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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的黃昏,高溫終於降了下來。喧囂嘈雜的人聲中,隻有遠去的渡輪在低聲嗚咽。

搬貨工人三三兩兩地聚集一起休息,他們大多打著赤膊,大口大口地喝著碗中的白開水,愁眉苦臉地討論著生計。

日本人已經占領了東三省,怕是很快就要打來上海。洋人的租界隻收留保護那些達官貴人,如果這場仗真的打起來,他們這種窮苦老百姓還不知道能逃到哪裏去。

不遠處的客運碼頭,人們匆匆忙忙地登船,好像把船票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讓開!讓開!”人群中,忽然從遠處跑來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小丫頭,她毫無畏懼地為身後的人開辟出一條路來——那是個豐神俊朗的公子哥,一隻手正被她緊緊牽著。

他們好不容易跑到渡輪前麵,小丫頭的布褂子已經被擠得不像話,她把懷中的箱子塞進公子哥的手中,道:“阿川,你快走!”

許岱川怎麽都沒想到當他身陷囹圄的時候,居然是弦香把他救出來的。

弦香是他的貼身丫頭。他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十三歲,被人販子押著賣,永遠不知道明天的自己能在哪裏。許岱川看不過眼,就把她買了下來,帶回家中。而今,弦香十九歲,長成了個大姑娘。

這傻丫頭,從來都護著他。許岱川記得少年時他曾被他爹關在房中被罰不許吃飯,隻有她敢把包子藏在衣服裏,騙過眾多下人給他送來吃。熱氣騰騰的包子把她肚子上的肉燙紅了,她卻不怕疼,隻是笑著催促他快吃。

“可是我爹他……”

“沒關係的。老爺那裏我會頂著的。”弦香抹抹髒兮兮的臉,“不過就是挨頓打,我底子結實,不怕的。”

亂世動**,許岱川心係國家,又因為家世、謀略和身手被軍統看中,暗中成為一名鏟除漢奸走狗的軍人。他偷偷執行任務,可為了瞞過阿爹總要人幫忙打掩護。放眼家中,許岱川能信任的隻有弦香。傻丫頭不懂時局,隻知道想方設法地護著他。

不料,事跡還是被他爹發現。許父將他軟禁起來,勒令他與軍統斷了關係。可許岱川一腔熱血,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弦香知他誌存高遠,便偷偷將他放了出來,還為他準備好了船票,要送他離開。

許岱川有些激動,他扣住弦香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說道:“今日種種,沒齒難忘。”

傻丫頭臉上揚起一抹紅雲,她垂下頭,小聲問道:“等你安穩下來,會來帶我走嗎?”

“一定。”許岱川斬釘截鐵。

“你說回來,我就等你。”弦香笑得心滿意足,像在過年時領了雙倍工錢那樣開心。

許岱川被這樣的笑容蠱惑了,斜陽像一層胭脂,均勻地鋪灑在弦香未施粉黛的臉上。傻丫頭有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比清泉還要澄澈透明,誘得他甘願沉淪下去。而最令他意亂神迷的,是她的那雙薄唇,唇色如水,讓他不由得低下頭,朝她的香唇探去,想一親芳澤……

“先生,要測量運勢嗎?”

恰到好處的氣氛被破壞了。打斷他們接吻的是個男人,身上不倫不類地罩著個灰白色的長褂子,鼻梁上卻架著一副圓溜溜的黑色小墨鏡,看不見眼睛。他目測有一米八五,可惜又幹又瘦像隻猴子。

男人舉著一部寫著“明深琛”三個字的手機笑眯眯地打量著兩個人,賣力地向他們推銷自己。

“那什麽,我叫明深琛,是個測量者。我和你們說,我很厲害的,我有天眼,我上知過去下知未來,我博古通今,找我測量運勢特別便宜買一送一的你們誰先來呐?”

……

蘭舟的手緊緊捏成一團,她憤恨地蹬著明深琛,終於忍無可忍地向周圍喊道:“工作人員在搞什麽?怎麽隨隨便便放人進來了?!不知道這裏在拍戲嗎?!”

經她這麽一喊,《之子於歸》劇組的工作人員這才如夢初醒,從四麵八方跑了出來,碼頭上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中。

可憐明深琛被聞訊趕來的保安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他嘴巴裏還在喋喋不休地叫嚷:“哎哎哎,我是看這位先生一臉倒黴才想給他測量運勢的!你們快放我下來!你們知不知道這樣對待一個優秀的測量者是非常愚蠢的行為,我會詛咒你們的我和你們講!”

蘭舟正是弦香的扮演者,如今她氣得渾身發抖,許岱川的扮演者葉流琛見狀,連忙寬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沒關係的,剛才我也錯了,明明沒有吻戲卻演的過了。我們再來一條。”

蘭舟臉色更沉,快速躲開葉流琛的手,這讓葉流琛關切的表情也定格在臉上,十分尷尬。

導演看了看天色,表示現在的光線已經不合適拍這場戲,明天再拍。

蘭舟緊緊咬著下唇,她的舌尖在舔到嘴唇時嚐到那異樣的味道,這讓她心中的躁鬱更盛。

那個破壞了她所有計劃的測量者已經被拖遠了,可他惱人的聲音卻不偏不倚地飄進她的耳朵裏: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