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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如死一般沉寂。
巨型天蟲在地上肆意爬行,卻都小心翼翼避開部落中的一間屋子,仿佛裏麵有什麽讓它們為之忌憚的人。
木屋內,五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一字排開。男人目測三十多歲,有著非常俊美儒雅的五官,英俊的臉龐因為有了歲月的沉澱而顯得更加成熟迷人。然而,此刻的他們木然地站著,活像五個傀儡木偶。
殷悔抱膝坐在地上,哀怨尖銳的目光瞪著那五個男人。
“叫我的名字。”
男人們齊齊開口,可語氣一點起伏也沒有:“阿悔——阿悔——”
“不對!不對!你們的語氣都不對!”殷悔神經質地跳了起來,用力將那幾個男人推翻在地,眼底騰起扭曲的憤怒來。她屈起小指放在唇下吹了個口哨,立刻有成千上萬隻通體銀甲的蟲子從四麵八方爬了過來。它們爬到那些男人的身上。很快,男人們就消失殆盡,地上多了些蛇蟲鼠蟻的屍骸。
“既然不像他,你們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陵修剛走到門外,聽到的就是這一句話。
他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一把小刀狠狠地捅了一下,有什麽地方汩汩地流出血來。可是這強烈的痛感對他來說是件再習以為常不過的事情,他應該早就麻木了才是。
屋內的殷悔不知為何陷入某種狂躁之中,開始摔砸起東西來。陵修將手貼在門框上,卻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不是應該進去。
——殷悔從沒有教過他,在她發脾氣的時候,那個“他”會怎麽做。
陵修不敢輕易嚐試,他怕如果他做錯了,殷悔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
雨後的天色依然昏暗,烏雲行至天邊,像蒸籠一樣自上而下地壓了下來。
忽然,樹影間幾個白影交相穿梭,如燕子一般踩著樹枝前進,帶著不懷好意的殺氣。
陵修皺起眉頭,擋住木屋的門口,警惕地看著那幾個瞬間站在他麵前的不速之客。
來人有四個,均穿著白色的西裝,模樣也長得一樣,是那種看了就會忽略的長相。他們的胸前掛著不同的編號牌,朝屋裏喊話。
“殷小姐,我們是靈秩會的。你破壞了秩序,請你和我們出去。”
陵修搖搖頭,說道:“抱歉,你們不可以帶走主人。”
2號對陵修置若罔聞,又向前一步,說道:“殷小姐,請你和我們出去,這也是黎先生的命令。”
陵修皺了皺眉頭,卻仍是好言相勸道:“主人不會和你們走的,請你們馬上離開。”
2號冷冷地瞥了陵修一眼,冷笑道:“不要以為你頂著黎先生的臉,就可以這樣和我說話。”
陵修一怔。
2號繼續說道:“你以為你是什麽?不過隻是一堆被設計出來的數據而已。”
陵修的眼睛被什麽東西刺痛了,猛地收縮了一下。
“滾開!”
陵修斂下眉目,他原本圓潤的瞳孔變成菱形,烏黑色的眼珠也因隱忍的怒意而泛著金黃色的冷光。
“你沒有資格命令我。”
“自不量力。”
2號頗為不屑地抬起手腕,露出一塊黑色的手表。他隻在那表上敲打幾下,陵修立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這種感覺讓他屈辱而絕望。
2號笑了起來:“你不過是被我們創造出來的東西,卻想和我們對抗。”
身後的門忽然打開了,傳來了銀飾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響。
臉色難看的殷悔從裏麵走了出來。
“主人……”陵修急切而擔憂地看著殷悔,他擔心又著急,他怕殷悔真的會被他們帶走。
殷悔冷冷地少了他一眼,低聲罵道:“真沒用。”
陵修隻覺得一桶冷水從頭澆下,讓他的四肢百骸都跟著打起冷顫來。
殷悔再不看他,扭頭對著那四個白衣人涼涼笑道:“黎先生命令你們帶走我?嗬,真是好笑。不如你們先告訴我,黎先生他現在在哪裏?”
2號道:“抱歉,殷小姐,這個我們也不知道。黎先生登陸以後,就斷絕了和外界所有的聯係。”
殷悔的眼底閃過一絲寒光。她的手掌之間忽然多出一把笛子,笛聲奏響的瞬間,陵修發現自己能動了。
“陵修!”
陵修幾乎立刻明白了殷悔喊他的意思。他嘶吼一聲,搖身一變,化出原型蛇身來。他弓起背,露出獠牙,朝白衣人們凶猛攻去。饒是他們立刻進入備戰狀態,卻也不是以笛音操控大蛇的殷悔的對手。
很快,靈秩會的人被陵修用巨大的蛇尾卷起。他們的掙紮毫無用處,隻能發出痛苦的嘶吼。陵修的鱗片刮過他們的手腕,將他們的腕表齊齊卸了下來。
殷悔走過去撿起來,冷笑道:“你覺得我會信你們說的話嗎?”
她幾乎是急迫地打開腕表裏的操作界麵,很快,半空中浮現出內部資料庫,所有玩家的資料都在那裏。
殷悔迅速敲入黎境兩個字,然後死死地盯著正在飛速下載數據的資料庫。
2號氣急敗壞地阻止:“殷小姐,這樣是不被允許的!”
“不允許?”殷悔笑得猖狂,“反正我已經破壞了秩序,對我來說,沒什麽事情是不可以的。”
叮的一聲。數據下載完畢,半空中的界麵上忽然浮現出一張少年的臉來。
殷悔大喜過望,可看著少年的臉還是忍不住嘟囔了一聲:“難怪我找不到你,原來是換了一張臉。哼,這張臉醜死了。”
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殷悔終於高興了一些。她朝陵修揮揮手,笑道:“好了,陵修,你現在可以殺死他們了。”
2號簡直不敢置信自己將被設計出來的數據殺死。他還在做垂死掙紮:“殷小姐,如果你再冥頑不靈,靈秩會將會對你采取強製手段!”
陵修的瞳孔縮了縮,凶狠地結果了白衣人的性命,不讓他把話說話。靈秩會的人如同下垂的豆子散落在地,落入泥濘之中。大約又過了十幾秒,屍體嗖的一下消失不見。
灰沉沉的天空劈下一道驚雷,終是落下了雨來。
陵修換回人形,趕忙找來一把傘,撐在殷悔的頭上。
瓢潑的雨幕中,殷悔本就嬌小的身軀顯得更加瘦弱。
“主人……”
“叫我的名字。”殷悔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陵修張了張嘴,把喟歎吞回肚子裏,低聲叫道:“阿悔。”
殷悔這才滿意地抬起頭來,眼睛裏終於帶上了一點笑意。她抬起手撫上了陵修的臉,這眉眼,這表情,可比剛才她用蛇蟲鼠蟻變成的人偶生動活潑多了。
“還是控蟲師這個職業好,可以隨意捏臉。我捏了那麽多的臉,隻有你最像他。”殷悔歪著腦袋,讚許道:“所以,我才會一直把你留在身邊。”
陵修的心裏一陣抽疼,可依舊維持著麵上的木然,任由殷悔一寸一寸地撫摸他的臉龐。
“這張臉多好看啊,你說他好好的幹嘛要用別人的臉呢?”殷悔垂下頭,連語氣都跟著落寞了起來:“難道是因為他不想見我,所以才想方設法地避開我的嗎?”
“不會的!”陵修最看不得她難過的樣子,一時著急,脫口而出。
誰知殷悔猛地抬起頭來,神經質地盯著他的臉,凶狠地說道:“收起這種表情,黎境不會有這種表情!”
陵修張了張嘴巴,近乎麻木地將臉上的關切神色齊齊隱去,又露出少女平日裏最喜歡的那副溫和無爭的模樣來。
“這就對了。”殷悔獎勵地摸摸他的頭,笑的十分開心。她認真地想了想,又說道:“他最喜歡這裏了,對不對?所以隻要我把這裏毀了,他就會出來見我了,對不對?”
“……對。”陵修的心口傳來愈演愈烈的疼痛,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方才和靈秩會的人對陣時胸口受了傷。那從傷口中滲出的血幾乎將他的整個前胸都染紅了,可殷悔並沒有注意到。
亦或者是,她注意到了,卻並不在意。
陵修向前一步,低聲說道:“不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你。”
“好……”殷悔笑得斷斷續續的,像個提線娃娃。她心滿意足地說道:“陵修,你真是這世上最好的跟寵了。”
跟寵。陵修苦笑,是啊,他不過隻是一個跟寵而已。
“我們這就去找他。”殷悔的語氣堅定,根本不容反駁。
可是,一個巨大的疑問卻盤桓在陵修的心頭。
如果殷悔找到了她想找到的人,那她是不是就會離開這裏了?那個時候,她還會不會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