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白素。”
白素回過頭來，看見一個一身白袍，黑發長曳至地的男人。男人麵貌清秀，一雙眼睛波瀾不驚。
她就好像受了蠱惑，朝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那誓要將人性命奪走的針雨，終於在半空中停下，給了孟了他們一絲喘息的機會。孟了連忙結出一個防護罩，將他們護住。
白素看著法海，困惑地問道：“你、是誰？”
“法海。”
白素依舊困惑不解，“法海、是誰？”
“一個欠了你一句話的人。”
白素側了側頭，安靜地看著他。
法海彎了彎嘴角，竟露出一抹笑容來。他本就生的鍾靈毓秀，不惹凡塵，笑起來的時候更一如陽光，撕裂了漫天的陰霾。
白素看得有些呆了，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頭隱隱疼了起來。有些畫麵在她腦海中爭相閃爍而過，她來不及捕捉，隻模模糊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那時她白裙在身，手中一柄紙傘。她將傘舉高了些，才遮住身邊那個偉岸高大的光頭男人。
男人扭過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白素笑得坦率真誠，毫無雜念。
那大抵是兩人相處中最靜好的歲月。
也是人類與天人最和平的時光。
可這樣的美好也不過隻是鏡花水月，須臾之間便沒了蹤影。
“什麽、話？”
“你沒有錯。”法海說道。
白素麵無表情，根本無法找出這句話的前因後果。
“你被鎮在雷峰塔底，我便在塔外修行。我度過了無盡的歲月，終於感知到了那時你名為孤獨的感覺。可是很遺憾，事到如今，我依然不懂得什麽是你說的喜歡。”法海頓了頓，說道：“不過至少，我能把欠你的，還給你。”
法海手中的禪杖騰空而起，如帶火的流星，劃破長空，直直朝法海飛來。法海猛地將白素推開，那禪杖即刻便刺穿了他的胸膛。
飛濺出來的血濺在了白素的臉上，她依舊十分茫然。她怔怔地看著在自己麵前一點一點倒下的法海，心中說不出是震驚，還是難過。
法海半跪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看著她，說道：“好了，白素，你我之間，從此無拖無欠。”
法海胸口的劍傷越來越大，流的血也越來越多，他的身體在黑夜中漸漸發起光來，可那光卻使他變得透明。他的身形和容貌在夜中淡去，很快就連輪廓也看不見了。
孟了急了，他連忙喊淩靈靈：“救他！”
“你傻了嗎？我怎麽可能有本事複活NPC？！”淩靈靈質問道。
孟了張了張嘴，他又一次當真了。
法海也好，白素也好，青青也好，都隻是他們完成任務中必不可少的NPC而已。他們就像活在傳說裏麵的人，每個人按照規定好的軌道或生或死，但不論結果如何，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隻是個過客。
他所要做的是想方設法離開這個虛構出來的世界，盡管這個世界中的感情也許很真實。
不知是不是法海的血刺激到了白素，她渙散的瞳孔逐漸找回了焦距，她如大夢初醒，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法……海……”她的表情在那一刻變得無比複雜。
法海了悟：“你回來了，白素。”
白素似乎是真的想了起來，可她的眼中沒有仇恨，也沒有激動，隻是如水的平靜，“上次一別，是我死你生，想不到這一次，竟是我生你死。”
“因果總是循環，報應從來不爽。人欠你的總歸會還，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白素想了想，笑了起來。她歎息一聲，麵貌柔和，再也沒有了戾氣。
“若我能早些參透，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了。”
空中的冰雨不知何時消失了，一絲光亮終於撕破陰霾的天空，投射了進來。
陽光披在白素的肩頭，為她籠罩上一層聖潔的薄紗。她的臉上再也沒有了肅蕭殺伐，取而代之的是柔和與安寧，她的目光澄澈，一如那個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什麽都不懂的白蛇。
不知情起，不知情滅。
不畏寂寞，不懼孤獨。
青青卻忽然反應了過來，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不！”
孟了他們這才注意到，在晨光之中，白素的身體也和法海一樣，漸漸淡去。
“姐姐，姐姐！”她不管不顧地撲了過去，用盡所有力氣將白素抱住。
白素愛憐地看著她，眼中滿是包容與疼惜。
“青青，你知道的。我隻是被你偷偷留下的意識。在這段意識裏，我隻有恨，一旦心中沒有了怨恨之意，就會煙消雲散。這本來就是我的結局，我因怨恨法海而操縱冰雨殺傷人類，是我的因；我為救許仙而水漫金山，也是我的因，而這些年所受的孤寂責罰，才是我的果。因果循環往複，我非但沒有還清欠下的債，還多造了殺孽。這些，我是要償還的。”
“我不管！”青青淚流滿麵，已然癲狂。她死死地抱著白素，盡管連她都感覺到懷中的人越來越輕，她越來越抓不住。
“我不管，我什麽都不管，我隻要你留在這個世界上，我不要你消失！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不好？我再也不亂跑了，我會在你身邊，我會永遠陪著你。隻要你不走，隻要你不離開我……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傻青青。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麽會離開你呢？”白素揚起嘴角，在青青的額頭上烙下一個輕輕的吻。
“青青，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離。”
這句話的尾音散在風裏，連通著白素一起，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這個人世間。
嚴實的石壁發出了龜裂的聲音，雕刻在牆上的石蛇產生了裂紋，忽然碎成了一塊又一塊。
“不分離……永遠不分離……”青青望著白素消失的方向，有些恍惚，她反複呢喃著這幾個字，忽然笑了起來：“對啊，傻白素。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離。”
說完，青青朝那個正在龜裂破碎的石壁跑去，她一頭紮進了山牆裏，四分五裂的石塊砸在地上，掀起好大的塵埃，將所有生路都堵去。
這世上再也沒有了法海。
這世上再也沒有了白素。
這世上再也沒有了青青。
雷峰塔轟然而倒，瘋狂到灌入小鎮的水柱停了。籠罩在天空中的天洪之水如退潮一般，漸漸散去，終於露出原本蔚藍的天來。
樹上、建築上、地上的雪漸漸融化成了水，一路溫柔地向四麵八方流淌，而後在陽光的照射下漸漸蒸發，化為空氣。
西湖水幹，雷峰塔倒。
你可看見那兩條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