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起遙波02

裘元見路不平,越往前越汙濕,凹陷甚多,當地堤下又是湖側最淺之處,值天久晴,湖水甚淺,遠望湖上雖是一片汪洋,傍著外堤一帶卻是時現淺灘。加以城內人家位極穢物大都運來傾倒在此,以致堤腳一帶到處穢泥,堆積成阜,陽光一照,臭氣上蒸,刺鼻難聞,比起來路湖口綠波**漾,風景清曠,相去何啻天淵。便笑對眾人道:“我們不聽漁人的話改尋別路,果然上當。這等汙穢之區,休說兩位姊姊久住仙山福地,不曾見過,便是我和紀師弟以前也從未走過。這又不是什麽好地方,值得留連,安步徐行,徒自聞臭,有什意思?趁此四無人跡,我們還不如直飛嶽陽樓去呢。”靈姑方要答話,吃南綺使眼色止住,笑向裘元道:“我說你是公子少爺,沒有悟心不是?你隻看見這身邊一帶汙穢不堪,怎不再往前麵看看,平湖浩渺,天水相涵,一片開闊空靈,又是什麽境界?

天堂、地獄之分,隻在方寸之間。隻能怨你生來鈍根,招惹臭味。我們隻見水色山光壯闊清妙,何嚐聞到什麽惡濁汙穢?”裘元笑道:“你不用打官話挖苦,你盡管處處都是見道之言,我隻實話實說。再要不走,我沒你那等超然物外,實聞不慣這臭氣,你自和呂師姊欣賞水色山光,我先走了。”

南綺原已發現前麵堤下水邊藏有兩人,借著蘆草隱身,不時探頭遙望湖心。另有一中年婦人穿著一身淡素裝束,貌僅中人,姿態卻極**,獨坐在淺水裏一塊四五尺方圓的湖石之上,披散頭發,掉頭向下,將發浸在水裏。手中握著一把尺多長的鐵梳,一下接一下,就水裏梳攏。不時向蘆草裏兩人互以手勢問答,神情皆甚鬼祟。雖然雙方相隔還有半裏多路,南綺仗著一雙慧目,看得甚真,知是漁人所說妖巫王寡婦之類。所以特地放緩腳步,暗中窺探過去,故意向裘元取笑。裘元因見堤下盡是一堆穢土,雖有幹淨之處,也都是蘆灘淺水,無什可觀,上來便生厭惡,目光老注前麵湖心一帶,對妖巫和兩黨羽並未看見。說完正裝作要走,紀異忽在前麵與人爭吵起來,裘元便趕將過去查看。

原來紀異先因堤上地窄汙濕,接連幾個縱步趕向前去,南綺、靈姑又把腳步放緩,越發隔遠了些。紀異也是從幼生長在風物清麗,境地雄奇之區,見慣好山好水,不耐堤下臭氣和那汙泥汙土。靈姑、南綺二人卻是一路指點說笑,緩步徐行,若不經意。紀異生來天性不喜和女人多談,雖是同門師姊,也不願啟口催促。裘元照例又是和南綺一起,同步同趨,不輕離形。紀異催了兩次不聽,懶得再說。遙見前麵岸上垂柳毿毿,風景如畫,岸下蘆草叢生,湖波清淺,傍岸湖灘也頗幹淨。同是一條湖岸,清濁相去無異天淵。

覺著前麵風景清幽,正好往那地方小坐一會,看看湖景,何苦隨著他們三人聞這臭氣?

紀異心中一高興,意欲先去覓地等候,等後麵三人緩步走來,再作一路同行。也沒往岸下蘆草細看,便飛步往前跑去,半裏多的途程,晃眼便已走近。因那一帶湖岸彎曲,內外兩堤均有不少大樹,內堤路側還有土阜連崖,將去路目光遮住。這一走近,才看出越往前風景越好,除附近因田家新掘了引水溝,途中略有泥土堆積外,大體都頗清潔,便把腳步放緩,往前走去。行處離堤不遠,湖水中有三四處小沙洲,時見冕鷺泛水,沙鷗翔集,不禁觸動思鄉情緒。紀異心裏想著故鄉那些銀羽靈禽,目光隻注定前麵的蓼汀鷺渚,水色山光,近處卻未怎留意。正走之間,忽聽前麵一聲斷喝道:“那小狗往哪裏走,眼瞎了嗎?還不快滾回來路去!”

紀異雖然性情剛烈,卻是生性至孝。這次去往青城山拜見師長,臨行之時乃祖再三叮囑說:“江湖上異人甚多,你雖然拜有仙人為師,一則年幼道淺,二則強中更有強中手,乍見之下,深淺莫測。以後不免下山行道,如是孤身在外,處世接物務要能知忍讓,不可和先前一樣,動不動便要出手。隻要對方不是好盜邪**,神人共憤之流,縱受一點委屈也不妨事。”無名釣叟邱揚也同樣加以告誡。紀異記在心裏,拿定主意,無論遇見什人,總先讓他一步。一聽前麵有人喝罵,回臉一看,靠裏一株柳樹前麵,地上放著一個木托盤,一大碗淨水。水麵上浮著三個銅錢,錢眼裏各插一支點燃的香火,直立水中,如釘住一樣,毫不偏倒,錢也不往下沉。盤外另放著幾碗鹽、茶、米、豆之類,還有一把尺許長短,上繞紅絲頭發的竹簽。位置正當去路邊上。發話的共是兩人:一在樹後,手執著一根短棍,腰插小刀一把;一在柳樹空腹以內,剛探出頭來,互相呼應,厲聲喝罵。二人都是三四十歲船上人的裝束,橫眉豎目,一臉刁狡強橫之相。指定自己,氣勢洶洶,連聲喊“滾”。

紀異因閱曆太淺,以為各寨墟山人最信神鬼,無論大小事,都請山巫祭神,往往賣弄一些小術,照例也是忌人衝撞,見地上放著香盤、水碗和鹽、茶、米、豆之類,頗多似處。因前見妖人多是飛行絕跡,出手便是大片煙光霧火,隻當發話人是當地居民,正在延巫祭神,並沒想到那便是老漁人所說的邪教。紀異雖氣他凶橫太甚,意欲發作,忽想起祖父告誡之言,隻得止住,忍氣答道:“這路原是官的,誰都能走;並且你香盤放在岸邊,我由中間走過,地方很寬,也礙不著你什麽。就說你們有什事在此祭神祭鬼,不願外人衝撞,也須向我好說。何況我是男的,用不著忌諱。為何這等凶狠,出口便要傷人,是何道理?”

那兩漢子本來仍在喝罵,一聽紀異質問,越發凶野。樹後一個罵道:“不知死活的狗子,竟敢和老於頂嘴!”便要上前動手。吃樹腹裏一個伸手攔住,並指著紀異罵道:

“小狗仔,你莫嘴強,乖乖滾回去,我們看你是個小娃子,不與你一般見識。你如有事,怕到不了前麵受你家大人責罰,回去可向他說,我們是王九大娘和羅三神婆的徒弟,在此有事,不許人在這樹前走過。誰不服氣,叫他自己走來,拿他狗命試試,就不會怪你了。真要是不聽話,你隻要敢再前進幾步,包你小命送掉。死了,你爹娘還不曉得是為了什麽。小小年紀,何苦來呢?實告訴你,我一則念你年小,二則見你雖長得醜,人很有精神,好意教訓,你這小狗怎不明白?如換了個大人,我們一喊,如他不當時滾爬回去,早分了屍了。”

紀異聞言,才知這便是漁人所說妖婦手下黨徒。因那兩人俱是湘潭土音,說得又急,好些罵人的話多未聽出,心雖有氣,還未十分動怒。後聽了樹腹中的一人說話,沒有先前雜亂,漸漸聽明,不由氣往上衝,冷笑一聲答道:“你們這一點點妖術邪法,就有這麽厲害麽?怎麽不施展出來,與小爺見識見識?”樹後那人見紀異聞言兀是不退,早已不耐,口喊:“單二哥,這小狗崽該死,不如打他一頓趕走;再不知死活好歹,便拿他開刀,我們得他人血還有用處。哪有這些閑空和他多說廢話?”正說之間,忽見紀異冷笑,報以惡聲,平素凶橫慣了的,怎能忍受,二次又要縱出抓人。仍吃樹腹內一個伸手攔住,獰笑道:“老四,你出來做什麽,這小狗崽有本事,叫他由樹底下走呀。”紀異性情雖剛,卻極機智,加以出門時祖父一再吩咐告誡,令其在外遇上行跡可疑的人,務要時刻留意,暗中戒備,不可疏忽,心存輕視,紀異記在心裏。及見這兩人滿麵好猾,目閃凶光,樹腹之中隱有燭光搖動,知道過時必要鬧鬼暗算。這等邪惡之徒,如非想著祖訓師誡,直應殺卻。心中尋思,早打好了主意,厲聲喝道:“小爺這雙手不是好惹的,我要過了,你有什本事,隻管全數施展出來,等遭了惡報再想使,就來不及了。”說罷正要前進,裘元已聞聲趕來。

那兩漢子久跑江湖,原也有點眼力。先見紀異神態從容,全無懼色,人雖黑醜,卻極精神,尤其二目神光湛湛,隱蘊著英煞之氣,心便動了一下。為首的一個還想善罷嚇退,一走了事,在他已是萬分客氣。誰知對方並不吃嚇,回答的話甚是難聽。這種人平日倚仗一些旁門邪術,人多勢眾,自來沒有人敢捋虎須,幾曾受過這等輕侮,怒火一上來,便犯了凶性。以為對方是個未成年的幼童,又是外路口音,也許曾有一點武功,不知利害輕重,故敢出言頂撞。正打算上手傷人,忽聽一聲呼叱,順著長堤飛也似跑出一個少年,看去年紀不過十六八歲、英姿颯爽,麵如白玉,生相十分俊美,晃眼馳抵樹前,開口便問:“你們何事爭吵?”這兩妖黨也是惡貫滿盈,該當遭報。因見來人身法步伐均極輕快,是個行家,相貌、說話均頗文氣,越以為對方是個外省富貴人家習過武藝的子弟。這時樹後藏伏的一人已然轉向樹側,聞言不等紀異開口,首先獰笑一聲答道:

“我們這裏有法事,向來不許人過,這小狗崽非和我們強不可。隻要敢過去,休想活命。

看你神氣,像是他的主人。曉事的乖乖領他滾去,我們為了省事,懶得與他一般見識;如不聽好話,便連你這條小命也連帶饒上。”

香盤原設在堤畔草裏,裘元遙見紀異和人爭吵,立即趕來,隻顧問話,未留意地下,沒有看到。又見對方是兩個短衣漢子,知道紀異以前性頗剛直,誤以為是尋常村民,也沒想到會是邪教中徒黨。及聽對方答話蠻橫,雖想起漁人之言,仍以對方與平日所見妖人行徑全不相似,惟恐有誤,方欲反諸,紀異沒好氣他說道:“元哥,我剛走到此,這兩個無緣無故出來將我攔住,出口傷人,凶橫非常。他們現和我打賭,說是過樹準死。

他們在岸旁設有香盤,分明是邪教中的狗黨,跟這類畜生有什話說?我們硬走,看看誰死?”

話未說完,樹後走出的一個聽紀異罵他邪教狗黨,不由大怒道:“小狗崽,你敢罵人?叫你知道老子的厲害!”說著,揚手憑空便是一掌。那排教中的陰掌是邪木而兼武功,非常厲害,隔空打人,中上掌風必死無疑。便真是個道術之士,如出不意,受傷也在所難免。紀異雖是仙人弟子,一則入門日淺,二則沒有防備,對方又是照準要害之處打來,本非受傷不可。也是紀異不該受人暗算,心憤對方凶橫,不由發了昔日火性。說時見樹腹中人也同走出,都是橫眉豎目,氣勢凶惡,待要發作之狀,心想:“我曾見過多少大陣仗,似你們這些狗黨,倚仗一點小障眼法,也敢隨便欺人。我且把香盤踢掉,看你能出什麽花樣?”紀異念頭一轉,口喝聲:“我看你到底有什麽鬼門鬼道!”同時往側一閃,舉腳便踢。雙方正在此時一同發動,紀異動作又是絕快,恰巧將那掌風避過。

紀異從小便得乃祖傳授,又是生具異稟,雖然年輕剛直,卻極機智靈敏。雖對兩妖人輕視,沒有防備,不曾放在眼裏,卻防到看盤之中設有邪法。一麵用腳去踢,一麵早將先前準備的飛劍和防身法寶暗中取出,以作萬一之備。剛剛轉身縱向堤邊,猛聽到身側一股強勁的風聲。猛瞥見是那漢子惡狠狠揚掌打來,還沒想到那是邪術,隻當是乃祖平日所說的內家劈空掌法。紀異因見裘元已在大聲發作,便沒回身,仍想踢去香盤再說。

頭剛掉轉,猛瞥見適才掌風過處,前側地下有五溜黃色光影一閃,地上雜草立即焦枯了一片,這才覺出妖人出手陰毒。怒火中燒,一腳踢向前去,岸邊備盤法物立被踢散飛墜,撒落堤下,踢時為防萬一,劍光也同時發出。哪知這類下乘邪法非經人手施為,不能發生功效,竟無動靜。

紀異耳聽裘元喝罵之聲,回頭一看,二妖人目定口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裘元正在戟指數說,心中奇怪。過去一看,原來妖人見一陰掌打空,同時又瞥見香盤被紀異一腳踢落岸下,益發怒火中燒,咬牙切齒。那先藏樹腹為首一個大喝一聲,正待施展他那獨門五鬼釘猛下毒手,旁立裘元看出對方空掌有異,口喝:“幺魔鼠輩,敢以暗箭傷人!”也要代紀異還手,給他一個厲害。不料兩妖人一個手掐五鬼訣,一個手正揚起,話未說完,口還開著,俱似忽然失了知覺,目定口呆,立在當地。裘元本沒把二妖人看在眼裏,見狀越知伎倆有限,無什能為。又見那神氣活似城隍廟中泥塑小鬼,看著好笑,氣便消去一半。剛在喝問:“何故作這醜態?”紀異忽然轉身,見狀想起適才可惡情景,以為被裘元法力製住,忍不住怒火,大罵:“無知妖賊,你們先前的威風哪裏去了?”

隨說,照準發陰掌的迎麵就是一掌。紀異生具神力,鐵骨銅筋,常人如何擋得住,偏又吃法術禁住,不能閃躲,一下打了個結實。當時連左頰骨帶半邊牙齒全部碎裂痛暈,閉氣而死。卻沒出聲,仍還瞪著一雙凶睛,呆立未動。紀異見一掌打了個滿臉開花,鮮血四流,反手又照為首的麵上照樣來了一掌。這一下更重,竟將嘴臉打成歪斜,皮破血流自不必說。紀異不知二妖人俱已暈死,戟指罵道:“我見你們先前又凶又惡,似要吃人神氣,以為多厲害呢,原來這等膿包,直像爛泥小鬼,一下就打碎了。早知如此廢物,我還不打你們呢。裘哥哥,你把禁法解了,問問他們在此鬧得什鬼,為何這樣蠻橫?要是沒怎害人,就饒了他們吧。”

裘元還未及答話,猛覺樹腹中火光一晃,跟著全樹皆燃。二人始終沒當是一回事,因見兩邪黨那樣呆立,樹內無故發火,以為對方作法自斃,見火太大,兩妖黨滿麵鮮血立在樹側,認為這類小鬼雖然可惡,罪不至死。裘元心更仁慈,還恐將其燒斃,喚了兩聲未應,又想將人帶走。剛一舉步,身後身側四麵火起,緊跟著轟的一聲,由樹梢上飛起一個大火球,升高約有三丈,突地爆散開來,化為畝許大一片火傘,往裘元、紀異二人頭上罩來。當時立成了一座小火山,火中更雜有無數三寸長的碧色火釘,密如飛蝗,上下環射過來。裘元驟出不意,吃了一驚,一縱遁光,首先飛出火外。紀異先本有了戒備,因對頭被定住,沒有用上,當時隻顧打那二妖黨,也未及收去,一見上下四麵相繼火發,忙即施為。知道二妖黨已受禁製,暗中必還有敵人伏伺鬧鬼。一麵禦火防身,一麵冒火搶向樹後一看,那麽猛烈的火勢,樹在烈火包圍之下,下麵樹身仍是好好的。紀異想起二妖黨曾有一個藏在樹腹以內,仿佛還有燭光,細一注視,果見樹腹當中也有一大盤水,水中虛插著一支大自蠟燭,燭長不過尺許,燭焰竟高達三尺以上,焰頭粗達尺許。一個赤身女童盤膝坐在其上,一手掐訣指著上麵,一手持著一根碧色小釘。一見人來,把持釘的手往外一揚,立有一片釘形碧焰,夾著大片烈火迎麵飛來。

紀異初往青城時,無名釣叟愛他天性純厚,資稟過人,恐其年幼在外吃虧,傳了不少防身法術和一件防身法寶,這類江湖上的邪法自難侵害,見狀大怒,正待下手,裘元已身劍合一,由火外飛回,見了焰中人形,大喝:“妖孽膽敢作怪!”說著一道劍光朝那燭焰上盤坐的赤身女童飛去。這原是妖人邪法,乃邪教女徒的元神,隻知奉命行事,照本畫符,別無伎倆。一見烈火碧焰無功,敵人又來了幫手,比先前一人還要厲害,身上滿是青光環繞,便知不妙。但身受乃師邪法驅使,無法逃遁,急得在火焰上頭跪倒,叩頭不止。裘元畢竟心細仁慈,劍光正要落下去,一眼瞥見那女童相貌秀美,長隻尺許,滿麵惶恐叩頭乞哀之狀,不禁心軟,忙把劍光往下一沉,朝燭上燒去。本意斷燭以後,破了禁法,再向女童逼問是人是怪。不料無心中破了妖人禁製,燭才斬斷,一溜煙光一閃,火勢立消,女童也便遁去無蹤。再往樹前一看,二妖黨已然被人解了邪法,倒地身死。

紀異覺著事情奇怪,暗中尚有敵人,靈姑、南綺也未見到,好生不解。方欲向裘元詢問,忽見湖堤下麵似有劍光閃動,隨聽裘元道:“南姊她們正和妖婦打呢,我們快看看去。”說罷,一縱遁光,先自飛去。紀異這才知妖婦藏在湖岸下麵,連忙趕往岸邊,往右下方一看,蘆灘上麵一個身穿素服的中年妖婦,同了兩個男同黨,已被靈姑、南綺劍光圍住,裘元也剛飛到。那地方乃是大片水葦,隻靠堤一麵略有一片淺灘,另有幾塊大小不等的石頭露出水麵。因靠來路,人被蘆葦擋住,不易看到。妖婦和兩同黨通身雖有煙霧環繞,卻抵不住飛劍威力,似已勢窮力竭,狼狽不堪。隻因靈姑還在喝問,迫令回答,未下絕情;否則劍光一繞,定必了帳無疑。暗笑:“這等鬼畫符,還沒有玉花姊妹的本領,也敢大白日裏作怪害人。”

紀異正隨著裘元跟蹤飛下,忽見蘆葦深處葦梢無風自動,心疑有甚妖黨藏在裏麵。

剛才往下飛去,還未降落,猛瞥見靠近妖婦一麵的蘆葦叢中飛起一股黑煙,煙中裹著一個身材矮胖的人影,雙手好似捧有一個包袱,箭也似疾地往堤上射來。紀異並不知下麵變生倉猝,妖婦和兩妖黨也在此時乘隙遁走。而那煙中妖人因紀異起身較緩,隻見裘元一人劍光飛落,以為上麵仇敵隻此一個;又見男女同黨已被敵人飛劍困住,危機一瞬,不容再延。驚惶匆迫中既顧自己,又顧三個徒弟,未暇仔細觀察,一麵忙施邪法,使愛徒突然遁走;一麵自己也乘敵人分神不暇旁顧之際,冷不防帶了法物遁走。主意原想得好,無如惡貫已盈,冤家路窄。他這裏行法時,紀異剛到,正在堤上張望,略停了停,等他由蘆葦叢中飛起,紀異恰也飛到。這一來,雙方正好對麵迎頭,勢又都猛,萬難閃避,對方恰又未撤防身法寶,連想下手一拚都辦不到。如是常人行徑,紀異也還未必下殺手,一見是個滿身黑氣,似人非人的影子,如何能容。就著去勢,運用飛劍迎上,劍光一繞,連煙帶人全被絞斷分裂。那妖人也頗有些法力,雖被劍光絞斷,仍想分頭逃竄。

哪知南綺已早瞥見,忙舍了下麵,飛身追來,揚手便是一團雷火。緊跟著裘元相繼飛來,三人合力,四道劍光一陣亂絞,加上雷火包圍,隻聽幾聲吱吱慘號過去,一齊化為烏有。

因靈姑還在下麵搜索妖婦和二同黨蹤跡,三人又同飛下,南綺早施法力,將那葦塘封禁,一麵搜索,互詢經過。

原來靈姑、南綺見前麵,紀異與人爭執,裘元才起身趕去,便看出與紀異爭執的是邪教中人。正要趕過去,忽見下麵葦林外麵坐石臨水梳洗的妖婦與同黨比了比手勢,跟著便朝上麵掐訣念咒,行使妖法。知那兩人必是妖婦徒黨,無什能為,裘、紀二人俱有防身法寶和飛劍,無足為慮,主要的仍是下麵妖婦。但是這類江湖的邪法門道甚多,也頗厲害,又不知底細,事前沒有防備,若吃她冷不防驟然暗算,也要吃虧。側顧前麵樹下,二妖黨正向裘、紀二人大聲喝罵,似乎要下手神氣。恐裘、紀二人輕敵疏忽,驟為所乘,南綺先發製人,遙用禁法將二妖黨先行定住,再與靈姑隱了身形一同飛下,相機行事。

南綺閱世未久,猶有童心,見妖婦披發赤足,好些做作,以為區區邪教未技,不值一擊,初意還想取笑。哪知妖婦乃排教中能手,所約幫手又是她的師父,更是該教中有數人物。又以日前對頭是個有名強敵,並有兩個極厲害的外教能手相助,處處都加小心,隻在湖堤隱僻無人之處鬧鬼,以備木排過時突起發難,乘機可以報仇,稍見不妙,立即遁走。妖婦埋伏以前,乃師又曾叮囑:仇人雖是個中老手,隻要下手縝密神速,報仇仍是有望。最可慮的是那日駕著小舟突然隱現、雷擊妖婦母子的那兩個少年。所以布置得十分周密,惟恐仇人老練,戒備太嚴,一擊不中,特把埋伏分作上中下三起:令一有力徒黨在堤上柳樹窟內主持法壇神火;另一徒黨在堤岸上設下香爐和應用法物;妖婦伏在蘆林外麵水濱盤石之上,卻把總壇設在蘆葦深處,再在四外行法設禁,使外人一踏禁圈,立可警覺到。到時先由堤上二徒發動,分了敵人心神,乘著雙方鬥法之際,由妖婦及其師父同時猛下毒手。這樣一層套一層的埋伏,敵人便有了戒備,也必難於應付,設計甚是陰毒。先前二妖黨和裘、紀二人爭論,妖婦師徒隻當是過路村童,沒有在意。及至法物香盤被人踢散飛落堤下,聽出二妖黨正要下手,忽然沒了聲息,便知上麵來了敵人。

妖婦師徒所用,多半俱是尋常之物,加上一些符咒,如無法術施為,便不生效。當時覺著形勢不妙,正要飛上,又猛覺出所設禁製有了反應,極似來了敵人,但又不見人影,知道來者不善。妖婦警覺更早,已然發動了妖火,便不再離開,一麵觀察來敵,一麵催動埋伏。

靈姑、南綺正在隱身前行,相隔妖婦還有二丈,猛覺身上一緊,立即頭暈眼花,眼前現出許多惡鬼影子。靈姑早得鄭顛仙傳授,這類左道小術如何能傷。南綺以前所習本就近於旁門,更是博學多聞,長於應付。不過二女起初都是輕敵太甚,以為身形已隱,區區小醜不足為慮,沒有放在心上。及至觸動埋伏,知道一時疏忽,沒有仔細觀察,誤入禁圈,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忙運玄功,先把心神一定。南綺跟著施展禁法反製,立即複了原狀。妖婦也已警覺,欲把預設埋伏一齊發動,不料被南綺製住,妖法無功,全無動靜,也不見來人影跡。自知光景不妙,一時情急,忙拿起手中鐵梳,反手朝頭上梳了一下,再往外一甩,便有大片碧綠火星朝靈姑、南綺飛來。二女見狀,知被識破。心想:“這類幺魔小醜,反正難逃己手,何值隱蔽形跡?”不約而同,雙雙現出身形。南綺首先將手指一指,一聲輕雷震過,綠火全滅。靈姑便要出手,南綺搖手止住,戟指妖婦喝道:“你便是那王寡婦麽?聞你依仗一點左道未技,縱容狗崽橫行湘江,近又約了黨羽來此興妖作怪。今日與我姊妹相遇,報應臨頭,飛劍殺你易如彈指。但我姊妹二人雖遇見過不少有本領的妖邪,似你這樣江湖妖巫尚是初遇。你既敢大白日裏帶了黨羽來此鬧鬼,想必總有一些鬼畫符,你可盡量施展出來與我們看看,省你們伏誅以後嫌死得委屈。”

南綺性情柔善,話雖如此,因並未見她害人惡跡,江湖上恃符咒小術的左道同類鬥法乃常有的事,妖婦如肯服輸求饒,也不致便送性命,無奈惡盈數盡。那蘆草叢中藏伏的妖師和另兩徒黨多是多年極惡橫行,從未遇到過敵手,一旦輸口,盛名立墜,以後江湖上便不能再混;又恃防備周密,留有退路,逃遁迅速:所以明知勁敵當前,仍欲冒險一拚。說時那隱伏蘆葦中的兩個同黨首先厲聲大罵,挺身發難。而妖婦又見兩番行法無功,慌了手腳,隻顧想施全力相拚,沒想到求免一層。經此一來,全都上了死路。南綺話未說完,便瞥見二妖黨手和口亂動,妖婦一手回抓長發,一手指訣亂畫,也是手忙腳亂。成心想看這類邪教有何伎倆,方笑罵道:“你們不要慌,我靜等著看你們鬧鬼呢,不然你們早就沒命了。”

話未說完,二妖黨已破口大罵,各把手一揚,立有十餘柄煙霧環繞,火焰熊熊的妖叉迎麵飛來。南綺正待破它,靈姑性較剛烈,見二妖黨俱是生相凶惡,氣勢凶狠;內中有一個更是可惡,自從現身,便用一雙鬼眼注定自己,一麵施那邪法,一麵作出許多醜惡表情,出語更是汙穢不堪:心中有氣,怒喝一聲:“該死的妖孽!”揚手放出飛刀,一道寒光飛上前去,那些妖叉便被撞上,宛如殘雪投火,全數消滅。刀光連停也未停,依然疾如電射,朝那妖黨飛去,隻聽一聲慘叫,橫屍就地。

另一妖黨邪法較高,人也機警,一見寒光如虹,由敵人手上飛起,知道遇到劍仙,不等飛叉消滅,先就往妖婦身側飛去。妖婦更是乖覺,靈姑飛刀未發,已放出大團煙霧將身護住。等飛刀殺完了人趕過去,另一妖黨也縱身與妖婦合在一起。南綺也生了氣,見刀光圍在妖煙之外,忙囑靈姑:“先勿太急,隻將他們困住,看他們鬧什花樣?”同時索性把妖婦原設的埋伏破去,加上禁製。南綺初意妖婦隻是尋常的妖邪,如由上空飛遁,絕無飛劍神速,彈指便可了帳。所以隻在四周略加禁製,以防逃遁,上下均未留意。

又因來時便見二妖黨藏身蘆葦中,以為人數隻此。沒想到蘆葦深處還有一個為首妖巫在內,少時不是紀異來得恰巧,幾被逃脫,又生枝節了。

妖婦原以敵人厲害,先想施展極惡毒的指影分屍邪法。繼見形勢吃緊,心膽內怯,隻得先使妖法護身。妖黨一到,見刀光被另一敵人擋住,未怎進逼,覺著危機瞬息,忙與妖黨合力一同施為。

靈姑在顛仙門下本就學了好些法術,平日遇見同門同道又極虛心請教,所習諸法雖頗尋常,用來對付妖婦自能勝任。南綺更是從小便以法術為戲,又得父母及姊姊鍾愛,所學尤多。妖婦雖說法力相差甚遠,但是這類旁門下乘妖法也頗有它的威力,無論是何派別,俱有一兩樣最陰毒的殺手,遇上時事前如有戒備自是無妨,如若一時不知,或是輕敵疏忽,驟為所乘,也難保不被暗算。何況蘆中隱伏的女妖巫又是昔年名震江南的一個能手。南綺這一大意,妖巫刁狡詭詐已極,自知不是來人對手,眼看愛徒滅亡在即,自己也難保不身敗名裂。心想:“本來隱遁多年,不合誤受愛徒所激,二次出山,就算僥幸逃脫,也把數十年的威名喪失淨盡。”始而又悔又急。嗣見外麵形勢逾糟,又由悔生恨,犯了昔年凶性。情急怨毒之下,便想把那殺手施展出來與敵一擠。又覺敵人劍光厲害,法力甚高,形跡如不顯露,愛徒雖然不免,自己或者能保一命。一旦出手,立被敵人看破,勝了還好,一旦不得手,定與同歸於盡。妖巫念頭一轉,忽又膽怯怕死。好在事前因聽愛徒說日前湖上鬥法情景,早有戒心,此次是以元神出來行法,原身尚在人家入定,逃遁較易,尚是不幸之幸。於是想下陰謀毒計,先發號令,密使妖婦和那男徒發動,自己在暗中出敵不意,猛下毒手,若一擊不中,立即乘隙遁走。

這裏南綺絲毫也未警覺,隻把妖婦妖法一一破去。靈姑因當地就在湖邊,雖然僻靜,不比深山曠野,附近還有兩家居民,時候一久,難免驚人耳目。再要被君山上麵的妖人發現,更易多事。雖覺南綺娃兒脾氣可笑,但也不便攔阻。嗣見妖婦連施了三次妖法,南綺還不下手,忍不住說道:“裘師弟還在下麵,也不知另外有無妖邪黨羽藏伏,還是早了的好,和這類狗男女相持作什?”南綺笑答:“靈姊不知這類妖人底細,我素不肯妄殺生命,人言難以為據。我剛看出這妖婦不應留她,上麵縱有餘黨,也無什伎倆,且待片刻,容她盡量施為,再行誅戮不晚。”靈姑才知南綺心慈,是想逼迫妖婦施展妖法,來辨別為惡深淺,以決去留。照著幼隨老父在江湖上的經曆見聞,似妖婦這等行徑的妖教,平日害人必不在少,死有餘辜。方覺此舉多餘,妖巫邪法已在暗中發動。

二女本立在那淺灘上,正相互應答之際,忽見妖婦在劍光圍困之下狀類瘋狂,手舞足蹈了一陣,猛地目閃凶光,手持那把鐵梳,將披散了的一頭亂發分出一大絡,銜向口中,惡狠狠白牙一錯,咬下一些斷發。跟著咬破舌尖,立有一片血光夾著一蓬黑針飛將出來。二女因這類妖法雖毒,隻能傷害常人,何況又有劍光阻隔,豈非徒勞?南綺笑喝:

“無知妖孽!你這些鬼蜮伎倆全無用處,隻是班門弄斧。我不耐與你糾纏,就要下手了。”

語聲才住,靈姑猛覺日光照處,地上似有一個黑影,情知有異。回頭一看,原來身後不遠,不知怎地會現出一圈極淡的血光,正對著自己虛懸空降。就這回顧一瞬之間,光中忽由淡而濃,現出兩個少女影子。靈姑剛看出是自己和南綺影子,南綺也已警覺,回身瞥見,知是用邪法暗算,當時還不知是蘆中妖巫借著男女二妖徒行法掩護,用毒手暗算。匆匆不暇多說,首先手掐靈訣,朝那紅光一揚。緊接著回手取出一塊玉璧,往前一照,立有一片白光擋在身後。隨口喝道:“靈姊,速防敵人遁走。此是妖道中指影分身之法,雖未必能將我們怎佯,但如驟出不意,也頗討厭。狗男女如此陰毒,可殺而不可留。”靈姑聽到頭兩句時,便忙回轉身去,把刀光、劍光一緊,威力立即大增。

妖婦和那妖黨見妖師魔法又被敵人識破,自知凶多吉少,一麵奮力抵禦,一麵暗向妖師求救不迭。南綺將身護住,不令血光將人影吸去。說完了這話,隨手發出一團烈火,將妖法破去。蘆中妖巫見自己下手如此陰毒神速,仍被敵人識破。力竭計窮之下,心疑敵人既有如此高的法力,自己的蹤跡又露,四麵又加了禁製,少時決無幸免。妄欲聲東擊西:假意助兩妖徒穿地遁走,乘著敵人分神之際,由上空飛走。事雖犯險,一則原身尚在人家,不得不顧;二則又以為元神飛遁神速,隻一飛過堤岸,恢複本體,便可脫險。

當地人民已畏己如神,決代隱秘。哪知弄巧成拙,裘元飛落之後,跟著紀異飛下,妖巫恰與對麵,驟不及避,劍光一繞,就此送終。

靈姑、南綺見妖婦和那同黨被困之處,一陣黑風疾轉,身子立即往下沉去,知是魔教中地遁法。南綺暗笑:“這等比障眼法強不許多的微未小術,也敢當人賣弄。”先使禁法將它止住。然後正指劍光增加威力,往下壓去,猛瞥見蘆葦深處箭也似飛起一溜黑煙,當中裹著一個矮胖老妖婦的影子,直往對岸射去。南綺忽然想起:“先前妖婦已被困在劍光之內,怎會在自己身後現出一團血光,用那妖教中極陰毒的指影分屍之法暗箭傷人?原來蘆葦中還藏有這個老妖婦,並還以元神飛遁,可知妖法較高,乃妖黨中為首之人。已然疏忽於先,如何容她逃走?好在下麵男女二妖已被禁住,不怕逃脫。”南綺剛要動手,紀異已將妖巫元神斬斷,裘元的兩道劍光也跟著飛將下去。三人合力,連行法帶飛劍一陣亂絞,晃眼便已消滅,殘煙四散。

三人隨同飛下一看,隻見妖婦和男妖徒剛往地底逃遁,猛覺地堅如鐵,不能再下,上麵劍光又往下一壓,自知無幸,不禁疾喊:“仙姑饒命!”同時施展妖法,奮力抵禦。

哪知這次南綺因見適才指影分屍妖法陰毒,看出這類邪教平日不知如何凶毒,改了初念,決計不再寬容,飛劍威力大增,遠不似前。而且靈姑見南綺下手遲緩,本就不以為然,及見妖婦等地遁欲逃,蘆中又有妖人飛起,既恐縱惡逃走,又防蘆中還藏伏著有力妖黨,多生枝節。見妖黨已為劍光所傷,妖婦還在地穴中奮力掙紮,想起適才可惡,不禁怒起,竟將五丁神斧取出,分開劍光往上一指。隻見一片帶有五彩芒角的大半輪紅光掃向穴中,黑煙立即分散,兩聲慘號過去,男女二妖人同時死於非命。

南綺、紀異、裘元三人也都飛下。南綺說:“上麵還有兩具死屍,也是他們黨羽,待我上去行法移運下來,與妖婦一起掩埋地底,消滅痕跡,以免貽累鄉民吧。”靈姑道:

“我帶有銷骨散,將他們化去不省事麽?”南綺道:“我總覺得他們伎倆有限,害人無多,罪不如此之甚。埋得深些,使人無從發掘,再加一點禁製,也就穩妥了,好在也費不了多大的事。”靈姑道:“南姊未在江湖上走動,哪知他們的惡跡呢?我適見他們所用妖法俱極陰毒,照我判斷,恐比以前隨侍家父所見的邪惡之徒還凶得多。休說消滅他們死屍,便使他們形神俱滅,將魂魄一齊誅戮,連墮入畜生道中俱都無望,也不冤枉,何值為他們費事作什?”南綺見靈姑恨極這夥邪教中惡人,知她所說不是虛語。笑道:

“靈姊既然如此疾惡,我省點事也好。”說罷,正要取出丹藥先將下麵男女三屍化去,忽聽崖上有人低聲急喊:“王三姑快來,大仙婆她老人家不好了。”

紀異聞言,知是妖婦黨羽,大喝一聲,首先飛上堤去,裘元也跟蹤飛上一看。那人是個半老鄉農,跪在地上,麵上滿帶驚疑之色。紀異方喝:“你可是妖婦黨羽麽?”裘元業已看出那人是個本分鄉民,忙把紀異止住,含笑問道:“你且起來,有什事,無須害怕,和我們實說,保你無妨。”那鄉民因在家中出了大亂子,倉皇奔來,又見樹火新滅,地橫三屍,越發害怕。因害怕王寡婦的威力,以為人必在湖灘底下,上下相隔又高,沒有看清,以為來人均是妖黨。戰戰兢兢剛把上麵那句話說完,耳聽一聲呼叱,跟著電光連閃,飛上兩人。心疑惹禍,嚇得慌不迭跪倒在地,也沒聽出紀異問話,隻急喊:

“法官饒命!”嗣見裘元詞色溫和,又命起立,心才稍定,顫聲答道:“法官,這不是我的事,與我老婆、媳婦也沒相幹,是太仙婆自己忽然升仙去了。”

裘元見這鄉民語無倫次,知他誤以為自己是妖婦同黨所致,笑道:“我們不是法官,你說的那王三寡婦和幾個同黨惡人,都被我們殺死了。有話起來說,我知你是善良百姓,隻管放心好了。”那鄉民聞言,半信半疑,站起來打量了二人兩眼,戰戰兢兢說道:

“法官老爺的話是真的麽?”紀異喝道:“哪個騙你?這柳樹底下兩具死屍,便是他們的黨羽。你是本地人,總該認得妖婦和兩妖黨。因怕連累你們鄉民,連屍首都被我們用藥消化了,隻留下一灘黃水在湖邊蘆灘上,不信你自己看去。”說時,靈姑、南綺已事完飛上,彈了些藥在兩屍上,立起一片青煙,晃眼便已化盡。南綺又伸手一指,地皮便翻轉了丈許方圓一片地,更不再有痕跡。鄉民先聽裘、紀二人之言,還在半信半疑。及至眼見如此靈跡,方始深信。驚喜交集,重又跪倒直喊:“神仙菩薩,果是真的,快請救我全家性命吧。”南綺問道:“適在下麵我用法寶查看,妖婦已無餘黨存留,你們大害已去,還怕什麽?真有為難的事,隻管起來開口,我們必定幫你,無須如此。”

鄉民見眾人說話神情俱都和善,神通又大,與妖巫師徒作威作福之狀大不相同,好生歡喜,感激零涕,站起來說道:“小人名叫江進元。兒子小福,在外與人種田。家中隻我夫妻、兒媳、孫女四人,種著幾畝菜圃將就度日。這…帶是湖邊最荒僻的地方,隔壁還有一家姓王的,也種菜,兼帶上市賣魚,共隻兩所人家。自從前些日排上人與王三仙娘鬥法,工家吃了大虧,便料到王家不肯甘休。這兩日怪事很多:對麵君山半夜裏常有人看見神火,大月亮底下會有雷響。昨日清晨,有一隻白木船路過君山,客人上去遊玩,剛到山下,也是有一客人不好,嫌埠頭船大多,想往舊埠頭上岸,無緣無故船會翻掉。最奇怪的是,人貨東西全都被浪湧到岸上,一件沒丟。聽上來的人說,剛落水時,天旋地轉,連那有水性的船夫都似全身綁緊,毫不由己。大家眼看淹死,正在心裏求神保佑,忽然水底起了一片金光雷聲,人立清醒。會遊水的自然可以睜眼劃動,那不會遊水的也似下麵有什麽東西托住,升出水來。緊跟著一個大浪頭,連人和沉水的貨物家俱、打翻了的破船,一齊湧到岸上。船上都是大財商,到了湖神觀,正和道士商量演戲做法事酬神,不知怎的,說不幾句,全都住口,不敢作聲。借著道士一辭謝,立即改口,匆匆忙忙雇了別的船,連夜開走。像這樣死裏逃生,不做法事謝神的,從來未見,走得又那等快法,他們又不是小氣客人,都覺得奇怪。

“正想等看熱鬧,誰知昨日黃昏,先是羅仙婆兩個徒弟來到這裏,叫我兩家各讓一間靜室,與她作法壇之用。並說不許走口,不然要我兩家的性命。我們知道這類法術最是凶惡。對手一麵雖然勢力小些,但是人好。便他手下徒弟當排師的也極本分,不遇人尋事,一點看不出來。說話舉動個個和善,還專一幫人的忙,治病舍錢。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他們。再者,誰家沒有一個親的厚的?羅仙婆的本領和辣手不是不曉得,仇已結定,能不設法找人麽?並且自從兩家上次鬥法起,王家這頭的人到處張揚要報仇,氣勢洶洶,說得天花亂墜,神氣也大驕狂些。排上一頭的人卻沒事一般,有人對他們說,隻是笑笑;再不就說聽天由命,到時再看,反正不能把排上人一齊殺死。神氣卻極安詳。自然雙方迥乎不同,如沒有一點靠頭,怎會這樣?我們自然不願意王家這頭占上風,可是法壇設在我家,她勝了,我們不過糟蹋點零碎東西;她如敗了,就許連房子帶人全跟她受了大害。不依她又不敢。心中發愁得了不得。正主隻是勢派大,看著凶相,還不怎顯欺人。

那幾個徒弟都是滿臉凶橫,要這樣,要那樣,稍慢一點便遭打罵,賠了東西還要受氣。

“今早起來,便說對頭兩天之內必來,硬把這條路隔斷,兩頭不許人過。堤上下都設了埋伏,連我們兩家本是借房子東西與她的主人,都得由岸後小路上繞走。她說的話就是閻王令,你出入多不方便,她也不管。到了午後,王仙娘帶了兩名法官先去堤下,堤上由兩個徒弟法官把守。羅仙婆卻在我家設壇,把門關上,房裏擺下香壇,門上貼上神符,門口點著一盞燈。又叫我媳婦拿著她給的一道符和一個小銅鈴,吩咐不間早晚,如有生人到來,或是看見什麽奇事,先搖那鈴,屋裏自有法寶出來,跟著再把符往燈上一點,自然無事,還許事完賞我媳婦二兩銀子。她自己同一小女孩在房中打坐,餘人早有仙娘吩咐,全坐在屋裏,他們人不回來,一步不許走動。王家借房與她徒弟住,隻不許出外,還稍好點。我全家寸步難移。不知她鬧什鬼,心裏又急又怕,由中午苦挨到這時。正打算明朝向她求說,情願把房子借讓給她,許我全家往親戚家住兩天,等她事完再回來,省得終日提心吊膽,忽聽羅仙婆房裏一聲慘號。一會,便見我兒媳婦嚇得連滾帶爬,渾身亂抖跑來,說是房門未開,仙婆在裏麵怪吼一聲,人便跌死地上,滿臉是血,身子燒成焦炭一般。我媳婦忙搖鈴燒符,也沒動靜。小女孩未見,不知在房裏沒有,隻喚了兩聲,也未答應,許是一同死掉。我和老伴去看,果然死得甚慘。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