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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站坐落在城市的北麵,所有現代化的配套設施一應俱全。

候車廳裏有一間咖啡店,食品展示櫥窗裏陳列著許多讓人垂涎欲滴的糕點。

陵修穿著淺灰色的毛衣,九分仔褲恰如好處地露出幹淨纖細的腳踝。他在櫥櫃前俯下身子,額前的碎發垂到眼前,讓他本就柔和的麵龐更加溫潤。

陵修的眉眼本就出眾,如今他微微笑著挑選那些甜點,更是吸引了不少來往旅人的目光。

有幾個小姑娘站在離他幾米開外的地方,一邊指著他一邊竊竊私語,似乎是想上來和他說句話,可又因為害羞而駐足不前。

陵修挑好了蛋糕,讓店員包好。那些小女孩終於有了動作,她們互相推搡著走上前來,其中一個紅著臉說道:“你、你好。”

陵修微微一愣,遲疑著點了點頭。

“那個……我們能不能認識一下?”

陵修微赧,餘光中看見一隻小蟲子如閃電一般朝那幾個女孩襲去。

“小心!”他劈手將蟲子抓住,那條方才還凶猛的蟲子在他的手中變得無比的安靜服帖。幾個女孩嚇得花容失色,一副不知道怎麽辦的樣子。

“身手很好嘛。”

陵修一怔,回頭看著慢慢朝他走過來的殷悔。殷悔換上一套精致少女的小洋裝。她的臉色陰晴不定,陵修忽然有種被被現場抓包的百口莫辯的感覺。

殷悔的手在暗中握成了拳頭,陵修連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誰知殷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將他的手甩開,又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沒有我的允許,誰讓你和別人說話的?”

陵修的臉被打到一邊,火辣辣地疼了起來。陵修提著蛋糕的手緊了緊,有些難堪地垂下眼睛。

殷悔又走到那幾個女孩麵前,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們想認識他?”

女孩們被她的震懾住了,一時半會誰也不敢說話。

殷悔神神秘秘地湊到她們麵前,低聲說道:“可你們知不知道,他不過隻是一條蛇而已。”

話音剛落,她抽出自己的笛子,不顧陵修眼中的震驚,放在唇下吹奏了起來。

陵修感覺到體內的原力在膨脹滋長,很快,他便在苗音的催化下化成了巨蛇的模樣。

他的忽然出現打亂了高鐵站的平靜,人們以為他是怪物,一邊尖叫著一邊四處逃竄,更別提那些本就膽小的女孩們了。

原本還人滿為患的高鐵站,刹那之間一個人也沒有了。

殷悔捂著肚子,哈哈笑了起來。

“你看看她們嚇得,明明是NPC還學著人的樣子搭訕!”

沒有了苗音操縱,陵修連忙變回人形。可是,即使他用雙腳站立,他卻還是覺得自己看起來像是個笑話。

殷悔終於止住了笑意,終於轉過身子看了看不發一言的陵修。她皺皺眉,問道:“你生氣了?”

陵修輕輕地搖搖頭,“我隻是不想你隨便傷人。”

殷悔負氣地咬牙,“你是我的。”

陵修微微一怔,因這四個字而微微高興了起來。

“我不許她們看你的臉,更不許你用這張臉和別人說話!”

……原來是這樣。陵修苦笑。

殷悔對他的一切,隻是因為這張臉,也不過是因為這張臉。

從他有意識以來,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殷悔的跟寵。

控蟲師可以駕馭和控製蟲族類的天人。陵修本是上古巴蛇,正是天蟲族中的一種,後來被殷悔降服,從此跟在她的身邊。

天蟲族可化成人形,殷悔按照她的喜好給了他相貌。起初陵修並不知道這張臉意味著什麽,隻是每次殷悔看到他的時候,眼神總是開心又溫柔,他便用了這張臉——畢竟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是比讓殷悔高興更重要的了。

他喜歡他的主人。

然而他的主人卻對他的表情有著很多很多的要求。

比如她喜歡他一臉嚴肅的表情;比如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隻能扯到什麽弧度;比如她喜歡聽他叫她阿悔,用一種無奈而縱容的口氣。

到後來陵修才知道,殷悔不過是在通過他去看另一個人而已。她對他的種種要求,都是在以那個人為參照物。

那個人叫黎境,是創造了這裏的人。

殷悔和他講了很多,比如他身處的世界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比如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麽天人天蟲,再比如在她看來,這裏的所有一切不過都是一堆行走的數據罷了。

包括他在內。

“陵修。”

陵修回過神來,大約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收起臉上的恍惚和茫然,殷悔皺起了眉頭,“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露出這種表情!這一點也不像他!”

陵修垂著頭,一如既往地用沉默承受著殷悔的修正。他收好所有她不願看見的表情,撿起那個剛剛掉在地上的蛋糕盒,用她最喜歡的溫柔口吻問道:“你餓不餓,我給你買了蛋糕。”

殷悔奇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了嗎?這些東西都是假的,你讓我用假的東西充饑?”

陵修冷聲問道:“那在你看來,什麽東西是真的?”

這是陵修第一次反駁她,殷悔有些驚訝。

陵修的眉宇之間被痛苦填滿,他向前一步,問的幾分淒然:“我是真的嗎?”

殷悔的眉頭皺了起來,大概是陵修眼底的憤懣第一次這麽毫無保留地宣泄出來。她看著陵修,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是。”

陵修曾聽同道描述渡劫如何痛苦艱難,可和這一句話相比,卻也覺得不過如此。

殷悔有些煩躁,命令道:“少廢話,跟我上車。”

她的腳步倉促,陵修低頭看了看還被自己拎在手中的蛋糕,自嘲地笑笑,將它扔進了垃圾桶。

在殷悔看來,他和這蛋糕一樣,不過是一堆垃圾而已。

陵修陪殷悔來到站台,時已深秋,蕭索的秋風卷起黃葉,偶有一片掠至殷悔的腳邊,可以看見那黃葉枯萎,用腳稍一用力地踩上去,便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這個世界看起來很真實,對不對?”殷悔期待地問道,綻放出來的笑容是那麽的甜美和自豪,“他很厲害,對不對?”

陵修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可惜啊,假的,終究是假的。”

殷悔從腰間摸出一把笛子,放在唇下吹奏了起來。

這一次,曲調不再如刀刃一般泛著冷光,而是無盡的哀怨婉轉,似在歌唱。

黎境、黎境,等著我,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