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嶽陽樓上對君山02

甄濟又恐妖人拿親人出氣。自己雖非敵手,但有靈符在身,或能抵禦。並且上官紅別時又說,靈符隻一發動,她那裏立即警覺,幻波池仙府中有一寶鏡,多遠的事都能看出,真到事急之際,還許親身來援。話雖不曾說準,怎麽也能抵禦些時。便由月嬌安排,把老父請入房來,由甄濟痛哭陳情,月嬌也現身拜見,一同守在房裏,靜等應變。守候了一夜,也不見有動靜。甄父想要回房,甄濟夫妻極力勸阻,說妖徒乃人修成,並非真鬼,來去如風,說到就到。昨晚還到附近訪問,變起來瞬息,不可預測。除非救星到來,至少須過十天半月以後,還要先由月嬌犯險出探,委實蹤跡已無,才可離室走動。甄父見月嬌也是白日現形,不由不信,這才罷了。

三人正在室中望救慮禍,優急如焚之際,忽聽窗外一陣怪風過處,跟著有人喝問之聲。月嬌警覺,怪風一起,便知不妙,妖徒果然尋上門來,大吃一驚。因自己法力已失,忙命甄濟按照預計,暗中戒備。隔著窗戶,悄悄往外一看,書房前麵桂花樹下,突然飛落下來一人妖人,正是神目童子邱槐。業已換了道童般的怪裝,穿著與尋常道人一般裝束,正在厲聲向一家童喝問。甄濟夫妻唯恐家人遭殃,昨晚早已吩咐,甄父精明,所用下人幹練者多,遇變竟不慌亂。妖人突然隨風下來,那隔得稍遠的俱裝作未見,各自從容溜走。

那答話的家童,便照主人之命,向妖人跪下,滿口神仙菩薩亂叫。邱槐雖是妖人左道,平素最喜人趨奉,又覺著小童無知,事與無幹,何苦殺害。隻厲聲喝問:“你主人叫甄濟麽?”家童答說:“正是。”邱槐又喝道:“現在何處?”家童答道:“剛回來沒幾天。現還未起,我代神仙去喊他出來。”邱槐怒喝:“快去,喚他出來納命。”家童這才裝作聽出來意不善,害怕情景,連聲應是。邱槐原以當地密逸金鞭崖,月嬌不見,想已投生。本擬尋到甄濟報仇之後,再往搜尋月嬌下落。本心隻殺甄濟一人,最好不動神色,以免多事殺戮,過分興妖作怪,致將金鞭崖諸強仇驚動。又見小童答話伶俐,知道甄濟蹤跡既然尋到,決逃不出自己毒手,等他聞報不出,下手不晚。便喝:“快去,小畜生如不即出受死,我便殺死他的全家,雞犬不留。”家童邊應邊跑,如飛往前院跑去。

邱槐不知甄濟夫妻早有成算,正準備乘機暗算,仍立當地等候。等了一會,不見人出。正值清晨,下人、園丁都在園中工作。邱槐先未留神,這時四下一看,隻見荒草鮮肥,晨露未晞,佳樹蔥蔭,曉煙未斂,雲白天蒼,晴輝初上。碧樹紅欄之間,到處繁花盛開,嬌豔欲滴。林蔭中烏聲細碎,如弄竹簧。隻是滿園中靜悄悄的,適才所見十來個執役栽花的園丁、下人,一個也不見影子。邱槐猛然省悟,不禁暴怒,以為花園遊觀之地,雖然亭館羅列,台樹參差,必無人住在裏麵。下人尚且溜走,主人必有預囑,怎會在此?方想飛往前院挨次窮搜,見人便殺。甄濟夫妻知已到了時候,忙打手勢。甄父便假裝初起,低喚了一聲:“來人!”邱槐聞聲立即趕去,喝問:“甄濟可在前院?”甄父隔窗答說:“他是我家主人,你尋他則什?”邱槐隻當答話的是甄家老仆,一點沒有防備,怒喝:“老鬼快說,人在何處?免我費事,連你也難活命。我先說的話,你沒有聽見麽?”

說時,邱槐心已不耐,正待飛進屋去,冷不防一叢本門的鬼箭妖光由窗中飛將出來。

邱槐驟出不意,又隔得近,如非妖法高強,幾乎不免,就這樣仍受了點傷,知道中計,人藏在內,不由怒火上攻,怨毒愈深,一聲怒叫,揚手便是一大片妖焰鬼火飛將出去。

滿擬甄濟法力有限,此舉不過情急拚命,底下伎倆已窮;自己雖遭暗算,受傷不重,隻一出手,立可破法,致他死命。但以甄濟罪魁禍首,仇恨大深,就此殺死,未免便宜;意欲生捉,攝往遠處荒山之中,使其備受酷刑,再行殺死,方消怨氣。

邱槐盡管狠毒,初出手時,邪法並不厲害。不料妖光發將出去,敵人陰火鬼箭已經急掣回去,兩下並未接觸。同時對麵窗戶忽然打開,由窗中飛出一片金亮紅光,勢急如電。妖光立被衝開,轉眼便將敵人存身的一幢靈寶精舍籠罩了一個風雨不透。邱槐認出是正教中的法寶,匆促中沒見敵人施為,看不出是何物事,隻覺威力甚大。又知甄濟是裘元的表兄,以為連日盤桓左近,被金鞭崖強仇發覺,預設埋伏,借著甄濟誘敵。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定睛往窗中一看,隻見室中四壁圖書陳設精雅,而窗前書案已移向左壁書架之下。室當中放著一個新添置的蒲團,仇人甄濟端坐其上,身後站著月嬌。兩人身子都在金亮紅光環繞之下,與籠罩全室的金光相連,但較盛些,此外並無第三人在內。

邱槐見這幢精舍原是兩大間,明暗相通,當中隻掛著一個帳幔,作為隔斷,流蘇低垂,簾鉤已下,紅光強烈,精芒閃爍,耀眼生輝,看不甚真。佑量適才答話的老者必是一個正教中的強敵,掩藏幕後,暗中行法施為,這室內外的金光紅霞,便是此人所發;再不便是仇人知道自己必要尋他報仇,向正教中人借來法寶防身。否則甄濟、月嬌背師叛教才得數日,怎會有此法力?

邱槐拿不準敵人深淺,正在沉思,忽聽甄濟叫道:“大師兄,你我素無仇怨,師父自己倒行逆施,遭了惡報,與我二人何幹,你苦苦尋仇作什,當鐵硯峰陰洞鬼宮事敗之時,我二人也同時被擒,幾受誅戮。經我苦求,又蒙舍親代向各位師長說情,隻我一人得準改邪歸正。月嬌姊姊仍遭兵解,如今法力已失,僅保得殘魂在此,不知何日始能投生人世,乃是明證。回來時因朱真人垂憐,算出你誤信讒言,意欲加害,借我二人防身禦敵的靈符法寶。因念你為師報仇,畢竟是義氣,隻要知難而退,從此洗心從善,就是將來狹路相逢,也不再與你為敵。命我等你來,說明利害凶吉,如肯就此省悟便罷;否則這裏與金鞭崖隻有咫尺之隔,室外神光上燭曆時稍久,各位仙長知你執迷不悟,立即趕來,悔之晚矣。至於你想殺我二人,休說我這護身神光你不能破,而且我還有兩件厲害法寶,因念同門之誼,尚未施為,勝敗尚不可知。你害我二人,絕對無望,稍一不妙,立遭形神俱滅之禍,何苦來呢?”這一套話,俱是月嬌所教。無如邱槐來時早已橫心,便室中真個伏有能手,尚欲一拚,何況無人。又以月嬌也在室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隻因要知仇人說些什麽,才強忍怒火靜聽。

起初邱槐當是室中另伏能手,略伏戒心,意欲試探著下手,以免冒失壞事,本無去誌。及聽出室中共隻仇人兩個,僅仗兩件借來的法寶靈符防身抵禦,心中大定。覺著仇人所說也是實情,當地密迤強仇,下手愈快愈好。以免夜長夢多,驚動金鞭崖諸強仇勁敵,這裏的仇沒有報成,反倒吃了人虧。邱槐當時怒火上撞,厲聲怒喝:“狗男女勾引外人背師叛逆,還敢巧言強辯?你以為矮鬼便能嚇退我麽?真是作夢!”隨將邪法加緊施為。

月嬌見邱槐咬牙切齒,厲聲喝罵,兩隻怪眼齊射凶光,並把極惡毒的妖法以全力施出來。知他怨毒已深,蓄意一拚,百無顧忌,好言勸說已無用處。反正雙方已成勢不兩立,除了裘元夫妻得信趕到,或是金鞭崖朱真人師徒望見妖氛趕來援救,決無脫身之望。

靈符威力神妙,還能抵禦,未被攻進,暫時雖然無妨,但邱槐法力不在鬼老之下,時候久了,卻是難料。即或能支,邱槐曆久無功,惡氣不出,難保不殺全家,毀壞園林,俱在意中。月嬌想了想,索性破口喝罵道:“無知妖孽,眼看報應臨頭,和鬼老一樣,身遭誅戮,形神皆滅,還敢行凶發狂!我韓月嬌本是良家女子,好端端被鬼老攝去,被迫任賤役,終日忍痛吞聲,冤苦莫訴。後來遇見甄公子,也為妖鬼擒去,已受邪法所迷,落在火炕裏麵。是我憐他書香世族,隻此獨子,不忍見他隨著老妖鬼受那未來刑誅,暗中苦勸多次,百計維護,方始有些醒悟。隻是老妖鬼邪法厲害,已入陷阱,無力自拔。

如若逃走,必被擒回,受那煉形之慘,不得不聽命忍受,奉行惡事。我每日憂危慮禍,正在無計可施,恰值朱真人的愛徒裘家表弟誤受妖法暗算,也被鬼老擒到洞中,強迫歸順。我黨有機可乘,才勸甄公子向鬼老求情討令,把襲表弟引回他的房內。甄公子不知我的用意,還在苦口勸說,令其改投鬼老門下。我卻冒著奇險,前往紅菱噔,向銀發叟告密。哪知人家早知此事,朱真人有意除你師徒,知裘表弟身有法寶防身,雖被鬼老擒去,無奈他何;命中又該有這幾日災難,故意任其陷身妖穴。隻等幻波池諸仙開山盛典過去,立即趕來,一網打盡。我和甄公子同是妖鬼黨徒,本來玉石不分,也難幸免。幸我這一告密,諸位仙長覺我二人尚知悔過,以前受惑脅從,情有可原,又得裘表弟求情,方免一死。就這樣,因我以前被鬼老迫行惡事,造孽不少,雖免滅神之慘,那用妖法煉就的形體仍是不許存留,隻留殘魂,令往投生。

“此事不問是否由我泄機,引來敵人,或是鬼老惡貫滿盈,該當命盡,諸位仙長早有成算,甄公子事前均無一毫知情。當時他日戀鬼宮**樂,陷溺已深,不知利害。前雖經我再三勸說,也隻因我幾次以死力救護他的情分,當時感動,過後輒忘。直到我送完信回來,同時裘表弟的道友至交也暗入鬼宮,向裘表弟指示機宜;他又見鬼老說得鬼宮那麽厲害機密,卻被敵人門下兩個未學新進來去自如,通行無阻:心中有所省悟,我這才說出真情。他雖懼禍,久在鬼老**威之下,叫他棄邪歸正仍是不敢。我幾次苦勸他放了裘表弟,一同逃往紅菱嶝去,先將腳步站住,均未聽從,還延了幾天。果然各位仙長按時而至。我不能保得原身,仍須轉世為人,便由於此。不錯,諸仙掃**妖穴之時,我曾暗中相助,將後宮法台毀去。我那是向鬼老與平日陷害我的那些鬼女報複前仇,並防鬼老發動地水火風為害生靈。所有這些事,連適才用鬼箭傷你,均我一人所為,與甄公子何幹?你尋他作什?我日前去往前村尋找降生之地,正遇你向人打聽我和甄公子的蹤跡,便料你這妖孽不懷好意,急忙趕了回來。你既不聽良言,少時自有報應,難道還怕你不成?”

月嬌原是深知邱槐性情,故意設詞把罪過全攬在自己一人身上,減他忿恨甄濟之心;一半借著說話分對方的心神,拖延時間。邱槐果然上當,不等說完,便厲聲喝道:“原來背師叛逆,毀壞後宮法台,為敵人作內應,俱是你這賊**婢作的麽?既是敢作敢當,自己招認,急速滾將出來納命。至於甄濟小狗種,隻要隨我同行,便可兔我一體殺戮。”

月嬌知道甄濟就免一死,也必被他攝走。再者,甄濟也決不舍自己出去送死。益發將計就計,激他道:“我為什麽要出去?休說朱真人和各位仙長少時即至,便是無人來救,我與甄公子有救命之恩,他忍心讓我出去麽?這防身仙法何等神妙,樂得安坐室中,看你瘋狂行凶能到幾時?”跟著曆數鬼老師徒罪惡,辱罵不休。甄濟卻照上官紅所傳,守定心神,運用靈符神光,一言不發。這一來,把仇全移在月嬌身上。氣得邱槐急怒攻心,立誓非將月嬌魂魄消滅,不肯甘休,把所習妖法全數使出,終於無效,神光依舊朗耀,籠護全室,一絲不露。最後邱槐恨極,切齒橫心,一麵施展冷焰搜魂之法;一麵咬破舌尖,將口一噴,發出一片深赤血光,罩在室外神光之上。

月嬌知道,這片血光乃北邙山妖鬼冥聖徐完所傳邪法,名為赤屍神焰,汙穢惡毒,專毀正教中的法寶。妖人徐完看得極重。因喜邱槐剛強膽大,意欲收為己有,破例傳授。

傳時曾命立下誓約,不再傳人,因此邱槐輕不使用。妖師鬼老生性刻毒,門人少有違逆,任情殘殺。邱槐平日那麽跋扈無禮,鬼老盡管心中憤恨,也不敢責問,反任他在鐵硯峰創立陽洞,開山設教,一半便由於此。今既施為,可見橫了心。上官紅靈符神光雖然神妙,時候久了,必被血焰魔光煉化,稍有一絲空隙,被其侵入,室中老少三人一個也無生理。反正是兩擠的事,不死即活,除了救星天降,更無活路。同時暗中讓甄濟照著仙傳運用,謹守心神,不可慌亂。為了激怒邱槐,使其加緊施展,以便妖光邪氣上騰,引得金鞭崖諸仙望見來援,於是益發破口大罵。

邱槐見赤屍神焰雖將仇人室外紅霞緊緊逼住,光輝仍是強烈,急切間看不出一絲破綻。又見月嬌戟指跳足,指著自己咒罵譏辱,越發刻毒,隻能望著,奈何不得,怒火攻心,忿無可泄。也曾起過殺害甄氏家人,略消怨毒之念。但以仇人詭詐,又有正教中法寶護身,自己稍一疏神,紅霞便要騰起,光華越盛,再要逼其減弱,更加艱難。仇人家屬奴仆又早避開,如往前院搜殺,難保不被乘隙逃走。所逃之處,又必是金鞭崖,如若窮追了去,一旦遇上強敵,仇不能報,反為所傷,邱槐除了運用妖法,加緊施為,以冀最後一逞,更無別法。明知多耗真元,但以事機瞬息,稍縱即逝,就算仇人被困,不能脫身,似此相持下去,必將金鞭崖諸強敵引來無疑,為了報仇泄忿,也說不得了。

那赤屍神焰原極厲害,初上來時神光尚能相抗,不減光輝。及至邱槐加緊施為,又相持了一會,光雖不曾減退,已有相形見絀之象。月嬌漸漸看出有些吃力,雖知還能支持半日,但知裘元夫妻對於甄濟未必不存芥蒂。按理妖光邪氣如此隆盛,金鞭崖諸仙神目如電,斷無不見之理。相隔這麽近,久不來援,必有變故。月嬌又想起從前在鐵硯峰脫困時,隻得上官紅、呂靈姑二人垂憐關切。裘元雖也從旁勸說,隻對自己感謝,對於甄濟,並不十分關切。贈丹贈符,俱出上官紅一人所賜。裘元夫妻別時無什叮囑,也未說到將來有事相救之意。此次回家,未命人來通知往見。種種可疑,萬一故作不知,室中三人焉有命在?

月嬌心中憂急,便對甄濟道:“再待個把時辰,稍覺不妙,乘著靈符不破,神光未被妖焰魔火煉化以前,背了老父突圍出園,往金鞭崖趕去。雖然身背有人,不能飛行,步行很慢,一則金鞭崖諸仙遠望妖人在山中窮追,恐其多傷生靈,不敢坐視不理;二則隻要靈符神光不破,便可趕到崖前,求得活路。妖人見此法無功,別的更難加害,也許追到半途,心生畏懼,舍此而去,怎麽也比守在室中坐以待斃要強得多。”

甄濟聞言,心神略分,神光便減退尺許。月嬌見狀大驚,自覺不能多延時刻。但此時便即突圍逃出,又恐行路不比打坐,心神難於專一,神光更易消滅。道上又背有一人,甄父雖藏房裏,不曾露麵,妖人究竟看出與否尚未可知。父子之親,其勢不能舍之而去。

萬一救星少時即至,卻因膽小先逃,反而鑄錯,何以挽救?月嬌口中雖仍喝罵,中懷膽怯,心如懸旌,搖搖不定。尚幸靈符威力猶在,神光稍減即上,依然強烈。這一來,越發看出此符半仗行法人主持運用,動不如靜,益發不敢造次。危機偏又緊迫,眼看外室妖焰邪火越發濃密。甄父人雖曠達,但以生平隻此獨子,也是驚憂已極,藏在裏間內,不住叩頭禱告,默祝仙佛保佑。

父子夫妻三人正在愁急無計,忽聽震天價一個霹靂夾著無數雷火,自空中打將下來。

月嬌知道來了救星,驚喜交集,心神立即大定。回視裏間,甄父驟聞雷震,跌倒地上,嚇得亂抖。不顧細看房外,忙趕進去,喜叫道:“爹爹請放寬心,金鞭崖朱真人和各位仙長、裘表弟都已趕到,妖鬼少時便要伏誅,不妨事了。”隨說隨將甄父扶起,請向榻上臥倒歇息,等眾仙除了妖鬼,再出相見。說罷不俟答言,匆匆趕出,見甄濟已然立起,對窗外望,滿麵均是喜容。月嬌不禁大驚,忙拉他道:“妖鬼怨毒已深,恨我夫妻入骨,誌在拚命,邪法厲害,詭詐百出,雖然眾仙來援,稍微疏忽,仍能乘隙暗算,你怎如此大意。”甄濟笑道:“無妨,神雷一震,妖鬼便已離開。此時靈符神光比前還略強盛,正好看他就戮,膽小作什?”說時,月嬌也看出房外紅霞越發鮮明,妖鬼煙光已然撤去。

料定妖鬼無隙可乘,才放了心。

夫妻二人並立窗前,朝外觀看,見妖鬼已被來人劍光法寶纏住。妖鬼仍仗赤屍神焰護身,一麵施展飛叉、鬼箭之類邪法、異寶拚死相持,一麵口中厲聲咒罵不休。自己這麵來援的,一個是表弟妹虞南綺;另一個道裝少年,甄濟認出是出家已久,幼年曾隨老父授業的累世親友羅鷺,越發喜出望外,忙對月嬌說了。方訝表弟裘元怎未見到,月嬌道:“表弟妹在此,表弟斷無不來之理。如非恐妖鬼逃時乘隙暗算家人,在家留守,以防萬一,便是知道妖鬼來去飄忽,恐他遁走,給我夫妻留下後患,在空中埋伏堵截。我看妖鬼邪法無靈,僅仗血焰魔火護身,他知金鞭崖離此甚近,強敵已然趕到,夜長夢多,保不住情虛膽怯,想要逃遁。這廝性烈如火,一旦暴怒,便似瘋狂,寧死不屈,我們有靈符護身,他又被飛劍、法寶絆住,反正無奈我何,莫如同到外麵,再激上一下,使他怒急發瘋,擠死之心更切,一心隻想報仇泄恨,就不走了。”甄濟道:“我們出去,爹爹呢?”月嬌道:“我起初也顧忌,恐怕離開老人受驚。現在一看,來的救星實比他強,妖鬼又被飛劍、法寶環繞,隻我夫妻防他拚著同歸於盡,猛下毒手,我們有靈符護身,決無可慮,他見我們出去,誌切報仇,總想乘隙一拚,必不舍走,用以誘敵,再妙沒有。

爹爹休說沒露麵,聽他後來咒罵,要往前院殺害全家出氣,尚不知裏間有人。此時正在緊急,他無心及此,就出去被他看見也不妨事。何況羅表姑舅與表弟妹也決不容他下手。

我已想得仔細,我們就在窗外,不過引他見仇人眼紅,並不遠離。此室許仍在神光籠罩之下,就有什事,也來得及,決可無妨。”議定之後,同由窗外飛出。

上官紅的靈符出自師祖妙一真人仙傳,神妙非常,這一離房外出,紅霞神光越發上騰,映得園中花草林木、亭館樓台俱成紅色。人在精光影裏,看去卻是清明,如在鏡中,纖微畢現。夫妻二人見身後精室仍在神光籠罩之下,越發放心。立即昂首空中,戟指邱槐,大聲辱罵。邱槐本用赤屍神焰將仇人紅霞緊緊罩住,以為漸有成功之望,猛聽神雷天降,人在血光以外,幾乎受了重傷,不由又驚又怒。先還沒想把血光撤回,嗣見空中飛來兩道劍光,相繼現出一男一女,飛劍寶光如電飛來。為首一個少年道士,揚手便是大團連珠雷火,自己迎敵的法寶全吃破去,幾乎受傷。邱槐知道厲害強敵趕到,此仇已是難報。但因恨月嬌勝於甄濟,又見來人是青城門下,並非為首人物,心又略放,暗忖:

“賤婢乃罪魁禍首,遠勝甄濟十倍,此仇不報,怨毒難消。難得敵人隻是兩個無名後輩,看去法力雖似不弱,飛劍尤為厲害,隻要矮叟朱梅與峨眉派那些敵人不來相助,憑自己也能勉力應付。看敵人來勢,也許金鞭崖諸仇人均已他往,不在山中。自己本抱死誌而來,對方同是仇人,如能仗著赤屍神焰將小狗男女殺死,一樣報仇;即或不能,賤婢和甄濟護身紅霞已漸減退,見有援兵,必然大意,隻要相持下去,仍可伺機暗算;真要兩俱無望,也等形勢危急之際,再逃不晚。至多拚將肉身葬送,保得元神逃去,另尋軀殼,並非難事,怕他何來?”

邱槐念頭一轉,勇氣倍增,那赤屍神焰立由下麵招回,正想朝新來敵人飛去。初意冥聖徐完新傳的邪法,決不會是敵人都能抵禦,隻一上身,便無幸理。卻沒想到先在鐵硯峰遇敵時情急施為,吃上官紅之師女神嬰易靜用六陽神火鑒將魔火血焰消滅了一半,威力已是大減。而且羅鷺近隨峨眉派幾個同輩至交在終甫山中巧遇妖鬼徐完兩個得有嫡傳的妖徒,雙方鬥法,曾經見識過,深知血焰來曆,身有破它之寶。早防邱槐要下毒手,因而一麵囑咐南綺放出法寶,一麵又把師傳煉魔之寶九宮大環連同飛劍發將出去。邱槐先施展的邪法異寶,吃二人寶光、劍光一絞,立即破去,才知不是易與。百忙中忙即飛入血光之中,先仗赤屍神焰把身體護住。心想另使法寶傷敵,身外血光魔焰已被敵人寶光逼緊,連用鬼箭、飛叉,出手即被消滅。情知凶多吉少,有心遁走,又覺此來仇未報成,反損耗了好些法寶真元,恨上加恨,就此舍去,心甚不甘。後見新來仇敵甚強,自己所煉法寶,前後三次遇敵,已然喪失十之七八,不敢妄想一逞,而退又不舍。猶幸血光魔焰還能護身,便改攻為守,消耗真元,忍痛相持。打定主意,決不空退。至不濟,也拚了原身不要,與仇同盡,殺得一個是本錢,再多便是利息。

月嬌見他任憑辱罵,一言不答,眉發皆豎,目眥欲裂,瞪著一雙凶睛怪眼注定自己,似要冒出火來。知已上當,犯了天生凶狠剛愎之性,因而越發得意,罵得更毒。又拿話向南綺高聲示意,令速下來。羅鷺也看出妖徒怒極犯性,並無退誌,恐鬥時太久,驚動世俗猜疑,為甄氏父子引出謠啄。便發暗號,令空中埋伏的裘元、紀異、呂靈姑按照預計行事。裘、紀、呂三人見南綺因有鐵硯峰妖穴受挫,幾為鬼老師徒所辱之恨,不按羅鷺預計,立隨羅鷺上前動手。又看出妖徒拚死相持,並無退誌。正在不耐,躍躍欲試,一見號令,略為商議,突然夾攻上來。

邱槐連經挫敗之餘,本是強弩之末,雖仗有妖鬼徐完所傳赤屍神焰厲害,不是尋常所能破去,羅鷺、南綺法力又非幻波池易、李諸仙之比,勉強可以支持。但是行使此法,最耗真元,重在速勝。時候久了,行法人元氣固要損傷,血光魔焰也要隨之減退。加以複仇心切,一味注視下麵仇人的空隙,意欲猛然下擊,一旦得手,立即遁去,心神分去好些。

呂、裘、紀三人來勢極為神速,呂靈姑手中五丁神斧更是左道妖邪的克星,多厲害的邪法也禁不住。靈姑新得不久,雖還不能完全發揮它的威力,用以應付邱槐,卻是綽有餘裕。

這時邱槐與羅鷺對麵相持,南綺在左。邱槐正苦思如何可以先將月嬌、甄濟殺死,忽聽破空之聲,忙即側顧,見有三道劍光,兩前一後,由後方晴空白雲層裏朝自己斜射下來。因破鐵硯峰妖穴時,與裘元見過陣,認得聚螢、鑄雪二劍;又看出同來的一道劍光功候尚差。匆促之間沒防到後麵還有一個敵人,誤以為是新由別處趕來。邱槐自恃血光護身,似這等青城門下未學新進之士,再多幾個也無妨害,又以來人中有一個是禍根大仇,激起報仇之念。所以不特沒想到勢大孤弱,不宜戀戰,反想新來二人不似先鬥之敵厲害,打算欲取姑與,故作不支,等到劍光迫緊,冷不防施展邪法異寶,猛下毒手,先除去一兩個敵人,然後相機行事,哪知落入敵人算中。

裘元因見羅、虞二人一北一西與敵相持,特和紀異做一路往東襲來,雙劍齊施,加緊前駛,使飛劍破空之聲分外響亮,以分妖徒心神。同時由呂靈姑暗運五丁神斧去襲妖徒背後,卻把遁光放緩,自己和紀異等靈姑相隔妖徒身後不遠,然後發動。邱槐剛瞥見二人劍光,靈姑恰好同時到達,在最後一瞬間雖也發覺身後來了敵人,總以為赤屍神焰可恃,仍無遁逃之念。百忙中剛待回顧,已是無及。說時遲、那時快,頭才撥轉,靈姑已駕遁光,揮動五丁神斧,化作大半輪紅日一般的寶光,帶著五道丈許長的五色芒尾飛將過來。事有恰巧,破鐵硯峰時靈姑是在山陰,後來鬼老伏誅,邱槐臨陣見機,先行逃遁,所以這時二人尚是第一次交手。這前古至寶,邱槐還從未見過,不知厲害,先無畏心。隻覺敵人此寶精光萬道,不似尋常,斧光已衝焰而進,血焰魔火立即飛散。邱槐方才膽寒,斧光過處,肉身先被劈碎,元神也連帶受了重創,再想逃遁,如何能夠。斧光連連飛舞之下,再吃羅、虞、裘、紀四人飛劍、法寶四麵截住,合圍一絞,連同那大片血焰魔火一齊攪碎。

羅鷺先以妖徒行蹤飄忽,來去如電,自己這麵雖有五人,紀異法力,劍術功候尚淺,不能作數,隻因他力請同行,不便阻他勇氣。算計妖徒不會往金鞭崖逃走,便把紀異安置在去金鞭崖的一麵。初意令四人隱在空中堵截,及見南綺不照預計行事,到後隨同下手,惟恐空出一麵逃路,後將妖徒困住,月嬌、甄濟在下辱罵,妖徒看似怒極心橫,並無逃走之意,心才略放。暗想:“九宮環乃煉魔至寶,隻要妖徒不設法突圍遁走,血光一破,立可成功。”不料妖徒乍看有些勢弱,實是改攻為守,意圖乘隙下擊,身外血光竟未減退多少,隻得發令三人上前。因和靈姑同門初見,不曾想到五丁神斧如此神奇,一到便即奏功,心中大喜。惟恐血焰魔火消滅未盡,殘魂餘氣重又凝聚,命眾停手。將手一指,九宮環寶光立即舒展開了,將空中殘煙剩縷一齊圍住,再往小處收束,意欲化煉。南綺笑道:“何須如此費事?”彈指一團烈火往圈中飛去。羅鷺一麵放入火團,也把神雷往圈中發去。一片雷火閃過,收寶一看,妖魂邪焰齊化烏有,隻是微聞奇腥惡臭之味。再施法力一逼,也就散向高空。眾人見已無患,方始一同下降。

甄濟夫妻見大功告成,永除後患,早把靈符神光收去,扶了甄父出來,互相述說,慶幸不已。一見眾人降落,忙即分別長幼,禮見稱謝,並邀進室中款待。羅鷺謹慎,因和妖人在空中鬥有半個時辰,雖然離地不高,又在山野,外有密林遮掩,但甄氏父子和月嬌被困是在地上,遠近居民難保沒有發現,尤其妖人來時,全家人等俱知此事。甄父正當憂讒畏譏之際,惟恐世俗驚駭傳說,引起謠啄。因此羅鷺一落座,便命甄濟將全家上下人等召至麵前,告以妖鬼本要為害一方,現經諸位大仙除去,已然永絕後患。但是天機不可泄漏,如有人問,隻說是日晴空,忽有雷電交馳,半晌方住,不在當地。不可說出實話,口稍不慎,立有奇災,甄父待人甚厚,家人都受小主人叮囑,俱在近處覓地潛伏觀變,仰望空中煙光雜遝,電閃星馳,略有人影隱現其中,一會消散。不等呼喚,全試探著趕來後園,見老少主人無恙,來的仙人中還有兩位是主人至戚,俱都欣喜非常,紛紛拜伏在地,同聲應諾不迭。羅鷺料不至於走口,才命退出。重聚別況,談了一陣。

甄父本欲盛宴相款,因裘元急於返家稟告父母。羅鷺也說:“此來無多耽延,並還有一位同門至交現在裘家守候。”堅欲同回。甄父知這五人俱是修道之士,不能以俗禮相待,但又不舍就別。好在妖鬼就戮,問知甄濟、月嬌後患已除,無所畏忌,便和眾人商議,將宴席移向友仁家中,一同會集,作一良晤。羅鷺等五人應諾,作別先行,同駕遁光往友仁家中飛去。

到了園中精舍一看,因尤璜自五人去後,便飛身空中遙望,看出妖氛盡掃,眾人往下飛落,已告知友仁。料定裘元不會在甄家耽延,事完必陪羅鷺等回轉,早吩咐家人,在園中備下盛宴款待了。裘元見了父母,告知詳細經過,並說:“鐵硯峰妖鬼師徒日前幾乎全數伏誅,隻妖徒邱槐一人漏網,現既除去,永無他虞了。”

友仁夫妻聞言,益發欣慰。因和羅鷺至交至戚,情分深厚,久別重逢,見他已似飛仙一流,不禁想起妹子芷仙自被妖風刮走,便無音信。後雖聽羅鷺說芷仙被峨眉仙人救去,收為門徒,現在凝碧仙府修煉,隻是從未見她回家。後命裘元訪問,答話也不似真確。心疑羅鷺恐自己思念妹子,設詞安慰。否則同是有法力的仙人,連愛子小小年紀,修道不久,俱能時常抽暇還家省親,妹子天性甚厚,骨肉深情,豈有忽置之理?況又聽說峨眉、青城誼如一家,妹夫是多情人,出家便為了妹子,同道相見,自必容易,怎也不說見過?忍不住問道:“大弟這些年來,想與舍妹時常相見吧?”

羅鷺歎息道:“哪有如此容易。峨眉教規甚嚴,外人不易輕涉仙府;芷妹向道精誠,用功既勤,所掌事務繁瑣,不能離開。家師兩次去見齊真人,小弟均值奉命他出,未得隨侍,錯過了機會。我想了多少法子,托峨眉同輩道友致意,並去相訪,先後共隻見到兩次。我看出她對我情深意厚,隻是不願再踐前約。連第二次相見,也是小弟覷著教祖他出,親往凝碧仙府相訪,堅持不見到人不去,芷妹無可奈何,又經同道姊妹勸說,方始勉強出見。語甚真摯,令人心感。我知她的心意,原不想劉樊合籍,同駐長生,隻想和她常共往還,她偏固執不肯。我不忍拂她心意,隻率罷了。還家一層,我也說過,說時她頗傷感,未始不渴念兄嫂。並還說她因自己資質比較一班同門稍差,事事謙退。現在峨眉派領袖群倫,日益發揚光大,比她還後進的同門都已奉命在外建立仙府,傳道收徒、她卻始終隨侍師長,不肯遠離。想要修到功候,情願屍解再轉一劫,以求上乘正果。

掌教夫人見她誌行堅定,固是憐愛。一班男女同門,也都和她情分深厚,各願以全力相助。

“近三年來同門中如四大弟子、七矮兄弟、三英二雲十幾個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已盡得本門心傳,功候精純,在海內外仙山靈境建有仙府。去年八月中秋,齊集凝碧仙府,拜謁本門師長,曾奉掌教師尊妙一真人之命,分別領了三百多種靈藥,回往東海釣鼇礬小仙源、南海紫雲宮、依環嶺幻波池各人仙府以內,同煉大成丹等七種靈藥。因這些靈藥功奪造化,最幹神鬼之忌,到時必有魔頭擾害,未必能夠一次煉成。限期雖在九年以內,功力深的幾位,如若道心堅定,防衛周密,所擇開煉時日機緣恰巧,也許隻消三年光陰,一次便可成功。丹成之後,獻奉師長的隻有少半,下餘由本人分別用途,留賜門下弟子以及行道濟世之需。同門中有需此靈藥的,也可隨意贈與。除大還丹每爐隻有九粒,又是修道人脫骨換胎成道必需,功參造化,須有極深厚的仙福始能享受,不奉師命,不敢妄以授人外,另六種中有三種均可返老還童,延年益壽。內有一種並可駐顏輕身,化去凡骨,使人心性空靈,抵一甲子吐納之功。這六種丹藥為數均不少。

“聽芷妹口氣,等眾同門丹成,多要贈人。意欲得到手後,轉奉兄嫂,就便回家看望一次。遲遲其行,一半由於在仙府之內奉有職司,不似我和元兒奉命在外行道,隻一得便,即可繞道歸來,比較自如,無什拘束;一半也由於兄嫂骨肉恩情,行入暮年,自己出家學道多年,已近半仙之體,還家又不甚容易,不願空手歸來之故。聞說奉命煉丹諸同門,以掌教真人前生之子金蟬等七矮弟兄開煉最快,一開始便受了挫折,如非法力高強,幾乎把一爐靈藥仙草一齊糟掉。這一來,須俟第四年上才能重新開始,欲速反緩。

餘人因此俱生戒心,多在幻波池開府以後,新近才開始煉丹,雖然成敗遲速尚自難定,內中釣鼇磯諸葛、嶽、林等四大弟子和南海紫雲宮妙一真人長女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等三女仙,一在昔年束海三仙故居以內設鼎,一在海底貝闕珠宮以內開煉,俱都占有地利,功力又深,決無他慮,一次必可成功,幻波池開府已過,由今算起,至多大後年秋天,芷妹必能將丹得到,回家一行了。”

友仁夫妻知非虛語,大為欣慰。羅鷺又說:“元兒出家學道,芷仙己早得信。又聽師長同門傳說,元兒異日還是青城十九弟子中秀出之士,不久要和幾個同門前往凝碧仙府拜謁各位師長。”

靈姑、紀異聞言,備人想起父母回生之事,必與此行有關,忙即詢問詳情。羅鷺答道:“當時不知呂伯父與紀伯母回生之事,晤談又頗匆遽,沒有深問,未聽說是為何事前往。”說著,甄氏父子同了月嬌也隨後趕來,大家見麵,重又略談前事,互相敘闊,各詢近況。

天已中午,友仁夫妻早安排好盛宴相待,便將甄家送來的宴席移到晚上。羅、尤二人本定當日就走,見眾挽留,情詞懇切,勉強應諾,多留半日。青城諸弟子多還未到完全辟穀的地步,葷酒也向來未禁。羅、尤二人日在外間行道濟人,甚是清苦,重嚐家鄉口味,又與至交親故久別重逢,興致頗豪。兩家主人更是惜別情殷;把兩席並作一餐,由中午人座飲宴,直到更深方始散席,又在園中精舍烹茗交談。友仁還欲強留羅、尤二人吃完次日午宴再走。羅鷺笑道:“我和尤師兄已好幾年不曾如此大嚼,便每次回家掃墓,所有祭餘,亦都付與墳親享受,祭畢即行,難得人口。昨日連吃了許多葷酒,先時還好,未後便覺煩膩。前途並還有人相待,實實不能再領二位老大哥的盛情了。尤師兄雖不一定再來,小弟終會重晤。人生聚合,原來有數,世無不散之局,何必爭此半日之聚呢?”友仁方不再強留。談到天明,羅、尤二人起身作別,將平日濟人的丹藥取了十幾粒,分贈兩家主人,各用紙包好,一一注明用法,方始起身飛去。

二人走後,南綺想起且退穀石,司二女之約,悄告裘元轉稟父母,往且退穀住上一二日再回。友仁知兩小夫妻正修仙業,不便以世俗之見相待,又以愛子天性孝友,少有閑暇,必要回家看望,與羅鷺難得再聚者不同,便不阻止。隻令吃完午飯再走,事完務必回家住上些日。裘元自是允諾。

甄濟見裘元年紀比己還小幾歲,總角相親,同在一起,並還共過患難。隻因當初一時私心自利,鬧得陷身邪教,出死人生好幾次,僅保一命。他卻仙緣遇合,道法日益高深,現在已是飛行絕跡,異日成就可想而知。自己並非不想尋求正果,力迫仙業,無奈無門可入,起初還想從此勉力修為,等月嬌重生,踐了前盟,再求他夫妻設法引進。昨日見他相待和答話口氣,雖仍有幾分親近,已迥不似以前視若骨肉同胞情景。自己和月嬌所商心事,到時想要求他,多半無望。不禁自怨自艾,悔恨不已。襲元看出他心意,故作不解,表麵仍然歡笑優禮,隻不詢問修道之事。甄濟偶吐心誌,也隨口唯諾,不加可否。月嬌聰明,明知裘元敬愛南綺,言聽計從,自到裘家二次相見,便刻意交結,百計奉承。南綺本來感她暗助丈夫之德,見她如此恭順,益發心生憐愛。隻覺甄濟涼薄,心性不純,根骨既非上品,丈夫又記著昔日乘隙傷害之仇,恐話出口難於辦到,未便明言,隻說將來但能為力,必盡綿薄。月嬌也不往下深說,連聲感謝不已。因月嬌強仇大害已去,回到甄家住上半日,夜裏便要去附近尋覓人家投生;裘元夫妻和靈姑、紀異又要往且退穀一行:所以吃完午飯,無多停留,各自分別起身。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