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

話說甄濟正看得意馬心猿,眼花繚亂,偏偏當中有兩三個相貌最出色、姿態最柔媚的美女,每次舞到甄濟麵前,若有意若無意的,不是流眸送媚,桃靨呈嬌;便是粉腿高跨,暖香隱渡。有時竟從甄濟頭上飛過,紅桃肥綻,寶蛤珠含。最難堪的是妙態方呈,一瞥即逝;方在回味,忽又飛來。顧此失彼,無可捉摸,令人心癢難熬,百脈僨張。再加上**樂助興,不消頃刻,便已骨髓酥融,神魂若喪。

甄濟一意貪戀玩賞,死生禍福早置度外。昏惘迷亂中正待爬起,向那美女撲去,忽聽一聲鳥鳴般的怪嘯,樂聲頓止。那些美女也似驚鴻飛逝般朝壁間飛去,歸了原位。八根晶柱前的寶座上麵現出未人穀前學著道童叩祝時所見那個身著黑袍奇形怪狀的道人。

這才想起自己此來為了何事,倘若適才心意為祖師察覺,哪還了得?不由嚇了個通體汗流,戰兢兢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一般,哀求祖師寬恕,憐念收容。道人哈哈大笑道:

“我已看了你好些時了。你的資質雖可,若論心性,還不配作我門中弟子。所幸你先天尚可,隻須少受熏陶,仍可成器,姑且收錄,以觀後效。隻是我門中規章素嚴,少時自有人指示給你。須知我這裏不講情麵,言出法隨,絲毫通融不得。還有凡入我門中弟子,人人都先行立功自效。你現在道術毫無根底,本難立功,給你三月的限,看你自己的機緣吧。”甄濟聞言,喜出望外,連忙叩謝道:“弟子蒙仙師不棄下材,收列門牆,恩同再造,自知資稟駕下,難有成就。此後惟有屏絕萬緣,勤謹自勉,努力前修,以報鴻恩於萬一罷了。”道人獰笑道:“你這話說錯了,我問問你:你一心虔誠拜我為師,可知我的來曆和本門教宗麽?”甄濟惶恐答道:“弟子愚昧,實是不測高深,不敢妄言,望乞恩師指示。”道人道:“三十二天釋道兩家,正邪各派,仙佛共有七十六等。上等真仙能有幾人修到?不論釋道兩家,俱以求無欲為大道根基,其實‘無欲,二字,根本難通。試問:想成仙成佛,是不是欲?若論真正虛空寂滅,何必有我?隻須乘它歸盡,到時一切還之太虛,何必學仙學佛?可見己若存在,便當有欲,求仙求佛,不過是所欲者大而已。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全由天賦,我既秉有,便當享受。再以本身道法本領抵禦百敵,以防忌害,由我放量享受。隻要道精力足,一樣長生。豈不比成真正仙佛還有趣味?本門所奉玄陰教宗,乃我手創,全主為己。雖不獎勸為惡,卻絕對不許違意為善,然而如出諸自己所樂為,亦非全屬不許。人性本惡,以我自身能力去求自身享受,這才叫作率性而行,方是本門宗旨。故我門下雖多本性中人,卻沒一個偽君子。聲色嗜好,這裏全有,俱是我和門下弟子以道法獲得,依各人道力本領高下,公平享受。明知遭許多異派中人之忌,但我道法高妙,也奈何我不得。適才見你本質雖還不差,但所中人世習毒不淺。如非你見了美色,忘卻顧忌,現出本來麵目,門外那許多毒蛇大蟒,你早已膏了它們口腹了。此後務須記著:我這裏除了令發必行外,隻要你能力所及,凡有所好,隻管憑你心意取到此間,一同享受。如有隱蔽,固是罪在不赦;就是有所知聞而不稟報,犯了也決不輕恕。還有本門專以采補,來求長生,每人每年均須分頭出外訪求爐鼎。適才你所見美女,均係選之人間。除我自用者外,平時總有百十名左右。少時由你師兄先傳了你初步采煉法術,三日之後,便可隨你意思選擇。雖然好者你任取,卻不準認為己有。等三月內你建了外功,傳了本門心法,不消三年,便可出門行道,為所欲為了。

甄濟此時已是色欲蒙心,雖然聽出道人是個左道旁門中的妖人,竟為邪說所動。聞言不但不知憂懼,反以為真仙隻是聽說,從無人見過。像道人門下這般道法精妙,隨便在空中飛行,出入青冥,頃刻千裏,何等神奇。這種百年難遇的仙緣,就是在洞中苦修個十年八年,受盡辛勞,隻要能煉到那等地步,也所心甘。何況並不吃苦,隻要服從師長,遵守本門規矩,不但幾天之內便有絕色美女陪伴枕席,而且日後更可為所欲為。不似平日耳聞學仙求佛,要受三災八難,千辛萬苦,處處規行矩步,一絲也錯亂不得。像適才所見那種絕色美女,俱是生平罕見的尤物。隻求能有一個到手,真正消魂片刻,便不在虛生一世,何況永遠隨意享受。不禁心花怒放,喜形於色。

這道人便是本書有名左道旁門中的首要——鬼老,平素無惡不作,專以收羅天資聰敏,生具惡根的人為徒,以便同惡相濟,增厚勢力。

適才在夕佳岩引進甄濟的瘦長道童,真名叫作程慶,外號鬼影子,是鬼老門下一個最心愛的徒弟。起初並未安甚好心,因為路過夕佳岩,看見下麵有數十個狗猩擒著一個少年,正待嚼吃,知是本山豢養之物,別處沒有,便下去觀察就裏。一問為首的一個,才知它們是出來尋找同伴,發現那死狗猩,以為是甄濟所殺,故此將他擒了,準備裂體嚼吃,給死猩報仇。因並非私逃,才停鞭不打。

那狗猩是藏邊雪山中的特產,生相和人相差不遠,猛惡異常,惟又靈警無比。鬼老將那一帶狗猩全用法術收伏,訓練好了,利用它們天生的本能,四出采取各種**靈丹的材料。夕佳岩天生一種**,名為子母還陽草。這藥草每年隻中元到重陽這一二月內,每值大雷雨後出現。

其中一個雄狗猩,每年一過七月半,便奉命在夕佳岩前守候,守了好些日子,也沒有大雷雨。元兒、甄濟到達那天,恰值雷雨交加。這東西憑著一雙夜貓眼,照往日產草之處前去察看。因這草一見陽光便即入土隱去,不被太陽照過又不合用,當時看準了出芽的所在,準備明早天明陽光未出前,再去守候采取,回山複命。當晚因雷雨大大,想往延羲洞中避雨,一眼看見洞內火光,又有生人氣味,剛往裏一探頭,便吃元兒一劍刺中要害。拚命掙紮,逃到半山,便即傷重身死。

狗猩生性最**,全有配偶,難得奉命出外,雌的本就時常乘機抽空趕來聚會。也是活該甄濟倒黴,發現死猩之時,如將它掘土掩埋,本可無事。如不將它撥動,有深草遮蓋,借大一座山,也不致被它同類當時就發現。第二日獨木舟製好一走,何致身人旁門,異日作惡大多,身遭慘禍?甄濟前腳一走,那雌的也從別處趕來,一到便即尋著。此時甄濟還未人洞,拿著那柄家傳長劍,正在削砍樹技。雌猩見有生人,斷定雄猩是甄濟所害。雄的已死他手,恐獨力難支,連夜奔回鐵硯峰去,招來許多同類,連夜趕往夕佳岩,為雄猩報仇。為首一個,因受鬼老多年訓練,已能人言,並能說上幾句,正擒了甄濟,半人言半獸語地喝問,怎生將它同類害死?

甄濟驚慌昏駭中,還未及聽清,鬼影子程慶已經持了蟒鞭趕到。一聽本山狗猩被人殺死,不禁大怒,本想縱任這夥狗猩將甄濟裂吃報仇。因聽甄濟千真人、萬仙長地苦苦哀求,偶然定睛往甄濟臉上一看,見他雖然風塵困頓,卻是豐神朗潤,猶是童身,資稟更是不差,鬼老門下無分長幼,全是道童打扮。程慶也是門人中數得上的人物,一見不是凡器,不禁心中一動,暗想:“此人師父或許用得他著。”

程慶初意隻不過將他帶回山去與鬼老去取生魂,祭煉法寶,並無引進入門之想。誰知到了鐵硯峰,跪在穀口一默祝,鬼老便用吹竹傳聲,叫他進去。隨後親自出來,一見便有了凡分賞識。由穀口到洞中這一段路,到處都有蛇蟒怪物往來,雖說不奉命不敢傷人,生人到此,總要膽落魂飛。甄濟居然通過,膽力已經入選。隻是當他見了美色時,鬼老看出他臨時忽然警覺,可見他先天善根尚厚,容易棄邪歸正,先還有些不滿。及至看他到了後來終忍不住,再一聽了那一套邪說,索性什麽顧忌都置之九霄雲外,這才認為確是邪數中良材。當下便命甄濟起身侍側。

鬼老手一指處,吹竹之聲又起。那引進甄濟入門的那個瘦長道童便即現身,跪在寶座前麵。鬼老指著道童,對甄濟道:“這是你師兄程慶。同門師兄尚有數十人,此時可以無須相見。你可先隨他去,安排了修道之處,他自會對你說一切規章和我的名姓來曆。

此三月中,如有用你之處,自會喚你到此。平時無事,可隨他學那初步采補之法便了。”

甄濟聞言,忙又拜謝。程慶也便領命起身。甄濟剛向程慶見禮,稱了師兄,鬼老忽從座中隱去。

甄濟拜師之後,程慶對他便大大換了詞色。先道了賀,又領他到一間石室中去安置,然後遵照鬼老吩咐一一轉告。甄濟天分聰明,一點便透,一學便會,不消數日,那初步邪法已然學會。休說甄濟得意,連程慶也甚心喜。

這日程慶果然領了兩個女子前來陪寢。甄濟一看,內中一個最妖豔的,正是初來時所見赤身美女之一;另一個穿一身華眼,雖然一樣美貌,卻麵帶癡呆,隨著別人擺弄。

偷偷一問程慶,才知赤身的一個已然日久同化,此來並非供甄濟采補,竟是含有教導之意。那麵帶癡呆的美女,乃是一個大官之女,新來不久,受了法術禁製,等用過多日,才能恢複本來。

當晚甄濟左擁右抱,按照程慶所傳,如法炮製。那赤身美女名喚月嬌,更不時加以指點,真個樂極忘形,死心塌地。休說父母吉凶生死置之度外,就是再讓他去做大羅金仙,也不願去了。

甄濟盡情**樂了一陣,到了子夜過去,忽然內洞和往日一樣,又起了吹竹之聲。月嬌附耳低語道:“祖師爺升座傳呼,我等不論新人舊人,俱要前去伺候。這裏的人我雖然大半都交接過,不知怎的,我卻格外愛你。明晚不知是否仍派我來,如換別人,你須緊記我言。少說話,多快活。我的話雖然無關緊要,也不可告訴別人。這裏規章奇特,招呼犯了,無法求免。且看你我機緣如何,你能否奮誌學道,那時再說吧。”說完,匆匆領了同來女子自去。

二女去後,甄濟事後回味,對於那華服美女還不怎樣,惟覺那月嬌,不但妖豔明媚,資稟濃粹,而且**逸飛揚,饒有奇趣,真是人間尤物。若非她幾次指點自己懸崖勒馬,幾乎失了真陽。隻是她如此****,為何言語又那般真摯?真情也隨時流露,顰睞之間,隱含幽怨?屢次欲言又止,仿佛有許多話想說,不便出口似的。行時之言,更明明隱有機密。如說是奉命試探自己,卻又不似。好生令人不解。自己係初來,根基未固,言行上稍出差錯,便不得了。甄濟決計拿定主意,跟著程慶,早晚用功時用功,行樂時行樂,諸事格外謹慎,不問旁人怎樣,想必不致有甚弊害。

甄濟又想起:“適才月嬌所說,每日子夜一過,後洞便開無遮大會,所有洞中美女無不齊集。每一女子,先由鬼老賜了靈丹,然後令其與各門弟子,互相赤身追逐嬉戲。

鬼老並不親身行**,隻在眾女心**神搖之際,暗中攝取真陰。除月嬌這一班十六名美女,曾經多年選擇訓練,通曉道法,能時常奉命出外,挹彼注茲,不致虧損外,許多新來根基淺薄的少女,縱有鬼老靈丹續命,更番休息,至多也不過一年光景,便即骨髓枯竭,脫陰而死。照她這等說法,可見洞中美女尚多。遇一月嬌,已覺銷魂,隻不知將來自己也能和程慶等同門一樣,參與這種極樂大會不能?”這時的甄濟陷溺已深,連日聽見鬼洞魔窟中許多慘事怪狀,不但毫無警惕之心,反倒覺著自己雖然升堂,未能入室,羨慕別人豔事,認為是人天奇福,一心盼望將來也有如此享受,方稱心意。

甄濟胡思亂想了一陣,不由昏然入睡,醒來見程慶正站在石榻前麵,說道:“你真聰明,那月嬌最得師父寵愛,她從不輕許任何人,今日居然向師父說你許多好話,豈非難得?”甄濟小心敷衍了幾句,程慶又傳了他一些初步邪法,便自走去。

過了一會,甄濟正在用功,程慶忽又跑來說道:“你如今有好機會了,可敢去麽?”

甄濟道:“小弟蒙恩師收錄,尚無寸功,但有使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程慶道:

“本門弟子共分兩等,幼入師門,真陽未破,可以免去兵解者,為第一等。真陽虧損,全憑采補成道者,為第二等。我幼年原是黔靈山中人家一個棄兒,蒙師父收養,在門人中位居第三,本可肉身成道。偏巧自不小心,也是我自欠把握,受了本門一個**婦蠱惑,道成以後,又將真陽失去。當時本想將**婦殺了報仇,一則她是師父愛寵;二則此婦心機詭詐,雖然不與我們同班雁列,現在已算是本門中得用的人,教規對於男女情欲完全無禁,**婦雖是存心報複,無奈師父平時原獎許她,準其憑著容成玉女之術,來考驗眾弟子的修持。她壞了我的道基,隻算是奉命而行,不算違背教規。她又異常機警,始終不上我的圈套。今日方想好一條主意,偏我兵解之期已到。

“師父知道青城山金鞭崖有一種仙草,大是有用。無奈崖上有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在彼修煉,此人是一個馳名已久的劍仙,非常厲害。師父想命我應那兵解劫數,就便將仙草盜回。隻是我一人前去,恐怕獨力難支,因知朱矮子素常假道學,有許多古怪脾氣,號稱不殺無名小輩;而我們同道中未著的人,門下弟子隻你一人可以同往。偏巧你入門未久,法術尚未煉成,與我同去固可,如果到了金鞭崖,我出了差錯,你獨自回來,卻是萬難。由我請準師父,由師父給你設驅魂法壇,命我將你生魂帶去。我如失足,定將仙草交付給你,由你持了逃回。那時師父已然知道失事,隻須他行使禁法,你我生魂也會分別回轉。不過去時須要鎮靜。如果我的肉身被敵人飛劍所傷,不可害怕。逃時須要迅速,更不可忘了那草,這是你入門第一功,如果失草,師父必然怪罪,擔承不起,至於我的肉身,雖為敵人所毀,隻須生魂逃回,七天以後,仗著師父妙法,便可凝聚成形,以後再尋良機,尋找上好廬舍,比起前身還好得多呢。”

甄濟聞言,忙即口稱:“遵命。”程慶道:“此時你的生魂尚未煉得凝固,恐禁受不起天風。等師父過了今晚子時,行法之後,我自會前來領你同去。現在時候還早,且自靜心安坐用功,少時人來,隻顧快活,一切有我作主便了。”說罷,便自走去。

程慶方走不多一會,甄濟暗自尋思:“昔日常聽元兒提起,他姑父羅鷺曾說青城山金鞭崖有一位劍仙,名叫朱真人。說他身有仙骨,對他甚是垂青。自己還陪了元兒去過,仙人未尋到,誤走百丈坪,若非遇見方家弟兄,黑夜荒山,幾乎迷途難歸。當時隻說當初羅鷺吃元兒糾纏不清,拿話哄著他玩,並無其事,因元兒心熱,也未跟他說破,不想果有其地其人,還種有仙草,這個姓朱的本領道法如何,雖不知道,看師父師兄這般謹慎行事,想必也甚厲害,自己一些本領道法俱未學會,隨了前去,冒此大險,不知有無凶險?”

甄濟正在胡思亂想,忽見月嬌領了昨晚同來的華服女子,跑將進來大聲說道:“今日本不該我到此,偏巧同她來的那位姊姊,來時路遇一位同門,尋她說兩句話,所以我替她先將此女帶來,陪你作樂。”說時,用手連指那同來女子的胸前,不時往外觀望,神色甚是倉惶。甄濟料知有異,隨月嬌手指處一看,那同來女子的胸前微微露出一點紙角。又見月嬌朝他點首,情知有異,連忙扯將出來,剛要展看,便聽外麵遠遠有一女子笑語之聲,月嬌忙又將手朝他連擺。甄濟會意,忙將那黃紙條藏過一旁,仍裝出與那同來的女子寬衣解帶時,那月嬌已不等人來,身子一晃,一道黑煙過處,人影由濃而淡,轉眼不知去向。

月嬌身才隱去,忽又跑進一個赤身美女,見甄濟正和那女子解去中小衣,好似有些詫異,便問道:“我奉祖師之命,帶了此女前來指點你采補之術,路上有些小事耽擱。

此女原在門外等候,她已失了知覺,無人率領,怎得到此?是誰領來?”說時杏眼含苯,一雙明眸威棱畢露。甄濟何等機警,聞言便知月嬌來時無人知曉,事情不能明說。故作不知答道:“她獨自到此,我以為恩師隻命她一人前來呢。仙姊芳名,可能見告麽?”

那赤身女子聞言,好似有些將信將疑,略為沉思,答道:“我名小玉,她身上禁法未去,必有人領來;一人到此,定然不會。不過你初來不久,同輩中與你並無相好之人。就有人代我領了她來,這頃刻之間有甚意思?再者,看你形跡,又有些不像,這是什麽原故?”甄濟又飾詞答道:“實不瞞仙姊說,昨日我和此女交接,也頗有些憐愛。適才做完了功課,偶然探頭門外,見她兩眼發直,往我門外緩緩行走,我便冒昧將她抱進房來,正解衣服,仙姊便到了。”小玉聞言,方才轉了臉色,答道:“這還有點像。我說她怎能獨自到此呢?虧你不羞,愛上這等死美人,還不肯實話實說呢。”

甄濟見小玉雖不似月嬌真情款款,如論容貌**,倒也伯仲之間,此時見她媚眼流波,身如凝玉,站在當前,不禁心旌大動,不俟她把話說完,早撲了上前,說道:“沒有活美人,隻好拿死美人解解意罷了,如今有了仙姊,還理她則甚?”小玉本是奉命而來,當下又指點了一番邪術,直等吹竹聲起,才領了那女子走去。甄濟當時雖然得趣,隻是有小玉一比,越發看出月嬌確是有幾分相愛真心。

小玉一走後,甄濟知道為時不久,便要真魂出遊,不敢怠慢,忙將那張紙條取出觀看,上麵僅寥寥寫著幾行字,字體異常草率。大意是:本門不禁人為惡,除了不許叛師背祖而外,就是自己同門師兄弟,隻要於本身有利,也一樣可以當作犧牲。程慶因自身失了真陽,須要應劫兵解,此去金鞭崖必無幸免之理。他請準鬼老帶甄濟同往,雖非完全惡意,但也含有許多作用,不可不預知防備。自己因愛甄濟,恐他新來,不知正教中人飛劍厲害,特地背人寫了紙條示警。如隨程慶到了金鞭崖,那裏必有敵人看守埋伏。

下手之時,無論如何,不可代程慶盜草,以防他別有脫身詭計。等程慶盜了仙草,交付過來,急速升空逃走,絲毫大意不得。程慶如命將他劫後屍身取回,更不可聽他的話。

再如命將什麽東西帶回出山來,當時固不能拗他,等他一死,急速將它丟去,以免敵人後麵跟蹤追趕,無法脫身。月嬌本人到時如能設詞下山,必在中途接應。隻要能依她紙條上所說,那朱梅號稱不殺無辜和積惡未著之人,決無妨礙。看完紙條,可將它嚼碎,吃在肚裏,以免為人發覺,彼此都有不便等語。

甄濟見她詞意甚是懇摯,料是真心關愛,又驚又喜。便牢牢記在心裏,將紙條扯碎吃了,靜候程慶前來相召,到時相機行事。

子夜一過,後洞**樂又起。待有個把時辰,方見程慶走來說道:“是時候了,快隨我見師父去,到了聽命行事,不可害怕。”說罷,領了甄濟同到初來拜師的大石室內。

這時樂舞已停,鬼老正在當中水晶寶座上坐定。麵前設著數十麵黑長幡,幡腳火焰飛揚。

黑焰騰騰。幡圍中心豎著一張大令牌,牌下放著七根鐵釘。甄濟哪知用意,見了鬼老,忙即將身跪倒,叩頭之後,鬼老把袍袖一揮。程慶便領甄濟走到幡圍之中令牌前麵,命甄濟脫了上下衣服,背靠令牌立定,將地下長釘取在手內,甄濟看出是要把自己肉身釘在牌上,雖然害怕,情知無法避免,當下倒把心一橫,臉上反裝出坦然神氣。剛偷看鬼老似在微微點頭,猛見程慶一聲大喝,命門上早著了一掌,當時甄濟覺著神誌一昏,轉眼便已清醒過來。睜眼一看。身子已不在原處,腳底下好似虛飄飄的,再往長幡圍中一看,令牌上釘著一人,正是自己模樣,方在驚疑,耳聽程慶喊一聲:“起!”腳已離地,被一團濃霧簇擁著,隨了程慶往洞外飛去。

行了一陣,黑煙中望見夕陽業已偏西。甄濟暗忖:“昨夜行法時不過寅初,記得被程慶拍昏過去,也好似晃眼之間,怎麽一會工夫,已經是次日下午?”正在尋思,忽見前麵高崖排天,雲煙蒼莽,轉瞬近前。程慶猛地將煙霧往下一沉,直往崖上半的一個洞凹中裏飛去。落地一看,洞凹果生著一株不知名的仙草,異香奇卉,靜影沉沉,並無一人防守。程慶更不怠慢,隻一伸手,便將那株草連根拔起,甄濟剛剛順手接過,忽見仙草生根之處,似有一道金光一閃。就在這一轉瞬間,猛地又聽程慶大喝道:“快帶了我這東西逃走,我已中了矮鬼暗算了。”說時,程慶早遞過一件軟綿綿的東西。甄濟二次方接過手,程慶已連身被那金光罩住,一麵死命掙紮,想逃出來,一麵在光圍中往外連連揮手,似催甄濟快逃。

甄濟本不知怎樣逃去,眼看程慶身上煙霧越來越稀,金光勢盛,情知危險萬分,再如不走,程慶為金光所害,自己也逃不回去。一著急,便不問青紅皂白,奮力往上一躍,居然淩空躍起,還未飛過山頭,又聽對崖人聲呐喊,仿佛還有元兒呼喚之聲。百忙中偷眼一看,對崖站定老少數人,竟有元兒在內,齊喊有賊盜取朱真人仙草,甄濟哪敢遲延,由煙霧擁著,一直往上。雖然可以隨意騰空,隻是不如先時飛升迅速,惟恐後麵金光追來,好容易升入雲空,逃出有數裏之遙。暗忖:“程慶雖然被陷,自己仙草已得,入門第一功已然建立,前途成就可期。”好不心喜,隻是飛行這般遲緩,何時方可逃回山去?

月嬌也不知會來接應不會?甄濟想到這裏,猛又想道:“月嬌暗中傳字,再三囑咐,程慶死後,千萬不可替他帶什麽東西回山。適才程慶遞給自己一個圓東西,軟綿綿的,不知何物,一時也不知聽誰的話好。”甄濟正在且行且想,忽聽後麵有了破空之聲。回頭一看,雲空中一道青黃光華疾如飛星,正從來路上朝自己追來。猜是敵人追到,又想起月嬌紙條之言,如給程慶帶東西,必為所累,難以脫身。說時遲,那時快,青黃光華已追離身後不遠,甄濟天性本來涼薄,有甚程慶在念,危急之際,脫身要緊,便照月嬌所囑,將程慶交的東西往下麵丟去。那東西隻鵝卵大小,黃晶晶通體透明,拿在手中又輕又軟,並無什麽分兩,誰知才一出手,身子立時輕有百倍,被黑煙擁著,飛雲也似直往回路逃去。心中大喜、再一回首,後麵青黃光華追趕不上,已經隱去。這一來,甄濟才對月嬌起了信任。且喜手中仙草仍在,回山有了交代,別的且不去管它,後半截路飛行迅速,月嬌也未前來接應。及至快到鐵硯峰不遠,忽見一道青黃光華由側麵飛來。心剛一驚,打算轉身逃避,那光華已經迎麵飛近,定睛一看,光煙中擁著一個美女,正是月嬌,卻穿著一身黑衣道裝,這時朝著甄濟含笑點了點頭。晃眼之間,閃入側麵雲中隱去。

甄濟驚魂乍定,仍舊前行,不一會到了鐵硯峰穀口。方想落下,學初來時程慶在穀口叩祝求見,猛覺身於被甚力量吸住,不由自主般直往穀中飛去,轉瞬飛到鬼老行法的室中,見鬼老正瞑目端坐在水晶寶座之上,兩旁還侍立著幾個身著黑衣的門人,俱都垂手合睛,態甚恭敬。甄濟生魂捧著仙草,一落地,剛要跪倒獻上,左側上手一個身材高大,麵紅如火的道童,一手把仙草接了過去。甄濟未及開言,猛見鬼老怪目圓睜,指著甄濟大喝一聲,左掌揚處,滿室煙霧飛揚。甄濟便覺被一股氣擁著到了長幡圍中,神誌一昏;耳聽叮叮幾聲,便即醒轉。一看地下落著九根長釘,身子卻好端端地站在當地,再看手腳被釘之處,並無絲毫傷損。那盜來的一束仙草,已不知被那道童拿向何處。甄濟以為是大功告成,師父必然心喜。及至偷眼往鬼老臉上一看,卻是滿麵獰惡之容,正和旁側侍立的兩個門人說話,聲音甚低,好似發怒神氣。甄濟站在令牌下前,不曾奉命,也不知上前跪見的好,不上前的好。

待了一會,那上手侍立的紅麵道童從外走進,這一會工夫,好似受了什麽傷痛,麵容愁苦,神氣委頓,迥不似先前接草時強悍。見了鬼老,低聲問答幾句,便走近甄濟麵前,喊了聲:“師弟,且隨我來。”說罷,領了甄濟,徑往外走,另引到一間石室之內,說道:“師父已然準你入門,命我每日傳授你道法,你的生魂受了師父的法術禁製,我適才也遭了敵人暗算,均須修養些日。這裏便是你修道之所,且隨我在這裏安逸幾天再說吧。”

甄濟一問姓名,才知這道童名叫餘繁,是鬼老得意門人之一。這人比起程慶卻要和氣得多,兩人談了一陣,談得甚是投機,甄濟忍不住問道:“小弟奉命將仙草盜回,隻可恨程師兄為敵人困住,不知生死吉凶。去時他曾對我說,該有一次兵解,不知他可能仍回此地麽?”餘繁聞言,冷笑答道:“這個該死的東西!如不是他獻殷勤,在師父麵前買好,去盜什麽鬼草,我還不致差一點送了命呢。本門雖準人便宜行事,但是同門相處,終有情分。隻他一人一意孤行,專門損人利己。這次卻遭了報應,生魂早被朱矮子所斬。他所煉的元丹,竟不及叫你帶回,想必也被朱矮子消滅了。要想如他的願,借體還生,哪裏能夠。他如不一心好強,不去應劫,終身躲在這鐵硯峰鬼影穀裏,有師父庇護,一樣可以苟延歲月。他既想長生之道,自己又不爭氣,把握不住,失了真陽,由第一等仙人變作了中下之輩。眼看不如己者將來修為皆出己上,心不甘服,才去稟明師父,存心找上人家門去應那兵解,拚著受些辛苦艱難,以便日後出入頭地。他這次弄巧成拙,卻便宜你補了他的位置。不過你初次人門,雖說盜草立了苦功,但那草乃是朱矮子妖法幻化,並非真正仙草。師父憑你這點微勞,便準收錄,實是莫大殊恩。此後你務須好好修持,最好在短時期中孝敬師父一點入門禮物,方無欠缺。”

甄濟惶恐道:“小弟一個凡夫,家中雖有資產,塵世之物也不堪奉獻。況且人門才幾日,道法未成,也無法謀取。還望師兄指教,力所能及,無不惟命。”餘繁道:“哪個要你親身謀取?師父所愛,除了奇珍異寶,便是爐鼎。隻要你說出所在,我便能伴你同去將她攝來,助你獻上,也算我們師兄弟一場,人世希見寶物,諒你難知,難道你未人山前,就未遇什麽絕色秀女麽?”

甄濟聞言,想起元兒那口寶劍,猛地心中一動,忙答道:“小弟親友之中,實無什麽絕色秀女。寶物倒看過一件,隻不知合用與否。”餘繁便問:“今在何處?”甄濟道:

“這寶物乃是一對極稀有的寶劍,一鞘雙劍,藏在石壁玉匣之內。劍上有字,名為聚螢、鑄雪。小弟不知此劍來曆,也不知師父看得中否。如若看中,此劍現在金鞭崖我一個表弟手內,或者可以設法取來。”言還未了,餘繁便失驚道:“本門寶劍,大半百煉精鋼同五金之精,經師父法術煉成。隻是並無一口現成的仙家至寶。所以遇見別派中的敵人,往往比劍時敵他不過,非行法取勝不可。適才聽你說,這劍名為聚螢、鑄雪,乃是當年許真君煉魔之寶。後來聞說被峨眉派中長老得去,久無下落,怎會到了你表弟手內?而且他又在金鞭崖居住,如與朱矮子有甚瓜葛,隻恐取之不易吧?”

甄濟便將元兒在夕佳岩延萎洞阻水得劍之事一一說了。未後說:“以前雖聽元兒說朱矮子對他垂青,以為是他胡說,自從他探洞失落以後,今日往金鞭崖盜草,回時無心中看見他在下麵,與幾個老頭、小孩在一起,呼喚我的名字,當時急於逃走,便行回轉。

因別日無多,見時又在崖的對麵,想來他必尋著了銅冠叟與方氏弟兄,尚未見著朱矮子,也未可知。”

餘繁聞言,沉吟了一會,又問甄濟所見那老少幾個的形態。然後說道:“聞說朱矮子師弟打算開創青城派,他自己已是不再收徒。那老少幾個,雖聽口氣與朱矮子相熟,因為當時隻管呐喊,並不曾放出飛劍追你,也許是金鞭崖附近隱居之人。好在你適才盜草乃是生魂前去,周身有法霧圍擁,看不甚清,他們認得,也隻在疑似之間,你隻須裝作夕佳岩被困逃出,因想念你表弟,前去尋找。與他見麵之後,暫時先不露出聲色,相機行事,得了便走。我再在暗中相助,定可如願。不過那老少幾個的本領,不知深淺,你如無退身之法,萬一失事,豈非不值?依我之見,去是可以去,等過幾日你精神複原,我先教你遁法和禁製之術,練成後再行前去。即使遇見能手,隻要遇事機警一些,稍有不妙,立時可以遁走。到時再有我同去接應,便萬無一失了。”

甄濟隻顧說得高興,那麽機靈的人,竟會把延羲洞題壁之事忘了個幹淨。二人越談越高興,甄濟也越學越壞。依了餘繁,甄濟元神剛受禁製,當晚原可歇息。怎耐甄濟初嚐甜頭,非常貪戀,等到餘繁招了群女前來作樂,活色生香,親自目睹,再加雙方都是慣家,動靜姿態俱是見所未見,更覺心頭奇癢。隻是餘繁雖說和自己投機,究屬初見,而應陪侍自己的美女並未自來,想必沒有奉命,眼看人家左擁右抱,此就彼推,也不敢公然商量,分羹一杯,一時好不難過。真是欲看不舍,看又難堪。

正在無計抓撓,餘繁早已看出,便笑對他道:“師弟,你如此著相,留神將來也如程師兄一般,鬧得身敗道毀咧。你看她們美貌麽?你再仔細看看。”甄濟原在那裏品評餘繁招來的那兩個美女的容貌與月嬌、小玉二人的高低。聞言剛忸怩著想著答話,不知怎的,眼睛一花,見餘繁懷中擁抱的哪裏是什麽美女,竟是頭禿齒脫。皮黃肌瘦、臉上皺紋如鱗的老太婆。又見旁側榻上橫陳的一個,竟是一具枯骨。因為當前春色剛還在目,方以為是餘繁使甚障眼法兒,忽見餘繁長笑一聲,一手提起懷中抱的老婦,一手提著榻上那具枯骨,向室外拋去。剛一落地,便見門外肉光一晃,也沒看清仍是本來麵目沒有,隻聽嬌喘微微,夾著一陣蓮步細碎之聲,往後洞走去。

甄濟還在遐想,餘繁卻正顏厲色,走近身前,說道:“你當她們都是可愛可親的東西麽?對你實說,除新來的爐鼎外,所有你初來時在師父寶座前所見的那些赤身美女,除月嬌一人年紀較輕外,餘者若非師父法術禁製,丹藥駐顏,縱不都成了泵中枯骨,少說點也都成了老太婆了。你適才所見,以為我弄甚幻術,實告訴你說,那才是真正原形呢,我們攝來這些爐鼎,真正取樂時甚少,大都是作那采補之用。你如此貪戀,早晚必如程師兄一樣,遇見厲害能手,勞形搖精,喪神失陽,把前功都付於流水了。同門諸師兄弟,隻我一人比他們和平公道。我起初並非本教中人,隻因一事失足,被師長逐出門牆,因恐飛劍斬首,不得已,經一道友引進,托庇在師父門下。自己入了旁門,說不得,隻好自行其是。但我從不縱欲放恣,任性而行。本門中人,連師父俱在內,將來免不了一場大災劫,前途難料。我因見你資稟甚佳,惡根也甚重,在本門中固為良材,在外卻是各異派將來的公敵。恐你把握不住,壞了道基,所以對你特別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