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炸彈

意大利技師大衛穿著皮圍裙站在糖廠院裏等老板。

唐老板事先給他打了電話，說半小時之後要來廠裏看新品小樣。大衛是藍眼睛黃頭發的洋人，製糖專家，他還有個11歲的兒子德裏安，總是縮手縮腳地跟在大人身後，一雙藍眼睛又大又驚恐，眼睛裏仿佛飄著白雲。

一輛黑色小轎車緩緩從糖廠大門開了進來，大衛和兒子站在小雪中，沒有撐傘。

他替老板拉開車門，小家夥也在後麵做了個拉車門的動作。

“唐老板，你好！”大衛用語調奇怪的中文對唐鹿鳴說。

“你好你好！”唐鹿鳴說，“這是我女兒唐晶瑩，她今年11歲了。”

大衛說：“真巧！這是我兒子德裏安，他今年也剛好11歲。”

唐小姐看了眼那外國小孩，聳了聳肩，心想：“11歲？呸！長得還不如我高呢！”

有個仆人拿了把大傘來接大人小孩，一群人有說有笑進了糖廠車間。車間裏的一口大鍋正冒著雪白的熱氣，看不太清楚幾個工人的臉。車間裏彌漫著香氣，這種香氣三小姐從來沒聞到過，很特別。唐晶瑩微仰起臉，輕輕閉上眼轉動著小身子聞那香氣。

“哎！你聞什麽呢？”那外國小孩走過來問。

“聞這種香味，我從來沒聞過這種味道。”

“這有什麽新鮮的？這叫巧克力，是糖廠開發的新品。”

“巧克力？巧克力是什麽味道？”

小男孩就像變魔術似的，手裏變出一顆糖。

“給，你吃！巧克力！”

三小姐把那顆黑乎乎的糖丟進嘴裏，瞬間有一種奇妙的味道彌漫口腔，那一刻，她愛上巧克力，感覺得這種新糖簡直太好吃了。藍眼睛的小孩也弄了一顆吃，兩個孩子麵對麵站著，中間隔著一道光，嘴裏嚼著香甜的糖，那一刻，時光凝駐，歲月靜好。

“砰！”一聲巨響，打破了上海人平靜的夢，他們從白日夢中驚醒。

兩個小孩也被這聲巨響震醒，他們剛剛還在吃糖、笑鬧，這下像被定海神針定住了，站在那束光暈中一動不動。

日軍飛機轟炸閘北，一顆炸彈掉在糖廠院子裏，炸掉房屋一角。所有人都嚇壞了，工人把攪糖的攪棒往大鍋裏一扔，抱著頭四處逃散。老板和意大利人正在談事，忽聽得一顆炸彈從天而降，他倆愣了一下，然後撒腿就跑，嘴裏喊叫著各自孩子的名字，瘋了一般。

“瑩瑩！”

“德裏安！”

“瑩瑩！”

“德裏安！”

炸彈落下來那一瞬間，大人喊，孩子叫，天地崩裂，火光衝天。小德拉起瑩瑩的手在製糖車間裏穿梭，燒鍋、木凳、滑輪、劈柴、原材料，這些東西在孩子眼中被放大了幾倍，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他們在“小山”中穿梭，一不小心撞倒了什麽，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他倆最後躲在一張大木桌下麵，由於暴烈震動，桌上落滿雜物，報紙、盒子、木棒、雨衣、皮圍裙，好在桌子結實，躲兩個孩子一點問題都沒有。三小姐和德裏安蹲在桌子底下，看人來人往慌亂跑動的人腿，他們並不慌，感覺就像在玩捉迷藏，有了安全藏身的地方，他們冷眼旁觀，看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好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