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忒修斯之船Boat of Theseus

1

伴生之戒男人站在布滿沙礫的海灘上,靜靜地凝望著蔚藍的大海。海潮周而複始地拍打著海灘,遠來時如群馬奔騰,推進到他腳下時,卻馴順如綿羊起伏的脊背。陽光照耀著他那頭璀璨如黃金的長發,散發出不可違逆的王者之勢,讓人隻是凝望便甘願俯首稱臣。

因為他長久地凝視,男人覺察到他在身後,側過臉對他說話。但因為被海潮掩蓋了聲音,他隻見到形狀優美的嘴唇在不停地開闔。他朝前伸出手去,想要離男人更近一點。然而男人停止了講述,挑高嘴角,隻留給他一抹嘲諷的笑……安期驀然從**起身,喘著粗氣抹掉臉上的熱汗。不出所料,汗水鹹腥,有海風的味道。

“這個夢已經是這個月第幾次做了?”他自言自語著,低頭屈起了右手食指,凝視著上頭的戒指。戒指擁有銀質編織狀戒環,藍寶石戒麵,古舊又精致。

應該是從得到這枚戒指的時候開始的吧……前幾天他走在路上,無意間被砸了腦袋,誰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掉落的居然是枚戒指!雖然安期是個珠寶白癡,但他依舊看得出來這戒指價值不菲。在他定睛看時,那塊藍寶石仿佛極深的大海,蘊含的光芒波浪般起伏著,方寸之間波瀾壯闊。看得久了,便發現那些光芒交織成一枚紋章,無時無刻不在變幻,恍如活物。

“這絕對絕對不是凡俗之物。”安期喃喃。

他這麽說,可不是單純因為戒指看起來就很貴。作為出生於煉金世家的孩子,他能感覺得到這是件擁有強大煉化能力的寶器。這種東西流落在外非常危險,可能會影響到普通人的生活。出於煉金術士的社會責任感,他把戒指帶回了家中,結果導致他現在天天睡眠不足,被迫在夢裏陪一個男人看海。鑒於他是個性取向正常的青春期少男,不禁對這種夢表示強烈不滿。

要是放在從前,安期刨根問底也要查清戒指的來龍去脈,但現在,他隻是打著哈欠掃了眼指向七點的鬧鍾,一邊套上襯衫,一邊向廚房走去。身後堆疊如山的棉被下,露出治療陣的一角,像家中的其他煉化陣一樣,統統是未發動的狀態——現在的他,隻不過是一個剛剛步入高一的普通高中生,要為考試而煩惱,要為作業而折腰。煉金術也好,那些曾經存在過的家人也好,都已經變成了極為遙遠的事。

五分鍾以後,安期抓了抓頭,鬱悶地發現自己又煎了兩個荷包蛋。果然長久以來的生活習慣很難更改,即使心理上已經認定了“被拋棄”這個事實,身體上還是很誠實地接受著奴役呐。

“叮咚,叮咚。”前廳突然傳來門鈴聲。

安期抓了抓頭發:這麽早,誰會來家裏啊?

等一下!莫非是……他驀然睜大了眼睛,朝門廳狂奔而去。

舊式防盜門在視線中越變越大,他在心底裏歡騰著:一定是哥哥回來了吧!

“哢嚓。”安期推開一條門縫,防盜鎖鏈隨之繃緊。

門外,擁有一頭耀眼金發的少年正麵無表情地站在清晨的陽光中。金發碧眼,鼻梁硬挺,典型的雅利安人種,輪廓立體得甚至有些鋒利了。束成高馬尾的過肩長發肆意地散落在腦後,也不顯絲毫柔弱,反而讓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濃烈的挑釁氣息。

安期有一瞬間的失落,然而很快就被驚訝取代: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怎麽這麽像夢裏的那個男人啊?

“請問……你哪位?”內心咆哮著的安期努力擠出一個友善的微笑,迎著那人冷酷的目光。

下一秒,那人拔出匕首,一刀劈斷了門上的防盜鏈栓,將安期連人帶門一腳踹進房裏!

那一腳力道之大,直接將他踹飛到客廳的牆上,活生生把牆壁砸出一道蛛網。

安期再是沒睡醒,也曉得來者不善,聽聞他腳步聲接近,鉚足力氣把身上的防盜門朝他丟去。滿心以為是漂亮的反擊,卻不想那人一拳就將從天而降的防盜門砸得四分五裂。看到自家客廳裏站著一位擺出自由女神姿勢的外國人,安期除了吐出一口老血喊句“什麽鬼啊”,就隻能狗一般地逃向臥室。

撲進臥室的一瞬間,背後刀刃破空,安期一腳踹上房門,門板上“篤篤篤”三聲脆響。他動作僵硬地回頭,隻見三把匕首釘穿了門板,刀鋒上正散發著冰冷的殺意…… “殺人啦——”安期發出殺豬般的吼聲,抓起書包竄上書桌,用力推開窗戶。

當臥室門也在陌生人的怪力下灰飛煙滅的那一刻,安期跳下了二樓,頭也不回地朝大路上跑去。

“隻要跑到大街上就好了吧?人那麽多,想殺我也得顧忌警察不是?!”安期赤足狂奔。

跑出弄堂的瞬間,他扶著膝蓋長長地鬆了口氣。現在正值上班高峰期,私家車堵成了一條長龍,學生與上班族三三兩兩在人行道上走著。

安期對身前的人說:“請幫我報警,有人襲擊我。”

那人毫無反應地自他麵前經過了。

“什麽嘛……人情冷漠真的到了這樣的地步了麽?說好的和諧社會呢?”安期隻好轉向其他人求助,“可不可以幫我報個警……喂!喂!人命關天,理我一下啊!”

眼看沒人幫忙,安期焦慮地回頭,殺手正從二樓跳落到巷子裏。安期的心髒差點跳出喉嚨口,衝上去就拽住離他最近的人:“拜托你幫我報個警,那個人……”

他沒有說下去。

因為他發現……他試圖抓住路人的手,從路人的身體裏透體而過,仿佛是透明的。

“是結界!”安期腦海裏飛速地閃過這個念頭。

眼角餘光中,追殺他的人嘴角上揚,展露出嘲諷的笑容,仿佛在彰顯他根本逃不掉這個事實。人潮中如同幽靈般的安期,被這種目光凝視著,從心口到指尖都在一寸寸變涼:“這個人是能夠施展空間結界的煉金術士!我決計不是他的對手。可是煉金士為什麽要找上我?又為什麽要殺我?我又窮又醜,無財也無色……財?!難道是因為……”

戒指?

安期褪下戒指,朝他伸出手:“喂,你想要的是不是這個?”

話音未落,那人足尖一點,大梟一般騰空而起,手中憑空出現一把匕首,朝他的咽喉刺去!

“竟然不是?!”

安期在那王者般的威壓下動彈不得,緊縮的瞳孔中,映出那直逼眉心的刀鋒。

時間在這一刻無限放慢,安期混混沌沌地想著:啊,這就是要死了……麽?

心底裏突然傳來陌生的譏笑:“嗬。”

隨著那聲譏笑,時間開始照常流淌,與此同時,那柄必將刺穿安期顱骨的匕首,在一寸寸逼近他要害的過程中,一寸寸地碎裂了。那碎裂是如此地徹底,產生的碎片又是如此地細微,以至於看上去就像是陽光灑在風化的金屑上。

最後,擊打在安期鼻梁上的,竟隻有那人還未來得及握緊的拳頭!

“靠!”安期捂著血流如注的鼻子,在燈柱下縮成一團,“打人不打臉啊!”

“安期,你沒事吧?!”

低沉且慌亂的聲音自頭頂響起,身上的壓力漠然一鬆。安期被從結界中釋放,又回到鮮活的世界裏,抬頭就看到一張充滿關切的臉。

“明……哲?”安期一字一頓念著友人的名字,真正有了逃出生天的感覺。明哲每天和他一同上學,這個時間的確會等在這個路口才對。

“怎麽回事,褲子都不穿地蹲在大街上?”友人關切地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

安期一經提醒,趕緊抓緊他的外套捂住身體。

明哲四處張望:“是被什麽人欺負了?”

安期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什麽都不要告訴他了:“沒、沒什麽。”

作為一個普通人,明哲應該對煉金術這樣的存在很難理解吧?

明哲略微皺眉,顯然對這敷衍十分不滿,但是他很快控製好了自己的情緒,在安期眼前揮揮手道:“起得來麽?我送你去醫院。”

被支撐著起身的安期張望他的背後,人行道上哪裏還有什麽煉金術士。他消失了,徹徹底底,隻有地麵上那枚不停打轉的戒指,暗示著剛才的一切都不是夢境。

2

暴君明哲是安期的同桌,兩人剛一入學就被分到了一塊兒。那時候,安期正經曆著人生當中最絕望的劇變,成日魂不守舍,形如傀儡。他既不與人說話,也聽不進課,自由活動時在操場看台上發呆,放學則遊**在街上不願意回家。有天中午,他甚至上了天台。當他攀著欄杆俯視五層樓的高度時,突然聽到背後有個聲音說:“為什麽上這兒來?”

他回頭,明哲插著褲袋站在安全距離以外。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明哲又重複了一遍:“為什麽上這兒來?”

“因為……堅持不下去了。”沉默良久之後,安期在天台的勁風中開口。

“是遇到了什麽難事麽?”

“我的家人……丟下了我。”安期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據實以告,大概是傾訴的願望太強烈了吧。

一個未曾成年的孩子,失去了家庭的庇佑,於是,世界上就再沒有誰關心過他,沒有誰再用溫柔的眼睛注視過他,也沒有人在意他是否吃飽穿暖,沒有人與他說話。他很委屈,又倔強得不想對任何一個人承認自己被放棄的境遇,當情緒累積到再也無法承受的時候,就脆弱得願意找任何一個人尋求慰藉。

“我哥哥……比我優秀很多,爺爺就帶著他去遠方修行……我、我一個人……”

“一個人也沒有什麽不好。”一直安靜傾聽著的明哲打斷了他的話,“家人是生來就被決定的,並非自己可以選擇。雖然血脈相連,卻終究是不同的人,會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所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真正可以陪你一起走下去的,是誌同道合的朋友。”

“朋友?”安期訥訥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繼而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他用生平最凶惡的眼神瞪著明哲,朝他大聲咆哮:“你會跟一個連家裏人都看不起的廢物做朋友麽?你會麽?!”

明哲走到他麵前,朝他伸出手:“會。”

“你說謊……沒有人會想呆在廢物身邊,我是連家人都無法忍受的懦弱的、沒有力量的人!”

明哲攥住了他的小臂,讓他轉身麵對著自己,凝視著他扭曲的臉說:“可你有我平生所見最清澈的眼睛。”

安期愣住了。他一直用力瞪著的凶惡的眼睛,也在一瞬間變得模糊。

“人從來不是因為強大才能被愛,而是因為愛著什麽人才會變得強大。人類的感情總是可以超越強大弱小、高低貴賤的。”明哲堅定地對他說,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那天之後,兩個人就漸漸熟悉了起來。

明哲是明氏的少爺。原本明氏家族中就不乏高官顯貴,到了明哲爺爺這一代,更是風風火火下海成立了明氏集團,經過三十年的發展,集團規模頗為壯觀。橫跨政商二界的明氏,自然是S市當仁不讓的豪門。

出身高貴的明哲,自身也優秀得讓人自慚形穢。有一個很有趣的定論叫“馬太效應”,名字來源於《新約·馬太福音》:“凡有的,還要加倍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回來。”明哲就是馬太效應的最好體現。他談吐不俗彬彬有禮,人緣好到不得了。成績全A+不說,還彈得一手好鋼琴。都是一樣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就是玉樹臨風,吸引了一大批少女對他直行注目禮。銜著金湯匙出生也就罷了,身上還全是令安期等不可企及的優點,果然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啊。

這樣的明哲,卻成了安期的好友。

安期起先怎麽都想不明白,明哲願意與自己結交的理由。

“因為你有我平生所見最清澈的眼睛。”他那天是這麽說的吧?可這是什麽鬼理由?清澈的眼睛有什麽用啊,能吃麽?!如果自己是個姑娘,還可以看成是浪漫求愛,可自己是個正常的青春期少年啊!安期每每一想到這句話,渾身的雞皮疙瘩就能掉一地,撿都撿不起來。

可是明哲太哥們了。

知道安期一個人住很孤單,就陪他一同上學放學;知道他學習跟不上,就多為他輔導,將知識點補回來。關心他的吃穿用度,用溫柔的目光注視他,與他分享有趣之事。

安期漸漸就不去想自己吸引明哲的理由,也漸漸從自我否定的陰影裏走了出來,不再因為被丟棄而自暴自棄、生無可戀。雖然某些時候還是覺得自己有點慘,但是每當這種想法冒頭,心底裏就有另外一個聲音興高采烈地說:“可我有明哲啊!”

如果家人注定要走上各自的人生,成為不同的人,那人海中遇見的誌同道合的朋友,會一直一直一起走下去吧?

可好日子還沒過幾天,他就莫名其妙被煉金術士追殺。

校醫處理完傷口,囑咐安期小心走路。明哲二話不說就在他身前蹲下:“我背你。”

“那我會追不到女朋友的。”安期一臉愁苦。

“你自己走,勢必會遲到;我既陪你到這兒,也沒有丟下你一人的道理,隻好陪著你慢慢走,所以我也會遲到。你要女朋友,還是要路老師請喝茶?”

在明哲不急不緩的利弊分析之下,安期無奈地趴到了他的背上,走過路過都有人誇明哲紳士風度,明哲都一一笑納。在隻有兩人的間隙,明哲輕聲問他:“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樣子了吧?”

“你就別問了……夫妻都還互相背著藏點私房錢呢,我有點私人問題也很正常。”

“哦?你的命是我撿來的,萬一你哪天被人打死在街頭,我就是損失了私人財產。”

“你的嘴怎麽那麽毒啊,什麽叫被人打死在街頭,能換個好一點兒的死法麽?

還有,誰是你的私人財產?誰被你撿了命?那天我上天台吹風呢!”

鬥嘴突然被一聲叫喚打斷:“明哲——”

兩人同時抬頭,是網球社的前輩揮舞著拍子追了上來:“說好早上一起打球的,大家夥都等著你呢,連黎銘都到了,你卻在這兒做活雷鋒呐?這小同學是誰啊,還勞煩咱們明大少爺背,能自己走麽?”

明哲有些為難。安期自發地從他身上下來,明哲後知後覺地扶了他一把:“自己可以麽?”

他因為攙扶安期的動作,右手邊製服袖子微微往上聳起,露出了一截手腕。他的手腕上,有一圈黑色的縫合線,陣腳齊整,密密實實地縫住了兩塊顏色相異的皮膚。

安期第一反應是他的手受傷了,剛做過手術。可是回想起他剛才與自己接觸時靈巧的動作,又推翻了這個假設:一個腕部受過傷、還沒拆縫合線的人,怎麽可能二話不說背起自己這樣一個大男生呢?而且縫合線兩邊的皮膚異色,讓他的右手簡直像是縫上去的。與其說是手術接線,更像是布娃娃拚貼?

感覺到安期的視線,明哲假裝檢查袖扣,迅速遮掩了腕部的異常:“那你找其他同學幫忙,別逞強。”

“好。”

明哲接過網球拍,和朋友一起走了。

“就這樣放下你,太不人道了吧。”同班同學接下了安期這個大麻煩,心直口快地討伐明哲,“明哲學雷鋒助人為樂可真是半途而廢啊!”

“哪有這種事,我就是他辛辛苦苦拖去校醫院的啊!”安期開朗笑道。

那人一臉“得了吧”的表情:“明哲那叫籠絡人心!因為他是明氏的少爺,而他的爺爺正在選擇繼承人,在所有人麵前表現優秀,賺取讚賞與口碑,是少爺的日常吧?不然幹嗎沒事背你穿越整個學院,這叫做戲懂不懂?做戲!但是籠絡人心也講個三六九等,網球社的可個個都是高富帥,跟咱們不是一類人。要他選,他當然和高富帥一起玩啦——你就沒發現他不是跟家世好的人混在一起,就是和有特長的能人走得很近,比如說那個運動天才黎銘。”

安期的笑意變得有些勉強:“我什麽都沒有,我們也玩得很好啊。”

“那是因為你是他同桌嘛……再說了,他不是經常半路丟下你麽?”

“哪……哪有這種事?!”安期想不到自己和明哲的互動竟然被同學這樣關注著,頓時覺得別扭極了。

“你就別死愛麵子了,以後沒人一起吃飯,就同我們一起吃吧。”同學拍拍他的肩。

安期被戳到痛處,垮下了肩膀。

的確,明哲的朋友很多,交遊甚廣。兩人約好了一起做某件事,卻幾乎沒有一次中途不被打斷的,每當這時,安期就被孤零零地剩下了。而且,明哲幾乎像是搜集癖一樣挑選著友人,任何人身上隻要有耀眼的長處,都會引得他另眼相待。安期有時候聽著他興致滿滿談起新的朋友,心裏總有點失衡。

這種感覺就像朋友叫你去他家玩耍,一進門,發覺全校同學都在裏麵開泳池派對,而你還沒有帶泳衣。

安期落座時,班主任也剛巧進教室。他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今天,我們班轉來一位轉學生。他非常特別,是從遙遠的意大利來的國際友人,大家一定要好好與他相處。”

安期聽聞“國際友人”四個字就有了不祥的預感,一抬頭,正對上那雙鷹隼般的眼睛!

怎麽會這樣?!

此時此刻,早上追殺過他的煉金術士,正穿著明顯與他的氣質不相符合的校服走上講台!

“這位同學叫做尼祿,是來自克勞狄烏斯家族的貴族少爺,那麽——誰要做他的同桌呢?”班主任掃視著底下高舉一片的手。

“You。”尼祿幹脆利落地挑中了惴惴不安的安期。

“You你個頭,誰要跟你坐啊?!”安期急著回絕。

“安期,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班主任心中的天平明顯往新同學傾斜。

安期淚流滿麵:他一個小時前還想取我項上人頭……就在這時,明哲踩著鈴聲踏入教室,大聲喝止道:“不行!”

因為他總是風度翩翩的模樣,此時這帶著怒氣的拒絕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他對新同學說:“尼祿,安期是我的同桌。你什麽東西都要與我搶,不覺得自己很幼稚麽?”

“明哲?”安期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尼祿,“你們倆認識?”

明哲陰沉道:“啊,不但認識,還是兄弟呢。”

體育課前,安期陪著明哲在教室裏分發生日派對的請帖。白色素雅信箋,瀟灑的派克筆簽名。

“這周六是我的生日派對,請你務必前來參加。”明哲對同學們這樣微笑著說。

待教室中的人都離開了以後,安期小心翼翼地問他:“那個……你和尼祿到底是什麽關係?”

因為被他追殺的緣故,安期急於打聽他的來曆。

“他是我爺爺的混血外孫。我姑姑遠嫁意大利,生下了尼祿,和我是表親。雖然長得偏歐化,體內也有著中國人的血統。”

“誒?”安期疑惑,這和他聽到的故事不一樣。

流言裏,明哲的爺爺和他父親之間有矛盾。明哲爺爺膝下隻有一子,然而兩人關係破裂,明父被逐出明家很久。這一晃十幾年過去,明父已然去世,明家老爺也再無所出,這才將流落在外的孫子明哲帶回明家撫養,考察他的表現,考慮是否要將他當做繼承人培養。如果明哲還有一個混血表哥,那好像也不愁繼承人啊。

“怎麽了?”明哲不知道他在奇怪些什麽。

“都沒聽說過這位少爺……”

“嗯。”一談起尼祿,明哲的眼神就變得陰狠,“那個家夥一直在國外,最近不知怎麽回來了,還很討爺爺的喜歡,混賬。”

“你們之間不會在上演著傳說中的豪門繼承人之爭吧。”安期說笑。

“爭?”明哲冷笑,“他不配。”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觀察安期的反應,卻發現他全身僵硬地凝視著窗外。走廊上,尼祿手上旋轉著籃球,正不緊不慢地朝教室踱來,與安期眼神交匯。

明哲不悅:“安期,你打聽他的事做什麽?”

“啊……抱歉。”安期匆匆忙忙擠開他跑到了走廊上,伸手攔住了尼祿的去路。他同尼祿說了句什麽,尼祿輕蔑地掃了明哲一眼,丟掉籃球,與他一前一後離開了。

“”明哲攥緊了手上的派對請帖。

安期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連他都覺得自己比不上尼祿麽?

安期一瘸一拐往操場盡頭跑去。

雖然尼祿表麵上是明家的大少爺,但他的真實身份一定沒有這麽簡單,他是衝著自己才轉學來的!絕對絕對不能讓他在教室裏動手,那樣會傷到無辜的明哲!

操場盡頭無人的角落,安期停下腳步,轉身麵對陰魂不散的尼祿:“喂,為什麽追殺我?好歹給我個理由。”

“理由……”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尼祿拋去了貴公子的冷淡優雅,渾身上下散發著可怕的怨念和殺氣,“殺死我父親的時候,就該做好下地獄的準備了吧?!”

“殺人?”安期一愣,很快辯駁道,“雖然不知道你爸爸是哪位,但你都已經這樣了,你爸爸恐怕更加厲害吧。你真覺得他是會被我這種人殺掉的麽?”

“如果不是你殺了我父親,你手上的權戒又是從哪裏來?!”

“你說這個?”安期摘下戒指,“我走在路上撿的,雖然聽起來不太可信但是……”

“受死吧……嗷!”

安期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直視著尼祿被戒指砸中的臉:“我說得都是真的,我路上撿的,要是早知道會被誤以為殺人凶手,我就不會去碰,更談不上為了戒指去殺人。剛才說了讓你拿走,你還追殺我,簡直不可理喻!現在還給你了,不要再纏著我。”

尼祿低頭,撿起了地上的戒指。

下一秒,戒指竟分解為萬點微光,在空氣中形成一道指向安期的光帶。光帶跨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纏繞上安期的手指,隨後凝結出實體。在安期回過神來以前,戒指已經原封不動地出現在他的手上,仿佛之前不曾被摘下來砸別人的臉。

安期目瞪口呆。

“這是無法轉讓的,”尼祿騰空的身形在他身上籠罩下不祥的陰影,“除非你死!”

“怎麽又是這樣!”視野裏三柄匕首突麵而來,安期在內心哀嚎。

然而那些逼近他麵門的銳器再次瓦解成碎屑,飄散在空氣中,有些甚至飄到了安期的臉上。安期抹了把臉,這是……極細小的水珠?

尼祿“嘖”了一聲,不再試圖使用他那些似乎無窮無盡的匕首,改為一拳朝他襲來!

那種可怕的速度下,安期完全無法反應,隻眼睜睜盯著他那不斷放大的拳頭!

“哢嚓!”離他三厘米處,突然傳來清晰的骨裂聲。

尼祿的攻勢停止了。

他痛呼一聲跪倒在地,抱著自己劇痛中的右手:“混蛋!”

安期倒吸一口涼氣。

尼祿的小臂中不知何時綻開一朵血色冰淩,冰淩朝向四麵八方,刺穿了他的皮膚和骨骼。在烈日的照耀下,冰淩迅速融化,然而流下的卻不是普通的冰水,而是淋漓的血液!

安期張了張自己的右手,凝視著食指上的藍寶石戒指,這是……煉金術麽?

“你別得意得太早,你這個強盜,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為我父親報仇,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你碰我幹什麽!走開!”

安期擔住他的胳膊,支撐起他的體重:“這裏好歹是學校,你小點聲行不行?

你受傷了,我送你去校醫院。”

“走開!”尼祿推開他,這個舉動卻牽動了他的右手,讓他不得不咬牙忍痛。

“不要像個被非禮的小姑娘一樣行不行?你需要看醫生。”

“笨蛋,我的傷不是普通的醫生可以治愈的。”

“煉金術麽?”

尼祿毫不意外:“嗬,果然是個煉金術士,無怪你為了權戒能做出男盜女娼之事!”

“這裏應該用傷天害理,哪能叫男盜女娼,你中文表達能力真差?”安期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雖然是個半吊子煉金術士,可沒有跟你結下殺父之仇,更不想一輩子被你汙蔑。告訴我來龍去脈,我也許可以將你的戒指還給你。而且——”

他的食指上多了一串鑰匙,在陽光中旋轉著:“我家裏擁有治愈能力的煉化陣哦。”

3

列王紋章安期拎著便利袋,把虛掩著的防盜門搬到一邊。尼祿挑剔地張望了一眼:

“哼,真簡陋。”

“看到這扇門,你心裏就隻有這個想法麽?”安期指著門上的洞,“這可是你早上一拳打穿的,好歹裝得內疚一點行不行?”

尼祿充耳未聞,挑剔地在公寓裏轉了一圈,找到了刻印在安期床板上的治療陣,自來熟地盤腿坐了上去。治療陣被他發動,發出綠色的微光,溫柔地將他包裹。

“真是太簡陋了。”尼祿打量著平平無奇的房間,隨口道。

“你就將就一下吧。”

“煉金術士一般都出自煉金世家,有比常人更為強大的力量,又有幾世幾代的財富累積,自然會非常富有。”

“也許我祖上也有金山銀山,不過我不是那個繼承者。我對我的家庭處於煉金世界的哪個層級並不清楚。”

“哼,原來是連家人都不重視的弱者。權戒會選擇你真是奇怪。”尼祿陷入了沉思。

“剛才你就一直在說權戒權戒的,權戒到底是什麽東西?”

“身為煉金術士卻不曉得權戒,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變得和普通人一樣,成為完全無法洞悉世界本質的庸碌之徒。”

“你好煩。”

“沒有聽說過權戒,好歹聽說過賢者之石吧?”

“賢者之石?”安期如夢初醒,“就是點金石?”

“窮人,你的腦子裏隻有黃金麽!賢者之石,與其說可以將石頭變成金子,不如說可以將人類煉化成神祇。”

安期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神祇?”

“在文明尚處於初期之時,持有賢者之石的煉金術士,可是被人類視為諸神與英雄的存在。他們得到近神的力量,留下了許多神話傳說。賢者之石在曆史的傳承中被打磨成了一枚枚權戒,被煉金術士看做至寶,在家族內代代相傳,戴戒指的人也被尊稱為‘王權者’。你手上的這枚,是擁有水屬性的權戒,以海洋之神波塞冬的名字命名,原本應該屬於我們海王世家的。”

“哦……我沒有聽說過……”

尼祿抓起課本抽他一臉。

安期被拍扁在牆壁上後,甕聲甕氣地問:“那接近我的匕首都變成了水,就是因為波塞冬之戒麽?”

尼祿遭受了極大的屈辱,但還是不得不承認:“我從小修習水係煉金術,匕首皆是由水煉成,你是海王,能化解是理所當然。”

“你的手也是……”安期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冰淩化盡,尼祿小臂上留下三刀六洞,雖然感到抱歉,可果然還是想笑著說一句“活該”啊。

“笑什麽笑?!你把我體內的血液變成了冰,除了好笑之外應該有點其他想法的吧?”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啊。”安期一臉天真無辜,滿臉“你打我呀”。

尼祿突然掰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凝視他的眼睛之後,尼祿眼神一沉:“果然如此。”

安期不自在地退後:“怎麽了?”

“你的眼睛已經被權戒煉化,刻印上了海神波塞冬的紋章。紋章是最高級別的煉化陣,出現在被權戒接納的王權者體內,發揮作用的,應當是你目視的這個動作吧。通過目視,將身近之物煉化成水,也將襲擊你的我體內的血液冷凍成冰。”

“那我豈不是不能隨便看人了?”安期攬鏡自照,果不其然,他的右眼裏隱隱約約有藍色的光紋,方寸之間波瀾壯闊,恍如活物。他想起兩次匕首化作流水,都是在占據視線之後,不由得點頭讚同尼祿的說法。

“不論你是不是我的殺父仇人,波塞冬之戒都屬於我的父親,繼承人應當是我。你考慮什麽時候自行了斷向我謝罪?”

“我也試著還給你,隻是它又回來了,你也看到的不是麽?”

“權戒擇主,主人不死,它不會重新選擇。”

安期恍然:“所以你才覺得我是凶手……”

“啊,在你得到權戒的那一天,我父親就應該去世了吧。”尼祿冷淡道。

兩個人之間陷入了難耐的沉默。

良久之後,尼祿才緩緩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凶手不是你。權戒的煉化半徑是600米,擇主的距離也相同。煉金世家在家主危亡之際,會清空600米半徑內所有人,僅僅留下繼承者,以保證權戒在家族內傳承。但是我父親不是正常死亡的,他被殺死以後,600米半徑內與波塞冬之戒最為契合之人,不是凶手,而是你……所以你考慮什麽時候自行了斷向我謝罪?”

“完全沒有這種考慮!”

尼祿眼神一厲:“我打出生起,就在為繼承權戒而受訓。你既沒有天賦又不曾努力,就竊取了屬於我的力量,為什麽我要代替你變成一個廢物?”

“沒有權戒就是廢物,你是這麽看待你自己的麽?”安期反問。

尼祿被他將了一軍,沉默半晌,依舊冷酷道:“隨你怎麽說。能夠殺掉我父親的人,都是可怕的對手,隻有擁有權戒才能替父報仇。至於我是怎樣的人,根本不重要。”

“那我幫你報父仇不就完了麽?”安期舉手提議。

“我絕不想讓其他人插手。”尼祿一臉嫌棄地扭頭,“而且你太弱了。”

“可我有權戒啊,光是瞪人就能把人瞪死……而且我向你保證,最後致命一擊由你來,這樣你就能達成親手報仇的目的。”

“那之後呢?我可是立誓要成為波塞冬的男人,你不僅盜走了我的力量,還盜走了我的人生。”

“有那麽嚴重麽?”安期簡直要哭出來了。

兩人對視了幾秒鍾。

安期無法,隻得在尼祿洶洶的目光下抬起了手,以權戒起誓:“如果覺得是我盜取了你的人生,那麽力量也好,願望也好,統統都會幫你實現,這樣滿意了麽,尼祿先生?”

尼祿顯然心情大好,但滿臉寫著“我也沒有很滿意”:“休想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你真囉嗦。”安期癱在椅子上。和尼祿打交道,比連做十八張數學卷子還累。

尼祿把他踢起來:“既然想求我饒你一命,就先幫我去查一個人。”

安期豎起了耳朵:“誰?”

“明哲。”

“恕我直言,你爸爸都被謀殺了,權戒也落到了我手裏,你還在惦記著和明哲爭家產麽?!”

“明哲這種笨蛋想跟我扯上血緣關係,也未免想得太美。”尼祿不屑道。

“什麽?”安期消化了三五秒鍾,“你根本不是明哲的表哥!”

尼祿從懷裏掏出一枚袖珍版國際象棋棋盤,上頭隻有兩枚棋子,白皇後與黑皇後。

“這是什麽?”

“聖斯汀棋盤,用來搜索600米內的煉化痕跡。”

“為什麽隻有兩枚棋子?”安期很好奇。

“不同棋子對應著不同級別的煉化痕跡,能夠讓皇後移動的,隻有王權者。”

尼祿把白皇後放到棋盤另一邊,它果然自行朝尼祿這一邊挪動起來,“我剛才被你的煉金術所傷,身上有你的煉化痕跡,它感應得到。”

“你覺得殺死你父親的也一定是王權者,用皇後搜索他們。”安期恍然大悟。

“父親去世以後,我追蹤他到最後現身的S城,想在這裏找到元凶。明哲是觸發皇後移動的第一個人,這表明他與權戒有關,我便想從他那裏獲得關於父親的線索。但是和他接觸之後,我發現他不是戴戒指的人。我便蟄伏在他身邊,想要見到他背後的煉金術士。”

安期沉吟了片刻,明哲為什麽突然和煉金術扯上了關係?

而且……“你到底怎麽變成了他表哥?”

“我對明氏上下所有人催眠了,這樣才能和他同進同出。但卻被看做了爭權奪位的對手,根本無從下手,可惡啊。”

“可惡的人明明是你好麽!”

“現在我受傷了,你是他的同桌,有很多機會接近他,我要你查出他背後的煉金術士。”尼祿說著,從安期口袋裏摸出手機,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存了進去,設為快捷撥號,“查到消息立刻告訴我。”

“不想幹就立刻歸還權戒,自我了斷。”

“知道了知道了!”安期搶過手機。

“對了,明哲觸發的是黑皇後。”尼祿提醒他,“他身上,有黑煉金術的痕跡。”

4

船票安期給尼祿留下午飯,告誡他有小偷來統統打出去,這才返回教室。

因為方才安期是追隨尼祿而去的,明哲對他的去而複返充滿戒備。

“你跟尼祿很熟?”他輕描淡寫地問。

“不不不……一點兒也不熟。”安期矢口否認。

“哦,是麽?”

安期心虛:“真的,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明哲凝視著他的眼睛,突然換上了尋常的完美笑意:“明天的派對,你一定也會來的吧?在派對上,我祖父也許會宣布一個驚天的好消息。”

然後在擦肩而過的瞬間,用隻有他們倆能聽到聲音低沉道:“站在我這一邊比較好,因為他是不會贏的。”

直到班上的好事分子圍著明哲連聲說“恭喜”,安期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所謂的好消息,就是明家老爺要正式宣布他為繼承人了。

可不論明哲是不是繼承人,他都會站在他那一邊,因為他們是朋友啊。

比起明哲的家財萬貫,安期更在乎他的安危。黑煉金術是禁忌,受術者往往因為眼前的好處落入痛苦的深淵,一定要盡快查清真相才行。

眼見明哲拎起書包離開教室,安期下意識地跟了上去。電影裏的調查貌似都是從跟蹤開始,可是到了校門口,安期才發現事情沒安期想象得那麽簡單——明哲有專車接送啊。

安期趕緊攔了一輛出租車:“師傅,跟上前麵的那輛車!”

“這麽小年紀就玩尾行啊,”師傅扒著方向盤轉過頭來嚴肅地教育安期,“這樣追女朋友是不行的。”

“男的!”

師傅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繼續開車。

“車開了開了快追上去啊師傅!”

師傅一踩油門追上了前麵那輛凱迪拉克。

明哲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第三醫院。因為停車場單車進出,他們之間又隔了兩三個車位,等安期到達停車場的時候,發現凱迪拉克後座上已經沒有人了。安期下車跑進門診大廳找了一圈,也沒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發現明哲的身影,最後隻好回到出租車上忍受師傅的碎碎念。

所幸明哲很快就回到了車上,這次,他去了酒吧街。

安期眼看他走進一家叫做“Liar”的酒吧,趕緊付完車費,在師傅“現在的小孩子都不學好”的嘮叨中,跟了進去。

門前的侍應生見到他,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上下打量著他。一聽說安期是跟明哲一起來的,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沒有核查安期的身份證就放行了,看來明哲是這裏的常客。侍應生領著安期走過一條幽暗的走道,將他送入大廳,防火門打開的瞬間,模糊的鼓點瞬間變得清晰刺耳,果然燈光搖曳,群魔亂舞。

安期心想L先生是誰,但沒有問出口,畢竟多說多錯,隻微微一點頭跟在他身後,從醉生夢死的酒吧客身邊穿行而過。雖然燈光昏暗,但安期發現了幾個特征明顯的煉金術士。城中有煉金術士的秘密集會場所,安期猜測這家酒吧也是其中之一,隻是,明哲到這裏來是要做什麽?

兩人很快離開了大廳,來到一處僻靜的包廂。侍應生躬身比了個請,安期怯怯地推門進去。包廂裝潢精致,品位不俗,有人坐在書桌後看窗外的風景。

侍應生把安期按坐在書桌前:“L先生,他說與明哲一起來的。”

老板椅上的人聞言轉過身來,是個長發披肩的美貌男青年。

“明哲素來一個人來拜訪我。”被稱為L先生的人道。

“他……不知道我跟著他。”

L先生在煙灰缸上敲落雪茄的灰燼:“哦?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安期想不到會遭受如此盤問,一時間汗如雨下:“他是我的同桌,我們的關係非常好……”

“可愛的小弟弟。”L先生笑道,“為什麽不好好念書要跑到我這裏來?”

“明哲也來了啊!我隻是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而已。”安期小聲道。

L先生與服務生交換了個眼神,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卡片,推向安期:“明哲來這裏,隻是取船票而已。”

純黑的票券紙質厚重,上麵寫著燙金的Θησευ?,完全不認得是哪國語言,也不知道什麽意思,可是除了這行字以外,就什麽信息都沒有了。

“船票?他要去哪兒?什麽時候?去多久?”安期滿頭霧水。

L先生笑道:“你現在也有船票了,不如自己去問他。”

眼見他不想透露更多,安期見好就收:“好的,謝謝。”

“不用謝。”L先生愉悅地笑起來,緩慢地一撫右手無名指,“戴戒指的人都應該互相幫助。”

待安期走出那家叫Liar的酒吧,依舊心有餘悸。

尼祿科普了權戒的重要性之後,就教他操控權戒隱形的辦法,因為高中生戴戒指太過顯眼,在外容易遭人注意。所以安期在普通人眼裏,應該是不戴戒指的。

然而L先生最後叫他……戴戒指的人。

L先生那個撫手的動作,也讓他空空如也的無名指上,出現了一枚鉛灰色指環,恍如魔法。

L先生是誰?知道什麽?船票又是什麽?這一切都像個謎。

而且,明哲的凱迪拉克也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您不上樓麽?”司機問道。

明哲凝視著二樓的窗子。溫馨的橘黃色燈光中,梳著高馬尾的高挑少年正在屋子裏轉來轉去,脖子上搭著毛巾,手裏愜意地拿著一罐冰汽水。

“安期從不讓我進他家的門。”明哲遙望著尼祿的剪影,淡淡道。

“大家都喜歡他……”明哲喃喃著,回想起回家第一天爺爺對他說的話。

“你爸愛上了一個配不上他的女人,為了她離開明家去受窮。現在他不在了,你倒跑回來找我。可你看看你這副德性,從頭到腳哪有半點可取之處?”

明哲攥緊了自己的手,當時自己是怎麽承諾的?

“我會努力變得優秀的,請您相信我!”

然而當他千辛萬苦讓爺爺逐漸對他改觀之時,尼祿又來了。

腦海中響起當日在書房外聽到的話:“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禮儀,談吐,才藝,眼界,為人處世……這些可不是光光靠血統就能夠繼承到的。即使是最名貴的蘭花,也隻有經年貴養在溫室裏才有可能開花結果。明哲兩個月前才被尋回大宅,此前不過是一個沒有接受過像樣教育、無人看顧的窮苦少年。他是不可能憑著那一點點血緣,在飛上枝頭之後立刻就變成鳳凰的。”

爺爺的回答很模糊,但明哲聽明白了一句:“不論他變得怎麽樣,他眼裏那股粗鄙的陰狠都改不掉,為我所不喜。”

輕而易舉能獲得別人喜愛的尼祿,和無論如何都無法讓他人滿意的自己。

那天,他在門外暗暗發誓:“我還要……變得更優秀才行……”

他也確實做到了,繼承權就快要落入他手裏。

但是,為什麽安期要說謊?為什麽安期和尼祿在一起?他們有什麽陰謀?不,以安期的城府他耍不出什麽陰謀詭計。那麽,他僅僅是……對我感到厭惡麽?因為出現了更好的尼祿,所以不再需要我?

嗬,人類的感情。

明哲搖上了車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