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天人通體泛著病態的銀白色,此刻受到陽光照射,發出淒慘的叫響。

它隻有小臂那麽大,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瘦,並不是人類的模樣。他的瞳孔是紅色的,鼻子很大,隻有一排牙齒最為尖利。

就在它的牙齒快要咬在弦香脖子上的時候,葉流琛快它一步,擋在了弦香的麵前,替她受了這一擊。

弦香甚至連伸出手接住他都來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葉流琛在她麵前倒下。

“阿川……阿川!”她終於回過神來,撲到葉流琛身上,大聲哭叫起來。

葉流琛扣住她的手,哀求道:“我求求你,讓我見見她。”

弦香的眼睛跳動了一下,她恨恨地看著葉流琛,到底還是不忍。

她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等女人慢慢再將眼睛睜開的時候,眸中是一如往常的波瀾不驚。她的容貌也產生了變化,再不是那個明豔得不可方物的蘭舟,而是當時那個文靜柔弱的顧巧。

顧巧眨了眨眼睛,花了一會適應了眼前的光線,似乎還是沒有弄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在這裏。一旁的小天人在原地跳了跳,跳到她的身上,還蹭了蹭她的手指頭。

顧巧怔怔地看著它,一下子想了起來。

顧巧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從她一進入學校開始,她就注意到了葉流琛。

其實,怎麽會看不見呢?葉流琛那樣的人,不論站在那裏都能吸引周圍人的目光,他的眼睛裏藏著星星,他的笑容裏住著太陽,他幾乎成為照耀她的夢。

可就是這樣一場夢,越是美好,她就越是不敢伸手觸摸。葉流琛的光彩照人隻會讓她更加卑微,讓她的相貌平平成為一種不可饒恕的罪。在追逐和自尊麵前,顧巧隻能選擇後者,她用漠然與疏冷打造了一副麵具,牢牢地帶在自己的臉上,騙過了自己,也騙過了葉流琛。

她偷偷看了他四年,從沒有讓他知道。畢業以後,葉流琛一路發展得如火如荼,而她卻不過是個在各部劇集裏跑龍套演醜角的小演員。老師的厚望、同學的誇讚在世俗的洪荒麵前潰不成軍,她引以為傲的眼睛再也不會說話,再也不能演出動人的角色。

她這要極了麵子的盛大暗戀卻終於在葉流琛的順風順水中敗下陣來。葉流琛身邊美女如雲,她再怎麽裝作若無其事,心裏到底也是不甘心的。不甘生成了毒,栽培出了名為嫉妒的花。

為什麽不能是她呢?為什麽就不能是她呢?

她聽說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物種叫天人,圈內有些想紅的人費盡心力去找尋天人的克隆品,養在自己身邊。隻要以血飼養,就能吩咐小天人為自己辦任何事。什麽俏麗容顏,什麽星途順暢,什麽良人之心,不過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可是等她真的把這小天人給找了回來,她卻不敢了。

巧取豪奪,到底並非她的所願。

顧巧遲遲沒有動作,隻是覺得這小天人有趣,便將他養在身邊。每日與他作伴,日子過得倒也開心了起來。

可她也知道,她若要站在能與葉流琛比肩的位置,現在這樣肯定不行。於是,她進行了整容手術,化名蘭舟,徹徹底底地將從前的那個顧巧拋棄。

她變得漂亮了,再加上本就爐火純青的演技,越來越多人認識她,她甚至離葉流琛越來越近。她這才發現,原來不美麗,真的是一種原罪。

後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顧巧了。她戴著蘭舟的麵具活到了今天,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

那小天人咬她手指的力氣越來越小,最終蜷縮成一團,在她的臂膀之上漸漸沒了氣息。

“為什麽……”顧巧喃喃自語,“為什麽……”

“天人不分好壞。”明深琛歎了一口氣,說道:“善惡卻在人心。”

“是我害了他。”顧巧苦笑。

“顧巧……”

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對麵人這麽喊她,她隻隱約感覺到心中有種名為沉痛的情緒,在一點一點吞噬麻痹著她的神經。

顧巧抬起頭來,看著站在她麵前的男人:“葉流琛。”

葉流琛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道:“我就知道,你是顧巧。”

顧巧閉了閉眼睛,可惜啊,她是顧巧。如果從一開始她就是蘭舟,那該有多好。

“有一句話,我早就應該對你說的。”葉流琛稍稍放開了她,笑得真誠而又羞澀。

“你好,我叫葉流琛。”

顧巧張了張嘴巴,她甚至忘記了該怎麽哭。

時光仿佛倒流至他們的大學時光,她站在林蔭小道裏,任陽光俏皮地穿透層層樹葉,投射在她的身上。腳步聲自她背後響起,葉流琛踩著滿地的陽光碎屑,朝她款款走來。

他們相視而笑。

——你好,我是葉流琛。

——你好,我是顧巧。

可惜這兩句話,遲來了十年。

“如果,當年我能鼓起勇氣和你打個招呼,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了。”葉流琛輕聲說道。

顧巧搖頭,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後悔藥,所以也沒有如果這麽一說。她和葉流琛,每個人都少朝對方走了一步,才會在彼此之間拉開這麽大的距離。

“可是,我很開心。”葉流琛揚起一抹笑容,他抬手,撫上了她的眼睛,那是讓葉流琛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一雙眼睛,流光溢彩,燦若星辰。

“我很開心,能把你找回來。”

顧巧怔怔地看著葉流琛,忽然,她的表情痛苦了起來。狠辣與沉鬱的表情在臉上不斷切換。顧巧的喉嚨深處發出了弦香的聲音,她一直在喊著許岱川的名字,一聲一聲,如泣如訴。

葉流琛想要抓住顧巧的手,卻被顧巧一把推開。

“快走!”顧巧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他吼道:“我控製不了她,你快走!”

葉流琛看著顧巧痛苦的模樣,忽然上前,將顧巧抱在懷裏。

“葉流琛,你幹什麽?”顧巧驚訝地看著他。

葉流琛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她,低聲道:“既然你控製不了她,那我就陪你一起。”

顧巧雙目失神,掙紮漸漸平息了下來。

葉流琛喃喃念道:“我愛你,我是那麽的愛你。如果你一定要走,就去去死吧。不要害怕,就算是死,我也會陪你一起。”

顧巧明白了葉流琛的用意,她閉上眼睛,流下了淚水,反手抱住了葉流琛。

這還是她第一次,以顧巧的身份擁抱他。

葉流琛大聲吼道:“道具組!爆破!”

道具師被這一聲喊的找回了點膽子,終於戰戰兢兢地按下了爆破按鈕,點燃了早就埋在小樓裏的幾個爆破點——這場結局戲,講的恰好就是許岱川帶著薑麗成功出逃,而弦香則葬身火海。

“轟——”隻聽一聲巨響,小樓裏揚起了漫天火光。

小樓內,葉流琛和顧巧緊緊地抱在一起。

懷中的人動了動,顧巧一把將葉流琛推開。葉流琛看著她,卻發現顧巧的表情變了,如今在他麵前的人,卻是弦香。

“你騙我!”弦香咬著嘴唇,控訴道。

“我沒有騙你。葉流琛和顧巧永遠在一起,許岱川也會和弦香永遠在一起。”

弦香怔怔地看著葉流琛,剛才的拉扯讓男人的前襟大開,忽然,她發現在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塊玉佩。她瞠目欲裂,厲聲問道:“這玉佩,你是怎麽得來的?”

“這玉佩,是薑麗給他的。”葉流琛有些難過地說道,“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將薑麗當成了你。”

葉流琛緩緩敘述,原來許岱川小時候和父親出過遠門,結果因為頑皮在深山迷失,半暈半醒。那時一個女孩子把他救了出來,他迷迷糊糊,隻看見那個女孩的玉佩。後來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被父親找到接走了,再無法得知那女孩身份。他看到薑麗有這塊玉佩,他便把薑麗當成是那女孩。

他看過劇本,所以知道救下許岱川的女孩根本就是弦香,可惜的是許岱川置身劇中,永遠都不知道。

弦香聽完他的敘述,怔忡地倒退幾步,忽然發出悲戚絕望的笑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時我把你救回家中,你昏迷不醒。為了給你買藥,我拿身上唯一值錢的玉佩去當。可我回去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許岱川,該被你喜歡上的人是我!是我啊!”

葉流琛的視線模糊,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弄明白,原來那是淚。

“對不起……”他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到底是葉流琛,還是那個負了她的許岱川。

忽然,弦香笑了。

“既然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那我怎麽能再殺你呢?”

弦香閉上眼睛,她的身體在瘋狂的火舌中變得逐漸透明。她的臉上終於展露出一抹安詳的笑意,而那笑意逐漸化成了聖潔的光,將葉流琛整個人都包裹其中,讓大火不能傷他分毫。

“走吧,許岱川。我放你走了。”

漫天的火光之中,弦香的笑容漸漸淡去,那最後一抹狠辣之色終於從顧巧的臉上消失。

樓外。

明深琛閉上雙眼,他的手扶著水晶球,越來越強的能量在他身上匯聚。仿若宇宙之間,隻剩他一個人。

忽然,他揚起手,水晶球陡然之間放大數倍。

“萬能的星主啊,我以測量者的身份命令你,降下瑞雨,消除一切罪孽的火種吧。”

話音剛落,天上竟真的下起了雨來。

孟了怔怔地看著那場雨,瓢潑的大雨澆熄了小樓中的火勢。

明深琛淡淡地笑了起來:“天人也好,人類也罷,愛恨情仇,都不如歸去啊。”

……

小樓裏。

火勢停了,周圍彌漫著硝煙的味道。

“顧巧。”

顧巧一寸一寸地回過頭,怔怔地看著那個出現在她麵前的男人。

男人朝她微笑,卻落下兩行清淚。

“你好,顧巧,我是葉流琛。”

“你好。”顧巧張了張嘴巴,也跟著落下淚來。

她笑,“我是顧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