“不要我去,你也去不成哩。”王淵恐它饒舌,被父母知道出來攔阻,想招它下來加以恐嚇。靈奴偏不上當,索性飛起叫道:“你想騙我,我才不信你的話呢。要我同走,回來我什麽都不說;不要我去,就告訴你娘去。”王淵急得無法,隻得低聲央告道:“好靈奴,我帶你去。莫把病人吵醒,姊姊好些天沒有睡,有話到外邊再說吧。”靈奴方始住口。牛子隨將火把遞過,王淵接了,叮囑牛子:“多睡一會,這樣病好得快。我去去就來,你不要管。”說時靈奴已先飛出。

王淵輕輕走到洞口,又拿了雪滑子,揭開皮簾,人鳥同出。爬到雪徑上麵一看,四外暗沉沉,尖風撲麵,透骨生寒,積雪回光,路徑尚能辨出。他見風大無法取火,一賭氣,匆匆綁上雪具就跑。晃眼馳抵小洞,覺著冷極,又恐回晚,露出破綻,哪有心情先看牲畜,先往藏放食糧、用具的小洞鑽進去,到了裏麵點上火把,尋到文叔藏物之處一照,隻見什物零亂。暗忖:“以前隻自己來過兩次,嗣隨靈姑來此查看,也沒這等狼藉。

眾人病後,靈姑一心侍候,不曾離開,別人更不會來,怎會如此亂法?”

王淵一找那些竹筒、瓦罐,也似少了好些,有幾個都變成了空筒,封筒漆泥還剝落在地,分明有人將筒中之物取走。先還以為冰雪封山,酷寒凜例,外人不能到此;許是靈姑因父久病焦急,發黨文叔藏有好藥,前來尋取,心焦忙亂,取了就走,不及檢點,也未可知。繼再仔細查找,空洞中大多留有殘餘的金屑,前次所見外標藥名與用法的竹筒、瓦罐已不見了一多半。所留不是空無一物,便是藥已枯朽,並且沒一個不將封口打開。這才想起靈姑做事細心,最有條理,從不慌張疏忽,即便尋藥,也決不會全數給人打開,滿處拋置,散亂一地。料定賊自外來。不禁大驚。

王淵原是雪前無心人洞尋物,看見文叔所存之物堆積甚多,心想:“這老頭來時,非逼眾人幫他將獸洞存物搬來不可,連忙了好些天才運完。勸他留一半,不要緊的明年再運都不幹。尤其將那些竹筒、瓦罐看得珍貴,問是何物,先說是藥材,後又說是金砂,總是含混答應,呂伯父知他年老心多,不許提問,也就罷了。他在時,隔一兩天,必定背人入洞一次,老怕丟了似的。現在偏一去不歸,連尋幾次也未尋著。照他那麽看重,人如平安,決不舍這許多東西;久居此山,更無走失之理,分明十有九死。以前代他運物,除卻獸皮、象牙、糧肉,凡是筒、罐一類,十九自運。記得有的還標有字跡記號,筒口用生漆和泥封固甚密。反正他已不再回來,何不開看裏麵到底是甚東西?”

其實當時文叔存物已然現出翻動痕跡,王淵沒有靈姑心細,不曾留意。先取兩竹筒一看:一是滿筒豆大生金塊;一是半筒珍珠,大小不一,還有幾塊翠玉。餘者凡是外標字跡的,俱與筒中之物一樣,不是藥材,便是金砂,覺著無甚希奇。剛想退出,一眼瞥見有一大竹筒顏色青潤,直立筒堆上層,仿佛新製未久。別的竹筒封固極為嚴密,這一筒雖照樣漆泥封固,封口和筒底竹節俱有七八個米粒大的氣孔。用手一搖,不聽響聲,分兩也頗沉重。筒外隻有刀刻的年月記號,未標明內有何物。覺著有異,就著火把仔細一看,無巧不巧,上麵刻的正與自己降生的年月日子一點不差。筒眼中似乎有一股清香微微透出,湊向筒口用鼻一嗅,味更清馨,這一來越發心動。

王淵隨用刀向筒口漆縫裏插進一撥,那封口應手而起,竟是活的。筒長尺半,粗約七寸。封口揭去,現出一個竹節,做的活蓋也有七個豆大氣孔。順手揭開,內裏還有一個竹筒。筒外四周都是青沙,裏麵種著一株尺許長的異草,形狀似萬年青:兩葉對生,蒼翠欲滴;葉夾縫中一莖挺立,色如黃金;莖頂結著一粒滾圓的紫色小果,約有指頭大小,剛剛高齊筒蓋,浮光鮮明,清香撲鼻。內筒隻有半截,吃青沙壅緊,無法倒出。王淵正想用刀將外筒劈散,忽覺筒底竹節也有點活動,順手轉不幾下,連底帶裏筒異草一齊退落。那草便種在裏筒以內,半株露出筒外,一莖雙葉,靜植亭亭。所用沙土與草同色,撚去細膩非常,不知是何物事,沙裏頭還藏有一柄玉石磨就的尖片。竹色比起外層套筒還要青鮮得多。壅沙散落,現出幾行刻字,細一辨認詞意,不禁心花怒放,喜出望外。

原來筒中靈藥,文叔也不知它的名字。隻因已死兩老自猩子歲久通靈,慣識靈藥,在十年前由後山絕頂拾得此藥幾粒種子,對文叔說藥名叫丁蒙(獸語“天生”之意),產自後山絕頂雲霧之中,極難遇到。老猩之父三百年前曾尋到一株成熟的,服後力強身輕,增長靈性,可以躍取飛鳥,厲害非常。那藥種係仙烏銜來,一苞十二粒,僅隻一粒結果,並須十數年後才能成熟。未熟以前,一樣長著兩片碧綠葉子,難於辨別。葉生極慢,先和青草葉相似,等長到十多年,葉長才隻尺許。不知何時一莖挺出,上麵結一紫果。隻要聞異香外透,便須摘取,用玉石之類將它切片,搗融成漿,服將下去,過一刻便見靈效。但有一樁難處:結果時日事前難知,須碰運氣。隻一成熟,見了天光,子午一過,果即迸裂,變為六苞種籽,又須再等十多年,還不知到時能否如願。白猩子所拾種籽共隻七粒,為數不全,結果之種是否在內,不能辨別。兩老猩令文叔擇地種好,等待十多年,日夕查看、如見成熟,隨時報知。

文叔見那種籽叢附在一個豆大苞囊以內,有米粒大小,色如丹砂,晶明瑩澈,顆粒勻圓。無意中就著日光一照,六粒都是透明無物,獨有一粒生得較小,內中卻隱隱現出一株具體而微的靈藥影子,也是雙葉一莖,上結紫果,與老白猩所說成熟之草一般無二,料定結果的必是此粒。因見那種籽與山中紫金花籽大小、形狀相同,便想了個主意,將這粒調換下來,偷偷尋一竹筒種起。繼恐出葉以後老猩驚覺,仗著此草隻初種時用絕頂淨土培窒,一經出葉便無須澆灌,性又喜陰惡陽,愛燥怕濕,又做了一個外筒將它套上。

更恐年久忘了用法,將裏筒刻上字跡,藏上一塊薄的玉片,以備到時應用。過了兩年,那六粒新葉初生,忽值山石崩頹,連真帶假一起毀去。兩老猩惋惜號叫了一陣,也就拉倒。近年老猩移居,文叔算計到了成熟時候,走前還探看了幾次,均無結果朕兆,已疑這粒也非結實之種。誰知在用多年心機,卻便宜了別人。

王淵看完筒上刻字,惟恐果綻結子,錯了時機,忙即如法炮製。用玉片將果切碎,就著竹筒底蓋一碾,化成一小團紫色濃漿,刮放口內。當時芳騰齒頰,隻味略為有點苦澀,過了一會,方始回甘。自覺髒腑空靈,氣爽神清,痛快已極。忽想起母親體弱多病,難得這樣好東西,怎私自吃了?果既靈效,果葉想必也能補人,意欲取回與父母服食。

誰知果乃靈藥精華所聚,果摘以後,葉即枯萎,晃眼變成兩片黃葉,莖也枯幹,料是廢物,隻得罷了。他背人行事,著實心虛,恐呂氏父女回來發覺見怪,匆匆略為收拾,將種藥的兩筒帶出,暗棄附近澗底。

王淵次日背人一試,果然身輕了好些,不由暗自歡喜。因他一來知此事有欠光明;二來年輕好勝,日練輕功,進境大慢,幸仗藥力,居然到了中上層境地,便想爭氣,伺機向靈姑炫露。因此雖然高興,連父母前都未說起。病後越想心越不安,自覺愧對靈姑。

以為筒罐甚多,文叔那麽珍視,也許還能尋出別的靈藥。等到入洞後看出有外人來過,幾乎全數開封,不見多半。方在失望驚疑,忽見靈奴箭一般直飛進來,落在王淵肩上,急叫道:“快些熄火藏起來,惡人來了。”王淵雖是小犢膽大,無奈來時匆促,未攜兵刃暗器,事出所料;又知鸚鵡靈異,這等驚惶入報,料非易與。方一遲疑,靈奴已一翅將火撲滅,叫道:“趕快藏起,你若跑出去,撞上就沒命了。”王淵知道厲害,仗著路熟,剛一藏好,便見洞外有火光閃動。

文叔藏物之所,原是洞中一間天然的石室。糧肉、皮革一類粗重之物俱在右壁,堆積老高;所有竹筒、瓦罐俱堆在左壁角裏,占地不多。王淵藏在堆後一個高可及人的石縫裏麵,潛身外覷,隻見光影幢幢,由外而內,晁眼走進來的共是三人,俱是頭戴反毛厚皮帽兜,身穿反毛皮緊身衣褲,手腳也穿有皮套,毛茸茸怪物一樣。這三人好似熟知這地方,一到室內,為首一人便把頭上帽兜和手套摘去,向兩同黨說了兩句,自擎腰刀、弩筒往出口一站,意似把風。語聲雖然粗暴,卻似入山以前在沿途漢城中聽過的,不似當地土人說話。那兩同黨一聽,忙將火把插在壁間石縫內,各把手套脫去一隻,掖在自己腰間,目不旁視,直撲右壁。王淵藏處側麵立著一塊怪石,遮住了目光,來人走向物堆後去便看不見。隻聽一陣翻騰挪動之聲,一會工夫便取了許多獸肉,裝入三個粗麻袋內。另一人又找出一個小布袋塞在大麻袋裏,外用粗繩一一紮緊。為首一人見已成功,便過來相助,放下刀、弩,互相扶持,各背一袋,拔下火把,取了刀、弩,戴上手套,從從容容往洞外走去。

王淵先見來人如此膽大,心還忿怒,意欲出其不意,由黑暗中衝將出來,奪取來人兵刃,拚他一下。繼一細看,來這三人不特行動剽悍,矯健非常,而且所持厚背腰刀精光閃閃,分量沉重,暗器也是土人所用極毒弩筒,中上必死,不易抵禦。尤其那盜走的三大麻袋幹臘獸肉,少說每袋也有三百斤左右,另有一小袋是文叔曾送呂偉未收的金砂,重有好幾十斤,那麽笨重的東西,三人尋尋常常背起就走,其力可知。稍為動轉,靈奴又在肩上用爪抓得生疼,意似禁阻,不令妄動。他知強弱不敵,隻得忍著忿恨,等到賊去,才從石後走出。

王淵探頭室外,見火光尚在前隱現,靈奴已然飛起,忙即悄悄尾隨,到了洞口,藏身洞側,往外偷覷。見三賊帶有幾副短雪滑子,已各穿好。內中還有一副最大的雪橇,像隻沒舷小船。底後有木板突出,上立兩柱,前邊有一橫木,上係兩根粗索。三賊將麻袋堆綁在雪橇靠後一麵,一切停當,兩賊便去前麵將橇上兩粗索各挽一頭,拖了就跑。

為首一賊兩手分握橇後當舵用的蔭根立柱,等撬在冰雪上滑動,趁勢往前一推,再一縱身,便立在木板之上。前兩賊也各把身子微偏,讓過橇頭,再各往裏一歪,便各端坐麻袋上麵。徑往隔溪飛駛而去,其疾若箭,也沒看出橇是如何行馳,轉瞬之間,已沒人暗雲沉霧之中,不知去向。

賊去以後,王淵猛想道:“呂、王諸人雖病,靈姑不過困睡,人尚是好好的。適才眾寡不敵,被來賊堵在裏麵,不能衝出報警。此時賊已離開,怎忘了將靈姊喊來,用那飛刀殺賊,豈不省事?”念頭一轉,連雪滑子也未及回去取,立即拔步往洞中飛跑。

進洞一看,內室仍是靜悄悄的,不聞聲息。王淵剛要往裏衝進,忽見牛子滿麵驚惶,由內走出,見他要往裏跑,忙即攔道:“你姊姊病了,現在正脫衣服,你娘不要你進去。

快到我屋裏去吧。”王淵聞言大驚,暗想:“賊人已然跑不見影,姊姊偏又生病,如被知曉,豈不憂急,反正追趕不上,仍以暫時不說為是。”又急於想知靈姑病勢輕重,忙問:“姊姊這一會工夫怎麽病的?”牛子見壁間燈焰搖搖,洞外冷風穿簾而入,洞口皮簾尚未扣好搭絆,不願答話,先去扣好。王淵隨著趕去,又問:“我娘知我出去了麽?”

牛子把頭一搖,忽聽靈奴叫聲,連忙啟簾放入。王淵因乃母不知自己出外,趕緊將皮帽衣褲一齊卸去。二人一鳥,同到牛子室內。

牛子低聲說道:“他們都不曉得你和靈奴出洞去哩。”王淵急道:“哪個問你這些?

姊姊怎麽病了?”牛子道:“你和靈奴出去後,好大一會也沒回來。我病已好,因聽你話,怕小主人怪我,沒有起床,後來實在睡得心焦,才爬起來。多少天沒見老主人,想到門外偷看一下。走到那裏,正趕上大娘一個人拉著你姊姊的手,坐在床邊急得直流眼淚水。老主人和你爹卻睡得很香。我忍不住走進去,才知小主人生病很重,頭上發熱,周身綿軟,心口亂跳,說是天旋地轉,坐不起來。她又怕老主人曉得著急,傷心已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