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

原來閣中七間銅室已全不見,卻換了一正兩偏三間高大莊嚴的精室,所有用具陳設之華美精奇,多是眾人目所未睹。冷、桑二人和阿莽俱在離門不遠之處立定,阿莽自是滿麵驚愕,桑桓正向他賠話。冷青虹也在舉手肅客,口呼:“諸位道友請進,諸乞相諒。”石玉珠知眾驚疑,無如有好些話都難在此明說,隻得一麵向眾招呼,一麵首先走進。勝男對於諸人無不信賴甚深,見阿莽適才情形,雖也吃了一驚,卻並不疑心有異。

靈姑、裘元和舜華姊妹卻是疑心很重,仗著冷、桑二人收法神速,沒說出甚不好聽的話罷了。

中室左偏便是冷、桑二人住居之所,眾人隨同入內一看,玉榻瓊寢,翠幾瑤墩。室既高大明爽,到處晶光寶氣,煥若雲霞,其陳列之珍貴華麗又勝於前,直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桑桓先請眾人落座。冷青虹自向裏間,用四隻白玉盤裝了不少珍奇果肴,另有一隻翠壺美酒和九隻古玉杯,重疊著雙手捧了出來,放在鄰近碧窗的青玉案上。眾人見那玉盤大都徑尺,白膩如脂,光可鑒人。盤中所盛,除了桃、梅、李、杏、梨、棗、蓮實、菱、藕、棒、栗、鬆仁、枇杷,葡萄、龍眼、荔枝以及好些不常見的果品外,還有好些幹淨整潔的山肴野蔬,五色紛披,燦然雜陳,美食美具,分外顯得好看。尤其那幾隻酒杯,大小玉色不一,各有各的款式,形製古雅,精麗絕倫,連舞華姊妹素富收藏的長春仙府,也都沒有這類東西。因而俱都驚異不置。

靈姑、南綺二人一般心思,不知冷青虹是要假手外人之力,才能將乃師禁法倒轉,故延客人內;以為主人賣弄神通,故鬧玄虛,心已加了好些不快。及至縱觀室內,又看出兩隻玉榻並列相對,分明冷、桑二人同居一室,心裏更加鄙薄。又見主人端出酒果,暗忖:“二人曾說隱居避劫,日夕苦修,從未出山一步,此間用具陳設,無不珍奇寶貴,固還可以說是乃師桑仙姥遺留下來;這些果品都是四方四時的名產,不是山中所有,倉猝之間,如何能夠得到?再說修道人理應清淨無為,不該有甚嗜欲,照他們這樣奢華富麗,備極珍奇,定是用盡心思聚斂,巧取豪奪而來,這等人萬無成仙之理,石姊姊和他們新交不久,照適才掩飾口氣,分明剛料出一點來曆,必因同行諸人道法深淺不一,又帶著勝男姊弟兩個凡人,已然深入險境,投鼠忌器,隻得虛與周旋,以免結怨樹敵。果能敷衍到走也可將就,隻恐這類人心多叵測。適說借助,不知何事?萬一要想移禍江東,用我們來頂替;或是禁製厲害,要大家合力拚死,代他們硬闖,豈不上當?”

正尋思間,冷青虹已將各人麵前酒杯放好,依次斟滿,請眾同飲。眾人見石玉珠首先稱謝舉杯,也各試飲一口,覺著甘芳涼滑,香沁齒頰,心神為之一爽,漸漸隨著飲食起來。冷青虹似覺靈姑等四人心存疑慮,笑對眾人道:“這些果子十九不是本山出產,並且遠近皆有,季節不一,我二人又不能出山,諸位道友可覺異樣麽?”石玉珠道,“姊姊和桑道友雖不出山,但是道妙通玄,萬裏猶如戶庭,彈指可即,隻出產時令不一,稍覺奇怪。可是預先按時行法攝取到此,再用禁法防止腐敗,因而保藏至今的麽?”

冷青虹道:“先師家教素嚴,我二人怎敢為了口腹之欲,暗中盜運遠方之物?隻因先師昔年移居此山時,曾於無意中在湖心泉眼裏救了一隻靈獸,名為五爪飛狸。此狸通體茸毛,紅如丹砂,前額生著三隻品字形的眼睛。當中一眼光色隨時變幻,功能透視重泉,無論山石泥水,相隔千百丈厚的地底俱可看透,纖芥不遺。胸前另生著一隻人手般的怪爪,大小由心,能隱能現。兩脅生育四片金翅,飛行空中,其速如箭。它本是前古一種水陸兩棲的異獸,因為生育極艱,平時那麽威風猛惡,產後卻如死去一樣。公狸又絕無情意,一年隻**一次,未配以前情熱異常,隻一配上,便生厭惡,不顧而去,母狸巢穴多在濱海之區,營構極為精巧曲折。母狸產時,盡管所居隱秘,封閉堅固,無如肉有異香,產後尤濃,容易將異類仇敵引來,連母帶子一齊吃掉,公狸沒有胸前暗爪,翅短難飛,隻在海濱水中遊行覓食,既沒母狸的本領大,更不合群,遇上比它厲害的水族異獸,絕少幸免。於是日少一日,久已絕種,不知怎的留有這麽一個。

“此狸有千餘年的道行,已能通靈變化,本山舊居停也是一位女散仙,隻是生在富貴之家,得道以後積習未改,極喜修飾洞府,陳列花草珍奇之物,深知飛狸神目妙用,千方百計,費了無數心力,將它捉來,用金水相生的禁法囚在湖心泉眼之中。每值出外雲遊,便把此狸縮成鬆鼠般大小,裝在一個寶囊以內,逼迫它說出沿途地底埋藏的珍奇之物,此狸雖是水獸,因它從來素食,輕易不肯傷生,性極靈異,頗能自愛。知道此舉大幹造物鬼神之忌,不是修道人的行徑,先勉強替她尋了些,便即停住。偏那散仙貪得無厭,一有不從,便發動金水禁製使受禁毒。它被迫無奈,隻好依從。那飛狸胸前靈爪變化神奇,多厚多堅的山石金鐵,挨著便碎如腐朽,連尋常飛劍都傷它不了,弄巧還被抓去。隻要看出藏寶之地,那散仙便在夜靜無人之際將它放出,狸身也長複了原形,當中一眼射出金紅光華,注定地麵,靈爪突然暴長伸出,狸身不過四尺長短,那隻靈爪卻可長到丈許,五指各有五尺長短,一爪下去,丈許大一片山石泥上,立即隨爪而起,又靈又快,晃眼可挖成一個又深又大的地穴,狸也隨身而下。

“它本有穿地斷金之能,無奈對頭防備周密,鎖它的頸鏈乃天蠶絲結成,外用金皮包裹,本是一件長短隨心、烈火飛劍俱不能斷的異寶,況又暗中加了一層禁製,時刻都在留心,結果逃走未成,反吃了許多苦處。最後無法,才和這散仙明說,這等行為對彼此都有不好,難免害它異日遭劫。它因修道千年,甚地方都到過,何處有寶全都知道。

海裏沉埋的奇珍更多,但是不能多取,須有限度。問她需甚東西,情願一次給她找全,可是事完必須放它,至少也將禁製撤去。哪知這散仙貪心太重,恐飛狸在外難保不落人手,事完之後,不如拜在她的門下做個獸徒,一同學道。此狸雖是獸類,卻能辨別賢愚,誌氣也高。早看出舊居停以前還能清修,自將自己擒到以後起了貪欲,時以尋覓地底藏珍為念,照此存心為人,決無好果,不願將來受她連累,心裏又憤恨。便推托身是異類,不配做仙人門徒,隻等自身元胎煉成,脫去原有軀殼,便轉世為人,重修正果。一經釋放,即返舊巢閉戶靜修,並無餘暇為師服役,空做一個掛名徒弟有甚意思?並且所煉道功又不相同。真蒙錯愛,請早開恩釋放回去,再修煉個百餘年,元嬰煉成,轉劫投生以後,再來拜師也是一樣。

“那散仙經它婉言哀訴,也就應允。彼時所居在山北崖洞以內,陳設布置也頗華美。

而這裏那時隻是一片湖**,連地基都沒有。因飛狸答應為她再取一次地底藏珍,意欲多得,便說所居石洞氣悶,要在湖中建一所樓閣,以備遊賞宴居之地。照著預擬,以前所得隻夠此樓一半之用,隻要能陳設完美,立即釋放。飛狸對她原有深心,假說前古仙人所遺法寶仙兵,臨化去時都有仙法封禁,留待有緣,多看不出,就勉強看出一點跡兆也取不到,否則這千年的光陰,自己也得了不少了,何待今日?所掘取的都是曆古沉埋的珍奇玩好和用具,隻能應用陳列,不是珠光寶氣,便是古色古香,隻管華麗好看,一點不能供防身禦魔之用。實則它既痛恨對頭,又恐此端一開,逼索既苛,不特更犯天忌,並且容易闖禍,寧甘多受一點折磨,堅不肯應。那散仙先還不信,接連威嚇過兩次,飛狸終不為動,便改令尋掘珍玩,雖也不願,卻是一逼就允。散仙以為飛狸平素又極誠實,隻要答應,必定辦到,也就深信不疑。

“這次飛狸因她洞內幾間石室己差不多陳設完竣,每次命己尋掘,十九總就本洞出題,以前也露過口風,恨她貪心,沒有應允,往往被逼不過,才代尋掘過三兩件搪塞。

就這樣,已是滿洞瓊瑤,金碧輝煌了。這次至多再代取個三數十件,便可終止,誰知出下這大難題。無奈話已出口,不能收轉,加以情急脫身,當時勉強應諾,卻力勸了她一番,說:‘麝以臍而亡身。珍奇寶物向為禍水,所取太多,德不能勝,上幹神忌,適以速禍。我受逼迫而為,情非得已。你務要稍為謹慎,不可過於貪縱。我雖異類修道,決不要此身外之物。也並非惜力,好言相勸,實恐彼此孽積大重,引出事來。,那散仙也知所行不對,無如迷戀已深,不舍就罷。當時總算稍為動念,把原擬的三層樓閣去了一層。先用法術由雲南點蒼山運來佳石,在湖心中建了地基,移種下不少異草奇花。然後建起現在這所樓閣,本名叫作靈瓊小築,現在閣名乃是後來妹子所起。她建造時,從石基起,以至一椽一瓦之微,無不窮極精麗,巧奪神工,所有材料均自各地名山勝域擷精采華搬運而來。以她那樣法術神奇的人,還費了將近一年光陰,才行建成。她能役使六丁,本來建並不難,所難全在訪尋移運之上。稍不合意,或是聽說別處還有較好之物,立即舍了原有,重去尋取。

“每次出外,仍帶飛狸同行,沿途屢問所經之地可有什麽珍寶埋藏地底。飛狸不是答說沒有,便說是她厭憎之物。她自然不信。及至發掘,果是一些形製陋拙,水土侵蝕,殘破不完的前古銅鐵陶石所製器具。她生具潔癖,破銅爛鐵素所不喜,隻得罷了。連試幾次,俱是如此。又問飛狸,樓閣將成,應用陳設尚未取得一件,時日已迫,如何打算?

飛狸先隻答包有,堅不吐實。到閣成前兩天,才對她說:‘陸地寶物,凡是珍奇而可取得的,這些年來已代你發掘殆盡。海中沉埋之寶卻非少數,地方也早知道,到即取來,隻不可心貪背信,事後食言。’那散仙當時欣喜非常,惟恐飛狸有詐,去時又設下法壇,用一鎮物暗中將它元神禁住,然後同往海中覓取。果如所言,在東海兩處島灣中覓了不少寶物,因久在水中沉埋,寶物受了淬碩,晶光煥發,不比地底泥土地氣侵蝕。所得更勝於前,為數又多,連搬運了十幾次才完,這樓閣上下也全布置完竣。那散仙本意還想再多取些,不知飛狸用甚方法,來個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再取一件都無。

“飛狸自然要她踐約釋放。散仙雖然不舍,但不好意思食言,應是應了,偏那移形禁製之法設得大狠,解除頗費手腳。隻得明說出來,容她明早出去,等到尋來替死之物,立即釋放。飛狸聞言大驚,才知她居心如此惡毒。幸而自己謹慎守信,又不願自殘肢體,更想落個全好,以免異日樹敵,在海底取寶時不曾用異類中解體分身之法逃走;否則千載功行,全付流水,休說成道,連形神都會消滅了。知道厲害,不敢再催,那散仙果真出外代它尋覓替身,為表決心放它,除代形鎮物外,別的禁製全先去掉,任其在閣中靜候,也沒帶了同行。

“飛狸本以為出困在即,不料災星未退,該受磨折。那散仙為它出尋替身,出山不遠,便遇見兩個左道中人,拿著一麵古銅鏡子,在地下亂照。隱身過去一看,鏡光所照之處,地底泥土沙石竟可透視下去老深,地底有甚東西全都看得出來。宛如百丈澄波,空明瑩澈,無論草樹根須,蛇蟲螞蟻,俱在一泓明鏡之中,纖芥不遺,看得清清楚楚。

心想:‘如將此寶得到手中,地底任何珍奇異寶均可發掘,豈不比五爪飛狸又強得多?’那散仙貪念方萌,二人忽然將鏡收起,說起得寶經過,才知是在本山附近一個滿布瘴煙的泥沼中發現寶氣得來的,共才三天。因疑雪地許還有別的寶物,重來尋取,順著地脈找來,令散仙最可氣的是,那片沼澤日前運寶回來時曾經路過,自己也曾發現寶氣隱隱透出地麵,命飛狸一看,力說無有。前此她在海中得了許多寶物,正在心滿意足的高興頭上,又見瘴泥汙穢太甚,發掘時既要多費好些手腳,飛狸勞苦功高,再讓它深入穢泥裏飽嚐臭味,也覺於心不忍。加以生性好潔,以為地底寶物決不會比已有的強,似這樣久沉穢區之物,就得到手,也令人想起厭惡。平日過信飛狸,雖稍生疑,一會兒也就中止,忽略過去。昨日路過寶氣已不再現,沼澤中穢泥卻像開了鍋的沸湯,熱瘴蒸騰,鬱為麗彩。因為嫌那惡臭,沒近前查看,便自回去,誰知果有奇珍潛藏在內。

“她越想越恨,貪心也越濃。恰巧所遇兩人又將寶鏡取出,滿處亂照,好似得意忘形,照著好玩之狀。自己隱伺許久,通未覺察,誤以為那二人無甚本領,又是左道旁門之士,可以隨便下手。哪知這兩人俱是旁門中能手,妖術神奇;所得那麵寶鏡不但能照徹九幽,還慣破人隱形法術。那散仙適在兩人身側,且隻顧注視地底有何物事,不料身影已在鏡中映出,敵人恐她警覺,才行收去。直到打好擒她主意,故意二次取鏡照地,暗中卻在行使妖法。她這裏正下手想奪,敵人倏地一聲暴喝,旋轉身來,一人鏡光到處,先破了她的隱身法,另一人便將妖法發動。總算運氣還好,那兩人為她美色所動,打算用邪法將她困住,生擒了去,未下毒手,這才幸免於死。無如驟出意外,沒有防備,雖仗著道法高強,不恃掙脫羅網,並還占了上風,可是性命已隻呼吸之間,差點中了敵人道兒。那麵寶鏡終未得到,心既痛惜至寶,又想起飛狸是個罪魁禍首,恨到極處,當時回來。

“飛狸還當是替身尋到,回山踐言放它,滿心歡喜,迎上前去,誰知才一照麵,片言不說,便吃對頭用法術禁住,先放在湖心泉眼裏,用金水相生的禁法折磨了三四天。

忽又來了一個同道,說起飛狸神目如電,下矚九幽;尤其天生靈爪,碎石如粉,穿行地底,如魚遊水。不特什麽至寶奇珍,隻要地下有,便能發現;便是前古真仙遺留之寶,也能望氣測知,從容覓取。即便設有厲害禁製,正麵攻不進去,側麵和地底仍攻得進。

散仙一聽,更是生氣。人去以後,立把飛狸提出水麵,告以罪狀,逼令掘取古仙人遺藏的法寶贖罪;否則永淪泉眼之下,日受金水禁製的苦難,不複再有出頭之日。飛狸悲憤已極,不由發了憨性,死不答應。散仙隻得將它仍沉水底,使其子午二時受那金水二遁的禁毒。隔些日又提出水來,軟硬兼施,逼上一陣。

“散仙本意想它日久受苦不過,自然馴伏,誰知那日飛狸見她無緣無故反顏相向,食言背信不算,並以酷刑相加,禁閉在泉眼以內飽受禁毒,當時悲憤填膺。加以苦痛難禁,竟在泉眼以內拚犯奇險,用解體分身之法,將靈爪五指斷去一指,作為替身。雖因對頭設有鎮物,不敢用此逃走,可是禁法發動時已有替身代它受罪,不能再加侵害,如何還會肯為仇人效力,故一直倔強到底,散仙放既不舍,就此除去,又覺飛狸曾代自己覓取若幹珍奇玩好,又非害人之物,於心不忍。因而無計可施,隻得把它長留水底。

“過不兩年,那散仙忽然訪到前遇兩人下落。一則仇恨大深,二則寶鏡難舍,隻因那兩人自知不是對手,隱身以後,蹤跡隱秘,連去尋了幾次,終未尋到。忽然聽人說起,如何能容。得信後立往仇敵潛伏的南海赤鯨島趕去。兩仇人雖然尋到,也殺死了一個,但那寶鏡為另一仇敵帶了逃走,仍沒到手,卻因此惹下殺身之禍。

“原來她一心想得那麵寶鏡,緊追仇人不舍,一直追到小南極附近一個無名海島之上。不料那裏住了一個敵人的厲害同黨,全島都設有禁製,一到便被困住,接連受了許多重傷,衝突不出,敵人又不住口逼令降服。待要自行兵解,又恐元神被妖人攝去,終古沉淪。眼看形勢危急萬分,幸得先師在南極故居遠遠望見島上妖氣籠罩,知道島主田無害陰毒險惡,素行**邪,必有好人被他困住,急忙趕往勸解,言語失和,爭鬥起來,島上幾個妖人俱被殺死。散仙雖然獲救,也隻暫保全身。自知所受邪毒創傷太重,朝夕不保,便把這裏的地方說出,由先師送她到此,她原有一個寶庫,懇托代為照管,等她轉劫托生,前往接引,再行發還。為報相救之德,將所有珍玩連同自煉的法寶,選送了三十多件,那度厄舟便是所贈諸寶之一,事前並把飛狸提出水來,告以善事新主人,不可倔強,在受苦難,隻是不肯釋放。飛狸再四求告,請將鎮物撤去,也未應允。說完,仍然回禁水底。先助她兵解以後,也沒再發動金水禁物危害飛狸。

“第二天,先師將飛狸提出水來,它哀訴經過,先師甚覺可憐,先將它禁物撤去,令在閣中暫住。因見這裏地勢幽僻,景物靈秀,從無人知;又因自己不久飛升,留下我二人在青虹故居,恐受外敵侵害:不久便將故居封閉,移來此地。散仙對於飛狸所施的禁製之法,呼吸相應,甚是惡毒。那鎮物若不用一個有根基道行的人或異類代死,便須不少手腳才能破去。先師輕易不肯出來,又不願無故傷害有根器的生物,費了許多心力,才用一株樹木將鎮物毀去。飛狸自忖對頭一死,除了等她轉劫重來,回心轉意,萬無出困之望,不料先師心腸這麽好,感恩刺骨。它說對頭因貪寶物而致喪生,它不願以愛人者反而害人,寶物決不代取,大恩卻是必報,先師隻一笑置之。它也飛走,由此每年必來看望一次。

“飛狸一生素食,最喜吃各種鮮果,加以得道千年,什麽靈秘幽險之區全被遊遍,何地有甚名產俱都知悉。知先師也有同好,仗它法術靈奇,任何難於存放的珍果嘉實,均能保藏經年,色香味一絲不變,食時宛如新摘。所居洞穴深藏地底,甚是寬大,裏麵有上千株的果樹,連同草本藤本的,不下數百種,盡是字內珍奇名產,多年物色移植而來。經它妙法培植,靈泉滋潤,結實益發豐美。每來看望,必把洞中所產各色珍果帶些前來。以前每樣隻有四五枚,因是種類大多,聚在一起往往有十好幾種,多半均不知名。

也有好些味作奇苦酸澀的,簡直沒法進口,樣子也極奇醜難看,它卻視為美味。後來我們不要它拿這麽多,隻挑那愛吃的,如荔枝、龍眼、榴蓮,菠蘿、批把、楊梅、葡萄、蘋果、梨、棗、桃、李等常果中的異種絕品,共有二三十樣,餘者一概不要,漸漸習為常例。先師道成飛升,它仍每年照送,並往先師昔日打坐室內頂禮膜拜,備極思慕。

“近年它不知怎的道行大進,先師所設二遁及各種禁製頗具玄妙,外人萬難侵入,它卻能用神通變化,來去自如。問它怎能到此境地,卻是堅不肯吐。隻說自遭金水之厄,已決計不再用它神目、靈爪掘發藏珍,為念我們情誼,擬在出山之時破例各送一件得用的法寶。諸位道友來前兩日,它正來過。我們因它所贈甚多,一年之中算起來雖有少半日子以此為糧,但是明日便可脫困出山,用它不著,餘下也是平白糟掉。這酒也是這些果汁連同本山所產各種香花釀成,積有不少。諸位道友隻管盡量食用,無須客氣。”

靈姑、南綺雖見她清淡款款,語頗由衷,神情也甚誠懇,不知怎的總覺疑念未消。

隻因那酒果肴脯無不甘芳清腴,味美絕倫,也跟著大吃起來。

談笑晏晏,不覺月到中天。石玉珠和南綺連問兩次少時如何破那禁製。冷青虹先說:

“此時未便明言,到時再行奉告。”等南綺見天交亥初,快到時候,二次問時,她又說:

“諸多礙難,事前委實不便明告。但是去的人並無凶險,那最緊要關頭,隻須一位相助已足。不過我們還有一個仇敵,所居離此甚近,難保不來侵害作梗。如無諸位道友同來,原擬由石道友相助桑兄破那禁製,妹子一人防禦仇敵,力較單薄,雖終無害,到底難些。

幸得諸位道友等一同光降,容易多了。既承盛意相助,妹於等感激不盡。如何下手,暫不明言。到時請照妹子所言行事,並請不要追問,準保萬無一失。”南綺、靈姑見冷、桑二人說時神色黯淡,似頗驚懼,對於如何下手、用誰助他等情節又堅不肯吐,便疑這半天的清談都是有心遮掩,延挨時辰。因石玉珠已然應諾,不便再問,心中隱忍,暗打戒備主意。

光陰易過,晃眼到了子初。冷、桑二人忽然起立,先向眾人謝了相助之德。然後說道:“時辰已至,請石道友與諸位道友先往外麵平台之上,如見湖水浪湧作響,便是禁法破了一半,不論這所樓閣和閣中人有何異狀,不要理會,即時飛起空中,不可停留。

隻要湖心中飛起一團黃影,便是仇敵業已暗中侵入,千萬將他攔住,不可放他飛向閣內。

此人法術精奇,能以幻象愚人。諸位隻守定空中,用法寶、飛劍將閣頂護住,不令飛落,便不妨事了。諸位飛劍神妙,他見不敵,也就走了。”眾人因她前說還有一人隨往相助,方欲詢問,冷青虹已指阿莽說道:“至於相助我們破法的,並不須什麽法力高強之士,隻這位狄道友一人已足。時已緊迫,強敵密迤,諸位道友離台飛起時一個不巧,便須各自為謀,如若互不相見,無須驚慌,仍照前言行事。那也是對頭鬧的玄虛,休說此時他好些法力已難施為,即或修煉年久,別有靈異,他和諸位無仇,決不至於相犯,無論來勢善惡,隻要不為他所動,大功便可告成了。”說時,桑桓已先帶了阿莽同向閣中飛去。

冷青虹說了兩句:“諸勞清神,容當後謝。”也自飛走。

眾人除石玉珠知道主人一半底細,勝男是惟眾人馬首是瞻,盡管兄弟被人帶走,以為既是石玉珠引來,主人相待又那麽殷勤,心料不會有險。餘人都是疑信參半。偏生石玉珠適才說話不留神,引得冷青虹那麽一做作,知道所言犯了主人大忌,想起師言,以為這時言行仍在禁製之中,靈姑、南綺剛一發問,便使眼色止住,不令開口。待了一會,靈姑想起勝男不會飛行,忍不住悄問道,“石姊姊,少時我們都要防禦敵人,勝男姊姊交與何人照管呢?”石玉珠隻說:“交我好了。”隨又將頭微搖,靈姑不便再問,隻得令勝男站向玉珠身側,以防事發倉猝,不及攜帶。自和裘元、南綺、舜華三人憑著玉欄,四下眺望。這時月明風清,晴空一碧,湖中還有金水禁製,洪波浩浩,金輝閃爍。遠望四圍山色,依舊泛紫浮青,明澈如晝。再加上這座神仙樓閣,玉棟珠簾,瓊字瑤階,聳立在萬頃清波之中,金碧輝煌,朱霞瀲灩,倒影波心,上下天光交相掩映,清麗莊嚴兼而有之,比起日裏又添了若幹美妙,端的佳景無邊,應接不暇,令人心懷舒曠,神誌清明,覺著景是仙景,人是神仙,便是銀海仙闕,未必逾此,紛紛讚美不置。

眾人觀賞了一陣,眼看時辰已至,閣中仍無動靜,俱覺奇怪。因主人有已出不能複入之言,未便再進去探看。越是靜悄悄的,越恐變出非常,各把目光四外流注,暗中加緊戒備,正懸揣間,裘元忽然手指閣內,意令眾人觀看。原來閣中不知何時已變了一幅景象:上層滿被密雲圍繞,隱泛紅霞。下層先前所見房字物事全部不見,卻換回了初進門時所見的六角空房,一切牆壁間隔均可透視。內中奇光閃閃,五色相間,變幻不同,隻是空無一物,也不見一點人影聲息。

眾人中隻有石玉珠一人知道那是閣底埋伏的一座極厲害的陣法,所有牆壁俱是金水精英所萃,當中一間正六角形的為全陣樞紐。至於桑仙姥的法體,如照峨盾諸人所說,必是藏在其下。這時阿莽已隨了冷。桑二人在裏麵下手破法,正當緊要關頭。玉珠剛打手勢令眾人留意外麵,湖中忽然發出一種極淒厲的異聲。跟著離台半裏正中心湖波滾滾,似開了鍋的沸水一般往四外散去,金輝電耀,好看已極。眾人連忙帶了勝男淩空飛起。

初起時,湖水沸處高僅三數尺,越往後越突起,晃眼成了丈許方圓、十餘丈高一座水塔。

湧著湧著,又往下落去,落處成了一個深潭,旋轉如飛。眾人因有冷青虹預囑,又見除有漩渦處外,已和常水相似,水中金光幻影也不再現,知禁法已被破了大半。隻是四處留神查看,並不見所說仇敵蹤跡。湖中水塔漩渦俱在金水禁中,未破以前,先已發現,當是應有現象,不像是敵人已來情景,覺與冷青虹所說並不相符,多是一樣心思,隻顧在空中東張西望,注視外敵之來,對於湖心漩渦未免稍微忽略了些。

正眺望間,猛聽一聲極清脆的爆音,由湖心漩渦中如流星趕月般射起酒杯大小三團淡黃色的光華。眾人才知敵人竟由水遁暗中侵入,隻不明白他遁法既如此神妙,直人閣內下手,豈不更方便些,為何形跡隻隱一半,不等深入堂奧,便先顯露?匆猝之中,均不測敵人用意。見那黃光飛升約有百十丈高下,倏地暴長,其大如鬥,掉轉頭飛星下墜般往閣底飛去,眾人自然不容。因那黃光並無邪氣,靈姑、舜華、裘元夫婦更對冷青虹二人疑念未消,未判明對方邪正善惡以前都沒想傷害來人,各把劍光飛起,將他擋住,不使下來,並未進逼。那黃光卻甚靈活狡獪,忽東忽西,忽上忽下,劍光一擋,立即避開,似急於乘隙而下,並不和眾人劍光硬碰。眾人被他引逗得越來越高,因敵人始終未見現身,光又是黃色,俱當作那是元神幻化。

石玉珠一邊指揮飛劍迎敵,一邊帶著勝男,先也同被瞞過。鬥有半盞茶時,見那黃光永不與飛劍相接,隻要相遇,不往側閃,卻往上升,以至互相追引,越上越高,細一觀察,那黃光除飛駛跳動靈敏異常而外,直看不出有甚威力。再一尋思,忽然警覺,料知不妙。念頭才動,還未及招呼眾人,靈姑、南綺也已發現一樁異事,舍了黃光,往下飛去。

原來二女心仍疑慮未消,老防備閣中冷、桑、阿莽三人有甚變動。那三團黃光仍是兼顧,飛起也低一些。正鬥之間,一眼瞥見一團黃影由腳底飛過,向下投去。南綺首先警覺,知中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便和靈姑雙雙追去,誰知那黃影比箭還快,在離閣頂二十餘丈的高空上,似凍蠅鑽窗般撞了兩撞,忽然覓到出路,流星飛瀉,直往閣中射去,等二人招回劍光趕到,已是不見。南綺見黃影飛下時,空中似有一層阻隔,適才冷青虹已有“離地飛起,不可再降”之言,便留了神。剛緩得一緩,還未及招呼靈姑,靈姑心急,已淩空飛墜。那含青閣上原有一層禁法,不知門戶生克,休想飛落。這一來恰好觸動,當時湧起千百青霧,將靈姑困在裏麵,腳底樓閣平台也沒了蹤影。同時南綺和裘元、虞舜華三人相次趕到,雖未妄下,也俱被那青霧擁住。彼此各不相見,左衝右突,脫身不得。

石玉珠經曆甚多,一見黃影,便知今日鑄了大錯,敵已侵入,萬來不及。一則身旁帶有勝男一個累贅;二則空中三點黃光尚未測出底細,既恐一誤再誤,又知這類禁法厲害,眾人已被困住,如逃不出,下去也是白饒,反正主人不會傷人,何苦一齊丟人,青霧一起,立帶勝男急速上升,未遭波及。心想:“那黃影必是敵人。這三點黃光到底是何物?如是法寶,不應毫無變化,也不與飛劍接觸;如是敵人幻術,又不該如此靈活神速。固然眾人都隻阻擋,無心傷他,怎會圈他不住?冷青虹本約自己一人來此,便可助她破禁脫困,如今帶了多少人前來,反倒誤了她事。她把敵人看得如此鄭重,再三相囑留意,其非庸流,可想而知。事前一切明言,也不致此,偏多藏頭露尾,諸般顧忌。萬一因此而被敵人侵害,貽誤全局,何顏相見?”

石玉珠想到這裏,又愧又急,不由對空中黃光起了敵意,不問是元神是法寶,且先擒住再說。主意打定,便將青霓鏈向空擲去,運用玄功,將手連指,一劍一寶,立即大展威力,化為兩道經天長虹,各向一團黃光卷去。眼看就要圈住,不料晃眼之間,黃光忽然爆散,內中現出三個雞蛋大小的飛蟲向空飛去。玉珠這才知敵人用的仍是幻術,這飛蟲必經法術祭煉,也非常物,否則不會如此靈活,竟敢引逗到底,連飛劍都不害怕。

因想看是何物,以為蠢然一蟲,幻術靈效已失,還不易於擒到?便將飛劍、法寶止任,用手一指,待要行法擒拿時,卻慢得一慢,那蟲已由光隙中衝出,越過霧層,往湖中飛墜,迅若流星,一個也未擋住。

石玉珠正在想起有氣,忽見下麵青霧紛紛消散,內中衝起一團黃影,後麵追隨著一道帶有五色奇芒的光華。定睛一看,前麵正是適才所見敵人元神幻化的黃影,影裏隱隱現出一個少年女子,胸前似還抱有一物,光煙閃爍,看不真切,往斜刺裏逃去。後追光華正是呂靈姑,一麵禦劍急追,一麵將那五丁神斧也取了出來,五色奇芒便自斧上發出,**開了千重青煙,往斜刺裏追去。跟著裘元、南綺、舜華三人也由下麵青色殘煙中衝將起來,一同追敵。石玉珠料定敵人業已得手,桑、冷、阿莽三人一個未見,吉凶難卜,負人重托,又愧又急。不顧得再搜尋那飛蟲下落,慌不迭催動劍光朝敵人攔去,那黃影雖然飛行迅速,無如後麵追得既緊,前麵又有敵人阻路,微一遲頓,便被迫近,一時情急無奈,便將所抱之物回身朝靈姑打去。

靈姑正追之間,遙見石玉珠一道青虹經天橫亙,擋向黃影前麵,知道敵人已難逃遁,心中大喜,益發加緊飛行,朝前追去。眼看相去不過三五十丈,正把神斧舉起,猛見一團彩絲光華閃閃,裹住一物,由黃影中發出,迎麵飛來。靈姑因起初錯疑冷青虹有詐,不肯十分出力,舉棋不定。這時底細雖還不知,但覺出前疑之誤;追時又聽冷青虹哀呼求援,心存愧懟:決意將敵人追上。見飛來一團光華,當是什麽奇怪法寶,又因適才脫困時試出五丁神斧的威力靈效,隨手一斧撩去,隻見大半輪紅光放出五色精芒,飛上前去,恰好迎個正著。隻聽一聲微呻,那團五色光絲立即破散,由光網中墜下一條人影。

隨又是一幢青氣上升霄漢,內中簇擁著一個老婦般的嬰兒,朝著石、呂諸人含笑點首為禮,往東方高空電馳而去,晃眼高出雲表,沒人青冥,不見蹤跡。同時那團黃影也已爆散,一聲悲嘯,現出一個黃衣少女,忘命一般冒險往空追去。眾人也都合圍追近。

靈姑還待下手時,石玉珠已看出兩個俱是修道人煉的元嬰:先飛升一個正是主人的師父桑仙姥;黃衣少女不知何人,但也決非妖邪一流。忙喊:“靈妹休得造次。桑仙姥已然兵解,隻把這位道友擋住,不令阻她飛升便了。”

說時冷、桑二人也由閣中飛出。桑桓麵上尚有憤色。冷青虹卻向黃衣少女哀聲說道:

“沈仙姑,我師父受了多年苦難,依然和你一樣不免兵解。照你從前功行,當初如不遇我師父,你為妖人毒劍所傷,也未必能夠逃得回來;即便逃回,終於難免兵解,打算永為散仙,仍是不能,固然我師父不該私心自用,背信食言,害你在湖底受了若幹苦處,不過你如不是這多年禁錮,怎能會有今日的成就?自我師父走火入魔,我和桑師兄如照當年師父所為,日夕催動禁法,就算你道法高強,也受不住那樣磨折。我和桑師兄卻憐你無辜,一回也未施展。現時我師父已然應了昔日誓言,本身所煉乙木真氣終非前古元金之敵,應劫而去。可知一切均是定數,何苦冤怨循環,永無終結呢?我們也不瞞你,我師父嬰兒雖然煉成,但是功候尚還不夠,難於衝破靈空天域的七層罡風劫火。必須再煉一甲子,始能完成正果,此時已往南海至友那裏閉洞修煉。你如看我二人分上,解去這場冤孽,必有報德之日;你如尋去侵害,休說當地居停不肯甘休,我們也成了你的不世之仇。你雖嬰兒成長,元氣堅凝,因以前無意及此,外功尚差,仍須數十年修積,多樹強敵,後患無窮,我師父乙木真氣尚為神斧所破,何況於你。在場諸位道友均和我情如姊妹,你如不從,我為報師恩,寧遭天劫,當時便請諸位道友代我師徒永除後患,你就悔之無及。

這時少女繞身黃雲業已盡斂,現出全身,聞言指著冷青虹冷笑道:“你既求我,無須再用虛言恐嚇。我深知諸位道友俱是正教中人,決不傷害無辜。適才窮追不舍,隻為想奪回我搶去的東西,本無傷人之念。否則我也決不會冒此奇險,仇人已然遁去,還想追趕。你便哀求他們殺我,他們也決不會應允。仇人去處,我早想到,報仇不是不行,隻是太難,還要誤我一劫,大不值得。適才既被諸位道友擋住沒有追上,又念在你二人確是憐我,愛莫能助。雖然我被困湖中,已有代形之物,此時你就發動禁製,也受不到傷害,居心總是好的。看你麵上,解冤不難,但我蓄誌報仇,反倒成全了她,心總不甘。

而這神斧於我恰有大用,你如能使諸位道友兩月後助我去一異派妖邪,我便可以依你。”

冷青虹方欲答言,靈姑在側,因自己誤殺人師,已鑄大錯,心中惶恐,慚愧萬分;又見那少女看年紀隻有十三四歲,卻生得那麽明豔絕塵,秀骨珊珊,由不得動人憐愛;也看出冷青虹好似礙於新交,不知眾人允否相助,未便輕諾之狀。急於挽蓋前失,也沒回看石玉珠神色,驟然脫口應道:“妹子等奉家師之命,下山積修外功,本以崇善誅邪是任。這位道友的仇敵既是異派妖邪,義不容辭,隻要能夠勉效微力,有何不可?”

這一來,冷青虹和那少女都欣喜非常,桑桓也把忿容斂去,化敵為友。三人先向眾稱謝了幾句。冷青虹隨又說道:“妹子適才並非藏頭露尾,內中實有難言之隱。所幸石道友定已先知苦衷,想能鑒諒。現時劫報均完,冤仇已解,無須再有禁忌。但說來話長,且請諸位道友仍回含青閣內,容妹子一述經過,便知妹於情非得已了。”說時,眾人早把飛劍、法寶收去,剛隨三人飛落台上。南綺忽想起阿莽自隨冷、桑二人同去,一直不曾再見,落地便問人在何處。桑桓答道:“家師春蠶自縛,如非狄道友相助,另換一位,也許結局更惡都說不定,狄道友基稟至厚,終屬凡人,一無法力,本不會受甚傷害。隻因臨事膽小一些,未能盡信我所說的話,欲以靈符護身,略受了一點小困。我出來時已給他服了一粒丹藥,扶向榻上,臥倒養神。因恐萬一受傷,愧對諸位道友,被困時我以全力救他出險,人並未傷。服了此丹,於他也不無小補呢。”南綺等才放了心。

冷青虹早搶向前去,略一施為,全閣便複原狀,迥不似先前倒轉禁製那樣難法。晃眼之間,一座神仙樓閣重又現將出來。除左側玉石闌幹,因靈姑追敵匆忙,劍芒掃著一點,裂斷了一截外,餘者俱是好好的,碧海青天,瓊樓玉字,無邊仙景依然如故,直看不出一點別的痕跡。桑桓揖客人門,仍到先前室內。冷青虹重整酒果,請客人座,先帶少女一一引見通名,然後追述前事。

原來桑仙姥的祖父桓雍,乃甫宋名武家周侗晚年最心愛的未傳弟子。幼年從師學練周家獨門內功,本打終身不娶的主意,無如家運不旺,到了中年忽遭瘟疫之災,桓氏全家老少二十餘口喪亡殆盡。隻有桓雍和他六十多歲的老父,因聞嶽飛被奸臣秦檜陷害下在獄內,由瓊州故鄉趕往營救探看,未遭波及;桓母也被鄰縣娘家弟侄接去遊玩,幸免於難。權好當道,受了金人賄賂,窺知高宗盡管迫於大義,表麵上日盼徽、欽還朝,實則事與心違,並非所願,已然用十二道金牌將嶽飛矯旨召回,立意置之於死,如何容人解救桓父之去,隻是激於義俠悲憤,打算到後見機行事,好便好,不好便令兒子拚著性命不要,前去劫牢救人。休說奸賊防衛嚴密,無從下手,即或可行,嶽飛孤忠純臣,也決不肯。何況得信已晚,等他父子星夜趕到,嶽飛已被秦賊用“莫須有”三字羅織成了千古無對之奇冤了。

桓雍好容易將老父的病醫治半痊,突又聞說故鄉疫癘盛行,猖獗異常。來時因莫測此行安危,惟恐走漏風聲,異日行刺事成連累家人,隻說去武夷山中訪友,又未明言去處,音信難通。既關念老母全家安危,又見奸賊警戒森嚴,養著不少有本領的鷹大,嶽飛遇難以後,好些孤忠激烈之士為想刺殺奸賊,事均未成,反都白白送了性命。自己還有一位老病之父同行,萬難兼顧,不由氣餒下來,向父婉勸說:“奸賊氣焰正盛,難於下手,不如先回家鄉,等事稍冷,兒子獨身前來,再取奸賊狗命,免有顧忌,臨機心亂,反倒債事。”桓父還罵他兒子膽小,沒有忠義之心:桓雍再三勸說,期以一年誓必殺賊,方始勉強應諾,擔驚害怕地起身。

二人腳剛踏進邑境,便聞十室九空、白骨蔽野之訊。再一打聽,家中哪還有甚活口,悲慟自不必說。疫勢雖消,餘氛未盡,不敢遽然回家,隻得先往鄰縣戚家暫避,直到冬寒疫盡,方始還鄉,料理完了葬禮。遭此慘禍,觸目傷心,都不願再在原居地居住。便把家產變賣,遷往武夷山水勝處,辟建田宅,重又立起家業。

桓氏自漢以來,族戶本就不繁,而桓雍這一支更是累世單傳。到他這一輩忽然人丁大旺,不料又會被一場瘟疫葬送殆盡,眼看血食將斬,如何不急,桓父家宅一定,便對桓雍責以大義,說:“起初你為學武,不娶妻室,已非人子之道。隻因當時你兄弟有好幾個,子侄眾多,你又立誌甚堅,因此我未加攔阻。如今天降大禍,你如堅持成見,桓氏宗嗣由此而斬,不孝之罪便上通於天了。”桓雍本孝,見衰年父母沉痛告誡,聲淚俱下,自然不敢違抗。當年娶了一房妻室,也是一個名武家的女兒,貌甚醜陋,是個三十二歲的老姑娘。第二年,兩老相繼病死。桓雍秉著遺命,兩次行刺秦檜,均未得手,末一次還差點把命送掉。後來秦檜也伏了冥誅。

桓妻過門十年,不曾生育,忽然一產雙胎,生下一男一女。桓家隱居之地,名叫古桑原。起初為避奸賊耳目和一班江湖朋友,見所居四外俱是野生的古老桑樹,便借桑為姓,隱姓埋名,已有多年,暮年得子,加以這一對子女都是生來力大,資稟極好,自是鍾愛非常。隻是美中不足,乃女生相奇醜,更甚乃母,人卻聰明異常,知識更開得早,年才十歲,每遇春花秋月,良夕佳晨,便多感觸。

桓家屋後危崖腰上生著一株奇怪桑樹,粗僅合抱,枝葉極繁,生得蒼幹鐵皮,堅硬非常,用石塊叩上去,嗡嗡作金鐵聲。老於樛拗,蟠曲飛舞,矯若虯龍。春、夏、秋三季碧雲如蓋,蔭被數畝,高高懸在桓家屋宇之上,將日光遮住,清蔭下被,平添了許多幽致,家人都愛惜它。桓雍夫妻都是武家能手,子女幼承家學,小小年紀,便練就一身本領。那危崖雖極陡峻,上落之處頗多,恰是練習攀援縱躍的好所在。桑女夏日尤其喜歡扒在桑樹枝上迎風納涼。桓氏夫妻先還喝禁,以防失足受傷。嗣見子女生來身輕骨健,十餘丈高處墜如飛鳥;又見扒坐之處,虯枝盤錯,層層相間,失足也不易下墜,也就聽之。

桓妻背人驗過女兒童貞未失,故未想到懷胎上去,當是得甚奇病,連由山外延了醫生診治,均說是喜脈,人並無病。桓氏夫妻自然不信,又帶她到福州尋一名醫診治。剛走到中午,還未出山,女兒忽然失蹤。正在著急尋找,家人趕來報說,女兒已然逃回,現在桑樹上麵。趕回一看,果然。似這樣連帶出山幾次,均被中途逃回。間她何故,隻說舍不得家,本又無病,不願遠遊。桓氏夫妻又極鍾愛子女,不舍強迫。情知中了邪祟,必與屋後老桑有關。可是女兒愛那桑樹如性命,剛有砍伐之意,便被覺察,立即哭鬧不休,自絕飲食,欲以死殉,哪裏還敢動那老桑一枝一葉。萬般無奈,隻得又往山外延請名醫。中途遇見一個年老道婆,自說能醫奇疾。桓雍是老江湖,極有眼力,看出道婆不似常流,便求救治,恭恭敬敬延到家中。

道婆隻朝老桑樹上仰望了望,便令屏退從人,悄告桓氏夫妻說:“令媛已與神木元靈相感,身懷奇孕,須懷三年零七個月始能生產。所產子女乃先天乙木精英所萃,生具異稟仙根,落地便有一層青霞護體,水火刀斧所不能傷,稍遇機緣,立致仙業。隻見那古桑逐漸枯萎,便是臨盆將近。隻是生時極為艱難,令媛難免凶險。我如能來,自可無事,否則便須預為之備。現留靈符一道。靈藥兩丸,一為神嬰禦劫之用,一為產婦催產保安之用。月份一滿,隻看日裏桑樹一死,到了子夜,如見風雷大起,正南方有火雲飛來,便該降生。賢夫婦速將靈符向空擲去,自生妙用;那藥也速給產婦服下,自可無事。

隻是降生日期不定,也許還會延後幾天,所以由那日起,每夜均須由亥正守過醜初才可安歇。山中雷雨無常,最怕適逢其會。符隻一張,先期誤用和到時遺忘,都是一樣債事。

隻要把此關過去,母子平安脫難,神嬰成長,合宅飛升雖不敢必,全家半仙之望,數十年後總可如願相償了。神嬰關係君家仙福至大,不可輕視。此時令媛最好聽其自然,不去管她,免生枝節,反而不美。”

桓氏夫妻知遇仙人,又驚又喜,隨即依言行事。先還恐怕女兒肚子與日俱長,年歲身子大小,支持不住。嗣見七個月份過去,便不再長大,那精神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健實,隻是相貌神情愈發醜怪,周身俱有青氣隱隱透出。穿著衣服還不怎顯,衣服一脫,遠看直似一幢青霞裹著一個小人影子,連麵目都幾難分辨。頭臉因是無法遮蔽,更青森森地怕人。想起老道婆所說妖邪覬覦之言,著實擔了些心。

總算散仙隊裏該當出這麽一個奇特人物,桓家所居既極僻險,向無人跡;桓雍隱居時又留了一番心,諸事縝秘。所雇佃傭大都是家鄉年老舊人,共總四人,倒有三個是孤老。隻有一個壯漢,已於前數年為他娶了妻室,移來山中同住。風景既好,出產又多,百物皆經預儲,輕易無須出山,待遇更優,情如家人。略為編些話一叮囑,全都守口如瓶,就是偶然因事出山,也無人肯向外泄露。桓女除食宿外,每日隻在古桑之上起坐盤桓,傍晚方歸,永不離開,也不大說話。枝繁葉密,隱身其內,不近前細看,直看不出樹上藏有一人。

光陰易過,居然平平安安地過了三年多。桓氏夫妻算計女兒產期將近,起初沒有留意,不知女兒感孕日期。桓妻背人盤問了好些次,好說歹說,隻不答言。老道婆一去更不再來,惟恐延誤時機,隻得日常格外小心,看那古桑黃落也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