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02

呂偉就勢由窗眼中將毒弩連珠發出,妖狐又是一個出於意外,躲閃不開,連中了好幾下。

當時忿怒恨極,剛噴起一口妖氣,忽聽滿山金鼓齊鳴,雜以風嗚樹吼,空山回應,宛如天崩地裂,石破山搖一般。晃眼工夫,昨晚所見那道銀光又從窗中飛出。

妖狐日前吃過苦頭,內丹已然受傷,不敢再用。知道厲害,來得疏忽,上了大當,不敢戀戰,銀光才一照麵,立用妖法變化逃走。匆促之間,忘了隱去身形,所過之處,滿山岡埋伏發動,毒弩密如飛蝗,齊朝黑影射去。如換平日,決不甘休,無如生性多疑,連吃大虧,更坐實了四虎之言。不知敵人還有甚厲害設備,恐遭暗算,仇報不成,還送了多年苦煉之體。同時那道銀光還在身後苦迫不舍,不敢回身留連,隻管加速飛逃。等到逃出埋伏,銀光也被敵人收轉,不再窮追,妖狐才想起身形未隱,身上又連中了好幾十箭。白吃大苦,連虎王的麵都未見著。怨恨之極,把全村的人也痛恨入骨,心中老大不甘,意欲再返回去,縱不能勝,好歹也殺死百十人。繼一想:“仇人羅網如此周密,分明事事前知,必有準備,決不肯白送凡人性命,去也白饒。除利用妖陣孤注一擲,以決勝負,別無善策。何況箭毒已發動,疼痛難禁,也須醫治。好在示弱誘敵之計已成了一半,明晚準備好了再來,必能成功。”

當下取了幾粒靈丹,吞服下肚。先尋一僻靜所在,運了幾個時辰氣功,將傷養好。

先到白沙坪見了紅蟒,又指示了一回機宜,說仇敵十分厲害,自己吃了大虧,千萬不可絲毫大意。隨後又到西大林將妖陣嚴密布置。本想早把洞中蠻魂厲魄招來應用,繼一想:

“時間還多,這些生魂俱是新煉不久,賦性凶厲已極,全憑法術勉強將他們禁製驅遣,尚未甘心順服。自己當日還有好些事要辦,既去誘敵,更得些時候耽擱,不能長日留守林內。離開以後,既恐凶魂叫嘯聚哄,不安本分,容易為人窺破,遇上一個正派中的能手經此,便多阻害;又恐虎王來到林外發覺,不肯入陣,憑真打又非敵手。好在用時一道符令,即可招來,無須忙在一時。”行了一陣法,便即他去,一直沒有回洞。她這一臨事慎重,清波上人早乘機而入,到了妖狐洞內,救出四虎,將一幹凶魂解救驅散,自投輪回。妖狐功敗垂成,知道後己無及了。

建業村眾人自妖狐敗逃,待了一會,不見回轉,齊往寨堂聚集,設下宵夜,筵席相慶,歡飲通宵,以便虎王和呂氏父女日裏飽睡,夜來好去除妖。

到了第二日下午,虎王。靈姑都很心急,黃昏將近便起了身。虎王、呂氏父女因清波上人不令騎虎,俱都步行,連黑虎、白猿。康、連二猱,共是三人四獸,裝作行獵,出了建業村,抄著山僻小徑,繞道往白沙坪跑去。路上還成心打了些山禽野獸,令虎、猿、二猱帶著前進。行近白沙坪,剛剛日落,半天紅霞,殘輝倒映,瞑煙欲暮,滿眼昏黃。前望山凹廣場上,愁雲漠漠,聚而不散,似降了霧一般。白猿慧眼看出妖氣濃厚,忙和虎王用爪比畫,指明妖陣界限,叫眾留意。好在事前早已商定步驟,仍然故作不知,隻把行進方向改斜,意似將由陣前掠過,人、獸口裏互相呼嘯說笑,去誘紅蟒出來追趕。

紅蟒因當晚就要對敵,以為天時尚早,本在石穴中閉目養神,靜俟時至,不料敵人會打此經過,聞聲驚動出現。本存著敵人厲害的主見,一則時候未到,二則妖狐未來,原想不出來招惹,隻待夜來行事。繼一想:“近見妖狐性情暴烈異常,稍不如意,便以惡聲相報,時常拿話恫嚇,極難伺候,自己道行淺薄,孤立無援,非得她歡心,難望修成氣候。仇敵不來,尚要去誘,怎可輕放過去,招她到來見怪?再者妖狐連番受挫,並未見到虎王本人。今見三人,有兩個根骨雖厚,均是凡人,並無道氣,可見以前全是有人相助。難得今日沒有幫手在側,雖有一猿一虎,自問能敵。現在正是立功報仇良機,還不上前,等待何時?”紅蟒念頭轉定,把周身氣力運足,略一屈伸,倏地一聲怪嘯,昂起蟒頭,把一條十多丈長、火一般紅的身子,似箭一般直射出去。

虎王獨自當先,虎、猿緊傍身側,早已警備。一聽怪嘯,虎王回頭一看,見一條生平未見的紅鱗大蟒頭如栲栳,高昂數丈,口中赤焰熊熊,吞吐不休,夾著呼呼狂風,帶起數十丈塵沙,在傍晚暗影中似火龍一般追來,看去卻也驚人。大喝一聲,身未上前,一猿一虎已分左右,搶上前去,大家守著仙人之誡,俱未使用飛刀、飛劍。白猿先照準蟒的七寸子上縱身抓去,黑虎、雙猱相繼抓撲蟒尾。呂偉、靈姑各尋僻靜所在藏伏,手舉毒弩,照定蟒口等要害之處連珠射去。獸是神獸,人是能人,紅蟒雖然厲害,也照顧不到。正追之間,一見白猿來傷它頸項,宿仇相見,分外眼紅;又知白猿厲害,如被抓緊七寸要害,必吃大虧。顧不得再傷虎王,口噴毒氣,伸出數尺長火一般的紅信,回頭就咬,不料白猿狡檜,存心引逗,是個虛招,早從頸間躍過。這略一停頓之間,下半段長尾上逆麟早吃虎、猱抓落了幾片。紅蟒負痛,急怒攻心,身子一轉,撥頭噴毒,舉尾就掃,咬未咬中,好幾丈長大半條水桶粗細的長尾一下甩過去,正掃到一株半抱粗細的柏樹上麵,用得力猛,喀嚓一聲從中折斷,將上半截樹身似斷線風箏一般飛出老遠,搖搖墜地,帶起滿天沙石,墜落如雨。

虎、猱眼快心靈,未被打中,呂氏父女的弩已連連發出。靈姑心思最為靈巧,料定這麽大東西,虎、猿、雙猱尚且縱躍顧忌,不敢近身,決難傷它要害,臨時改了主意,不射蟒目,乘機覷準撲過之處,連珠發了幾箭。紅蟒隻注目虎、猿、雙猱,一下打空,樹雖掃斷,尾上受了硬傷,負痛非常,收回時勢子未免稍慢一些,於是又中了三箭,當時隻是微麻,並未覺怎麽痛。心知還有敵人伺側,首尾亂動,二目凶焰遠射,口中毒氣噴個不休,大有覓敵甘心之概。呂偉知道厲害,不易射中,忙令靈姑停手,定睛注視,以待時機。

虎王幾番欲上,俱吃白猿出聲阻止。紅蟒力敵虎、猿、雙猱,接連幾個回合,攏不著半點便宜,身上又受了好些創傷,未了回頭追咬雙猱,虎王再忍不住,縱身過去,奮起神威,用足平生之力,照準蟒的半身就是一刀。紅蟒剛被雙猱抓落了兩片逆鱗,痛極暴怒,追勢過猛,不料虎王從未動手,忽然一刀砍來,驟不及防,竟被砍中。蟒鱗雖堅,難禁虎王天生神力,嚓的一聲,逆鱗碎裂了好幾大片,幾乎深透肉裏,又收不住勢,欲想回咬,身子已箭一般滑射出好幾丈遠。頭剛撥轉,白猿、黑虎又複夾攻上前,紅蟒見不是路,知難力敵,身子往後一昂,成了個乙字形,回頭往陣內躥去。

這裏白猿一聲呼嘯,按照原計,將人、獸聚在一起,徑由坪側斜跑下來:虎王當先,虎、猱居中,白猿殿後,呂氏父女偏出老遠,另作一起,不走正路,加急前行。紅蟒入陣,見仇敵不來追趕,忽然往側逃去,認是怕了自己,能逃即逃。新仇舊恨,一齊發作,怒嘯連聲,然後追來。白猿返身迎敵,紅蟒一口毒氣噴出,白猿假裝中毒,一聲長嘯,縱起數十丈高遠,飛也似往前急跑,一會躍過虎王,當先引路逃去。紅蟒趕去,又遇黑虎、二猱回身夾攻,且鬥且逃。紅蟒怨恨已深,依然一味窮追不舍,呂偉父女在側麵望見紅蟒已然追過了頭,忙同奔向正路,跟蹤紅蟒追趕。幾下裏首尾相銜,相差至多不過二十丈遠近,虎、猱更從中撲跳躥逐。恰值東山月上,清光乍吐,照見這條山路及平原之間,煙沙迷漫,腥風滾滾,擁著兩團碧光,像一條火龍般向前疾行如飛,蟒和猿、虎不時又舞鬥於煙籠霧湧之中,火紅星碧,翔舞翻飛,比起五月裏的火龍燈還要好看十倍。

似這樣馳逐停頓,不消多時,便到了青杉林左近,白猿在前引路,虎王後隨,黑虎因快到地點,追趕紅蟒更緊。人、蟒相隔比前較遠,約在四五十丈之間。那片樹林滿是鬆杉等古木,稀疏疏地高矗天半。月光如水,清蔭匝地,雖然明如白晝,可是那些林木大均數抱,參差布列,由外望內,卻將目光阻往,不能到底。虎王入林以後,見白猿不時招呼,催促快走,知已到禁法埋伏之所,腳底加勁,跑不多遠,林內忽現出了一片空處,兩座危石,大約畝許,像門戶般當路井立。白猿到此,倏地騰身躍起數十丈高下,由二石中間,足不履地躍了過去。虎王回顧身後,碧光紅影,隱現穿行於林木之間。黑虎、二猱連嘯示警,紅蟒業已人林追來。虎王忙往兩石縫中穿去,一晃出去。出時眼前亮了一下,似有光華閃過,白猿已在近側相候,長嘯一聲,將虎王往旁一拉,自山右側繞向危石後藏起,示意虎王看著緊對出口之處。

虎王定睛一看,口外林木漸密,一株大樹底下,濃蔭掩映中仿佛藏著一人,身形穿著,越看越像自己,在那裏掩掩藏藏,神情甚為惶遽,知是自己替身。正尋思間,腥風起處,紅蟒一條紅影疾如電閃,從石口內躥出,一到便朝那假虎王追去。假虎王本在樹下藏藏躲躲,時隱時現,一見蟒來,大叫一聲,撥頭就跑,動作更比真虎王要快得多。

紅蟒先見仇敵逃進林內,恐被逃脫,不顧和黑虎糾纏,忍著身上傷痛,用足力量,拚命往前射去。黑虎、雙猱仍忙追入,還想阻撓,嗣見虎王已然跑進石縫以內,料已成功,不再追趕,等蟒進了石縫,便即繞往石後而去。

毒蟒途中連和虎、猱惡鬥,又受了好些傷,所中弩毒又複發作,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急怒攻心,一味猛進。清波上人所設禁法,樞紐就在兩石出口之處,白猱知道,由上躍過,虎工由下麵通行,觸了樞紐,禁法便自發動,再來無論人獸,隻一通行其中,即為禁法所製,心神失了主宰。這一來,紅蟒更是惟敵是求,忘卻利害輕重,哪再禁得起假虎王一引逗,口中怪嘯連聲,怒發如火,狂追下去,轉眼工夫,人妖俱音。

待了一會,呂偉父女追來,白猱攔住去路,悄悄由虎王轉告了去鐵花塢的途徑、機宜。說紅蟒已為仙法所製,隻知追那替身,決想不到虎、猿、二猱為何不見。清波上人既設下兩個替身,必有用意。此去不到鐵花塢崖下樹林以內,見著虎王第二替身,不可放出飛刀斬蟒。呂氏父女應諾去後,黑虎、二猱也從石側密林中繞行過來,虎王騎上虎背,帶了白猿、金猱,抄道回趕,行抵白沙坪。

妖狐自從昨晚敗退,養好創傷,心想:“仇人已是厲害,還有一個清波上人近在咫尺,雖不會公然出敵,但他門人與虎王卻是至交,倘若到時突來作梗,以他盛名之下,自己所投陣法難期必勝。雖說有一支信香,一燃幫手即至,但無疵道長這人素未謀麵,不知他的道行深淺,好在紅蟒已然叮囑至再,一切羅網均已布置停當。此時還有一些閑空時候,何不借著拜望為名,一則套套交情,二則觀察觀察無疵道長的法力如何。以便早作打算?”於是離開西大林,便往雙缽嶺飛去。

妖狐到了三清觀前,還未降落,見觀門外站定一個相貌醜惡、手執拂塵的道人,向上把手一招,妖狐便覺身子被他吸住,如磁石引針一般,不能自主,往下降落,心中大驚。初來不欲示弱於人,忙運玄功,往上騰起。道人見狀,似頗憤怒,也使妖法將手連招。妖狐原非弱者,起初驟出不意,幾乎被他招落,已然看破,自然不肯輸臉。料定道人必是觀主無疵道長史漁,本為見他而來,這樣反鬧了個既不能就下去,又不舍去,於是彼此相持,停在空中,鬧了個不下不上。

待過一會,妖狐細看史漁周身邪氣,法寶囊內妖光隱隱,果是大幫手,難怪陳惠那樣推重,甚是心喜,自己已然顯了本領,未輸與他,方欲聞言相詢,忽聽史漁喝道:

“何方賤婢,竟敢在我三清觀上麵窺探,並敢倔強,不遵我的招呼?今日叫你來得去不得!”說罷,把手中拂塵一抖,立有幾絲黑煙破空入雲,其疾如電,妖狐何等機警,知他必弄玄虛,再不明言,一經交鬥,便沒好處,忙即高聲答道:“貧道玄姑,特來專誠拜見史道長,並無他意。”聲隨人下,落在史漁麵前,打了一個間訊。史漁早聽陳惠說過妖狐來曆,再一諦視來人,更合心意,立時轉怒為喜,先把拂塵一搖,然後還禮說道:

“道友光降,先不明言,幾使貧道錯認,傷了和氣,請往觀中坐談吧。”妖孤落時似覺腦後有一股冷氣襲來,暗中雖在戒備,仍做不覺。嗣見史漁拂塵一搖,料將法寶收去,裝著和史漁謙讓之間,側身偷覷,果有四五個猙獰惡鬼,各持繩索戈矛,從身後身側一閃而隱,仍化幾絲黑煙,飛回拂塵上去,越以為妖道法術高強。

當下妖狐隨史漁至裏麵,見全觀甚是寬大整潔,設置也極華美,不似出家人清修之所,山環水繞頗俱形勝,隻是倍大一座道觀,井無一個道童和執役之人。方一落座,史漁喊得一聲:“茶來!”空壁角中便有兩個鬼影出現。乍見隻是兩幢略具人形的淡煙,轉瞬之間由晦而顯,麵目畢現,隻兩眼碧光如豆,綠芒閃爍,下半身有黑煙裹住,別的衣著相貌都與生人無異,各手持一個托盤,上有茗點,浮行過來,將茗點放在桌上,看了來人一眼,躬身倒行,退到避角,仍複隱去。

妖狐看出這些惡鬼已由遊魂厲氣凝煉成形,史漁妖法實實高出己上,還在暗慶得助,卻不知陳惠隻給信香,未令來見,雖然一樣不懷好意,對待妖孤止於收為己用,並沒史漁居心狠毒,這一被他看中,竟鬧得伏誅以後,魂魄被妖道收去,永淪賤役。後來妖道惡盈數盡,也隨著被雷火燒化,形神一齊消滅,總緣一念之差所致,此是後話不提。

賓主相對,略作套語,妖道說起陳惠昨日才走,他因聽說建業村中隱居人多,料定內中不乏有根基的男女,意欲便中攝取幾個回去,就便相助妖狐一臂之力,曾派了兩個靈鬼持了黑煞劍,前往相機行事,不料一去不歸。今早方欲親往,忽接乃師冥聖徐完的加急敕令催歸,鬼祖敕令,從不輕發,照例令到即行,連句說話工夫都不許有的,何況又是加急而來。陳惠一見,便即遁去。午後因妖狐當晚設陣,昨晚靈鬼探村,一去不回,估量敵人不是好相與,曾派了兩個門下得力弟子前往建業村,先期隱身窺探,有無什麽出奇能手在內,再看昨晚靈鬼如為人所誅,隻要對方不知徐完底細,殺鬼以後未將其靈氣消滅,便能潛入地底,仗著本門傳授,仍可凝神聚氣,成形回來。不過至少須在地底潛伏過六個時辰,始能凝聚不散。加以真靈耗損,再似來時那般瞬息千百裏,迅如飄風,已不可能,僅能依草附木,禦風而行,回得甚慢,想必仍在左近。這等奉命出役的靈鬼,多是千百選一之才,頗不易得,就便將其尋回,也是一個大人情。妖孤到前,派出的兩個妖徒剛走不久,妖道自身連日有事,這兩個門人到了建業村,並不動手,事完即去西大林暗中相助,破陣的人如無深法力,自覺能勝,便將信香熄滅,代師出麵,妖道能不去,就不去了。

其實妖道原因清波上人大不好惹,所派門人明裏是相助妖狐,暗中卻是預為布置。

妖狐勝了,樂得做個好人,以為異日之計;萬一清波上人忽出多事,看出妖狐決無勝理,不等妖狐焚香,妖道早得了信息,暗中趕來相機行事,稍得空隙,便將妖狐真魂、內丹一收去,坐收漁人之利。

妖狐與虎謀皮,毫不自悟,聞言甚是歡喜感佩,因聽妖徒業已動身先行,算計回去待不多時,即要發動,誘敵尚須費些手腳,稱謝之後,便即告辭。妖道請略飲自製珍茗,妖狐哪知厲害,端起茗碗,一飲而盡,人口甚是甘芳。方要讚美,微覺眼前仿佛一暗,知他觀中詭秘,通未覺察,竟自別去。

妖狐路過白沙坪,想下去對紅蟒再吩咐幾句,入陣一看,紅蟒已然離陣他去。正在暴怒,恰值虎王率了猿、虎、二猱趕來。妖狐存下先人之見,前晚探村又吃了大虧,以為虎王乃神僧衣缽傳人,多世修行,轉劫前又苦修了數十年,道行、法力必不尋常,雖在苦心積慮,刻意報仇,並沒存著必勝之想。所以事前布置般般縝密,期於能進能退,勝固可喜,敗亦全身,絲毫沒敢大意。這時見麵,妖狐才看出虎王隻是夙根極厚,別的俱與常人相差無幾。斷定昨晚之事,必有能人相助,並非仇人之力。早知如此,何必勞師動眾,費盡心力,白白中了他的暗算,心中痛恨已極,又見虎王此來,好似帶了虎、猿、二猱行獵夜歸,無心經此,不由起了輕敵之念。暗忖:“我正要前去誘他人伏,還恐其不肯上當,難得自己尋上門來,幫手一個不在,此時不下手,等待何時?”不等虎王人陣,徑直迎陣出去。雙方都快,就這尋思觀望的工夫,虎王騎了黑虎已到陣前,迎個正著。

妖狐本因連日與白猿交鬥,知他身有飛刀、飛劍,稍被警覺,便費手腳。既然仇敵這等易與,如照預定,隻須由紅蟒出陣誘敵,自己在當中法台主持運用,仇敵隻一入陣,略加施為,不難人、獸俱獲,立收全功,第二陣直用不著。紅蟒偏在此時離陣,真是可恨。心欺虎王是個凡人,打算一到,便出其不意,將他生魂攝去,然後再收拾虎、猿、二猱,豈不省事得多?萬一不成,再用誘敵之策,略一交乎,化身入陣,運用妖法取勝。

誰知白猿早識仙機,老遠便叫虎幹戒備。虎王一手伸入懷中,緊握玉符;一手暗持靈符,以備應用。快要繞近陣門時,人、獸都是加倍留心,虎王瞥見白沙坪窪地上一股黑煙飛射而出,情知妖狐到來,不等白猿招呼,早大喝一聲,把玉符取出,同時左手靈符向空中一擲,立時有一幢白光和數丈方圓一團彩霞飛起,連人帶獸,一齊罩住,緊接著白猿飛劍也便出匣,一道十數丈長的朱虹朝那黑煙繞去。

妖狐僅知白猿不大好惹,未料看虎王也看走了眼,虎王雖是凡夫,身旁卻藏有仙家異寶,應付又如此神速,不禁大驚。知是有心尋上門來,作偽騙己,忙運玄功變化,避過一旁,口裏噴出一團黑光,抵住劍光,現身指著虎王喝道:“無知小賊禿!我與紅蟒聽經潛修,礙你什麽?為何聽了兩個孽畜,無端斬我軀殼,壞我道行?我等你報冤已數十年,昨晚前往問罪,又仗孽畜和一幹賊黨倚多逞強,埋伏暗算,你仙姑道力深厚,可有一毫傷損?隻白便宜你們多活一天罷了。今日狹路相逢,仇上加恨,絕對饒你們不得。

想當初老禿驢曾麵許我,任你轉劫還願,並不得將你前世法力帶到今生,我隻說佛家人不打誑語,因果循環,必待公道。他卻命你在後殿坐修數十年,方令投生,我已有些懷疑,果然老禿驢言而無信,仍將你前生法寶交你,以為可以消災免禍。須知你仙姑含冤飲恨,多年來早料及此,你雖有一兩樣現世寶,也休想逃得活命,乖乖與兩個孽畜跪我麵前,任我誅戮,我隻傷你們軀殼,你們不可轉劫為人,否則便叫你們形神俱滅,永墜泥犁了。”

虎王,猿、虎胸有成竹,一任妖狐怒罵,連理都不理。妖狐所噴黑光漸非仙劍之敵,又見仇敵手捧法寶端坐虎背,一言不發,也不前進,也不後退,摸不清是甚意思,連噴了兩口妖氣,俱被寶光阻止,反鬧得不知如何是好。

呆了一會,妖狐先噴出的那道黑光漸被白猿手持劍尖上發出來的那道朱虹逼得光芒大減,眼看消滅。妖狐心想:“自己這口飛劍係采地底鋼鐵之精,日以內丹精氣淬煉而成。劫後修為,經時數十年,始能吞吐運用,與身相合,頗非容易。白猿一口短劍,並不能脫手神化,隻在手中舞弄,竟為所敗,當年錯了主意,向乃師理論時,以為收去仇人道行、法力,轉劫變成凡夫,即可任意報複,誰想他師徒通同作弊,道行在自收去,卻給他這等神妙的護身之寶。分明佛門弟子最重因果,特意使他應過此劫,仍可修成正果,自己白費多年心血,竟成徒勞,即使報了前仇,於己何益?早知如此,還不如當時不求報冤,隻求救度,雖然輪回轉世,以自己法力,總可修成正果。這一來弄巧成拙,或許仇報不成,還受他害都難說,否則仇敵如無勝算,也不會如此從容鎮靜。”

妖狐聽經多年,靈根尚未全泯,一時回光返照,想到這裏,不禁心寒,頗想懸崖勒馬,與虎王棄仇言和,隻要能轉求乃師助她成道,即可兩罷幹戈。無奈人邪已深,連日傷生,惡孽過重,好念頭旋起旋滅。就這微一凝思出神之際,空中黑光被白猿仙劍裹住,隻一絞,錚掙連聲,化為無數縷黑煙,夾著一些零星碎鐵,紛紛墜地而滅。妖物早就想收,無法收回,傷人不成,先傷了一口飛劍。那劍又與內丹真氣息息相關,立覺真神受損,心靈又複受創。立又暴怒如雷,縱身一躍,化成一道黑煙,徑往坪上飛去。滿擬入陣施為,事若不濟,再將仇敵引往西大林妖陣之內,拚個死活,回顧虎王、猿、猱,指揮劍光隨後追來。方喜仇人中計,正要發動妖陣,不料到了陣中一看,就這陣外對敵的不多一會,中央法台上所設請般禁製,不知怎地為人所毀。近在咫尺,事前通未警覺,不由急怒交加,又驚又恨。

當下妖狐把心一橫,神誌全昏,竟沒細想虎王並未入陣,陣中法台禁製何人所破?

仍妄想此陣雖係嚐試,不是最後製勝之法,設置妖法也非容易,法台雖破,仍可施為,何必便宜仇人省事?且試上一回,再敗退不遲。於是怪嘯一聲,回轉身形,對著虎工,一口濃煙噴出。白猿持劍連獠幾下,黑煙散盡,妖狐不知去向,知是妖陣發動,忙叫虎王仍坐虎背,不去理他,自己緊隨在側,持劍四顧,以禦妖法。虎王還未答話,便聽陰風大作,塵煙四起,齊向身旁湧來,愁雲漠漠,星月無光,天低得似要壓到頭上。因被懷中玉符寶光阻住,下落不得。正驚顧中,眼前妖雲邪霧裏,倏地電光閃了一下,接著一個震天價的霹靂打將下來,隨見雷火橫飛,砰砰亂響,聲如狂濤怒嘯,震撼山嶽。一團團的雷火,最小也有鬥大,隨著電光一閃,立即爆發,為數不下千百,所中之處,立時轟成一個石洞,所有妖雲邪霧,俱似烈火融雪,風掃殘煙一般,紛紛消散。

俄頃,清光下照,天上星月依舊光明。妖氛甫盡,瞥見地上箭也似衝起一條黑煙,煙中隱現著一個黑衣道姑,周身俱有火星圍繞,黑練橫空,其疾若電,直往西南方飛去。

後麵有數十團雷火打上前去,均未打中。又聽一聲怒喝:“妖狐往哪裏走?”口音甚熟,雷火閃處,從空飛落一人,正是塗雷,隻一現身,朝虎王喊道:“虎哥還不快追!”緊接著一道光華連人飛起,當先朝妖狐追去。虎王立催坐下黑虎,帶了猿、猱跟蹤追趕。

虎行迅速,遙見塗雷劍光尚在前麵,妖狐已然隔遠,煙光早為空中雲霧遮蔽,不能發現。

追了一會未追上,遙望空際,塗雷劍光又轉了一點方向。

虎王暗忖:“妖狐陣法埋伏在西大林內,去時應向西北,偏向西南已然不對,這一改向正甫,分明去鐵花塢的道路,與仙人之言不類。”正在盤算,白猿也覺仙柬所示無差,不應錯了方向,忙和虎王一說,虎王心疑塗雷業已回山,隻叫自己另行追趕,方想吩咐黑虎改途,不問如何,仍照仙示往西大林追去。猛瞥見前麵崖壁叢草中,又竄起一條黑煙,煙中道姑已現出妖狐原形,身上仍有火星圍繞,腹際血跡淋漓,仿佛為劍光所傷,不能飛空急駛,離地隻有數尺,斜行向西,朝前直竄。一查路徑、方向,正是去西大林的道路,雖還不知塗雷已為妖狐分身之法所騙,故現原形,作出負傷之狀前來誘敵,反正不往西大林,事不能了,不假思索,徑直追去。雙方都快,不消片刻,便到了西大林外,相隔不過半裏來路。

妖狐首先竄進林內一看,當中空地山邱之上法台無恙,圍著妖陣俱是合抱參天的大木。鑒於前失,心還疑慮。嗣一查看,所有一切妖法埋伏,俱都無人動過,一發動便可運用,不像頭一陣事前便被仇人暗中破去。就是仇敵幫手同來,也不愁他不落網,心才一放。暗忖:“仇敵緊隨身後,本該早到,為何還未入陣?莫非識破機關,不肯入網?

那麽他又追來則甚?”想要出林引逗,又因第一陣離開法台,才被塗雷乘虛而入,恐仇敵重演故技。

等了一會,遙見林外白猿劍光閃閃,隻不進來,妖狐實忍不住,索性喝破,高叫道:

“小賊禿和四個孽畜,今日你仙姑已設下天羅地網,不報前仇,誓不為人。你們起初那等猖狂,怎又臨陣畏怯?你們不進來,難道你仙姑就不會把仙陣倒轉,移到林外麽?”

語聲甫畢,忽見林外朱虹閃過,映得林樾火也似紅,耳聽呱的一聲慘叫,心方奇怪,虎王已率白猿、二猱,與前一樣,全身在寶光籠罩之下騎虎款步而入。當時報仇心切,急於應敵,無暇再顧其他,忙將陣法發動。口中大喝道:“該死業障,已人我伏中,爾等縱是神仙,今晚也死無葬身之地了。”隨說隨運玄功,將手向四外連指,先將預先埋伏的真假五行妖遁一齊發作。同時將內丹噴出,化成一團赤紅的晶球,蔽住全身,外有黑煙圍擁,守定法台,以防萬一。

妖狐因知敵人護身法寶厲害,等一切運用已畢,便發敕令,意欲將妖洞中所攝千百蠻魂厲魄招來,增加妖陣威力。不料連發緊急敕令,妖魂俱未應招而至。初意蠻魂倔強,見自己不在前,不肯用命,心中暴怒,改用極厲害的拘魂之法,仍是無效。這類拘魂邪法,所煉惡鬼稍一違忤,即備諸苦痛,且有陰火焚身化形解魄之災,最是狠毒不過,即便有幾個拚受苛虐的惡鬼,也決無力反抗而一個不到。妖狐試再一招,四虎的生魂也是一樣不來。這些魂魄也受禁製,不會逃走,逃也無用,分明又被人破法消滅。自己事前一點都不知道,可見對頭法力高強,神妙莫測,不由又寒了心,哪裏還敢大意,竟把妖人信香取出準備,稍現敗狀,立時求助,不敢再誌得意滿了。

當妖狐入林之時,虎王本已離林不遠,便欲催虎追進。白猿在前,倏地伸手一攔,將黑虎止住,又舉起手中劍,朝前作勢砍去,劍尖上朱虹飛起。虎王定睛一看,路側崖凹中正飛起一條丈許粗細的黑氣,騰舞屈伸,夭矯如龍,迎著白猿仙劍紅光鬥將起來。

鬥有半盞茶時,黑氣似乎敵不過紅光。凹中又出一條形若惡鬼的黑影,一現身便飛縱上去,與黑氣合而為一,黑氣立時暴長數倍,與紅光鬥了個難解難分,看不出誰勝誰負,又過了不大一會,黑氣忽又由合而分,分化成九條,一條仍敵住紅光,餘下八條齊向虎王、二猱飛來。

白猿原因正走之間,發現崖凹之內藏伏著一個鬼物,朝著來處比劃,另有一條黑氣飛出,神氣似欲行法暗算。雖知虎王身佩寶符,不畏邪侵,因想起昨晚靈姑誅鬼之事,暗忖:“這個邪鬼也敢助紂為虐,似此妖魔,憑手中這口仙劍,豈不一下了帳?”一時輕敵貪功,以為順手牽羊,不料此鬼乃妖徒生魂煉成,所使黑煞劍頗有妙用,非尋常妖魂厲魄之比,如非數盡當誅,白猿幾乎中了道兒,更不料暫時添這一場麻煩,無心中卻減去妖狐一個厲害幫手。

當時白猿一見惡鬼黑氣居然將劍光敵住,又分而為九,來傷虎王,手中仙劍雖是至實,無奈不能脫手,恐有疏失,隻得舉手一揮,回劍來護。黑氣分後,力量較薄,一揮而斷,下餘八條到時,紅光也已掣回,暫時雖能敵住,無奈紅光不能分化,這八條黑氣更是狡猾非常,並不與紅光正麵相對,隻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往來馳突,其疾若電。

白猿舞劍如飛,用盡心力,竟幾乎阻它不住,尤可慮的是虎王在有法寶護身,光華籠罩,那黑氣竟似毫不畏怯,直取虎王,乘隙即人,工夫一久,必被它飛近身來無疑,受侵與否,大是難料。

白猿正在驚急,猛瞥見一點其細如豆的光華迅若流星,自空直墜,後麵好似牽有一條紫巍巍的淡影,乍見看不甚真,離地約有數丈高下,忽然長大,變成尺許大小一圈白影。那八條黑氣仿佛克星到來,紛紛撥頭欲退,已全被白影吸住,齊往圈口內收去,快收盡時,內中一條黑氣的尾上倏地墜下一條黑影。白猿靈慧,先見星光紫影飛來,疑是妖黨又鬧玄虛,還在駭異。晃眼之間,看出是救星,心中大喜。一見圈口餘氣中黑影飛落,形與妖鬼相似,哪裏還肯放鬆,舉劍一獠,紅光過處,一聲慘叫,妖鬼斬為兩段,正往下落,又被那圈白影吸住往上升,轉瞬收入口內,俱無蹤影。

那妖鬼正是妖人史漁的門徒,一名史文,一名尹鑄。一同奉命去探建業村,尋找昨晚失事的妖魂,就便相助妖狐成事,先到建業村,窮搜各地,並未找見。又往西大林,行至中途,遙望妖狐飛過。史文乃史漁胞侄,自小隨叔修煉,道行較高,雖以生魂出來行事,原身尚在,自恃妖法厲害,最得乃叔之寵,專橫暴戾,無惡不作,同門師兄弟都是仰他鼻息,他一見妖狐正要趕去,忽又瞥見近側又有一個妖狐由斜刺裏疾行而過,飛得甚低,那方向正是去西大林的道路,頭一妖狐後麵又有劍光尾迫不舍,斷定妖狐用分身幻形之法愚弄敵人,方一尋思,果見妖狐身後有人率領一猿、二猱騎虎追趕,因看出虎王是個凡人,虎、猱、白猿俱是神物,忽起貪心,將尹鑄支開,命他去追先見妖狐,自己卻搶在妖狐前麵,往西大林等候。意欲伺隙下手,將諸神獸的生魂攝去,瞞住師父、同門,暗中煉為已用。

妖魂飛行原極迅速,一晃便到。滿擬所煉黑煞神劍專汙法寶,即或虎、猿較有道力,敵人法寶雖汙,不全如願,至不濟,總可將二猱生魂攝去。不料被白猿識破,未容下手,便有一道朱虹飛來。黑煞劍幾非其敵,身劍合一,才敵個平手,妖法已難同時並用。鬥了一陣,又欺白猿劍雖異寶,不能脫手分化,貪功心盛,便使妖法,將妖劍化成九道黑氣,八麵來攻,欲使敵人窮於應付,伺隙取勝。白猿仍能勉力支持,反傷了他一道黑氣,益發怒恨,誓欲必得。剛打算把真神遁向一旁,拚著黑煞劍受傷,暗使攝魂妖法,先攝去二猱的生魂,忽然來了克星。史文久經大敵,一見那點星光,便知是仙家異寶潛光蔽影而來,情勢不妙,欲避已是無及。又吃白猿一劍,連黑氣帶那兩段殘屍,全被收去。

妖徒方一伏誅,虎王、白猿便聽耳旁有人低催入陣。林樹高密,妖狐竟未知悉。嗣見劍光閃耀,以為虎王在陣外有甚施為,正欲出手,虎王已騎虎而入,妖狐忙把陣法催動。虎王立覺眼前一暗,所有山石林木全都失蹤,寶光以外,至!處暗雲低壓,妖氛沉沉,恍若置身重霧之中,到處一片渾茫。先還看見妖狐在暗影中戟手施為,倏地一團火光從法台上飛起,爆為萬點寒星,四方飛散,妖狐隨即不見。跟著便見無數黑劍環身射來,為護身法寶所阻,雖難近身,兀是不退。白猿知道厲害,忙囑虎王就在當地靜攝心神,沉著抵禦。妖狐伎倆決不止此,少時必然還有怪異事情發生,千萬守住身心,不可妄動。虎王依言,手持玉符,端坐虎背,靜以觀變。

待有片刻,黑箭放完,寶光照處,箭在光外,箭尖朝裏,又齊又密,直組成了一座黑幕,連人、獸和那一幢護身寶光包圍在內,枝枝都帶著朝前猛射之狀,隻是近前不得。

白猿見狀,忙舉手中仙劍隔光獠去,居然應手而折,化為黑煙四散,心中大喜,忙把劍光頻頻揮動。無奈那箭隨滅隨生,終歸徒勞。方想收回,忽聽妖狐一聲厲嘯,黑箭隨消,化為百丈碧焰,四方八麵環繞燒來。白猿不知陰火厲害,仍持劍隔光遙擊,覺著劍忽發沉,重有千斤,知道不妙,連忙掣轉。陰火不比黑箭,得隙即入,已有一絲帶進,幸是玉符靈異,白猿見機,收劍尚速,又有多年修煉之功,隻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因陰火隻有千萬分之一侵入,力大單薄,頃刻便被玉符寶光消滅,人沒受害,白猿吃了一個虛驚,益發慎重,再也不敢多事了。

陰火燒了一陣,除虎王覺著手中玉符十分沉重外,寶光依舊燦爛輝煌,別無險兆。

似這樣相持片時,一聲微震,陰火忽又斂去,身上為之一輕,當時四麵漆黑,過了好一會不見動靜。虎王等如非事前奉有仙示,務須挨過時刻,方能應劫脫難,幾疑又有仙人救援,妖陣已破;或是妖狐不能取勝,知難而退了。

虎王正疑慮間,對麵忽有一團光華飛起,其大若盤,升到天半,便即停住,也不往虎王身前飛來,仿佛一團明亮的水晶虛懸黑影之中,光並不強,螢活欲流。白猿一見,便知是妖狐內丹。忙囑虎王、二猱仔細,最好澄神定慮,不要亂想,致為所乘。二猱生性好動,白猿不說還可,這一說,不由對那晶球多看了幾眼,念頭一動,便被球中幻景所攝,立覺頭暈眼花,站立不住,神魂似欲出竅飛越。尚幸二猱是通靈異類,身在寶光籠罩之中;當時妖狐誌不在此,沒有專注。白猿又是行家,見狀大驚,知道二猱魂將離體,不敢多想,忙回身背向晶球,把兩前爪搓熱,大喝一聲,照定二猱頭頂擊去,二猱方始如夢初覺。白猿又命它們鎮靜心神,定慮澄思。如覺把握不住,便把眼合上,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以免閃失。

妖狐原是日前受了妖人陳惠慫恿傅授,這時看出陣法無功,所煉妖魂又被人暗中取去,急怒攻心,一時無計可施,妄想照妖人所傳邪法噴出內丹,用本身元神出攝敵人真靈,卻不想上了妖人大當。這類狠毒妖法,如同孤注,雖說敵人心神一搖動便為所算,但是一個害人不成,不特內丹耗損,受傷以後,真靈便守不住金頂元關。遇上一個有道力的異派妖人,隻要被看中,便容易被他將丹奪去。妖狐起初並非不知利害輕重,隻因邪迷誌昏,報仇心盛,以為虎王是個凡人,餘者全係異類,隻有白猿道行較深,不難成功。隻要攝去一個生魂,於己便可有益無損,事甚容易,不妨一試。如果敵人深知底細,凝神閉目,不來相拚,再打別的主意,至不濟,還能將二猱的生魂攝為己有。

誰知上來時全神專注虎王,錯了主意,二猱稍受搖惑,便被白猿警覺救醒。容到妖狐默運玄機,暗揣虎王心理,前世、今生備諸幻象。虎王竟能反虛生明,五蘊皆空,心如一粒元珠,空明無滓,一念不生,雙目微向前麵,見與未見,隻在有無之間。猿、虎也均是各有定力,不受搖動。方悟仇敵智珠在握,明來相拚,自己已然落了下風。這才想到二猱比較容易得多,隻要攝收一個即可無害。忙細一查看,二猱已各自把頭低下,緊閉雙目,並不偷觀前麵。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妖狐悔恨之餘,重又連用元功,對著虎王和猿、虎一一施為。終於百伎皆窮,全無效果,再挨下去,內丹越要耗損,暗忖:

“仇敵隻守不攻之勢,暫時雖難取勝,他要想脫出陣外,卻也萬難。陣法五行,僅用其二,何不把餘下三樣乙木、癸水、戊土這玄陰三行三相相繼施展出來,哪怕無功,我仍周而複始,輪流運用,稍有機隙即行下手。今日勢成騎虎,便為和第一陣那樣,仇敵來了厲害幫手,是清波上人得信趕來,抵敵不住,再逃也來得及,反正他是脫身不得,自己不到力窮勢迫,絕不罷手。”主意打定,明知適才替身隻瞞一時,終被塗雷看破,必要趕來,自恃脫身有術,並未放在心上,便即如法施為。

白猿先見妖狐放起內丹,誤以為妖陣伎倆止此,一意以寧靜相持,沒想到妖狐忽又重施故技。正在潛心內瑩,力束妄念之間,猛見晶球下一片青煙閃過,接著便有無數合抱粗細的青氣,從四方八麵當頭打來。妖狐好狡異常,成心先使陣法,後收內丹。白猿也是自恃道力堅定,因二猱一邊一個夾持虎旁,坐的地方雖也在虎王左側,相隔較遠,乍見青煙滾滾飛來,驟出不意,勢更迅速,誤以為是妖狐內丹作用,仍以寧靜相持。晃眼工夫,猛覺左半身一緊,恍如千萬斤潛力壓到。雖仍在寶光圍擁之內,未為所害,但是離寶光較遠,光力較薄,頗難再支。再看前麵晶球已然隱去,方知中了好計,不敢妄動。隻得一麵運用功力拚命抵禦,一麵悄向黑虎示意,令往自己身側橫移,緩緩湊近。

妖狐見白猿將內丹放出,又驚又喜,知它是正宗修煉,根基極為牢固,如能謀奪了去,足抵數百年苦煉之功。貪心一起,又看出仇敵已略現敗狀,不似初見陣時那樣應付裕如,行所無事,有心想把五行一齊發動。無奈自己無此道力,萬一仍難取勝,一個收束不住,立時五行易位,引動地水火風,附近數百裏方圓地麵,卻要變成混沌世界,化為火海,傷害無限生靈,異日難免天刑之誅,又有些膽怯。

妖狐正在舉棋不定,忽聽一聲怒喝,一道劍光如長虹飛射,直落陣中。妖孤暗中偷視來人,正是適才白沙坪所遇童子,落到陣中,環陣一繞,便朝虎王身側飛去。妖狐忙即運用陣法,想連塗雷一齊困住,不料塗雷來得更快,未容妖狐下手,又是一道白光飛起,擋住後來乙木之氣。接著把第一陣所用雷火發將出來,雷火群飛,宛如雨雹,霹靂之聲震得天動地搖。與身相合的一道劍光,更似怒龍翔舞,在青煙中縱橫馳突,倏忽如電。晃眼工夫,緊圍虎王的乙木之氣便被雷火、劍光爆散好些,現出空隙。塗雷長嘯一聲,雙劍歸一,如驚龍歸海,直朝虎王護身光幢之中投去,等到妖狐重運乙木之氣趕上,塗雷已和虎王歸到一處,寶光逾強,更有萬千團雷火自內發出。

妖狐五行運用原是邪法,玄陰乙木之氣雖盛,畢竟難敵陽雷真火。自己的青煙雖然運用不竭,如怒潮般湧上前去,仍被雷火衝**得紛紛爆散。漸漸相隔逾遠,不得近前。

妖狐忙把信香點燃,滿擬救兵俄頃即至,竟無動靜,知道塗雷是清波上人門下弟子,法力如此高強,師父本領可想而知,屢次出頭作梗,定必奉命前來,心想:“眼前情勢已難討好,長此相持,再把清波上人引來,豈不是畫虎不成,自我苦吃?目前救兵不至,史漁兩個門人也未到來,大是不妙,如欲敗中取勝,除非乘清波上人未來以前,將五行一齊發動。雖說作孽大多,又大行險,但是事已至此,別無良策,好在業與陳惠交好,鬼祖門下善禦天劫,將來大劫臨頭,至多投到他的門下,一樣可以避劫修為,怕他何來?”妖狐當時一情急,更亂了方寸,咬牙切齒,把心一橫,一麵按照妖人所傳遁法,準備自己無法收拾時,便即時丟下妖陣逃走,一麵催動玄陰五行真氣,欲使仇敵化為灰煙,一網打盡,盡情施為起來。

塗雷一邊說,一邊發揮雷火威力,又將法寶、飛劍放出護身。虎王見青煙紛紛爆裂,身上如釋重負,笑對塗雷道:“雷弟法力真個高強,我異日能學到你這樣,就心滿意足了。”塗雷道:“虎哥真看輕自己了,你多世純陽真身,積功累行,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休看妖狐已敗,隻怕厲害的還在後呢。如隻這一點,我也不忙著和你相見了。”才說完,便見對麵法台左邊冒起三四色煙花,紛紛飛起,接著黑煙如箭,碧焰熊熊,青林滾滾,當頭卷到。

塗雷知道妖陣五行五相必然一齊發動,狠毒異常。又看出妖狐所煉玄陰五行,除卻當地是片森林,乙木氣最盛,是本色外,庚金、丙火本當一個深赤,一個淺黃,黑、碧均非本色,功候尚差,照平日師父傳授和隨身諸寶,自問還能抵禦。但它水、土二行跟著發動,虎王等俱不能勝任,必須早作準備。忙即連用玄功,將手一指,兩道劍光便有一道往地下飛去。隨即施展遁法,以備少時全體升起。一切停妥,然後迎禦。

妖狐畢竟吃了道力尚淺的虧,雖然決定發動全陣,終是不免有些膽怯,先用庚金、丙火。看出塗雷無甚新奇施為,反將飛劍收去一口,雷火停止,五行之氣也緊壓上前,頗現敗狀。哪知塗雷早經仙人指點,深知妖陣奧妙,收去雷火、劍光,是在暗中準備。

以為既能取勝,何苦竭盡全力,鬧得尾大不掉,無法收拾?方在心喜,加力進攻,猛聽霹靂連聲。塗雷謀定後動,不特雷火如星飛炮炸,加了力量,又從光幢中飛起兩道光華,滿空飛馳,所到之處,三色妖煙又複紛紛爆散,光幢前衝**開了好幾丈遠近。妖狐不由又驚又怒,更不尋思,一麵催動妖煙,一麵又將癸水、戊土二行相繼發動。

塗雷見黑煙如濤,四外湧來,天空一片黑煙簇擁著無數黑團,累累如山,當頂壓下,腳底下的地麵也在搖動震撼,擬欲崩裂。知己五行全動,上下四方,六麵夾攻,聲勢卻也驚人,不敢怠慢,虎王等不會升空,隻得先防下麵。剛把手一指,恃有法寶、飛劍防身,待將虎王等淩空升起,再顧上麵時,不料妖狐仇恨大深,孤注一擲,來勢萬分迅疾,雖然功候尚差,也非小可,不容少懈,虎王等身剛披劍光遁法托起,上麵玄陰戊土之氣已同山嶽一般打到,四麵妖煙邪氣更如山崩海沸一般卷來,護身寶光竟難抵禦,平白壓低了數尺。幸而白猿見機尚速,一見黑影如山壓來,早把內丹凝成一片,猛力往上衝去,一上一下,恰好迎個正著。同時塗雷也已緩過手來,恐白猿支持時久,傷了丹元真氣,忙命它速急收回,仍化作白氣,在光層以內防護。隨即加快發動神雷,身劍合一,向上迎去,將那山一般的黑煙托住,仗著生俱異稟仙根,嬰兒出家,得了玄門真傳,道力高強,雖將上麵戊土之氣擋住不下來,可是身上已覺受了重壓,稍一退縮,虎王等便難免受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