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穀斬山魈02

明星滿空,時已入夜。眾人來時原帶有十枝石油浸過的火把,以備回時照路之用,因日裏用它不著,便藏在峰側隱僻之處,並用石塊壓好。不料這時往取,原石未動,火把竟少了四枝。牛子直說奇怪。藏時靈姑未在意,還當牛子帶的隻是這些。火把本做一捆束住,如為野獸、怪物所動,縱不全數取走,也有散亂痕跡。如今藏處未動,火把也成束紮好,定是記錯數了。王淵卻說:“取火把時,牛子隻想取五六枝,尤老頭說今日也許歸晚,定要多帶,這才添了四枝。我正在二人身後削東西,一點沒有記錯。莫不是尤老頭先回來取走了吧?他一人要這麽多何用呢?”呂偉也覺原束較大,不隻此數。野獸要此無用;白猩子已然死盡,即便剩有一隻小的,也不會隻取四枝。再一問牛子,知藏處原樣沒改,隻火把少了四枝,料是人為無疑。當下暗忖:“如此看來,文叔所為最有可能,他那寶藏許就在近處。隻是昏夜茫茫,荒山遼闊,漫說無從尋找,且找之太急,轉使生疑。不如點火起身,他如願同回,望見火光,自會追來,或是出聲呼喚;否則,隻好聽之。”

牛子已點燃火把,老少四人分持起身。沿途無事,文叔也始終沒有蹤影。行抵大湖,牛子洗淨上身所染惡臭,二次上路。剛入洞徑,呂偉忽然想起一事,也沒告知靈姑。回到玉靈崖,靈姑先伺候老父熱水沐浴,通身換過。然後大家飲食安歇。當晚文叔並未回洞。

次早起身,眾人又飽餐了一頓筍和烤鹿肉、騾肉。呂偉對靈姑道:“文叔困處獸窟數十年,身世可憐已極。好容易遇見我們,才有還鄉之望。昨日又失蹤,一夜未歸,吉凶難定。如其和早年一樣,再為別的怪獸所困,在那裏延頸待救,我們卻置之不理,聽其死活,怎問心得過?我向來寧人負我,勿我負人。山中過冬的事已然就緒,反正沒甚忙事,總應尋出他的下落才好。”

靈姑本性仁慈尚義,原恐老父後山有險,不願前往。自從昨日兩遇山魈之警,頗疑前言已驗。加以老父近來脾氣頗多執拗,盡管鍾愛女兒,然話一說出,便非做到不可。

再說文叔隻是私心貪鄙,粗野可憎,尚不見別的過惡,如真被山魈擒去,困在洞底,也覺可憐。老父和他投緣,如不尋見下落,決不甘休。因想:“看後山情景,不似有人去過。隻要無妖人在彼,多厲害的蛇魯怪物也不是飛刀之敵。此番再去,隻要跟隨老父身側,當無可慮。”想到這裏,忽然心情一寬,笑答道:“我知爹爹放不下尤老頭。按情理說,也該找他回來。不過他昨日走得可疑,像是安心要躲我們的神氣。隻怕他取藏寶時被山魈捉進洞去關起,脫身不得,那就苦了。後山地方太大,找不過來。別的東西害不了他,如若失陷,必在竹林對崖山魈洞中。此處如找不到,不是他避不相見,便是死了,再找徒勞,盡可不必。”呂偉道:“靈姑,你這話雖是有理,然天下事難說,也許他在別處。鸚鵡眼尖,飛得又快,多遠都能查看,可連它一起帶去。淵侄陪他父母守洞,就不必去了。王妻李氏因聞愛子昨日幾為山魈所傷,也不願其隨往,聞言相助勸阻。王淵最喜隨同靈姑父女出遊,無奈兩家尊長堅不令去,好生快快。

當下呂氏父女、牛子三人一同起身。鸚鵡靈奴當先飛行,晃眼高出雲表,不見影子。

呂偉原因昨日少了四枝火把,想起以前文叔曾借取藥為名,往峰頂二老猩窟穴中去了半日,回來卻說藥未尋到,疑心他不舍靈藥,仍往峰頂,因愛女最惡人言行鬼祟,沒有明說。這一料本料得不差,及至行前聽靈姑一說,又覺愛女料得更有道理;否則,文叔如在峰上,即使上下需時,恐被人發現他背人行事,或是下時天晚不及趕回,次早也應歸洞。再說深山大澤常有怪異,更易走迷路徑,盡可設詞,何以一去不回?於是息了前念。

行抵後山途中,靈奴飛來叫說:附近一帶俱已尋遍,連文叔昔日水洞故居也都飛過,也不見一個人影。隻峰那邊沒去。靈姑因防山魈不隻一個,還有餘孽,便令靈奴飛空領路同行。呂偉聞報,更以為昨日料錯了。

一會到了峰前,仰望上麵,奇石錯列,古鬆盤鬱,間以雜樹,峰腰白雲橫亙如帶,看不見頂。再看靈奴,業已掠著峰腰飛將過去。三人也就不再置念,相繼攀藤,環峰而渡。三人下崖人穀,見昨日兩段魈屍和呂、牛二人所脫汙衣仍在原處未動,過時仍有奇臭,刺鼻欲嘔,忙趕到水塘草地少坐歇息、不料方才坐下,卻發現這裏藏有一條曲曲彎彎的山溝,寬僅丈許。樹底一片雜草已吃鹿群踩平,草樹相連,雜以藤蔓,不到樹下,決看不出。

三人由藤蔭下循徑走去,見那山溝隱於地底,越往前越低斜。想來這是鹿群來往之路,文叔必是追鹿到此,迷路不歸。心神一振,忙即順路疾馳。行約三裏,溝渠漸寬。

再經兩個轉折,眼前倏地一亮,山溝也已走完,到了平地,麵前是一片大草原,疏落落長著幾十株樹木。盡頭處三麵環山,峰巒聳列;來路一麵斷崖綿亙,高矗千尺。三人便由崖中央縫走出。崖左一帶土層赤黑,草木不生;崖右不遠卻是林木森秀,連崖壁上都滿生藤蘿草花,繡壁青林,蒼然欲合。

三人因地勢遼闊,正不知往哪裏尋去,猛瞥見一縷淡煙由崖右林梢上嫋嫋飄出,因風搖曳。正奇怪荒山絕域,哪有炊煙:再定睛一看,雜草叢中,還種著幾處青稞、水稻,有的業已收獲,有的仍任它長著,葉已發黃,共約十畝左右。東一片,西一片,零落散漫,雜亂無章,全不似個正經田家所為。方在納罕,忽見幾隻大母鹿領著一群小鹿,由林內走出,徑向前麵草場跑去,經過稻田,並未停步啃咬。

牛子道:“那樹林裏定住有漢客,也許是尤老頭的朋友。主人先躲起來,等我跑去偷看一下,回來再說。”呂偉道:“既是漢人,同去何妨?為何鬼鬼祟祟偷看人家?讓人知道了反而不好。”牛子道:“主人不曉得。好人除像主人這樣,哪個也不肯丟了家鄉,光身子到荒山野地裏來住家。近年很出了幾個壞人,多惡的事都做。後來山民受害的大多,明白過來,想要殺他們,他們偏好得厲害,不等下手,早已跑掉。這些人都是千方百計騙人害人、好吃懶做的東西,愛吃葉子煙,不像別的漢客愛幹淨。嘴卻會說,各寨土話都懂,可惡已極。主人不許我們傷害漢客,自然不願傷他們。這一見麵,早晚吃他們的虧,還是先偷看一回的好。”

呂偉聞言,尚在尋思,靈姑因文叔這一失蹤,覺著人心難測,轉不如山民知恩感德,尚有天良,頗以牛子之言為然。好在相隔不過半裏以外,便於市望,聞警可以立至,便令牛子先往。自和老父覓一僻靜之處,坐下等候。遙望牛子貼著崖腳,借雜草樹石掩身,蛇行兔躥,往前跑去。到了林外,先藏在一株大樹後麵,探頭朝前偷覷。忽然手摸身畔刀弩,掩人林內,一晃不見。

待有半個時辰,又有一群大小梅花鹿由林中緩步走出,跑向草原,與前鹿會合吃草,意態悠閑。牛子卻不見走出。看情景,又不似林內有甚變故。靈姑近來一天比一天覺著牛子忠誠能幹,甚是喜他;正不放心,要和老父說走至林中探看,忽見林內走出一人,手中執著一根長鞭,神態甚是野俗。兩手抵腰,朝草原中噓噓叫了兩聲,鹿群中幾隻大的立時領頭奔轉,餘鹿也多跟在後麵,如飛往林前馳去。隻有先出來的一群小鹿貪著吃草,不舍就走。那人立時暴怒,尖聲尖氣地怪叫,手裏長鞭迎風揮動,呼呼亂響,兩母鹿也急得四麵兜趕,用頭亂抵,押在小鹿後麵,才趕了回來。

快到林前,兩老鹿同了一個最小的乳鹿落在後麵,見那人氣勢洶洶,好似害怕己極,不敢徑由身側馳過,歪著個頭,想要改道。那人早放過前頭幾隻小鹿,將身一縱,便迎在大小三鹿前頭,鞭隨人到,先照準內中一隻老鹿,刷地就是一下。疼得老鹿喲喲怪叫,一蹦老高,徑向林內跑去。那人刷地又是一鞭,竟未打中,不禁遷怒於那隻乳鹿,回手一鞭,喲的一聲慘嗥,鞭中鹿頸,恰又纏住,那人順勢一抖,將乳鹿抖起好幾尺高,連滾幾滾,跌倒地上,爬不起來。那人見了,不但未動惻隱,反倒怒火越暴,口中怪叫,也不知咒罵些什麽。跟著刷刷又是兩鞭,打得那乳鹿嘶聲慘嗥,滿地亂滾,甚是可憐。

另一母鹿看勢不佳,已先逃竄,聞得乳鹿叫聲,又趕了回來,在樹後探頭眼望愛子被人毒打,急得亂抖,隻不敢出聲走近。嗣見乳鹿痛極,聲嘶慘狀,實忍不住,猛然喲的一聲急吼,躥將出來,伏在乳鹿身上。那人原因老鹿避打先逃遷怒,見老鹿奔出代子受責,益發起勁,又噓噓怪叫了兩聲,隨手揮動長鞭,連母帶子一陣亂抽。嗥叫之聲,慘不忍聞。林中群鹿自那人二次一叫,也都聞聲馳出,隔老遠聚立一處,見同類受人摧殘,觸目驚心,嚇得通身亂抖,無一敢動。看神氣,好似都受過凶人暴力訓練,每次都是這樣,稍不如意,便加毒打,所以那麽怕法。

靈姑見那人如此凶殘,怎看得下眼去。剛要出聲上前,那人倏地怪吼一聲,將身朝前縱出丈許遠近。腳才著地,兩手一舞,便已仰麵跌倒,不再動轉。兩鹿轉折地上,已快打死。林中也不再見人走出。群鹿仍戰戰兢兢呆立在側,偏頭前望,似有驚奇之狀。

呂氏父女看出凶人業已身死,也不禁駭異。

隔不一會,牛子忽從近處野草中出現,一麵回顧,一麵揮手招呼回去,意似不要現出形跡。呂偉料有緣故,便和靈姑退往山溝口內。等牛子掩掩藏藏跑到麵前,一問,牛子便結結巴巴說道:“尤老頭不在那裏。樹林裏有一所靠崖的木樓,樓上住人,樓下一邊是羊圈,一邊是鹿柵,亂糟糟,又臭又髒,裏麵人大約不少,我先說的那幾個惡人好像都在。我由崖上爬到樓房頂上,偷看偷聽了一會,尤老頭不在那裏,也沒一個人提起,也沒看出尤老頭被害形跡。隻聽出他們裏頭有兩個會神法的頭子,能發電打雷,刮風下雨,山都搬得走,昨早才走,過兩天回來。鹿都是他們養的,我見鹿柵關著,除了先出來幾隻剛生小鹿,是他們放出來的,柵裏頭還有好大一群。我先不知他們那樣凶法,想把鹿都放走,引他們出來追趕,好到樓裏去查看一下。不想這夥惡人製得那鹿聽話極了,隻要出來一個,拿著鞭子鬼叫兩聲,鹿都嚇跑回去。未後兩老一小回得稍慢,看他那頓毒打。打鹿這惡人我也認得。正打得鹿起勁,又來了一個同夥惡人,不知甚仇,用手朝他一指,他跳了一跳就死了。主人們看見他是怎死的麽?”

呂氏父女雖然眼力極好,當時隻顧看鹿挨打不忍,要上前喝阻,還未起步,不曾留意那人因何致命,也未見第二人出現,答說未見。牛子詞色始漸從容,力說這夥惡人厲害好刁,文叔不在此地,附近一帶都是他們地方,今天他又無故死了一個同夥,最好不再露麵,免得生事。呂偉不知牛子藏有隱情,暗忖:“文叔昨日由此失蹤,乃因他久與野獸同處,染了野性,見已得之鹿失去,自覺無光,苦苦窮追。鹿本惡人家養之物,怎肯容讓?保不住寡不敵眾,因而被害,或吃惡人擄去。所以那麽喊他,沒有回音。如他並非藏私、背己而去,那彼此患難之交,更其不能坐視。牛子看時倘有疏忽,怎對得起他?”想到這裏,深悔昨日誤信愛女、牛子之言,沒有追尋,當下意欲親往一探。牛子聞言大驚,再三勸阻說:“惡人厲害,萬去不得;尤老頭也決不會在那裏。既不肯殺人,何苦惹下後患?”

靈姑看出牛子詞色有異,料有緣故。因聽林內惡人尚會妖法,人數又多,休說老父孤身往探,便三人同去也恐照護不到,相助力勸。呂偉微慍道:“為父縱橫江湖數十年,從無閃失,怎麽你近來一天到晚老跟著我?無論走到哪裏,你都攔阻,好像有甚禍事似的。莫非俱有預兆,你不好說麽?”靈姑見心事已被老父道破,不禁眼圈一紅,幾乎流下淚來。呂偉見她難過,好生憐愛,忙轉笑臉撫慰。等靈姑把淚珠強忍回去,重又盤間,究竟為何這樣多疑多慮。靈姑見老父溫言撫慰,慈愛深厚,不忍實言,卻反說道:“不是女兒多慮,隻緣塗雷和陳太真二位師兄,說女兒到了莽蒼山玉靈崖,不久便有仙緣遇合,無奈好事多磨,遇合以前難免有些災難,囑咐女兒小心,否則恐誤仙緣。爹爹隻女兒一個,倘出點甚變故,豈不憂急?所以遇事謹慎,過個一半年就無妨了。”

呂偉知道愛女至性俠腸,膽大聰明,從小練就一身武功,什麽陣仗也不在她心上。

前者蠻煙瘴雨,萬裏長征,屢經險難,從未在意。未得飛刀以前,遇見那麽厲害的妖人怪物,尚且視若無物,此時怎便如此膽小?雖覺眼下女兒的言行與平日相異,但見她星目紅暈,潸然欲涕之狀,又不禁疼惜。轉念一想:“牛子為人粗中有細,近來更是靈巧,大約不至看漏。照他所說,文叔一點蹤影都無,這類凶徒強橫自恃,又在深山之中殺了人,決不還去滅跡。妖邪一流人物在彼,牛子那麽張皇,可知厲害。”疼女兒的心重,也就不忍相強。靈姑乘機撒嬌,拉了老父衣袖,說要回去。忙中有錯,三人都未再往口外探頭。腳程又是飛快,不消片時,便回到原來樹林之內。呂偉掛念文叔,仍然不解,沿途仔細查看,連文叔的足跡都見不到一個,也就罷了。

三人行抵草原,日已偏西。聞得林中**,回頭一看,正是鹿群來此飲水。三人因見凶人打鹿時慘狀,不肯再傷生害命,隻往竹林內采了些竹筍,與牛子分持回轉。那鸚鵡靈奴自離怪穴,便飛去不見,過峰時方回,也未叫甚話。

當日無事。第二日便變起天來,陰雲低沉,白日無光。草樹卻靜靜的,紋絲不動。

呂偉知道這等天色,早晚間必下一場大雪,就此把山封住,想起文叔,好生不忍。尚欲趁這大雪未降以前,勸愛女再往溝外一探;或將女兒支開,獨自前往。誰知靈姑昨晚背人盤問牛子,得了一些底細,知道老父再去有害無益;又聞山中大雪,降起來頃刻盈尺,道途不近,萬一行至途中下起大雪,正值奇險之處,豈不進退兩難?怎能放心老父去冒此風雪險阻?人更片刻不離左右,無法支開。加以沒料天變得這麽快,碧城莊還有些田事急須收拾,靈姑又直催同行,呂偉無計可施,一想明年春耕也極要緊,隻得同了眾人前往碧城莊。

眾人將明年應行備辦的事一一料理,沒采摘完的果實、蔬菜也都分別收回去,老少六人通力合作,忙到下午,差不多把事做完,同坐田場上飲水歇息。呂偉笑對眾人道:

“當前這些東西,再添幾倍人也吃用不完。以後年年增加出產,又何止十百倍?幾時想法弄點魚苗菱藕,養在洞前溪中和後山大湖裏,不久便有魚吃。豬鹿牛羊更是越來越多,哪一樣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等好地方卻無人來,我真恨不能把天下窮苦良民都招來此地,一同享受才稱心呢。”靈姑笑道:“女兒也常有這樣想頭,隻是天下事不能兩全。漫說他們隻知爭名於朝,爭利於市,似此與世隔絕的蠻荒異域,非不得已誰也不肯前來;真要人多,內中再摻雜幾個壞人,我們又不能安穩靜養了。”呂偉道:“我和你心思不一樣。你遲早會有仙緣遇合,我和你王家叔父、叔母、淵弟、牛子四人,還有你張叔父父子兩個,是無此福分的。在自牲畜繁息,種穀山丘,沒法消化,任其腐朽荒散,何如多招些人來,聚成一個世外桃源?課問晴雨,料理桑麻,豈不比這寥寥數人有趣得多?”

靈姑自從屢得仙人示警,日夕懸念老父安危。難得尋到這等洞天福地,隻盼老父康健安樂,常侍膝前,一日不離才好。求仙之念不是不切,但一想到老父高年,孤身一人處在這蛇獸怪異頻頻出現的深山之中,而王、牛諸人並不怎濟事,心便冷了半截。聞言不禁觸動心事,半晌沒有回答。

呂偉隨笑道:“我看尤文叔倒是一個得力幫手。他這失蹤奇怪,早知道這時雪還未下,我要找他去了。此事實叫人間心不過。我看明早天氣如稍見好,我們還是到昨天牛子去的地方,不管他死活存亡,隻查探這一回,聊盡心力如何?”靈姑知道老父性情言動,聽出口氣已軟,反正本日不去,天也難望晴明,不願當時違忤,似應不應地笑了一笑。牛子當是應諾,麵容驟變,蜇向呂偉身後直打手勢。靈姑怕被老父看出盤潔,露了馬腳,忙借一事將牛子喚開,同去左近果林內,說自己既知此事,自然不會再讓父親前往,為何這等張皇?牛子聞言才放了心,堅囑此事千萬不可泄露。並說:“等過些日,天氣如好,還當冒險一探。最好小主人也去,幫我一幫。”靈姑答應到時再說。

說罷,王淵也趕了來,問說什麽。靈姑笑嗔道:“小娃兒家,什麽都有你份。莫非我們還有甚背人的話麽?偏偏不跟你說。”王淵本想問牛子一句話,靈奴恰又跑來,姊、弟二人爭逗靈奴為戲,就此岔開忘卻。不提。

原來牛子本是菜花墟山民,因漢活說得頗好,各種風俗語言也多熟悉,時常往來漢城做些交易,著實積有資產。中年妻死,遺下一女,名叫銀娃,年才十六,生得鮮花也似。牛子情長,妻死沒有再娶,最愛這個獨生的女兒。銀娃自視甚高,不願嫁山民,屢次寨舞都躲開去,不曾得配。此時墟裏恰好來了幾個漢客,長相既好,嘴又能說,哄得無知山民十分信服。誰知那夥漢客俱是一些犯了大罪的逃犯,初來還不怎樣,日子一久,無惡不作。為首一個名叫無鱗蟒林炳,年紀最輕,最是刁狡**凶。他看上銀娃貌美,百般設計,勾引成好。不久,又戀上另一山女。銀娃找去,林炳反幫助山女將銀娃毒打了一頓,銀娃就此傷病氣死。死前三日,才把這經過情形哭訴給牛子聽,務求為她複仇。

牛子聽了,心腸皆裂。葬完女兒,便帶了腰刀、毒弩去和林炳拚命。偏巧林炳這夥人積惡大多,全寨土人起了公憤,要捉來用火燒死。林炳仗著手眼靈通,事前得信,率了黨羽逃往別的山寨。牛子恨極,把財產都給了人,隻帶一刀一弩,各地追尋。無奈林炳狡詐萬分,所到之處,酋長都被哄信,牛子不但仇沒報成,反而幾次被陷害。雖然林炳等久而故態複萌,依舊存身不得,牛子卻白受了許多苦痛。因而怨毒仇恨,日深一日,輾轉追尋了好些年,林炳等也惡跡昭彰,走到哪裏都容身不得。這日,牛子忽在別一山寨前遇到林炳一夥。自知眾寡不敵,忙向當地酋長密報,率眾搜擒,竟未找到,由此便失了蹤跡。牛子宿恨多年,竟沒再聽人說起。日夜禱告女兒顯靈,好歹手刃仇人,才稱心意,始終無應。暗忖:“仇人是逃犯,不能再回漢城,許逃到荒山潛伏也說不定。”

隻是孤身一人,無法深入,又不知準在哪裏,隻得記在心裏,無計可施。

牛子自隨呂氏父女人山,隨時都在留神。昨日一見那林外田畝,便疑仇人在彼潛伏。

趕去一探,仇人林炳和手下幾個惡徒,一個也不短少,最怪是尤文叔也在其內,俱在摟中抽葉子煙,叫囂不已。他暗忖:“這夥人都會武藝,下去必非敵手;如喚靈姑相助複仇,又恐弄巧成拙,仇更報不成。”一眼瞥見樓側鹿柵,猛生一計,由崖上溜下去,偷開柵門,放出鹿群。牛子初意林炳是頭子,未必能夠引出,姑且試試。不料林炳近年已因性情暴烈,眾心背叛,雖還不致反主為仆,卻已早失威信,新近眾人拜了一個頭子,誰也不再聽他支使。恰當值期,天網恢恢,居然引了出來。牛子大喜,忙從崖上繞到林前潛伺,林炳正把鹿喚回毒打。牛子怒火中燒,再也忍耐不住,咬牙切齒,低喚了三聲“銀娃”,突從草裏發難,照準林炳咽喉就是一毒弩。牛子這箭共是三枝,以前常用毒藥淬煉,專為複仇之用,一向藏在箭兜以內,端的見血封喉,比起常用毒箭厲害得多。

林炳中箭以後,瞥見仇敵,又驚又怒,連忙狂吼撲去,人還未到,便已毒發身死。

牛子本意將仇人頭切去,猛想起主人屢次告誡叮嚀,不許傷害漢人;再者林內還有不少惡徒,難保不聞聲追出,那時寡不敵眾,非吃大虧不可。即便主人望見趕來相助,自己殺人在先,這些惡人都會說謊,自己一定和從前在山寨尋仇一樣,有口難分,自受苦處,一個不好,還許給仇人抵命,豈不冤枉?心裏一虛,嚇得往回就跑。牛子先拿不準呂氏父女看見與否,著實心慌。及聽呂偉說是未見,隻要親往查看,以為漢人終幫漢人,何況文叔又與惡徒一黨,雙方見麵,決無幸理,便極力勸阻,呂偉又不肯聽。尚幸靈姑看出他詞色有異,料非無故,相助將呂偉勸回,心才稍放。後來靈姑背人盤間,牛子不慣作偽,據實說出。

靈姑本覺尤文叔是個無品無義的人,又聽說和眾惡人是同黨,深知老父任俠好義,又極愛群,如知此事,非與文叔見麵不可。此後文叔呼朋引類,妖人惡徒相率齊來,早晚是個後患。就這樣還恐文叔自己回轉,如何還去招惹?不過文叔為人貪鄙,洞中尚有他所攜來的許多金沙、皮革、藥材等值錢之物,既與惡徒同黨,懷有二心,當初何苦非都取回不可?要是與惡徒素昧平生,初次相識,如為他計,盡可借口迷路,或遇甚事,次日回洞,不論明取暗運,將所存東西弄走,再私投惡徒合夥,豈不比較好些?何故這等走法?令人不解。自己還恐牛子話留不住,說走了嘴,哪肯再放老父前去。

靈姑當時囑咐完了牛子,回到田場,見王淵引逗著靈奴,竟跟在身後,暗忖:“昨日靈奴事前飛走,直到歸途才見飛回,好似曾往惡徒林中窺伺。”欲命它前往一探,偏值大雪將降;如等雪後放晴,又恐妖人回林,遭了毒手,好生委決不下。靈姑隻顧疼惜靈鳥,不願使它衝寒冒雪,卻伏下一場隱憂。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老少諸人見天降雪沙、轉眼將要下大,時也不早,好在事已辦完,隻剩未一批應帶去的東西,為數不多,略一歸攏,便即起身回洞。走到路上,雪便飛起片來,四外暗雲低壓,山原林木都被霧氣沉沉籠罩,看不見一點影子。再走幾步,雪勢越盛,微風不起,雪片又大,參差疏密,到眼分明,悄沒聲地落到地上,比起有風之雪,倍覺雄快,晃眼之間,地皮便蒙上一層白。眾人趕到崖前轉角之處,共隻刻許時候,雪厚已有二寸,到處都成了玉砌銀裝。山中地暖,雖交冬令,綠葉未調,繁花在樹,隻樹梢和四圍旁枝薄薄蒙上一層雪,餘者仍是花萼相交,含芳競豔,迷離繽紛,耀眼生穎。間有小枝柔幹不禁雪的重壓,跟著往下一沉,積雪自墜,一聲細響,顫然振起,重又做雪抖秀,露出枝頭花朵。鳥都藏在密葉叢中,酷寒將至,似未知覺,雖隻尺寸之地,猶自在裏麵穿梭跳躍,不肯安靜。崖側廣溪中寒流嗚咽,帶雪而飛,水聲湯湯,更顯雄奇。對崖草原茫茫一白,稍近一點的奇石怪峰,憑眾人練就的目力,也隻略辨出數十百座白影子,巨靈也似,靜****巍然位列於銀海之中。

靈姑見了這等風景,不禁停了腳步,呆望起來。正望著一株新近綴滿繁花,山民喚作山兒的大樹發呆,王淵忽從前麵跑來,高喊:“姊姊,你在這裏發呆作甚?我們洞前的景致好得多呢。那些梅花,就這大半天的工夫,都快開了。伯父叫我喊你回去,把昨天吃剩下的鹿肉、騾肉幫著片好,取出羅銀送的花兒酒,要賞雪取樂,還不快走。”靈姑笑應著要走,王淵又道:“姊姊莫忙。我們玉靈崖景致太好了,你這樣走去,先看完了再吃,還不大妙。我想平日就你一人出力最多,今天讓我來服侍你。姊姊先把兩眼閉上,不要看,我牽著你走。先到洞裏頭陪伯父、爹娘說笑,我還有個好主意沒對大家說。

等我和牛子鋪排好,再請你出來,管保你誇好,有趣得很。”靈姑笑道:“我不信,你又鬧什麽鬼?”

王淵見靈姑不信,便攔在前頭作揖打躬,直叫:“好姊姊,我從不會說謊,好歹依我這一回吧。”靈姑被他鬧得無法,隻得笑道:“依便依你,做得不好,要受罰的。”

王淵喜道:“這個自然。”遂叫靈姑把眼閉上,隨用手去牽。靈姑道:“哪個要牽?我自己會走。”說罷,果將雙目閉上,繞過橫崖,往玉靈崖洞中走去。王淵先見洞前靠崖一麵石筍林立,竹樹頗多,恐靈姑撞上,緊隨身側,隻顧指說招呼。不料靈姑心細路熟,一點也沒磕碰。王淵反因顧了別人,忘了自己,加以那雪越下越大,數尺以外便難辨物,一不留神,踹在樹根上麵,幾乎絆倒了兩次,引得靈姑吃吃直笑。王淵不好意思,行抵洞門,便喚了牛子一同跑去。

呂、王諸人已先回洞,正在安置田場上取回來的東西,見靈姑走來,笑問為甚耽擱。

靈姑一麵抖身上的積雪,一麵笑答:“我看崖前麵雪景有趣,多立了一會。淵弟說爹爹喊我,要把花兒酒取出來烤鹿肉吃,大家賞雪,是麽?”王妻笑道:“適才我們在說著玩,這麽好大雪,原該弄些好飲食賞雪。偏生天晚,事情又多,我們雖不想封洞過冬,到底天氣難定,外頭場壩上還有好些東西,總是收拾起好,免得凍壓壞了,明年做起來又費不少力氣,忙都來不及,哪有這閑心?再說到處白花花,什麽也看不見,真要賞雪,也等明早天晴雪住以後,還說今天事由他辦。人手本來就少,又把牛子喊走,真調皮呢。”

呂偉接口道:“我們自來洞中,尚是頭一次遇到這樣大雪。連我們大人都覺高興,何況娃兒家。好在收拾得差不多了,洞外又沒有甚要緊之物,凡怕雪壓的,牛子適才已收拾到旁邊小洞裏去了。忙這半天,大家都有點餓,樂得趁天將黑,熱鬧一會。這題目出得不差,由他去吧。”王妻笑道:“大哥哪裏知道,淵兒妄想靈姑日後攜帶他成仙,著實巴結呢。隻要他姊姊一說,便記在心裏。這還不是靈姑前晚說天色發暗,要下場大雪,飲膺賞雪多麽有趣這幾句話引起頭的麽?自打昨日你們一走,他就在梅花林裏走進走出,又拿了些竹竿、蘆草,把他爹偷偷找去幫忙。隻不讓我進去,一到林外便磨纏著,把我擋了回來。直到你們快回洞時才住,手上還紮了兩根刺,一身的泥土。我問他爹,說已答應了他,要到下雪才叫人知道,不肯明說。湊巧今早就天陰,喜得背人朝他爹亂跳。這時定和牛子躲在梅花林內,不知鬧甚故事呢。”

靈姑見王守常含笑不語,想起今早欲往梅林看梅花開未,吃王淵攔住說:“伯父一個人在洞裏坐著想心思,許又是要往後山找尤老頭。”聽後便趕回勸慰,沒有入林,不久便往碧城莊。原來他在梅林裏有了布置,想等雪降梅開,出人不意,一同作樂,博自己的喜歡。因而想起:“他小小年紀,誌氣卻高,老恨不得異日隨同學道。唯恐自己不肯攜帶,或是不為援引,日常相處,無一事不勉徇己意,體貼入微,用心可謂良苦。無如王叔父隻此獨子,愛若性命,必不舍他遠離膝下。自己是否違親學道,尚在未定之天,暫時怎有餘力為他人打算?還有張遠,也是向道心誠已極,此時深山侍父,不知病好也未?何時才能同聚?”想到這裏,心中一亂,還沒顧得答話,王淵已經頂著滿身雪,頭冒熱氣,喜躍跑來。

王淵進門先喊:“姊姊,我安排好了。爹、娘、伯父,快把酒帶了去吧。吃的和刀叉,牛子已拿去了。”王妻忙趕過去,拉著他小手,一麵為他抖雪,一麵笑說道:“你看你,忙得這樣兒。你的心事我已對姊姊說了,她和你親骨肉一樣,一旦成仙,一定傳授你的。看你這雙手都凍紅了,還不烤一烤火再走。”王淵圓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目急問道:“娘把昨天我做的事也說了嗎?”王妻笑道:“我又沒到梅林去,哪個說了?”

王淵不信,拿眼直看。靈姑已猜料八九,成心逗他道:“淵弟,不用嬸說,我有仙傳會算,未卜先知。你那梅花林裏,一定有個竹竿茅草蓋的亭子,緊臨著崖口一麵,對不對?”王淵嗝著小嘴,咕噥道:“娘還說沒說,姊姊怎麽知道的?把我悶葫蘆都給打破,這還有甚趣味?我知道爹一定沒說,還是爹愛我多些。”靈姑抿嘴直笑。王妻慌說:

“娘真地沒說,這是你姊姊哄你的。”

呂偉見兩小兒女逗口,愈顯天真可愛,笑道:“淵娃,靈姑詐你,你也信她?知道不知道,還不是一樣?”王守常也笑道:“呆娃,你本心是為什麽,隻顧說這些閑話麽?”王淵才覺出眾人一個沒說起走,又高興道:“娘快些走吧,火早升起了。那裏風景好得很,今天梅花也給我們湊趣,開了總有一大半。呂伯父,你老人家叫姊姊走呀,她還坐著不動,有多急人呢。”呂偉便叫靈姑取酒。王淵道:“娘取去吧,還拿佐料呢。

我和姊姊先走。”王妻笑應起身。

靈姑隨了王淵走出洞外,見地上積雪已有四寸,雪勢卻小了好些。牛子正持竹帚走來要掃洞前積雪,靈姑忙攔道:“你真俗氣,這好的雪,留還留不住,掃它怎的?有這閑工夫,不會把你昨天說的滑子給我做幾副出來,明天滑雪玩多好。快跟我們吃肉去吧。”牛子隨走隨笑:“這雪且下不完呢。這時候剛下倒不很冷,今早明晚風一起,全都凍緊,再想掃就掃不動了。要是厚上幾尺,不閉洞,太冷;一閉洞,休想開它。隻有趁雪下得小些,隨時掃開,好歹把洞口留出來,進出好方便。被雪關在洞裏,要等明年春暖雪化才走得出,吃、拉都在洞裏,那味道我嚐過,實在不好受用。小主人又愛幹淨,定過不慣。吃完燒肉,還是讓我破出一夜工夫,隨下隨掃,莫被雪封住了呀。這裏天氣說變就變,不早打算,到時沒法呢。”靈姑聞言,果覺寒意漸添,便答道:“你既知道,就由你做。最好雪住時不要掃,免得雪泥相混,烏糟糟不好看。”說時回顧洞口,呂、王等男女三人也攜著酒壺、竹籃踏雪走來。靈姑方欲停步相待,忽聞一股幽香沁人心脾,側臉一看,已到梅林前麵。王淵早當先跑了進去,又跑出來,跳著高喊:“姊姊,快來呀!”又罵牛子:“你這老牛,有話不會到林裏來說?天都不早了,偏要在這時候嘮叨。”

那梅林在玉靈崖右偏臨壑一麵,多半俱是千百年以上之物。先前不過什餘株,因靈姑極愛梅花,山居之暇,見梅林樹均巨抱,老幹拗謬,自成異態,疏密相間,形勢佳絕,恐樹少,開花時不甚繁盛,又和牛子從附近移植了幾株小的。不料種上一看,原有老梅好似天造地設,各具奇姿,不能增減,加上幾株,大小不稱,反而減色,移向崖腰上麵,雖覺好些,.又嫌其少,稍閑便去物色移植,不久添上百十株,崖腰上下全都布滿,恰把空的一麵補上。未開時還不怎顯美觀,這時差不多全都開放,又均是罕見異種,花大如杯,綠萼素心,瓊英紫蕊,疊瓣層台,無不畢具,襯以老幹虯枝,倍增古豔。林中地本平坦,唯獨倚崖一麵多出一塊怪石,長約五六丈,高僅丈許,後尾與崖相連,到了前半漸大漸高。首部高達兩丈,約有三丈方圓,上豐下削,通體棱角峻贈,孔竅玲瓏,僅由石脊可以上下。石頂卻極平坦,正當崖梅之下。王淵所建茅草亭便在怪石頂上。”

靈姑仍等呂、王三人走到才行同入。還未近前,便見梅花林中雲骨撐空,一座四角茅亭翼然其上,形勝天然,俱都讚好。王淵聽眾人誇他,益發高興,接過王妻手中竹籃,飛步先往石脊上跑去。石上早由牛子掃出一條雪徑,眾人到時雪忽停止,適下的雪剛好把掃過的石上薄薄蓋上一層,沒有絲毫汙痕。所有梅樹上麵一層,積絮堆棉也似,各因形勢,高低錯落,頂著一團團的白雪。雪下麵的旁枝低幹卻是萬蕊千花,淩寒競豔,一陣陣的暗香襲人,令人心清神怡。

老少六人相率同登,到了亭內一看,那亭乃是四根粗大毛竹插在原有石縫和現鑿成的石眼以內,另用竹和茅草製成一個傘一般的亭頂,架在上麵。雖是急就之章,卻做得十分結實高敞,不易塌倒。亭內還用石塊堆了一個火池,還有一副烤架,六個尺許高的短木樁,一條備來片肉和堆放東西的木案,一角堆著不少鬆柴。除酒和糌粑、鍋魁、佐料是後帶去的外,一切肉食用具,無一件不料理清潔,先期備妥。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