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02

靈姑明知彩蓉雖然出身邪教,但是見多識廣,法力高強,她如不是頭陀對手,自己去了也是白饒。無如同舟共濟,患難深交,萬無忽置之理。暗忖:“師父昔日曾說,自己福緣深厚,到處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師傳飛刀更是百邪不侵的神物利器;還有新得的那柄五丁神斧更是靈奇,妙用無窮,雖未親身祭煉,用法已知大概。此去能敵便罷,如不能敵,隻消用飛刀護住全身,另用五丁神斧禦敵,至多不勝,想必無甚凶險。隻浪生留在舟中,恐他待久不耐,無知誤動靈符,或是驚擾朱盒中潛伏的金蛛,生出事來;帶在身旁,又是累贅。”意欲把浪生送到江神廟去暫候。於是又帶浪生飛往江神廟,見了卞、宜、金三人,問起彩蓉,仍說自從早晨走後,並未再來。王老幺已允勸說大毛傳那符咒,尚無回話。斷定彩蓉十九出了甚事,心中益發著忙。匆匆將浪生留下,令其暫候,問明途向,徑往白石崖飛去。

時已夜深,雲淨碧空,月明如畫。亂山危崖,羅列矗立,月光之中真似披了一層霜雪。除崖側泉聲幽咽外,更無一點別的聲息。靈姑雖見荒山寂寥,夜色淒清,不似有甚朕兆,因知頭陀法術神妙,行蹤隱秘,人不能見。彩蓉出來時久,也許早被妖僧擒住,困在帳篷以內。所以處處留心,暗加戒備。先沿崖查探了好一會,不見動靜。暗忖:

“帳篷必在向陽平坦之地。敵暗我明,來了這麽大一會,頭陀如在帳內,必被看出,不會不出來交手,看這神氣必又他往。以自己的法力使他現形,定然無望。帳篷不過仗著邪法將形蔽住,終究是有質之物,何不用飛刀齊著地平滿處橫掃過去,試它一試?”

靈姑想到這裏,又恐頭陀故不出麵,暗中設伏相待,自己隻顧搜敵,疏於防範,中了道兒。因為憂念彩蓉安危,百不顧慮,徑將飛刀放出,護住全身。另將五丁神斧取出,如法施為,化成半月形,帶有五色精芒的光華,離地二尺許,向前平飛過去。蠻僧邪法神妙,有無限生克妙用,靈姑飛刀本來並不能破。這一改用五丁神斧,恰是凶僧邪法的克星。那帳篷設在白石崖頂當中高處,相隔不遠。靈姑先見斧光精芒掩目,靈幻無比,試探著指揮前進,所過之處,地麵上稍為突起一點的怪石,挨近光尾,立即碎裂如粉。

心方欣喜,忽見離身兩丈許,斧光到處,叭的一聲,冒起千百朵碗大青蓮花,紛紛消滅。

心疑妖僧出現,有了先人之見,未敢輕敵,忙止斧光前進。定睛一看,前麵忽現出一座牛皮小帳篷,帳內飛也似跑出一條人影,亡命般往側麵跑去。這時帳篷現出,妖法已破,如非早將斧光止住,稍差須臾,連人帶帳篷全成粉碎了。

靈姑心細眼快,不曾冒失。一見帳中空空,逃出那人是個短裝村漢,又是步行逃跑,想起王老麽之言,忙縱遁光飛追上前,攔住喝道:“你可是王大毛?快快停住,免得受傷。”那人先頗驚惶,聞言才止步跪下,戰兢兢說道:“小人正是王大毛。我是好人,家中還有妻兒老小。便這帳裏住的番和尚,也不是甚壞人。求仙姑饒命。”說罷叩頭不止。靈姑四顧,不見頭陀蹤影,笑答道:“大毛起來,我不會傷你。你叔老幺,我也認得。隻問你幾句話好了。”大毛一聽,驚喜道:“仙姑是買我幺叔豆花飯吃的女客麽?

嚇得我什麽似的。這就好了,這就好了。”靈姑一心惦念彩蓉,喝問道:“你莫說這些空話。你既在此,可知頭陀回來也未?有一穿杏黃衫,略像道裝打扮的小姐來過麽?”

大毛才道了原委。

原來前年頭陀因在成都宿娼,偶經辟邪村外,不知何故得罪觀主玉清大師,雙方約地鬥法,頭陀連敗三次。有一師兄,又往北海有事,不能趕回相助。嗣因惡氣難消,便用本教中血焰誅魂大法,在辟邪村左近的散花坪暗設血壇,與仇敵拚命。不料玉清大師法術神奇,頭陀仍遭慘敗。尚幸事前見機,留有退步,用銀買動大毛作他替身。玉清大師人甚慈祥,破壇以後擒到大毛,看出是凡人受了蠻僧愚弄,隻告誡幾句,便即放掉。

頭陀自然乘機遁走。大毛敢於尋他,便由於此。

當日因乃叔王老幺受了卞明德之托,再三逼他傳授頭陀符咒,大毛從小受叔撫養,相待極好,難於推卻;但又恐觸怒頭陀,凶多吉少;對於卞明德所許厚酬,也不無動心。

叔侄二人商量,暫時不向卞明德回複,由大毛趕往白石崖等候頭陀回帳,問明此來究為何事,再探頭陀口氣,到底所傳符咒能泄與否,相機行事。及至崖頂,見頭陀仍未回轉,料他歸期不遠,去時原本帶有幹糧,便在帳邊守候。過不多時,先見兩個女子飛到崖上降落,意似尋找頭陀。察看了一陣,也和靈姑一樣,用兩道青光,沿崖上下飛舞橫掃,幾次卷近帳前,仗著頭陀法術妙用,並無傷損。二女察看不出蹤跡,快快飛去。

大毛原聽乃叔說過,近日廟前來了兩個官家小姐,行動大方;廟中道士又曾囑禮待恭敬,不可怠漫。二女用銀甚爽,也無從人,奇怪了好幾天。今早正趕上有一夥船夫來買豆花,乃叔在此多年,船人個個都熟,順便一打聽,都說並無一船載過這樣女客,分明有些怪處。二女裝束相貌都與乃叔所說仿佛,想起頭陀前遇對頭也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尼,卻那麽厲害,看二女行徑,定尋頭陀晦氣而來。頭陀曾周濟過自己,人卻不守清規;二女與己不識,卻是好人,周濟過乃叔。看她們雖會放光飛行,並不能使帳篷現形,論本領未必是頭陀對手。頭陀性如烈火,如知有外人來此窺伺侵擾,必不甘休。大毛正尋思他回來後對他說是不說,隔不多時靈姑飛來,心頗奇怪怎又多出一個女子。因見靈姑行動遮掩,仿佛畏怯神氣,不似先來二女有心尋敵,一到崖頂便用青光飛掃疾馳,以為靈姑本領更不如二女。雖覺所放光華強烈,自己隻要在帳內潛伏,無奈他何。不料靈姑法寶厲害,才一挨近,妖法立破,帳篷也便坍倒。

靈姑詳問先來二女相貌衣著,內中一個頗似彩蓉,劍光也像,隻身量較矮,又覺不似。彩蓉除自己師姊妹數人和譚蕭外,並無道侶,那麽另一女子又是何人?好生不解。

且喜頭陀未歸,二女新去不久,即便彩蓉不在其內,也不至有什麽凶險。隻不知一日夜不歸,遍尋無著是何緣故。這一來心略寬舒,此外也無處再找,便囑大毛,此事隻許告乃叔,不可泄露。正要起身回去,大毛跪求道:“番和尚保護帳篷法術已給仙姑破掉,無處棲身。這一帶野狗厲害,求仙姑用仙法攜帶一程吧。”靈姑聞言,心中一動。暗忖:

“彩蓉曾說僧人不宜結怨,適才因尋彩蓉情急,全未顧慮。現將他帳篷護法破去,歸來必當有心尋隙,怎肯甘休?”想了想,便對王大毛道:“你是凡人骨重,無法帶你飛去,再者天上罡風也吃不住。莫如仍留這裏,代我傳幾句話。頭陀如回,可對他說,我乃成都辟邪村玉清大師門下,前來尋他。今既不在,無暇多留,現在便要回去。是好的,後日可去成都尋我好了。”說罷,給了大毛幾兩散銀子。大毛本想向頭陀報警,隻恐二女難惹,一聽教他如此,並還給錢,自是高興不過,連忙拜謝應諾不迭。

靈姑日前在苦竹庵初會各派同門時,曾聽淩雲鳳等人說起各派有名人物,得知玉清大師是神尼優曇大師門下三弟子之一。以前出身異教,道行深厚,法力無邊,首次元江取寶便有此人在內,曾與赤身教主鳩盤婆嫡傳愛徒魔女鐵妹在庵前江岸上苦鬥,鐵妹用盡魔法,終為所敗。各派妖邪更是望風遠遁,無一對手。心想:“後日深夜,便是江峽取寶之期。現將頭陀帳篷毀去,結下仇怨,如被查知蹤跡,就不是為了攘奪金船至寶而來,也必從旁擾害。難得也和玉清大師有仇,如能將計就計,將他引往成都,到時免卻好些心思,實在再妙不過。好在聽大毛之言,頭陀並非大師之敵,便被尋去也隻送死,並非貽害於人。”自信措施甚巧,愁慮大減。哪知玉清大師從去年三月已然移居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許飛娘故居左近,成都辟邪村玉清觀先改由門人陸玉情在彼住持。頭陀為複前仇,已然連去兩次。頭陀吃陸玉情巧計躲過。二次全仗峨眉門下弟子墨鳳凰、申若蘭事前得了玉情告急之信,約了三英中的李英瓊。餘英男前來,不俟頭陀到達,中途攔截,用法寶、飛劍將他驚走。陸玉情自知力不能勝,師父又在黃山煉寶不能分身,勉強挨到今春,也往黃山暫避,全觀封閉,隻一老道婆在內,雲鳳隨意閑談,話未說完,靈姑卻記在心裏,以為玉清大師仍在成都,不特心思白用,為此疏於防範,還幾乎鑄成大錯。這且不提。

當下靈姑飛回江神廟,去領浪生。進廟一看,彩蓉恰也剛到,正向卞明德間知靈姑去處,準備趕去。二女見麵,靈姑先將前事說了。又間彩蓉整日何往。

彩蓉眉頭一皺,答道:“我因後日子夜江峽中有風暴,正當取寶之期,恐那蠻僧作祟,欲往白石崖探看,卻被一黑衣道姑將我喚住。我一請教名姓,竟是峨眉派中有名人物女殃神鄭八姑。她當初也是旁門中人,和玉清大師是同門至好。因在雪山玄冰峪勤修內功,守護雪魂珠,一時不慎,走火入魔,軀殼僵死多年,不能轉動。又受五鬼天王尚和陽用魔火燒煉,幾乎形神皆滅。幸虧玉清大師、齊靈雲等由怪叫花淩真人那裏借來九天元陽尺驅走妖人,複體脫劫。後來峨眉開府,經神尼優曇引進,拜在妙一夫人門下,靜俟外功一完,便成正果。我前在北邙山聽妖徒們說起她的來曆,並未見過。

“她今來此,乃是日前往青城山金鞭崖訪友,正值群仙在彼祭煉法寶,受了鄭仙師之托,來此相助我們吸取江峽金船,取那前古至寶,前晚降霧暗護米船,便是此人。她說凶僧金獅神佛赤隆兒瓜精通邪法,更會化血脫形之法,多厲害的法寶、飛劍也不易傷。

他性最凶暴量窄,一有嫌隙,便苦苦糾纏,複仇不已。生平隻前年在成都和玉清大師鬥法吃過一次大虧,極少遇見對手,你我均非其敵。他師兄麻頭鬼王呼加卓圖本領更大,但近年來道行精進,酒色之好已去,長年勤修,不似他那樣貪色貪酒。二蠻僧同門至友,禍福與共,無論多遠,聞警立至。近年麻頭鬼王算出他們大劫將臨,屢次警告,無如金獅神佛生來好事,不耐靜修,依然在外遊**。

“日前金船自元江中脫禁飛翔,所過之處精光麗天,上燭霄漢,必是被他發現。因金船橫空疾駛,急逾雷電,追趕攔阻皆所不能,便一路尋覓寶氣跟蹤到此。他也得知一些來曆底細,知金船上有廣成子靈符仙法,本身又具無邊妙用,不是尋常寶物,隻知下落便可隨意取走。意欲設下法壇驅遣邪神,用他本門大力金剛神法將船攝出水麵,自行駕馭,連船帶寶物齊攝回去。但那邪法甚是惡毒,有許多禁忌,難得江神廟地勢設備件件合用,故以重價收買此廟。初意還恐獨力難支,想連麻頭鬼王招來一同下手。不料麻頭鬼王得信不來,反令他急速回廟。他素敬信麻頭鬼王,雖然不能不去,就此去而不顧,決不能舍,期前必定趕回。

“八姑又說,應付蠻憎已費手腳,何況日來金船脫走飛落江峽之事,風聲已漸傳出,到時恐還有別的異派中能手前來阻撓。為期迫近,恐我姊妹耽擱,故此將我喚住,指示機宜。我正高興,武當七姊妹中的石家姊妹忽然路過。她們和八姑也是舊交,彼此敘些套話,石家姊妹便強約我和八姑到她洞府中去小聚。我聽八姑說,今明日甚事皆無,又以沉舟不便款客,便隨了同去。誰知衛詡也在那裏,武當七女竟是為他作說客的。八姑也說,我前隨妖鬼所習俱是邪法,峨眉、青城兩派取才最為嚴格,武當七姊妹最得乃師半邊老尼寵愛,如蒙引進,必可收錄。眾人七嘴八舌,再三勸說。我實在不願改變初衷,心想峨眉、青城雖不要我這樣下材菲質,崔五姑仙師和譚姊姊均允異日為我設法,終非無望,便以婉言推倭未應。七姊妹情意殷厚,依然苦留不放。我見八姑已允在彼下榻,左右無事,大可乘機領教,所以延遲至今。中間石玉珠和林綠華耳語,推有他事失陪,離去了好一會。從王大毛所見二女的裝束相貌來看,定是她兩個不服蠻僧厲害,在暗中察看無疑。

“你將蠻僧帳篷毀去,推在玉清大師身上,照蠻僧脾氣,也許中計,如能就此引開,實是妙事。我們一切均已就堵,除八姑外,大約楊瑾和女神嬰易靜次日也要前來。武當七女因上次元江得了十幾件寶物,對於鄭仙師甚是感謝,聽說要來旁觀,如有外敵侵擾,決無袖手之理。這一來平添了好些助手,我們可以全神貫注那金蛛,不致心懸兩地。由此想來,是決無大礙了。”靈姑聽了大喜。

卞明德知道自己仙緣遇合就在取寶之時,惟恐延誤,重又拜求攜帶。彩蓉知他法力有限,取寶是在深夜,到時江濤暴漲,風雨雷電交作,更有不少強敵前來爭鬥。危崖百仍,下有狂濤駭浪,無處藏身,又不能將他放在木船上麵。惟恐受了外敵誤傷,作難了一陣,便告以種種凶險,勸他當夜先不要去,日後必為設法援引,包在自己身上,定使如願以償。卞明德偏守著魯清塵之言,認定仙緣不再,千載一時,良機不肯錯過,再四求說,甘冒險難,雖死不悔。彩蓉無奈,隻得允了,令卞明德乘明日閑空,將廟中之事料理完妥,後日黃昏後即去泊舟之所,先為布置一藏身之地,免受誤傷。卞明德大喜拜謝。

二女正要起身,靈姑忽想起來時不見浪生,隻顧商談,不曾理會。因宜從善也未在房,以為同在別室,命金百煉去尋。彩蓉也說剛來問知靈姑尋她,正要回轉,靈姑便到,並未見浪生在屋。卞明德說,浪生素不喜他,靈姑走後,他先往靜室張望了一回師父,便與宜從善同往廟前玩月閑談。後來還同回大殿,吃了茶又同走出。自己因和金百煉忙於收拾大殿,計算香資,未暇過問,也許他仍在外麵,一會,金百煉急勿匆背了宜從善回轉,說在廟側密林之中尋到,人已爬伏地上,昏迷不醒。浪生不知何往。彩蓉料知出了事,近前一看,從善身未受傷,隻不能言動。連用解禁之法,終究無效。靈姑便要飛出去尋找浪生蹤跡。彩蓉攔道:“他一個嬰童,生具美質,與人無忤,無論正邪各派,見了隻有喜愛,決無傷他之理。看宜從善並無邪氣,不似受了法術禁製,我竟解他不開,實是奇怪。許有甚道術之士路過,二人在彼玩月,無知冒犯,薄懲示儆。浪生如在,自會尋到;如被來人帶走,鴻飛冥冥,何可追尋?此子機智絕倫,也許看出不妙,覓地藏起。等人醒後,一問自知。”正說之間,宜從善忽然自行眼睜口開,漸漸回醒。見了眾人,忙即縱起,頭腦仍有些昏暈。彩蓉看出他立足不穩,勸令躺倒少息,俟問再答。宜從善眼花直轉,終忍不住,強打精神,說不幾句,人漸清醒如初,重又坐起,細說前情。

原來浪生和宜、金二童最好,前聽人言,說二人福薄緣淺,難望大成,隻盼卞明德異日加以攜帶,努力前修,或有幾分希冀,心中不服。這晚來到廟時,因金百煉事忙,便拉宜從善出廟談心。宜從善知他仙福甚厚,再三懇托異日攜帶。浪生自是熱情,一口答應。後回大殿吃茶,重往林內,二人正談得起勁,忽聽頭上破空之聲。浪生稚氣,說兩姑姑在空中飛行時便是這種聲音,不是大姑便是二姑回來,立即望空大喊。宜從善較有識見,便勸說:“能在空中飛行的人,不止二位仙姑,那頭陀便是一個。要是二位仙姑,自會降落廟內,喊她則甚?現當取寶緊要關頭,如將外邪招來,豈不生事?”浪生認定那破寶之聲不是彩蓉,便是靈姑,依舊狂喊,不聽勸阻。浪生異質,聲音洪高,這一放聲高叫,直是響徹雲霄,山鳴穀應。那破空之聲已自上空飛過,聞聲忽又回轉。宜從善心想:“如是二女,既由廟前經過,又有浪生在此等候,決無不降之理。”見破空之聲去而複轉,情知對方是個生人,快要降落,方拉浪生急速覓地藏起,看清來人路數再行出麵。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二人微一爭執之間,一線青光已如流星飛降,直落麵前。

浪生知靈姑飛行時光如銀虹;彩蓉光雖青色,但頗長大。一見青光甚細,勢子又勁又疾,方覺有異。對麵光斂處,現出一個身著半截羽衣,赤足藍履的道裝少年,朝浪生看了一眼,笑道:“小娃仔,你喊我麽?”浪生一見,果被宜從善說中,是個生人,老大不悅,鼓著嘴道:“我自喊我姑姑,哪個喊你?你快走吧。”少年笑道:“你姑姑是誰?喊她作甚?我會在天上飛,多好玩,你跟我去好麽?”浪生益發沒好氣,答道:

“你會飛有甚稀罕?我姑姑比你還會飛,劍光也比你長大得多。我不要你,再和我嘮叨,我就要抓你了。”少年笑道:“既這麽說,隻好先把你帶走,等你姑姑日後往銅椰島去要人吧。”

言還未了,宜從善曾從魯清塵學會旁門中的五行陰雷,原為祭神時準備合力降妖之用。少年來時,他本就存了戒心,一聽口風不對,惟恐浪生被人攝走;又見少年青光甚細,以為僅能禦空飛行,無甚真實法力。一時情急,妄想驟出不意,用陰雷將少年打倒,擒回廟去,等二女來了處治,便假裝拔鞋,就地抓起一把土,暗地施為,一言不發,揚手一團黑氣朝前打去。滿擬少年沒有防備,非倒不可。誰知少年肩上羽花突閃出一片青光,黑煙立即化為烏有。知道弄巧成拙,心中大驚,忙拉浪生,急喊:…快跑!”話才脫口,忽然一陣頭暈眼花,人便暈倒地上。耳聽少年喝道:“旁門未技,也敢賣弄!姑念年幼無知,饒你一命。這小孩不應置身左道門下,我已帶去。三日之內,我在附近有事,你師長如問,可去沿江崖上尋我。過了後日,我便飛回銅椰島,如若不服,再去尋我好了。你現為真磁之氣滯住氣血,少時自會醒轉,不必害怕。”說時,似聽浪生急喊,一會破空之聲又起,向空飛去。宜從善心中明白浪生已被敵人攝走,無奈頭重身軟,不能出聲起動。直到金百煉將他背回廟內,過了一會,才漸醒轉。

彩蓉一聽,大驚道:“那道裝少年竟是銅椰島來的嗎?我前在北郵山曾聽妖鬼徐完說起銅椰島有一散仙天癡上人,道法高強。他用多年苦功,將地底元磁之氣煉成一座磁峰,豎在島上,奧妙非常。凡是五金煉成的法寶、飛劍,任多厲害,都要被那磁峰吸去。

全島無一寸鐵,門人所用飛劍俱是東方乙木之精和玉鱗石介等類煉成。師徒多人在島清修;本不甚過問外事。隻因那年峨眉教祖命眾門人往海底紫雲宮取天一真水,與紫雲三女爭鬥起來。上人有一門徒適在三女座上,為易周二孫所敗,追到島上,被上人用磁蜂將二人所乘九天十地辟魔神梭攝去,連人擒住,正待吊走。不料神駝乙休趕到,施展神通,用調虎離山之計,假用南明真火焚燒磁峰,將人救走。後來上人趕往白犀潭尋找乙真人複仇,又為乙真人仙妻韓仙子所敗。歸途氣忿不過,往玄龜殿去尋易周晦氣。不料有人事先泄機,防備嚴密,隻困了一天,不但沒占得上風,反被乙真人追來,受了一頓奚落。上人苦鬥不勝,說了幾句誘敵的話,便自遁走。乙真人明知磁峰厲害,依舊輕敵自恃,隨後趕去。上人在島上本設有極惡毒的陣法,就這樣雙方仍又苦鬥數日,各損傷了好些法寶,最後把乙真人困住。乙真人也動了無明之火,準備運用玄功,由陣底攻穿地肺,發動真火煮海燒山,將全島毀去,與他一拚,上人還不知就裏。幸虧妙一真人夫婦同了嵩山白、朱二老趕到,止住危機,勸兩人言和修好,才未惹出大禍。

“看來人年貌行徑,定是上人門下。他說附近有事,必也為了金船而來。照那口氣,浪生必被看中,帶回島去,不但沒有凶險,還是他的福緣。但我們的事卻又添上一層阻力了。天癡上人最是護犢好勝,如無真實法力,不會命他出外丟臉。所幸他見宜從善隻會一點淺法,以為廟中隻有幾個旁門未學之士,無意中泄露行藏。恰巧鄭八姑又已來此,還可預為商議。如是臨時發現,突來強敵,他師徒又非別的異派妖邪可比,不宜與之結怨,豈非難題?為今之計,尋找浪生倒還在其次,去告八姑商量應付才是要緊。”

靈姑前在元江與武當七女相見,並未交談,意欲隨往。彩蓉說:“七女後日黃昏必來相見,對你也頗心儀,相交日長,不必忙在一時。沉舟雖有仙法封禁,但是為期隻剩下一口,由今晚起,保不定當地還有外人窺探。最好靈妹用我隱身法暗伏江岸之上守伺動靜,不要去吧?”靈姑應了。彩蓉因靈姑隻有飛刀、神斧,不會別的法術,長於攻敵,不長守護,行時叮囑:“如遇敵人,隻要不被他看出形跡,無可掩藏之地,不可上前交手。萬一不敵,可沿著對岸向神女峰一麵飛馳,相隔百餘裏便是武當七女的洞府,不消片刻即可飛到。八姑法力高強,自能迎禦。千萬不可退守沉舟,以防禁法啟閉之間,敵人運用玄功變化,緊隨身後,乘虛而入。”說罷,二人分別起身。

這兩日間,靈姑和浪生相處時長,覺這幼嬰聰慧絕倫,處處討人喜歡,不由愛極。

滿心想將浪生帶回苦竹庵,求師父開恩收錄,傳以道法、劍術,不料被一外人擄去。雖然彩蓉說是浪生之福,並無妨害,心終戀戀不舍。靈姑算計道裝少年必在左近江岸之上,心想:“浪生天性剛毅純厚,自從初遇,便死心塌地相從,對自己和彩蓉信服已極。忽被外人擄去,一任說得多好,短時日內決不信從。此子機智絕倫,一見倔強不得,必是假意應允,設計脫身。兩麵江岸壁立千百丈,險峻非常,他雖資稟過人,終是一個幼嬰,深夜逃竄於危峰峭壁之間,下有洪濤駭浪之險,稍一失措,便即葬送。照彩蓉說,雖不便與那少年結怨,但人是他強擄去的,並非出自心願,理上先講不過去。難道法力道行高的人,就這樣恃強橫行,不通情理?”本意尋去理論,又恐泄露取寶行藏。躊躇至再,隻得照彩蓉所傳,隱了身形,順歸途暗中仔細查訪浪生下落。

靈姑因恐遺漏,相隔又不甚遠,一到江崖,便仁了飛行,改用輕身功夫,步行向前疾馳。先由左邊崖頂上馳,一直跑過泊舟之處十餘裏,不見一絲朕兆。又飛向對崖,重往下流頭尋去。對麵江崖更是險峻,到處鳥道蠶叢,灌木藤蔓雜生其上,自來無人行走。

這時天色已然黎明,晨曦欲起,曉霧溟濛。下麵江峽之中一片漆黑,隻聽濤聲聒耳,更無別的動靜,景物甚是幽寂。靈姑心想:“那道裝少年既說在附近江崖之上相候,必無虛語,怎會尋他不到?”正尋思間,忽見對岸江崖後有一縷青煙升起,頗似有人在彼晨炊。因適才走的是沿江一麵,炊煙起處在危崖之後,不曾走到。知那一帶山崖深險,向無人跡,炊煙起得古怪。再望下流頭,棒莽載途,亂峰雜遝,不似有人停留之處。於是重又飛回原行江崖,朝那有煙之處尋去。走不多遠,那煙竟越來越旺。及至望見火光,才知野火燒山,不是有人晨炊。

靈姑雖覺失望,仍不死心。翻過崖去,又行五六裏,快要到時,火勢更大,烈焰熊熊,上衝霄漢。崖這麵多是童山禿石,隻發火處地勢略窪,草木繁茂,也隻二三頃方圓地麵,靈姑生性慈祥,不願毀傷生物。方想放出飛刀將火撲滅,猛見一片青霞自對麵峰腰上發出,直飛火場,晃眼布散開來。往下壓去,那火場也有十餘畝大小,燒的俱是灌木樹林,火頭已冒有十餘丈高下,急切間本難撲滅。不料青霞一蓋上去,當時火滅煙消,所燒草木盡管焦黑,卻是寸煙不起。青霞壓滅了火,依舊電掣飛回,端的迅速已極。靈姑心中一動,忙往峰腰注視,隻見一線青光破空飛去,不見人影,因青光與宜從善所見一樣,斷定適飛走的便是那道裝少年。浪生想必被人禁錮在彼,此時少年不在,正好乘虛而入,將人救轉,忙即趕去。

到了一看,那青光起處,山石平坦,雖可坐臥,但那一片並無洞穴存身。靈姑以為浪生或許適才被人禁製在此,現已離去,自覺失望,不由哎了一聲。方欲起身往別處尋覓,忽聽浪生急喊:“二姑!”靈姑大喜,忙問:“浪生,你在哪裏,怎看不見?決說出來,我好救你回去。”浪生道:“二姑莫要近前,我就在你麵前樹底下石頭上坐著呢。”靈姑因飛刀、神斧可破禁法,但恐誤傷了人,便令浪生將所居地形詳為說出,欲用刀斧一試。浪生忙攔道:“二姑快莫破法,我還有話說呢。”靈姑聽他語氣隻是親切,並無憤恨,停手問故。

浪生遂道:“我昨晚被九師哥景公望引來此地,承他接引,已向銅椰島師父天癡上人傳聲遙拜,答應收到門下,做未一個徒弟。隻等江峽金船填了江底靈泉水眼,便隨他同回銅椰島去了。景師兄因見我時廟裏宜師兄曾用邪法暗算,隻當廟裏的人都是旁門左道。又問出我的出身是廟裏留養的孤兒,他說廟中都不是好人,如非撫養過我,來時銅椰島上師父不許無故傷人的話,決不能容這等人在此盤踞,說什麽也不許我再回廟去相見。我先怕景師兄要問取寶的事,並沒說出兩位姑姑,後來我想好了話再說,他當是假的,反說了我幾句,一點不肯信。他和姑姑一樣愛我,昨晚半夜為逗我喜歡,還教了我兩樣仙法。快天亮前說有要事走去,圍著這樹畫了一個大圈子,又運來兩塊石頭放在樹底下。說有他昨晚留的食物果子,叫我在圈子裏玩,外有仙法禁製,誰也走不進來,我能見人,人不能見我。他那仙法甚是厲害,據說能將飛刀、飛劍禁住。昨晚他試給我看,一點不假。銅椰島師父本事更大,我已願意拜門,隻舍不得兩位姑姑和宜、金兩師兄,想見一麵,又不能走出去。想我來時宜師兄己看見,姑姑回廟得信,定來尋找,因景師兄仙法禁製,不易尋到。景師兄傳我的五行生滅禁製之法,能隨手發火,適才想不出別法,便在圈裏用那禁法放火,燒山前草樹,打算放起煙火,將姑姑引來。後見姑姑仍未尋來,火已放大,好好的樹木無故燒死,又覺可惜,剛把火熄滅,二姑就來了。先因景師兄走時再三叮嚀,無論是誰到此,不許出聲答話;若不聽他說,便不帶我見銅椰島師父去。好容易把二姑想來,又有點害怕,不敢出聲招呼,好生為難。後見二姑要走,我才著了急。好在景師兄沒在,隻要不破他法術弄出事來,他便不曉得。”

靈姑聽出浪生果如彩蓉所料,被來人引進到天癡上人門下,並還是雙方心願,不是勉強,頗代浪生高興,也就不再打破法相見主意。隻是景公望有金船填入泉眼之言,分明於取寶之事有關,心中疑慮,隨即細加盤問。浪生答說:“我先也疑心及此,曾經故作癡呆,向景公望探詢行徑和金船底細。照他所說口氣,他來專為收取江心泉眼中千萬年來蘊藏著的一種至寶。取到以後,用那金船鎮壓水眼,穩定洪流。還說金船之中雖藏有幾件前古異寶,但多為五金煉成,銅椰全島不能有寸鐵,同門師兄弟所用寶器均為乙木丙火精英所萃,取去無用,船中寶物也各有主人,所以不要。並還說峨眉、青城兩派教祖均知此事,日前還奉師命前往拜見,領了機宜才來。”靈姑聞言,心才略放。事關重大,急於向彩蓉、八姑報信商議,便對浪生說少時得暇再來看他。仍任景公望隨時探詢,暫時先不告以二女行藏。說罷,徑飛回到了泊舟之處。

靈姑見彩蓉未回,正要往上流神女峰一帶尋找,還未飛起,忽聽上空破空之聲由遠而近,甚是迅急。先疑是彩蓉回轉,抬頭一看,兩道青光一前一後,正由前麵雲空中飛過,其急如電。尤其前麵一道更快,隻有仰麵一瞬之間,已是橫空飛渡。恰值江峽上麵雲層甚密,青光飛得又高,似青蛇般在密雲中略為掣動,便沒了影子。靈姑知各派劍仙禦空飛行時不願驚駭俗人耳目,蹤跡極為隱秘。崖頂雖極荒涼,但那劍光沿著江崖急駛,下麵便是川峽,上下舟船往來如織,這兩道劍光都非旁門左道之士,如無急事,怎會這樣顯露?念頭一動,忙即飛起察看,剛到天空,忽見青光去而複轉,但隻剩了一道,適才前飛的一道已然飛遠,不知去向。靈姑謹慎,飛得甚高,原意窺探對方行徑:是有意來此,還是無心路過?見青光飛轉,正想將光華、身形一齊隱去,那青光忽朝自己飛來。

光中現出一個素衣少女,老遠便喊:“呂姊暫停雲馭,容小妹拜見。”來勢迅急。靈姑聞聲注視,來人已經飛近,正是前在元江所遇武當七女中的女昆侖石玉珠,好生欣喜,連忙應聲迎上,一同飛落。

石玉珠先朝四外仔細看了看,對靈姑道:“現時強敵來了好幾個,遲早要來窺伺。

我們先找個地方將身隱起,再行暢談如何?”靈姑知她在半邊老尼門下多年,法力、劍術俱頗高強。自己隻是新近從彩蓉學會了兩種旁門中的隱形禁製之術,惟恐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不願施展。又恐敵人來此暗探,沒奈何隻得答道:“妹子所駕木舟在水底,有家師靈符禁製,外人決難侵入,請到舟中敘談如何?”

石玉珠知她不願當客賣弄,笑答道:“聽八姑說木舟不可妄登。蓉姊所傳禁法雖出旁門,但極神妙,異教中人極少能破。還是用她法術隱形,就便守伺敵人有無動作,比較妥當。你我神交已久,相聚日長,姊姊何必客氣呢?”靈姑隻得應了。二人便擇一山石坐下,行法隱去身形,互坐敘談,各致傾慕。

靈姑隨問彩蓉、八姑是否仍在七女那裏?石玉珠道:“蓉姊因八姑傳她防身妙法,我來時約已入定,須候人夜始能來此。明夜取寶一節,聽八姑說已有安排。小妹仰慕靈姊,意欲攀交,已非朝夕。適才為追一人,歸途瞥見銀虹滯空,知靈姊在此,故來相見。

靈姊此時不便遠離,一人寂寞,小妹左右山居無事,正好奉陪。等到明夜取寶大功告成,再請往荒山小住如何?”

靈姑又將浪生之言說了。石玉珠道:“這個無須疑慮。我雖不知底細,聽八姑說,天癡上人自和神駝乙真人鬥法,幾乎兩敗,承峨眉掌教齊真人解圍之後,與各正派長老均成了莫逆,此來必無作梗之理。倒是那蠻僧金獅神佛赤隆兒瓜須要留神。他先不知金船來曆,原是那日金船自元江飛遁時,被他中途遇見,當時便想攔截。不料金船上有廣成子仙法妙用,他又如何能製得住?船未截成,人反受傷,當時隻得退下,覓地將養。

傷愈後,斷定金船是前古無主異寶,心終不死,順著金船去路追尋下落。日前他尋到川峽,辨別寶氣,查出船沉江心水眼以內。因上次吃過苦頭,知頗有仙法禁製,不是隨便可以收取。意欲將江神廟買去,設下法壇,用那惡毒的大力金剛神法將船取走。不料被他師兄麻頭鬼王呼加圖由晶球幻影中查出一些朕兆。這廝道行法力較高,知道此舉凶多吉少,急磨所佩密音環告警,將他催逼回去。初意勸他師弟罷手,不令妄動。偏生當時有一妖人在座,聞說此事,極力慫恿。二蠻僧不久有一次魔劫,不能避免,隻有金船上廣成子所遺靈丹能助他們肉身成道。無奈麻頭鬼王近年行事慎重,見晶球朕兆不利,深知峨眉、青城諸派厲害,顧忌大多,雖不令師弟妄動,心中不無戀戀。

“金獅神佛狂妄驕悍,一聽船中靈丹關係他年成敗,貪心愈熾,哪還再計利害。便說自己煉成小諸天不壞身法,除卻一兩件佛家降魔至寶是個克星,任何飛刀、飛劍俱不能傷。對方俱是道教,即或不利,至多借此兵解,還免去應受的魔火之劫,也是佳事。

萬一以人力心計戰勝定數,將靈丹得到手中,免卻一場大劫,豈非絕妙?力主前往。麻頭鬼王被他說動,二次查晶球幻影,默算未來,居然體會出有兩分可乘之機,於是允諾。

隻囑金獅神佛不可心貪,到時由他在江神廟設壇行法,命金獅神佛乘金船出水之際,用邪法化身隱形,專一盜取船中靈丹,得手便即遁走,別的一概不要。為防萬一,並托那同道妖人在老巢設一主壇,與此遙應,以便遇上危難,立可遁回。防備原極縝密,無如廣成子仙法微妙,底細難於推算。他用晶球視影時,一心專注金船出水時光影,好些遺漏沒有看出。他所想得的靈丹,已在元江出水時為令師取走。到時如若知難而退,還可無事。金獅神佛既貪且狠,必不如他所教,一見靈丹無著,勢必攘奪那兩件至寶,我們這裏早有防備,他如何能夠得手?適才齊真人與八姑飛劍傳書,曾示原委。八姑未將飛書給我們觀看,聽那語氣,蓉姊或許有小災厄,大約不甚要緊;靈姊也有一個對頭無心相值,但無妨害。蠻僧邪法陰毒,我們隻稍防他在這附近江崖上做手腳,別的俱有化解,不足為慮了。”

靈姑自是歡喜。二女越談越投機,重敘年庚,訂為姊妹。石玉珠也不再回山,便陪靈姑一同守候。聚談到了午後,靈姑說起江神廟遇見頭陀,是因一時想吃鄉味,去往廟前吃豆花飯而起。石玉珠笑道:“同門師姊妹七人,隻我和二師妹綠華喜動不喜靜,常在紅塵之中走動。雖能吐納導引,服氣辟穀,煙火終未全斷。每值佳辰令節,或是七人生日,必在山中備些酒食,縱飲取樂。因愚姊妹生長川中,大師姊張錦雯又是江南世家,俱能自製幾樣菜肴,林師姊更做得一手好福建菜。我們空中飛行,頃刻千裏,多遠地方的東西都能買到。每次聚飲,總在事前三日將應用酒肴備妥,到日七姊妹各製一兩樣新鮮菜肴,擇一勝地,同飲盡歡。似這樣一年中總有十來次,在外買吃卻少。靈姑現尚未斷煙火,此時想已腹饑。明夜便離此地,大可再嚐兩次故鄉風味,我在此等你好了。”

靈姑說:“近來練氣,已能數日不食。此時防敵正緊,連想看望浪生踐約均未敢去,怎好為了口腹之欲擅離?”石玉珠道:“有我在此代你守候,決無妨礙。你此去就便兼可查探頭陀歸未,廟中有無異狀,歸途順道再看浪生,打聽景公望蹤跡,正是一舉三得,如何不可?廟前人多,頭陀如回,必在廟中布置,隻要留點心,不會被他看破。歸途去尋浪生,景公望如在,可與相見,明說奉了師命來此取寶。這樣還可與浪生對麵談話,無須隱藏。頭陀的事也可略提,看他知否。天癡上人師徒極喜自謙,露出求助之意,各行其是好了。”

靈姑一想頗是,便請石玉珠少候,自往江神廟探看。仍往廟側密林內飛落,隱身走出。到了廟前一看,半日未來,竟換了一幅景象。所有商販俱已撤去,遊人香客一個不見,正偏殿門緊閉,隱聞梵唱之聲起自殿內。殿前石台上大鐵香爐又被人搬開,卻搭上一座三丈大小的六角法台。台上站著十八個壯漢,俱都赤著上半身,腰圍黃麻布短裙,各持幡幢,分六麵呆立不動。有一個矮胖的蠻僧,鷹鼻鷂眼,闊口橫腮,滿臉密層層俱是豆大麻子。手捧金缽,正在繞台急轉,向那些壯漢身上畫符念咒,不時手抓缽孟中法水向人身上灑去。轉了一陣,拔出肩插幡幢,朝那些壯漢挨個搖晃,便有一朵丈許大小青蓮湧起。晃眼隱沒全身,人便不見,一會全數隱去。

靈姑看出蠻僧是新來的麻頭鬼王,知道厲害,先本不敢走近。嗣見蠻僧不曾警覺,心念卞明德師弟兄三人不知是否被逐,或是禁閉別處,欲往偏殿,隔門往裏窺探。剛試探著往前行進,蠻僧行法已完,好似知道有人隱伺在側,竟朝靈姑笑了一笑。蠻僧相貌本極獰惡醜怪,靈姑迭經彩蓉告誡,原有戒心,見狀知被看破,暗道:“不好!”方欲退避,蠻僧倏地手持幡幢向上一揮,立時便有千百朵青蓮飛起,青芒萬丈,籠罩全台。

靈姑恐怕蠻僧故意誘敵,不敢留連。正打主意探訪卞明德下落,偶低頭往下一看,坡下不遠村落中依舊商賈雲集,遊人往來,才知廟前市集已然移向坡下,忙覓僻處降落趕去。一到便見王老幺飯攤設在兩株大黃桶樹下,飯時已過,恰無顧客。知乃侄大毛與蠻僧相識,正好打聽,便現身走過去。王老幺已經大毛歸說二女不是常人,見靈姑走來,又驚又喜,表麵仍作不知,殷勤讓座。靈姑便問:“市集還有兩天,忽然移到坡下,是何緣故?”王老幺聽靈姑探詢,心有畏忌,遲疑了一陣,做個眼色,答道:“小姐來得不湊巧,火剛添上,豆花飯都涼了。我家還有熱東西吃,離這裏也不甚遠,要不請到我家去吃吧。”靈姑本因坡下離廟甚近,恐二蠻僧尾隨了來,聞言知有話說,笑答:“甚好。”當下由王妻收攤,王老幺徑引靈姑往家走去。

工老幺夫妻終年勤謹,茅屋竹籬,收拾得甚是幹淨。靈姑急於打聽底細,見王老幺要往灶中添柴煮臘肉,忙攔道:“我此時不餓,你說廟裏的事吧。”王老幺忽想起還未向靈姑行禮,慌不迭跪下道:“小人肉眼凡胎,不知仙姑下凡,千萬不要見怪。”靈姑忙喚起道:“你亂說了,我哪是甚神仙?快些起來說話。”王老幺自不肯信,依舊磕了幾個頭,才行起立,答道:“仙姑不要瞞我,今早已聽人說了。”靈姑料是大毛走口,便道:“且不說這個,番和尚將廟占去,卞明德他們現在何處,你曉得麽?”王老幺道:

“我都曉得,仙姑請坐那椅子上,我一邊燒火一邊說。說完,我屋裏人也到家,我菜也熟了,正好吃呢。”靈姑攔他不聽,隻得坐下。王老幺隨在灶後添火,述說經過。

原來昨日靈姑從白石坡走後,大毛守到半夜,二蠻僧同時飛到。初見牛皮帳篷坍倒,禁法已破,甚是暴怒。幸而金獅神佛認得大毛,才未動手傷人。大毛便說自己因在江神廟聽說他到此,前來看望。不料來一女子將法術破去。自稱是成都辟邪村玉清大師門下,奉命來此,著蠻僧到成都尋她決一勝負。二蠻僧聞言大怒,金獅神佛當時便要尋去,力說為時尚早,去完成都再回來設壇行法,決來得及。麻頭鬼王攔阻不聽,爭持結果,先令大毛往江神廟送信,令卞明德等將廟暫讓數日,廟前攤販遊人香客一齊趕走。並代物色數十名壯漢,各給金銀,以備到時應用。二蠻僧隨同飛去,大毛如言辦理。

卞明德已得彩蓉指教,知難與抗,得信後立即應允,除魯清塵所居靜室和師兄弟三人所居兩間偏廂外,一齊讓出。這時二女離廟不久,天色微明,因是會期,廟前眾商已然起身,準備陳設,卞明德恐蠻僧回來得快,眾商客不知底細,不服驅遣,受了傷害,忙率全廟人眾出外,分頭招呼說:“昨晚江神示兆,今日要在廟前降臨。因未明示早晚,江神說來就來,來時狂風暴雨,恐俗人無知,觸犯江神惹出亂子,今日必須閉廟,不再接受香客供獻香火;並將集市移向坡下,廟前不許一人停留。”魯清塵師徒人望極好,眾人知他們素不招搖,這般惶急必有原因,不由不信。那膽小一點的,因聽平日傳說,更連坡下生意都不敢做,徑直避向遠處。地方不大,頃刻傳遍,香客和趕集來的遊人也都裹足,不再往坡上走動,亂過一陣,商客散盡。

王大毛被派做護法,因和蠻僧共過患難,甚得信賴,較可隨便。適才他見蠻僧用番話爭論,麵帶憂急之色,看神情似乎不妙。想起那年成都辟邪村玉清觀鬥法之事,自己受了蠻僧之愚,九死一生,幾乎送命,這次情形更為嚴重。知道蠻僧除水怪是假話,實是與人鬥法。昨晚所遇女仙必是他的對頭,那麽神奇的帳篷應手立毀,可知厲害。既恐所雇壯漢因助蠻僧行法送命吃官司;又想討好靈姑,為事敗時留地步;更恐乃叔為人喜事,夜裏暗往窺探,致遭誤傷。特地抽空回來,令王老麽小心,如若二女仙尋來,可相機告知:蠻僧這次設壇,與那年成都鬥法不同。聽蠻僧說,那十八名赤身壯漢,一經行法以後,便有天神一般法力。其實都是無知鄉民,務求仙姑破法時大發慈悲,不要用那神光殺害。自己和那些人一樣,都是為了衣食,想得點錢養家活口;又為蠻僧所迫,不敢違抗。並非有心敢和仙姑為敵。王老麽得信以後,久盼二女不至,方在愁急,忽見靈姑尋來,驚喜交集,所以連生意都不顧得做了。

蠻僧行法共是九次,那十八人始終站在台上,先現出身形,等蠻僧繞台行法完畢,千萬朵青蓮冒過,重又隱去。每行一次法,那十八人便增長好些威力。等到九次過後,人無一毫知覺,本性全忘,蠻僧所煉神魔俱已附體,即可驅策,任意行事。靈姑去時正是第三次,卞明德等俱被禁阻房內,不許出外。蠻僧邪法甚是厲害,人不能犯,稍微近前便被警覺,任何隱形妙法俱吃窺破。本是大蠻僧麻頭鬼王主持行法,道行較深。知道近年正教昌明,自身劫運將臨,此舉吉凶難料,上來行事先求無過,專為竊奪前古靈藥。

自忖對方莫奈他何,反正於己無害,不願樹敵結怨。靈姑又預存有戒心,沒敢造次動手,稍覺難鬥,便自遁去,所以未為所傷。否則隻要冒失上前,必被困住,難於脫身了。

這裏靈姑聽完前事,王妻也將飯攤收回,夫妻二人忙著端菜切肉,盛飯款待。靈姑不便拂他盛意,匆匆吃完,囑咐王老幺:今日之事不許泄露;少時再見大毛,令他覷便傳告卞明德放心,至遲明早事情必了,如能脫身,可去前說之地相候。至於大毛和行法人等本是無辜,到時決不傷害。說完,令王老幺把臘肉飯菜等各包上些帶走,給了三四兩碎銀。王老幺固辭不受,靈姑已然隱身飛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