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雷峰塔內,其實什麽都沒有。

空空的寶塔裏隻有一條年久失修的樓梯,盤旋著向上延伸,抬頭就能望到塔頂。

孟了他們裏三層外三層找了一遍,別說沒有發現白素和法海的蹤跡,連許仙的影子也沒看見。

“幻境。”曉星沉道。

雷峰塔本身應該就是一個巨大的幻境,表麵上看起來越是安靜,就越是危險。

孟了掂了掂手中的銀月光劍,目光一淩,將劍往地上猛力一插,木質地板上立刻出現了裂痕。

塔身搖晃了起來,四周的景色漸漸淡去,一道刺眼的白光乍起,孟了他們下意識地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

等光線逐漸散去,他們能再看清周圍之景時,卻發現竟然置身在白素的園子前。寫著文博園原本的名字的牌匾不知道到哪裏去了,園門口高掛的牌子之上隻有兩個字——白府。

看起來,像是白素的家。

雪停了,四周十分安靜,隻有疏冷的風在耳邊呼嘯流淌。地上的積雪仍未散去,每向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腳印。這一路他們都走的平安無事,沒有遇到許仙,更沒有遇到白素。

一切的平靜,都像是暴風雨來之前的短暫安寧,處處透著殺機。

他們沿路來到那個廣場,卻發現了法海。法海正在那石壁下麵盤膝打坐,還是一副對一切都充耳不聞的樣子。那蛇頭靜靜盤踞於他的頭頂之上,冷冷地俯瞰著眾生。

可他們才向他走了一步,就被浮於半空中的防護罩給彈了出來。

“是白素設下的防護罩。”曉星沉道。

“她把法海困在這裏,自己去哪了?”明深琛四下張望。

殷悔卻看著那防護罩若有所思。懸浮於半空中的氣場上隱約有光影在流動,仔細看來倒像是一幅幅畫。她伸出手試探性地觸了觸那防護罩,誰知天空中竟彈出一道氣牆,上麵竟浮現出影像來!

“哇塞,純天然投影儀啊!”明深琛驚叫道。

那畫麵一幕一幕地掠過,說的卻是白素與法海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當白素還是一個剛剛來到人世的天人,她其實被法海捉住過。

那時法海還不是得道高僧,隻是個很有慧根、又心生慈悲的和尚。他見白素並沒有傷人之意,不忍心殺她,又不能放她,隻好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白素對一切都懵懂無知,見法海每天參禪打坐,便學著他一起。

彼時的法海衣袂翩躚,還沒有生出三千煩惱絲。他絕塵孤高,眼若寒潭,端的是不把萬物放在心裏的桀驁。他不說話,亦不言語,隻每日每夜地坐在那裏,活像一尊泥人。

白素從沒見過比她還要無趣的人,一來二去,便對法海來了興趣。她有時化出一片朦朧細雨,打濕那和尚的容顏;有時又化出清風,掀起那和尚的衣角。可不論她做什麽,法海都沒有將她放在眼裏。

她聽人說,人類的世界最多業障,可也最多歡喜,便學了人間的煙火氣,將自己化成人類女子的模樣。那日她潛在水裏,隻將半個身子浮出水麵。她自下而上地打量著和尚闔目的容顏,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服。

法海睜開眼睛,那雙不惹塵埃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白素不知怎的,心跳得很快,又覺得如今自己衣帶漸寬的模樣有幾分赧然。她想遮住自己暴露在外的肩頭,卻聽法海說道。

“你隻是天人。”

白素怔怔地抬起頭來,看著麵無表情的和尚,忽然感覺到濃濃的恥辱感。

她下意識地反駁,“我和人類並沒有區別!”

“天人是星外來客,是異族,怎麽可能和人類沒有區別?”法海冷冷地說道,“你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天人時,心中沒有欲望,不會因為欲望而殺戮。現在你已經動了凡心,想變成一個人,那勢必會傷害到人類的世界。”

“我沒有!”

“若你沒有,便不會想著遮擋這副皮囊;若你沒有,你不過是這山中花草,我不過是這山中樹木,即使坦誠相見,又何來羞澀之情?”

“我……我……”白素被他辯駁得有些不甘,於是說道:“就算我生出了凡心,那又如何?”

“大膽!”法海站了起來,始料不及的白素來不及撒手,竟從他的衣服上將那截衣角撕了下來。濺起的水花拍打在她的臉上,亂了她的一頭秀發,水珠是那麽的冰冷無情。

法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底還是一絲多餘的情緒都沒有。他說道:“你已經不是一個安全的天人了,我明天會去和主持說,將你關入雷峰塔。”

白素望著法海離去的背影,隻覺得一顆心墮入冰窖。那萬丈紅塵生出來的纏綿悱惻,被法海輕描淡寫地一掌斬斷,什麽都不曾留下給她。

那天,白素被法海壓到塔前,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法海,可從他的眼中,她一點眷戀都沒有看見。

雷峰塔是專門用來關押天人的地方,裏麵終年不見天日,對天人來說是最嚴峻的懲罰。

白素吃吃地笑了起來,她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淒厲,狠絕之色自她眼底騰起,這笑聲仿佛是她最後一點力氣,她毫不留情地要將它全部耗盡。

笑聲漸起,震耳欲聾,神殿之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那雨越下越大,變成了鋒利的冰。冰雨劈頭蓋臉地向那些上神砸去,不少上神避之不及,立刻被那冰雨所傷。漸漸地,冰雨越下越大,成了殺人的刀。

在場的和尚,無一幸免,通通死在了白素的冰刀之下。

她卻隻是看著他。

——錯了嗎?我隻是喜歡你,我真的錯了嗎?

那個不諳世事的天人,還是沒有辦法擺脫她的宿命。她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麵上。法海闔目,他輕輕叩了叩手指,手中多出一直禪杖。

兩人針鋒相對,法海看也不看白素,揮起禪杖向白素斬去。

白素終於死在了雷峰塔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