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雷峰塔在金山寺後。

要去到塔下,還需要再爬九千九百八十一級台階。

崎嶇的山路蜿蜒向上,石階被大雪掩埋,隻能看見一側陡峭的山壁。放眼望去,天青如洗,隻有雲霧繚繞在山間,為深沉濃鬱的樹林披上一層薄衣。

這裏並沒有設置登頂的捷徑,走在山路上的五人不多時便氣喘籲籲,除了風聲以外,就隻剩他們哈出的白氣。

孟了望著山景,他第一次感受著這撲麵而來的山氣,大自然的巍峨壯麗將他震懾得說不出話來。這裏隻是遊戲,可能把這樣的景色融入到遊戲裏,讓玩家真實地感受到壯闊河山,又何嚐不是一種偉大。

“我去,這是誰設計的變態環節。加個纜車能死啊!”自詡肉體上的老年人的明深琛絕望地坐在山石上,重重地喘著粗氣。

“我倒覺得很有意思,在這裏看看外麵的世界。”淩靈靈饒有興趣地眺望著遠處的山景。霧氣籠罩在她的臉上,使她的臉看起來分外朦朧。

曉星沉笑道:“說不定遊戲設計者的初衷,也是想多勾起我們對身邊一切的注意,在虛擬的世界中,景色都尚且如此美好,又更何況是在現實中呢?”

孟了沉吟片刻,道:“我想整個VR遊戲的概念,想體現的就是這一點,將虛擬和現實結合,讓人分不出真假,甚至在虛擬世界中完成現實生活中無法完成的事情。如果這裏什麽都有,想要什麽都能得到,那麽還有誰願意回到原來那個嚴苛的世界中。”

“是。”曉星沉道,“這世上最意難平的恐怕就是遺憾了,畢竟不是人人都有彌補遺憾的機會。”

他目光深沉如水,眺望遠方的姿態也不知道是在思念什麽。

“可假的就是假的,即使再像真的也成不了真。”孟了說道。

“這我同意。”明深琛插話,“人生就算再怎麽艱難別也是人生啊,我可不願意一輩子渾渾噩噩,生活在一個謊言裏。”

曉星沉淡淡地笑了笑,抬起頭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盡快上山吧。”

明深琛縱使心中不願,還是邁開腿繼續往上爬。走了幾步,曉星沉發現殷悔並沒有跟上來。回過頭時才發現殷悔垂著頭默默跟在他們的後麵。

即使在上山前孟了給她找了一件超厚的防寒服,殷悔的臉色現在看起來已然不是太好。曉星沉有些擔憂地放慢腳步,等她走上來才問道:“你還好吧?”

殷悔向來都是除了孟了以外,其他人都愛答不理,所以這時也沒有回應曉星沉的關心,隻是將頭垂得更低。

“山路不好走,現在風又這麽大,如果你爬不動的話,我可以背你。”曉星沉語氣溫柔,語氣縱容得像對著自己的妹妹。

殷悔忽然停下腳步,終於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曉星沉一眼。

“你對所有人都這麽殷勤嗎?”

曉星沉一愣。

“還是你真把自己當成慈悲為懷的和尚,以為自己可以普度眾生?”殷悔的指摘近乎惡毒。

曉星沉依舊笑得溫和,一點和她計較的意思都沒有,“我們是需要共同進退的隊友。”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桂花糕?”殷悔死死地盯著曉星沉。

曉星沉驚訝地笑道:“怎麽你喜歡吃桂花糕嗎?”

殷悔冷冷地看著他,忽然高聲叫道:“黎境!”

孟了沒反應。

殷悔不甘,又叫道:“黎境!”

孟了這才不明所以地回過頭來,“叫我?幹嘛?”

“背我。”殷悔冷冷地說道。

孟了吃驚得下巴都快砸到腳上,一旁的明深琛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你受傷了?”

“沒有。”

“那幹嘛讓我背你?”孟了無辜地叫道。

殷悔也不說話,隻抿著嘴死死地看著孟了。孟了敢怒不敢言,在心中歎了一口氣,認命地走到殷悔麵前彎下腰來:“我真是欠了你的。”

殷悔一直緊繃的臉上這才有了些笑意。她輕快地往孟了背上一跳,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孟了一臉苦相,可也無從反駁。

曉星沉一點被殷悔無視的惱意都沒有,甚至為他們讓出了路,請他們先行。

等離得遠了一些,孟了才聽見殷悔的低喃:“我討厭他。”

孟了苦笑,心想除了我以外,也沒見你喜歡過誰啊。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石階的盡頭。

除了累得氣喘籲籲的孟了和明深琛以外,其他人還算是有精神,尤其是從孟了背上跳下來的殷悔。

淩靈靈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孟了的背,學著殷悔的語氣說道:“黎境,下山的時候我也要背背。”

孟了紅了臉,卻還是大力揮手,“去去去。”

讓他們意外的是,山頂一片空曠,隻是個什麽都沒有的開闊平野,孤零零地佇立在四麵環繞的山頭中間,倒更像是一個瞭望用的平台。黃泥石的地上設了十八個感應堆。

“塔呢?”明深琛奇怪。

曉星沉示意他們退後一些,然後雙手合十,誦念起經文來。金光閃閃的佛印在半空中匯集,形成一襲袈裟,將曉星沉包裹其中。他手中的法杖騰至空中,鈴片在風中撞擊唱響,而後直直地插入地心。龜裂的地表晃動起來,十八個感應堆上漸漸升起了十八座銅人像,它們神態各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眼睛指著一個地方。

東麵的大山仿佛被一把斧子劈開,山體裂成兩半,朝左右兩邊分裂而去。如瀑布一般的水聲就這麽傾瀉而出,隻見山中還是春季,一片翠意。山鳥在林間飛行,唱著悠揚悅耳的歌曲。

雲霧散開,一座寶塔在雲中露出了全貌。塔前盤腿坐著一個和尚,那應該是和尚,穿著白色的布袍。他的頭發很長,倒垂在地上,黑發如一匹布。

明深琛難以接受:“和尚,你不要告訴我,這個人就是法海啊?”

曉星沉點頭。

“法海不但長頭發,還長得這麽帥?!”明深琛咂了咂舌,“我的三觀受到了暴擊。”

法海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聲音,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隻那一眼,孟了就恍然大悟。

如佛祖拈花、酒肉穿腸,佛性並不該在表麵之上。

光是被法海的這雙眼睛掃了一下,他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經曆了一整個輪回。

法海的眼睛通透、了悟,猶如一麵鏡子,能照見人間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