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死亡競賽(下)Deathmatch?part202

背叛之花“歡迎來到小醜的死亡競賽!”耳邊突然響起刺耳的機械聲,孩童天真無邪的歌曲無限放大了。

安期和尼祿迷惘地抬起頭,迎上了小醜呆滯的目光。

那是一個真人大小的人偶,穿著馬戲團小醜慣有的肥大彩色褲,紅色尖頭靴,擁有亮到反光的皮膚,下巴鑲嵌著一道機關。說話的時候,機關牽動嘴唇一開一闔。

“你們將會在這裏殺死每一個人,直到留下最後一個活著出去!”小醜誠摯地發出邀請。

“又重新開始了。”尼祿喃喃自語,翻看自己的右手。

不出所料,手心裏是一枚蛇形的紋章。蛇盤繞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形,頭尾相銜。

他繼而又拉起安期的手,安期也被打上了耶夢加德的標記。

“是永恒之王。”尼祿扶額,“龍警官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就是因為被他標記,這個獨立的時空大概也是他製造的。我們不論走到哪裏最終都會步入遊樂園,因為空間始終是循環往複的。”

“而現在我們都被他標記了。”安期望著手中的蛇,感受到一絲不祥,“我們都會跟龍警官一樣循環死亡麽?”

“差不多。但是在龍警官的世界裏,隻有他擁有著多次經曆的記憶。而在這裏,一旦有人死亡,我們所有人都會複歸原點,所有人都會有上一次循環的記憶。”

說起上一次循環,安期就脫口而出:“你殺了零。”

尼祿推脫:“不不,你殺的。”

“我不是故意的。”安期辯解,“隻是當時眼睜睜看他要殺你,我一激動就……”

尼祿笑看著他,並不說話。

“總之我並不想傷害零的。”安期無法對他解釋自己的動機,覺得多費口舌的自己非常丟人。

可是尼祿並沒有對他進行嘲諷,反而是嗯了一聲:“我知道。”

這倒出乎安期的意料之外。他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軟弱無能,但是會不顧一切保護我。所以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尼祿溫柔地直視著安期的眼睛。

“根本不是這個問題!”安期氣得撿起雪球砸他,“我是說,你爸爸殺了他全家!你居然還二話不說跟他動刀動槍!甚至還想殺他!你是不是人啊!”

“我爸爸殺過很多人。如果他們每一個來找我報仇的時候,我都引頸受戮,我恐怕早就見不到你了。”尼祿一邊往前走,一邊毫無波瀾地解釋。

“話是這樣說……”

“而且我爸爸是我爸爸,我是我,不是麽?”

安期被他搞懵了:“可是你怎麽能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呢?”

“大概是因為,弱肉強食吧。”尼祿聳了聳肩膀。

“我以為我們早就擺脫叢林時代了!”

“那就……歡迎你回到煉金術士的叢林世界,尊貴的波塞冬殿下。”尼祿邁進遊樂園的大門,對安期彎腰行禮。

安期猶豫了一陣,踏入新雪之上。

幾乎在安期踏入遊樂園的一瞬間,廣播裏再一次響起了小醜的聲音:“親愛的小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你們回到死亡競賽。現在進入第二回合——背叛之花!”

“這次倒黴的又是誰?”尼祿倚著金幣機,仰視著頭頂的喇叭。

“安期是一個鬱鬱寡歡的人。他出生在繼承死靈權戒的家族中,卻從來不想殺人。啊哈,他甚至不喜歡煉金術!”

尼祿蹙起了眉頭:“你不是普通的煉金術士,而是死神哈德斯的後人?”

安期尷尬:“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聽爺爺講過這回事。”

“他以自己本性高潔為榮,卻從來沒有想過,別人要為他的道德潔癖承擔什麽樣的風險,付出怎樣的代價!而這個自私又懦弱的人,最後把那些人,統統都忘啦!”

小醜的話放到這裏就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歡快的兒童音樂。尼祿和安期麵麵相覷。

最後安期撿起地上的雪團砸向喇叭:“幹嗎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要不是尼祿從背後抱著他,他簡直要把喇叭拆了。

“某種意義上,我覺得他說的沒錯。”尼祿認真道。

“因為我沒有放任你們自由地相互殘殺,所以我是個壞人?是這個意思麽?”

尼祿思考了一陣:“煉金術士有煉金術士的行為準則,千百年來我們就是這樣生存下來的,和你在一起太累了,有的時候還要因為你的善心遭遇不測。”

“那你殺了我啊!”安期掙脫不開他的束縛,氣喘籲籲地仰視著他,“反正這一回合想來是要殺我。”

“雖然累,不過也很有趣。”尼祿拍掉他頭上的雪,“我會保護你的。”

話音剛落,遊樂園中央的魔術舞台處便傳來一聲槍響。

“怎麽回事?”安期嚇了一跳。

尼祿比了個噓:“去看看。”

兩人走到台前,那裏空無一人,紅色的帷幕緊緊攏著,隻有音響裏播放著暖場音樂。

尼祿示意安期待在原地,自己跳上舞台,輕輕撥開帷幕。

然後安期就感到胸口一涼。他低頭,發現心髒的位置透出刀尖來。

一雙冰涼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零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終究還是殺我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安期斷斷續續道。

捅進他心髒的刀鋒更為獰厲了,安期從疼痛的加劇中感覺到了零的憤怒與怨恨。

“忘記意味著背叛。”

零說完這句話,抽出了自己的刀,轉身隱沒與黑暗之中。安期失去了他的支撐,撲通一聲跌倒在雪中。

“什麽都沒有……”尼祿自言自語著轉身,卻被眼前的場麵驚呆了。“安期——”

老者上下打量著白子非。白子非迎著他的目光,努力不讓自己露怯。眼前這個耄耋老者,就是曾經擁有過死靈權戒的強大術士,如果不是沒有辦法,他也不願意與他打交道。

老者驀然之間握住了他的手,拉近到眼前。

“的確是耶夢加德之戒,沒錯。”他笑起來,嘴角帶著諷意。

“這些年,我一直被克勞狄烏斯監管,他想從我身上得到永恒的秘密。”

“哲人石上的紋章,是凡人無法掌握的煉化陣,那個蠢貨。”老者的笑聲幹癟又嘶啞,不懷好意,“他總幹這種蠢事。”

“現在他正在追殺我,在這個城市裏除了您之外沒有人能夠救我,請庇護我。”

“我為什麽要庇護你?你跟我有什麽關係?”老者惡狠狠道。

“爺爺……”坐在一邊的安期囁嚅著想要勸阻,他的哥哥遞給他一個眼神,安期就又把嘴邊的話咽下了。

白子非舉起右手:“憑《神聖聯盟》條約,一旦王權者向另一個王權者尋求庇護,後者有保護前者安全的義務。”

老者流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我根本就不是王權者了,小鬼!死靈權戒早就被他們奪走了,奪走了!”

“那如果我能幫你拿回來呢?”白子非仿佛早有準備,堅定而又緩慢地說道。

老者的臉色變了。

過了一小會兒,他才再次惡聲惡氣地開口:“就憑你?”然而他動搖了,口氣不那麽嚴厲,帶有更多的疑問。

“死靈權戒被王權議會所封印了。隻有集齊當年的八位王者,讓他們解開封印,哈德斯才能重見天日——我聽說是這樣。”白子非緩緩道。

“你準備怎麽讓他們解開封印?”老者用一雙覆滿白翳的眼睛凝視著永恒之王。

“我沒有任何準備。”白子非坦**道,“在此之前,我自身難保,哪有閑情去管你家的事。”

老者發出一聲輕蔑的嗬聲,但他顯然因為白子非刻薄的話語,而更為欣賞他了。

“不過我和你不一樣,我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我有很多次機會去嚐試……無數次。”白子非挑高嘴角,“所以我總會成功的,不是麽?”

老者凝視了他很久,終於露出微笑,雖然仍舊狡詐精明,卻不再夾槍帶棍。

“成交。”

月色高懸的庭院裏,渾身是傷的零一個人坐在步階上,摟著刀。

來到老者家中已有一個月了。期間,克勞狄烏斯沒有追來,似乎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存在著死神的事實,已被他徹底遺忘。

老者很容易就接受了白子非,因為他們身上有同類的氣息,他們都是煉金術士——現在零懂一點煉金術的事了,權戒,哲人石,王權者之類——但老者依舊對自己心存戒心。

或者說得更幹脆一點:“零是個廢物。”

“他的父母都被克勞狄烏斯殺死了。看看他的眼睛,他可以為我們所用。”白子非盡力留下他。

可老者對此嗤之以鼻:“那又怎樣?他依舊是個廢物,隻不過加上了點憤怒罷了。憤怒的廢物到處都有。”

“我也想學煉金術!”當時的自己是這麽說的吧?“我想變成比克勞狄烏斯更強大的煉金術士,殺了他,為我父母報仇!”

老者悶笑:“你以為煉金術是什麽?你想學就能學,學了就能天下第一?他是海王波塞冬!你是個什麽東西?”

零攥緊了拳頭。

他的悲傷、他的憤怒、他的所有情緒,傳達到老者那裏,都如同遇到了鐵板一塊,被蔑視,被唾棄,被踐踏。

因為他是無能的人,所以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厄難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可惡!胸口仿佛有一股沸水,想要衝開桎梏,將眼前的所有煉金術士統統抹去。

他聽見身近的白子非接話道:“我想要係統地學習煉金術,各門各派,以便將來的複仇,也順便能幫你要回死靈權戒。為此,我需要同伴。”

白子非望向零。

老者沉默了幾秒鍾:“我的孫子安遲和安期可以做你的同伴。”

“克勞狄烏斯半點煉金術都沒有教給我,他們對我來說太難對付了。零卻是個普通人,跟我一樣沒有任何基礎。”

老者會意:“你需要一個沙包。”

這就是零現在總是滿身是傷的緣由。

他知道自己現在隻有這點價值,對白子非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隻是白子非從來不提這件事,讓他分不清這究竟是不是他的好意。白子非太冷漠了,第一次在樓梯上見到他的時候,直覺告訴自己他不是那樣的人。但是那個晚上過去以後,白子非性情大變,零能感覺到他跟自己一樣,心底裏的某一部分永遠地壞掉了。白子非不願意再接近任何人,幸好零也不是很介意,因為他現在也不願意任何人接近。他們的關係很複雜。白子非間接害死了他的父母,又帶他卷入了煉金術的世界,他們曾經共患難,卻算不得是朋友。

身後傳來腳步聲。

零回過頭,發現安期將托盤擺在他身後。托盤上是一盞清茶,和櫻花草餅。

“這麽晚了還不睡麽?”安期靠著他坐下,“要不要吃點東西啊?”

這是老者的孫子中年紀較小的那個,白子非說他天賦很高,原本是要繼承權戒的,零卻看不出來。因為年紀大的那個,現在還在庭院裏和白子非修習煉金術,安期卻不像他哥哥那麽用心。老者經常打罵安期是個廢物,似乎從前曾對他抱以厚望,現在已然破罐子破摔了。安期也散漫,打不還手罵不還嘴的,有時候被打疼了,就躲進廚房裏哭泣,出來的時候又換上一副笑臉,手裏端著各式各樣美味精致的吃食。零有時候覺得,在這個家裏,他和安期的處境還挺像的。安期之於他的哥哥,就類似於自己之於白子非吧。

“你身上有很多傷,我幫你恢複一下吧?”安期伸手,手心裏散發出溫暖的微光。

零神思一轉:“那你能不能把治療術教給我?”

安期沒有料到他會與自己說話,一愣過後,笑道:“可以啊,當然可以。”

“那其他的呢?”零追問,“你爺爺教白子非很是盡心,我沒有他那樣的天賦,根本跟不上。”

其實事實還要更糟糕一點,零意識到老爺子並不想自己習得太多煉化陣。對他來說,普通人和煉金術士在血統上有根深蒂固的差距,在身份上則是天差地別的對立。對自己這種普通人透露太多信息,是一種冒險的行為。

但也許可以在安期這裏找到突破口。

“沒問題。”安期果不其然滿口答應。

他的神色始終親切柔和,隻是在望向庭院中修煉的哥哥時,有一瞬間的落寞。

“你最近和零走得很近。”

安遲出現在廚房裏的時候,安期很是意外:“沒有想到哥哥也會下廚。”

“因為在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你吧。”安遲倚在牆邊,無奈地說。

安期遞上可樂雞翅:“要吃麽?剛出鍋的哦。”

安遲把盤子奪下,擱到一邊,狠狠打了記他的手:“這不是該去做菜的手。”

“那你寧願我沾上滿手血腥麽?”安期反問,“爺爺教我們的殺人之術。”

“我們生來就是煉金術士,我們的家族又如此特殊。敵人不會因為我們唱讚美詩就放下屠刀,我們學殺人之術隻是為了保護自己重要之人。”安遲定定地凝視著他,將重要之人四個字咬得相當重。

安期笑道:“我重要的人,就是哥哥你啊。你永遠都那麽強大,我從來都不擔心你會輸給誰。”

安遲沒有為這句話所蠱惑:“所以即使陪著一個普通人從最基礎的煉金術煉起,也不願意陪我一起製造五級空間結界麽?”

“我不行的,”安期低下了頭,“五級空間結界,我哪裏做得到……”

“你明明做得到!”安遲突然發起怒來,一拳捶在牆上,“你有的是實力!”

安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著哥哥起伏的胸膛,眼神失焦,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你隻是不願意再陪我一起走下去了,對麽?”頭頂傳來安遲輕如囈語的話語。

安期沒有說話。

安遲蹲下身來,像小時候那樣牽住了他的手:“與我相較,我們暫且不提。可白子非很努力,在試煉中,你已經連續輸給他三次了,爺爺對你越來越沒有耐性。我不想有一天跟我並肩作戰的人是白子非,我隻想要你,你能為我贏一次麽?”

安期猶豫了半晌:“好。”

安遲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小期,不要剩我一個人。”

爺爺將家族內的試煉看得很重,總是大張旗鼓。這一次,試煉的地點是遊樂園。

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安期穿梭在緋色的花雨中,感歎道:“這樣的天氣,就算是來進行無聊的比試也很愉快呐。”

安遲不輕不重地斥責:“小期。”

“嗨,嗨,我知道了。”安期挽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會輸的。”

安遲笑,眼神滑到白子非那一邊。白子非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而他背後的零卻喜形於色。這是零第一次被準許參加家族試煉,他對證明自己的實力躍躍欲試。

大約感覺到自己被注視著,零回望安遲。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觸碰,安遲若無其事地看向前方。他有些搞不清爺爺讓零參加的用意。他覺得這並非意味著爺爺對他的肯定,然而更深層次的目的,他不敢想。

零被安遲這樣決絕地無視了,心中也沒有多少觸動。他既對普通人與煉金術士之間的鴻溝有所了解,就對煉金術士都抱有一定程度的戒備與疏離,除了……他的目光落在安期的背影。

一開始,他的確是抱著利用的目的去接近的,聰明如安期不會不知道。

但他不介意自己實力低微,也不介意自己堂而皇之的另有圖謀,他待他甚至有如……朋友。

是的,朋友。

他的真誠讓零意識到,自己在父母死後,是如何得憤世嫉俗,滿身尖刺,抗拒其他人的接近,以及……渴望溫暖。

所以會被他吸引很理所當然吧,他確實和別的煉金術士不一樣。

零甚至感覺得到,正是自己的微弱,吸引了安期的目光。

真是個奇怪的人呐。

他望著安期的背影,忍不住流露出一絲笑意。

到了指定地點,安遲分發給三人一個錦囊。這一次,他是作為裁判來到現場的。

那三個錦囊上標注著地點。

安遲囑咐:“到達指定地點,才能打開。”

零率先離開了。他太急於表現自己,希望頭一個完成任務。

安期失笑,零雖然戾氣滿滿,卻打從心底裏是個老實人。他幾乎原地就想拆錦囊,卻被哥哥用眼神製止。他隻好老老實實走出一百步,走到安遲看不見的地方,悠哉遊哉地取出了任務。

一張小紙條飄落在他腳下。

上頭寫著三個字:“殺死零。”

怎麽會是這樣?

零不是作為獵人踏入試煉的,他是作為……獵物?

是了,爺爺怎麽可能讓一個普通人加入戰場。

如果不是這段時間他對零的單獨教導,也許零連做獵物的資格都沒有。

安期瞳孔一縮:“是我害了他!”

他自以為是的善良和援手害了零。

安期顫抖著摸出了手機。白子非的手機是他用過的舊手機,他聯上網絡就能定位他的位置。

因此,在白子非一心狙擊零的時候,安期突然衝過拐角,攔在了他的麵前。

“你的任務,也是殺死零吧。”安期喘著粗氣道。

“你要阻止我麽?”白子非歪了下腦袋,“嗬,也是,畢竟是對手,聽說你答應安遲一定要贏我。”

“這不是輸贏的問題!”安期厭惡道,“他不是你的朋友麽?!為什麽為了一次無關緊要的試煉就能對他動手!”

“他不是我的朋友,我白子非隻有一個朋友。”白子非說到這裏頓了頓,否認了自己的話,“不,一個都沒有。”

“冥頑不靈!”安期製造了個結界把他丟了進去。

五級空間結界,他回到現實起碼要花一個小時吧。

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簡單了。

“零!”

花了一點時間識破了他的偽裝,安期終於來到了零的麵前。

零有些失落:“難道第一次試煉就讓我躲貓貓麽?好吧,現在你找到我了,你贏了。希望下一次可以有點難度。”

安期停下了腳步,喃喃自語:“下一次……”

對啊,這一次可以護他周全,下一次呢?

不,甚至,下一刻鍾,事情會變成怎樣,都無法可想。

白子非被打敗,他卻不可能完成任務,沒有誰是贏家。

難道就堂而皇之地把零帶回去麽?

爺爺會怎麽想?

那個老頭,根本不在乎零的這條命啊!他也許大發雷霆之下就……“沒有什麽下一次。”安期抬起了頭,眼神凶惡而冷漠,“我是來殺你的。”

這樣陌生的安期顯然讓零感到無所適從,他開始後退:“什麽?你在說什麽?”

“我的任務,是殺掉你,沒聽見麽?我和白子非的勝利條件,和你不一樣的!

你被騙了,傻瓜!”

安期縱風,透明的風像是長鞭一般狠狠抽在他身旁。

零這才從驚愕中回神,就地一滾躲開了看不見的鞭影:“住手!”

“什麽?”這回輪到安期驚愕了,他失笑,“獵物讓獵人住手?我沒聽錯吧。”

“你不是這樣的人!”零抽出了刀擋在身前,試圖接近他,“安期,你就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不想這樣打打殺殺,你還記得麽?”

“那又怎樣?”安期躲開了他的目光,“這些跟今天的任務無關。”

“我們走吧。別管什麽任務了。”

安期哈哈大笑起來:“你發什麽瘋?我為什麽要跟你走?你隻不過是個無能的普通人,我身體裏卻流著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煉金術士的血液。我怎麽可能丟掉我的家人跟你走?”

“你恨你爺爺。”零篤定道。“你恨他弱肉強食的觀念,你恨他控製你,他甚至打你。”

“可我答應了我哥哥不丟下他一個人!”安期幾乎是吼出這句話的。

零看到他的眼圈變紅了。

安期將手放在眼睛上,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般哭泣:“我已經被白子非打敗三次了,我就要……失去與哥哥並肩作戰的資格了……”

他兀自哭泣了一會兒,放下了手,麵如死灰,卻殺氣昂揚:“所以,我隻能殺你,零。你若是想活,就打敗我,然後有多遠,滾多遠。”

安期回到遊樂園的時候,滿身是傷:“我找到了零,卻讓他逃走了……”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打斷了他的話。

輪椅上的爺爺再也沒有看他一眼,被白子非推著離開。

安期麻木地承受著疼痛,沒有再追上去。

“小期,你的演技太爛了。你能用五級時空結界困住白子非,卻殺不了一個零。”身近,安遲的聲音輕輕慢慢。

“是,我殺不了零。”安期痛快地承認了他的小伎倆。

“爺爺說你什麽都好,就是學不會殺人。”

“是,我一輩子都學不會。”

安遲輕笑了一聲:“那就……沒有辦法一起走下去了。畢竟我是要成為死神的人。”

“啊,爺爺已經決定了,那很好,恭喜哥哥。”

“也不是什麽喜事——身上的傷,都是零做的麽?”

安期沉默良久:“是。”

安遲點點頭:“我和白子非,要去找回死靈權戒,大概很久都不會回來了。臨別之前,就再抱一下吧。”

安期淡笑著張開雙臂,被安遲擁入懷中。

安遲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腦袋:“零為你帶來了這麽多悲傷,就不要再記著他了。不喜歡煉金術,也統統都忘記了吧。忘了我即將要去做什麽,不過千萬記得你有個很疼愛你的哥哥——不論你做了什麽,成為了什麽樣的人,你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安期依靠在令人安心的懷抱中,毫無防備地,就忘記了那些傷心的事。

天色已晚,火紅的夕陽墜落於漫天的櫻花之上,連空氣都染上了緋色。

那種絕類美人淚的顏色,雖美且哀。

被愚弄的王者“歡迎來到小醜的死亡競賽!”耳邊突然響起刺耳的機械聲,孩童天真無邪的歌曲無限放大了。

安期站在原地,目光呆滯。

一雙大手拉過他,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他的身體,發現沒有明顯的傷口才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有耶夢加德的標記……”

到這種時候,尼祿已經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流露出太多情緒。當安期倒在雪地上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髒也差點停止跳動。有一種極其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不是憤怒,而是恐懼。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安期,會怎樣?

他不想去猜測太多,可他知道,就算他能因此得到波塞冬之戒,也沒什麽好。

“我死後……回憶起了一些事情。”安期支撐著尼祿的手臂道。

“那恐怕是耶夢加德慣用的伎倆。還記得他在龍警官身上使用的幻術麽?特殊的地點,特殊的幻術,特殊的死亡。”

“也許吧,我不太清楚。”安期有些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可是應該不是幻術,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吧……隻是我被施加了遺忘術,所以想不起來。”

“想起來了什麽呢?”

安期沉默良久,苦笑了一聲,答非所問:“也許小醜說的沒有錯。我其實是個自私又懦弱的人,沒有讓任何重要的人……幸福過……”

“喂,蠢貨,不要突然說這種讓我苦惱的話。”

“你?苦惱?為什麽?”安期不太理解,抬頭望向顯然不太高興的尼祿。

尼祿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自己:“因為我和你在一起,超開心的——我難道不是你重要的人麽?”

安期一愣,笑出了聲:“當然是!”

早已等候在一邊的小醜誠摯地發出邀請:“你們將會在這裏殺死每一個人,直到留下最後一個活著出去!”

尼祿心情大好地一彈小醜的尖帽子:“事實顯然不是如此,我們不斷地在重生。你到底想做什麽,永恒之王?”

廣播裏,小醜的聲音嘈雜:“親愛的小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你們參加死亡競賽。現在進入第三回合——被愚弄的王者!”

“這次應該是我,”尼祿嚴肅地掃視著眾人,眼神傲慢,“王者。”

“尼祿的一生都是個大寫的笑話。他畢生致力於繼承海王權戒,結果他的父親意外被殺,導致權戒旁落,他什麽都沒有得到。他口口聲聲要從竊賊手裏奪回權戒,最後卻變成了竊賊的保鏢。”

“是麽?”尼祿抬眼,“你就這麽形容我和安期的關係?”

即使安期還沉浸在慘痛的回憶之中,他也不得不發表意見,覺得這種說法太羞恥了。

“更加可笑的是,他口口聲聲要找到殺父仇人報仇雪恨,卻為殺父仇人賣著命。”

尼祿的臉色變了。

安期慌了。

他們第一時間去確認彼此的眼神,安期朝他搖搖頭:“他……他說謊。”

“前兩次,他說過謊麽?”

“沒有。”零從雪地裏朝他們踱來,按著腰上的刀。“關於我的第一回合,他基本陳述事實。隻是他的評價我不讚同。”

兩人一同望向安期。

安期張了張嘴,最後挫敗道:“關於我的第二回合,也是……事實,他的評價也合情合理。但是我真的沒有……”

尼祿對他推出手掌,讓他不必多說:“你們每次死去,都會看到與判詞相關的記憶,是麽?”

安期和零不明白他這樣問的緣由,卻都點點頭。

尼祿走到零麵前,張開雙臂:“不是很想報仇麽?我讓你殺一回。”

“尼祿!”安期驚慌失措地想要阻止他的企圖。如果尼祿看到的場景,證明克勞狄烏斯先生的死亡與他有關的話……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尼祿轉身對他說:“我比你更想搞清楚事實,安期。”

“那就跪下。”零頂開刀鋒。

“別得寸進尺。”

零沉吟片刻,手起刀落。

尼祿緩緩倒下了。

零隔著狂湧的頸血,死死盯著安期,然後舔了一下被血濺到的嘴唇,瘋狂又殘忍。

巴黎春天酒店,38層會議廳,八名膚色不同、操著各種語言、穿著打扮各異的人圍坐在長桌邊。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手上各有一枚戒指。

“為什麽突然召集我們,克勞狄烏斯?”佩戴鐵灰色權戒的破壞之王潘多拉開口,“你不會又出了什麽岔子吧?”

“他還有什麽岔子可以出?”佩戴粉紅色權戒的愛與美之神阿芙羅狄忒冷笑,“五年前他讓耶夢加德逃出了我們的勢力範圍!還有什麽比那更恐怖?!他可是被稱為‘諸神的黃昏’的存在!”

其餘諸王紛紛表示讚同。

克勞狄烏斯鼓掌讓他們停止爭執:“肅靜,朋友們。這次不是我召集各位會麵的。”

“別賣關子了!”另一位海神戒的持有者安菲特裏忒不高興地起哄,他與克勞狄烏斯是世交,也是世仇。

“通知我們來這裏的人,正是諸神的黃昏,耶夢加德之戒持有者,白子非。”

會場爆發出一陣竊竊私語。

“怎麽會是他?”

“他還活著?”

“他怎麽敢回來?”

“他想做什麽?”

七嘴八舌。

這個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雙白球鞋輕快地踩在厚實的軟毯上。

“我想與各位分享關於永生的秘訣。”寬鬆的迷彩褲隨著腳步搖擺。

“你總不會無緣無故交給我們的。”克勞狄烏斯坐在上首,著迷地望著他曾經折磨過的孩子。

“的確。”

克勞狄烏斯看向這雙冷漠的淺色眼睛。

“交易條件是你們解開死靈權戒的封印。”白子非勾起唇角,“就像你們當初它那樣。”

“談判怎麽樣?”安遲百無聊賴地等在會議廳外的走廊上。

“失敗了。他們把我當場殺死了。”白子非蹲坐在他腳邊,頭頂著牆壁。

“然後你就又回到了這裏——真是方便。”

這就是他們的計劃:無限通關。

這扇門裏麵,匯聚了全世界等級最高的煉金術士。他們兩人要逼得他們解封死靈權戒,難於登天。

還好他們有無限次的機會可以去嚐試,因為白子非一旦死亡,時間就會倒流。

這就是他作為永恒之王的能力。

“這一次你想怎麽辦?”安遲雖然沒有循環的記憶,卻還是試圖理解目前的行為在時序上的位置。

“衝進去掃射。”

“這個想法真酷。你覺得這樣能成功麽?”

“不能。”白子非拉下了保險,“但那又怎樣?我已經重來了548次,我快要瘋了,我需要發泄。”

他們是在第1108次成功的。

白子非推門而入:“我不想跟你們廢話那麽多,我想要死靈權戒。海王波塞冬,你如果不答應我,我就殺了你兒子,不要辯駁,你最疼愛的就是尼祿?克勞狄烏斯;破壞之王潘多拉,愛與美之神是愛你的,我幫你們挑明這段長達20年的暗戀,你得幫我解封死靈權戒;安菲特裏忒關於第七卷召喚術的保險箱密碼是yhtyuj13612,如果你不幫我,我就向全世界公開這串數字;以及如果你們想要殺我的話可需要好好考慮一下,皮革馬利翁是個自戀狂,他從虛空之中創造了一個他自己,而現在,他站在我這一邊……”

當白子非一口氣說完所有人的弱點以後,另一個皮革馬利翁出現在他身後,於是全場肅靜。

“好了好了,把死靈權戒交出來吧。”白子非口幹舌燥道。

“那可是死神!他會殺了我們的!”愛與美之神拍案而起。

“他隻會殺我,這是我與他之間的約定。而且當我真正地長眠以後……”白子非伸出手臂,銜尾蛇戒指在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就會產生下一位永生之人了。”

在那個晚上,王權者們為了得到永生,釋放了死亡。

“你該兌現諾言了。”白子非看著迎麵走來的安遲,揚起了唇角。

曾經,白子非想要殺掉在座的所有人,為他們降臨在自己頭頂的厄難。

而他也的確這麽做了,1107次,各種死法。

他的憤怒在一次又一次的殺戮中平複。

他的心髒也因此越來越空虛。

那個約定是真的,白子非除了複仇,沒有活下去的動力,更遑論永生。他願意為安家奪回死靈權戒,是因為他想要擁抱死亡,真正的死亡。

但是剛剛被死靈權戒選中,成為哈德斯的安遲,卻選擇與他擦身而過。

他用手撫摸了在場的所有人。

諸王隕落。

無人生還。

獨獨除了永恒之王。

“為什麽這樣做?”白子非蹙起了眉頭,“你殺了他們,卻不願意成全我……”

“我的弟弟,他曾經跟我說,這世上為什麽會有煉金術、王權者這樣的存在?

為什麽人與人之間這樣的不公平,以至於到處都在肆意地恃強淩弱?”安遲陷入了回憶之中,連眼神都溫柔,“安期他不喜歡這樣的世界。”

白子非感到戰栗。

安遲這個男人,看似溫潤如玉,溫和如水,卻有時候讓人覺得他在發瘋。

“事已至此,他們的死活我根本不在乎,”白子非扭過頭去,“隻要你完成我們之間的約定,帶走我。”

“我不會碰你的。”安遲轉身離去,“白子非,你尚有心願未達成。”

隨著巴黎春天酒店38層會議廳大門的闔上,一顆寶藍色的銀質古戒,砸落在少年的身上。

一切開始。

End

“歡迎來到小醜的死亡競賽!”耳邊突然響起刺耳的機械聲,孩童天真無邪的歌曲無限放大了。

“不是我,對麽?”安期輕聲問尼祿。

尼祿搖搖頭,將他輕輕納入懷中,虛弱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安期鬆了口氣,撫摸著他的脊背:“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我不會離開你的……”

下一秒,安期感到心髒傳來尖銳的刺痛。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低頭去看自己的胸口,可是尼祿抱得太緊,不肯鬆手。

他聽見尼祿帶著哭腔的聲音:“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那匕首就在這哭聲中,被送入了他心髒深處。

傾斜的視野裏,他望見尼祿搖搖晃晃向著遊樂園走去,不知道要去到那裏。

他伸出手,試圖叫他回來,可是他的聲音太微弱了。

“尼、尼祿……”

“他不會再回來了。”頭頂突然傳來熟悉的溫柔聲音。

視野裏出現了哥哥的臉。

“我是……真的快要死了麽……”

快要死了,所以看到了哥哥,哥哥明明不會再回來了。

“是我。”安遲這樣說著,避開了安期摸索他臉龐的指尖。

“我已經不能再碰你了。”他低笑著說,“我碰你,你就真的會死。”

他摘下手套,伸手靠近安期的手指,海王權戒在他的威壓下,失去了靈物般的瑩藍光澤,輕而易舉就從安期手中脫落。

他隨意地揣在口袋裏,重又戴上手套,輕輕摸了摸安期的額頭。

“不要逞強做自己不開心的事,當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孩。剩下的,就都交給哥哥吧,凡事都有我。”

安期再也支撐不住,眼皮沉沉地闔上。

最後看見的,是哥哥走向死亡競賽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