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替罪羊反水
郭曉冬身上穿著厚墩墩的灰色棉衣褲,上衣口袋裏揣著上級機關為他製作的“省黨部特派聯絡員”的工作證,手裏拎了一個布袋,裏麵裝了三瓶山西老醋,第若幹次來到黃崗山區。通過其他卡口的時候,隻要亮一亮工作證,都沒受到刁難,而通過黃崗山區封鎖線的時候,卻被兩個偽軍用刺刀抵住了胸口。郭曉冬微微哂笑,掏出了工作證,然後又掏出兩瓶老醋,分別塞到兩個偽軍的棉襖口袋裏。偽軍的土黃色棉軍服的上衣口袋很大,別說裝一瓶老醋,再裝一瓶也沒問題。這兩個偽軍都是沒什麽文化的人,識字本來就不多,見郭曉冬的工作證製作十分精致,照片也與本人完全一致,隻得將他放行。不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來黃崗山區幹什麽公務?”
郭曉冬語調平和地說:“來察訪低價煤的業務。”
“省黨部還管買賣低價煤嗎?”
“你們應該知道,省黨部沒有不管的事。”
“不是衝著金礦來的吧?”
“當然不是。你們應該明白,現如今是非常時期,上上下下都缺錢,省政府買煤還須買低價煤,哪有閑錢倒騰金銀啊。是不?”
“我可把醜話說在頭裏,你要真闖了金礦,出現什麽意外,可不敢保證。金礦的日本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反正我們把話撂這兒了。”
“謝謝你們的提醒,我不去金礦。”
郭曉冬過關以後,三繞兩繞,就繞進了黃崗山金礦區。他在一片墳地裏,躲在一個墳頭後麵吃著一張發麵餅,直蹲到天黑。發麵餅是在縣城買的,因為揣在懷裏,沒有被凍硬。天陰得沉沉的,墳頭凍得裂開兩指寬的大口子,偶爾刮過的一絲小風,像尖銳的刀刃刺著人的皮膚。天完全黑了,郭曉冬猛地聽到一聲喊叫,那聲音十分悠遠、細微,而且時斷時續:“來人啊,救人啊……冤枉啊,我沒罪啊……來人啊,救人啊……”
是墳頭裏發出的聲音嗎?郭曉冬是個唯物論者,對鬼神一類的事情根本不相信。對墳頭可能還有活人更是不相信。他將沒吃完的發麵餅揣進懷裏,慢慢直起腰,循著聲音尋找,往左走了一陣,感覺不對,又往右走,再往左走,再往右走,他終於走進那個聲音,好像在地下一樣。他看不清眼前的地勢,就用腳在前麵慢慢探著路走,哎,他的腳探到了一個巨大深坑的邊緣,他猛地一個激靈——差一點沒掉下去!不知道下麵有多深,掉下去說不定就摔個半死,折了胳膊腿的都算好的。他從身邊的地上劃拉到一個石頭,往坑裏扔下去,結果迅速聽到了回響。他判定,這個大坑不算深,自己跳進去不會有危險。便鬥膽向前一跳。隻聽撲通一聲,他就跳到了坑底。眼前什麽都看不見,隻能用手摸。於是,他摸到了一個人的身體,順次摸到了這個人的臉,他不覺悚然一驚,心髒怦怦亂跳起來——這個人顯然是死人,臉孔冰冷僵硬。他的頭皮完全乍了起來。這時,前麵繼續發出了微弱的聲音。郭曉冬終於知道具體方位了,他準確地摸了過去。
沒出十分鍾,郭曉冬把眼前的一切都想明白了:這是個扔屍體的大坑,但發出聲音的人卻是個被綁住手腳的瀕臨死亡的未亡人。他趕緊把這個人的手腳解開,往這個人的嘴裏吐進一口唾沫。他小時候曾經聽爺爺奶奶說過,一個人快死了,給他一口活人的唾沫,就能延長他的生命。而這個人接到唾沫以後,慢慢翕動一下嘴唇,吮吸進了喉嚨。時間不長,喘氣就粗了一些。郭曉冬感覺爺爺奶奶早年說過的話已經應驗。他又把懷裏的發麵餅掏出來,撕下一點點,填進這個人嘴裏,結果也被慢慢吞咽了,他就將少半拉發麵餅一點點地都撕碎,一點點地填進這個人嘴裏。於是,當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填喂的時候,這個人的喉嚨裏終於發出了明顯有力一些的咳嗽。接下來,郭曉冬就慢慢揉搓這個人的手腳、肩膀、大腿、腰臀,一個時辰過後,這個人能將就著站起來了,郭曉冬讓他踩著自己肩膀便把他馱上了坑沿,然後自己再爬上去。
但這個人顯然沒有一絲力氣,爬上坑沿以後立即摔倒在地。不得已,郭曉冬背起了他。順著原路往回走。他不是想回偽軍站崗的地方,而是這條路上有幾戶人家。他跌跌撞撞,時走時停。天快亮的時候,終於摸到了第一家的門前。郭曉冬敲響了門板。拖延了幾分鍾,屋裏傳來問話的聲音,郭曉冬告訴屋裏說,我們是好人,現在遇上點困難,急需到屋裏暖一下身子。以郭曉冬的經驗,黃崗山區的老百姓大多數都很淳樸,都樂於助人。隻是因為小鬼子來了以後才世風大變。果然,屋門輕輕打開了,一位七十開外的老大爺端著汽燈在看他們。郭曉冬又問:“我們可以進屋嗎?”老者嘶啞著聲音,有些不悅地說:“不讓你們進的話,我怎麽會開門呢?”
這就是黃崗山區的人。明明心是熱的,說出話來卻很倔。郭曉冬把未亡人背進屋,把他放在牆角的柴禾堆上,讓他躺下,又從口袋裏掏出兩塊大洋塞進老者手裏。然後插好門支起柴禾,往鍋灶裏舀了水就燒火。屋裏慢慢騰起了熱氣。老者打個哈欠徑自回東屋睡覺,任憑外麵怎麽折騰,他也不聞不問了。
未亡人喝下半碗熱水以後,完全蘇醒了。他睜眼看著郭曉冬說:“我冷。”郭曉冬方才發現,他的補丁摞補丁的棉衣褲十分單薄。郭曉冬不由分說便將自己厚墩墩的棉衣褲脫下來,與未亡人交換。未亡人起初不換,說過意不去,郭曉冬不管三七二十一,三下五除二就扒掉了未亡人的衣服,兩個人做了調換。未亡人身上一下子暖了起來,便滿臉歉意,繼而觸動了心事,捂著嘴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郭曉冬卻感覺身上逐漸變的寒冷了。但他依仗年輕,強咬住牙關,不停地搓著兩手。未亡人道:“我被扔進死人坑已經三天三夜沒吃沒喝了。”
“哦?因為什麽?誰這麽心黑手辣?”
“我叫王金槐,今年三十五。已經在礦上幹了兩年。我衷心地感謝你把我救出來,沒有你我恐怕活不了。具體是誰總是對礦工下毒手,不說也罷,說起來不把人嚇死,也把人氣死,反正你知道是小鬼子幹的就行了。小鬼子對礦工很不人道,吃糠咽菜不說,誰敢表示不滿,就像我一樣的下場。具體的我就甭說了。我隻對你說一件事,我估計這對你很重要:我能幫你找到日本人不知道的兩處礦脈。如果你有本事,就能開出金礦砂來,發財致富絕不是一句空話。”
“哦?說說看。”
……
郭曉冬陪著王金槐在老大爺家將養了兩天,第三天淩晨雞叫頭遍的時候天空突然飄起大雪,山山嶺嶺全都一片潔白。兩個人帶夠了一天的吃喝,一人找老大爺借了一件棉袍罩在身上,悄然出發了。當他們悄沒聲地來到王金槐發現金礦脈的地方,蹲在土溝裏等雪停。但左等雪不停右等雪還是不停。他們把腦袋探出土溝,也隻能看出去十米遠,再遠就隻看到灰蒙蒙白皚皚的一片。
王金槐指著正前方說:“那裏,是一道山梗的背麵,晴天的時候看上去是黑乎乎的一片,因為那裏有煤。我曾經在那裏幹過半年。我們這些人挖煤挖到一定深度,就挖到了黃色的硫磺礦。一位經驗豐富的老礦工發現了硫磺礦以後,馬上就辭職離開了這裏。我問他為什麽要走,他把我拽到沒人的地方,說,‘傻兄弟,記著,以後不論在哪挖煤,發現硫磺礦就趕緊辭職走人。’我不明白為什麽,就刨根問底,他說,‘一是因為硫磺礦有毒,對人身體傷害很大;二是因為硫磺礦下麵往往連著金礦,有金礦的地方都連著人命案子。你在那裏幹活,你幾時死的都不知道。就算礦主不殺你滅口,說不定你身後幹活的礦工就會冷不丁給你腦袋來一鐵鎬。’直把我說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郭曉冬也聽得連連搖頭,說:“這種情況難以避免,企圖貪婪地獨占財富的欲望和劣根性,導致人們不擇手段,你死我活。”
兩個人長籲短歎一番,繼續等雪停。結果一直等到傍晚,他們把棉袍還回去,雪仍然沒停。大雪攪了他們的計劃,但大雪也幫了他們的忙。好幾隊巡查的日偽軍從他們經過的路線走過,都沒發現他們,因為腳印隨時被大雪掩蓋了;又因為天氣實在太冷,日偽軍都緊縮著脖子,對哪個地方是不是暗藏了什麽人,也並沒認真查看。他們感覺這麽冷的天,誰還會在外麵蹓躂?
在老大爺家不能長住。夜長夢多。誰都說不好後麵會發生什麽。他們合計了一下,便趁著大雪,直奔郭家店而去。路上,王金槐問郭曉冬:“你真打算找金礦脈嗎?”
“對。真找。你說過的話對我很重要。”
“你打算自己幹還是跟別人合作?”
“自己幹。”
“你也夠貪婪的。”
“我說的自己,不是我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隊。”
“你是八路軍?”
“甭問我是什麽人,反正是好人。”
“你最好告訴我你是什麽人。”
“為什麽?我不能有點隱私嗎?”
“你如果是八路軍,我就跟著你走,吃苦受累,流血流汗,我認頭;你如果是國軍,對不起,咱兩便著,我對你敬而遠之。”
“你這麽想問題是不是太極端?”
“不管你怎麽說,我願意跟著八路軍幹,不願意跟著國軍。”
“你是真心的?”
王金槐不再說什麽,他猛地咬破中指,掀開灰棉襖的下擺,將一滴鮮血印在上麵,說:“這件棉襖我會還給你,但我也把我的心思和誓言留在上麵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實話實說,我是八路軍。”
“這就好。至於你是什麽部隊,什麽番號,我都不關心。隻要你是八路軍我就高興。我雖然比你大幾歲,多吃幾年鹹鹽,卻並不比你有出息。就衝你救我一命,我跟定你了。”
“我真的要找金礦脈。”
“我明白,你可能是有任務的。既然我打算跟著你幹,我就要提醒你一句,黃崗山區有幾股土匪,最厲害的當屬魯大成那夥。這些人對開采金礦砂並不感興趣,因為開礦需要費勁巴力,太辛苦,買設備又得投巨資。而且還要押寶,明明探到礦苗感覺不錯,說不定開上半年也是廢礦。於是他們專對想開礦的人下手,因為這樣既省力氣又省時間,隻消進行一次打劫,便將人家的辛苦成果變為自己的囊中物。誰敢反抗,就堅決除掉,挖個坑一埋。讓家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人人都說小鬼子壞,土匪們也不賴怠。”
“如此說來,我們如果開采金礦,有可能招來土匪襲擊?”
“是這話。”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進郭家店,來到郭奶奶家院門外。他們四下觀望了一陣,見沒什麽異常,就悄悄爬上院牆,翻了進去。
誰都沒有想到,屋裏的幾個人說東說西,說南說北,不知不覺間,露出了魯小芹的真姓大名,讓王金槐知道了她姓魯,看臉盤,看眉眼,再看牛皮腰帶和裹腿,以及一邊一把的腿叉子。王金槐當即斷定,這個姑娘不是一般老百姓,也不是八路軍或國軍的便衣,而是魯大成的閨女。因為王金槐曾經見過魯大成。郭曉冬的爺爺奶奶怎麽會和土匪頭子有這麽深的交往呢?而郭曉冬本人對魯小芹也一點不反感,談得那叫投機。王金槐感覺人生真是複雜,真是沒意思。他不顧郭曉冬的反對,與郭曉冬換回了破衣服,穿戴整齊以後,便招呼都不打,徑自開門走了。
王金槐提供的線索何其重要?會少走多少彎路?會減少多少代價?王金槐走了好幾分鍾以後,郭曉冬才反應過來,卻原來王金槐是尥了。郭曉冬一邊追了出來,一邊在心裏做了分析,王金槐為什麽不辭而別?自己什麽地方做得不得體嗎?他實在想不出來。
茫茫雪夜,前方看不出五米。郭曉冬出了院門以後,就小聲叫著:“王金槐,王金槐,你在哪兒?你在哪兒?”沿著他們的來路往回走。他估計王金槐會繼續回那個老大爺家借宿。沒走幾步,他踩在一個被雪覆蓋的小坑裏,一下子摔了一跤,便不覺“哎呦”一聲。但他一步沒停,爬起來就繼續趕路,嘴裏仍舊叫著:“王金槐,王金槐,你狗日的藏哪兒去了?”
走了一程子,突然身後躥上來一個人,一把扯住郭曉冬的衣袖,說:“甭往前找了,我在你後麵。”
郭曉冬一把抱住王金槐,笑罵道:“你狗日的想往哪兒跑,怎麽著也得給我個信兒呀。”
王金槐道:“我就蹲在你家院牆外的牆根,想忍一宿的。”
郭曉冬道:“你狗日的真傻假傻,那不得凍死?你在死人坑沒體會過嗎?快跟我回去。”
“不行,我不回去。想讓我回去,你就把魯小芹攆走。”
“留你,是工作需要;留她,也是工作需要。”
“難道你隻講‘需要’,不講別人的感受嗎?”
“‘感受’必須服從‘需要’,這個道理以後你會明白的。”
……
同是那一天,智空和尚背著魯大成,在雪地裏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把他背進河神廟。小和尚又將廟門前掃了一通,就把廟門緊緊關閉不再出來。但小和尚的勞動幾乎變為徒勞,一直飄飛的大雪很快又在廟門前鋪了厚厚的一層。
河神廟的後院有個雞園,約莫二三十來平米,智空和尚養著三十多隻雞,黑的白的公的母的都有。這些雞都不會叫,想必是吃了什麽藥的緣故。這也是魯大成與智空和尚結緣的主要原因。兩年前的一個夜晚,魯大成一夥人被另一夥土匪追趕,魯大成是個非常習慣走夜路的人,帶著他的弟兄就摸到了河神廟,躥上圍牆跳了進去。誰知正跳進後院的雞園。當時魯大成就暗罵一句:這些媽了個巴子的禿和尚竟然養雞,肯定是吃雞蛋外加雞肉燉蘑菇。要麽和尚們一個個都養得細皮嫩肉肥頭大耳呢。但奇怪的是他們鑽進雞窩侵占了雞的領地以後,雞們全都與他們和平共處,一聲不叫。魯大成好生納罕。
那時候,和尚們的住持叫智能,是個七十左右的老者,鶴發童顏,紅光滿麵。躲過了危險以後魯大成對他說:“我們想吃你兩隻雞,你給我的弟兄們燉一鍋,順帶擱點山蘑菇。”智能和尚閉著眼撚著佛珠說:“善哉善哉。出家人豈能隨意殺生?你們這些強人來我們河神廟避難,已經衝撞了山神,攪擾了淨土,我奉勸你們放下殺生的惡念,趕緊離開。”本來魯大成感覺有些遺憾,暗想走就走吧,不跟老和尚費口舌,捎走他兩隻雞就是。但這個時候一個弟兄悄悄和他耳語:“大成兄,這個雞園的角落戳著一個大缸,我剛才把那口大缸挪開了,發現下麵是個地洞,我鑽進去以後在裏麵看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躺在地鋪上。”
哦?智能和尚地洞藏嬌?魯大成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抬手就給了智能和尚一個大嘴巴,道:“你這個口是心非、口蜜腹劍的惡人,你算哪家的出家人?世界上有你這樣的出家人嗎?你趕緊給我們燉兩隻雞咱什麽都不說了,否則,今天就是你升天了結之日。”
智能和尚一聲不吭,站在那裏閉著眼隻是手裏撚著佛珠,嘴裏南無南無地默念。魯大成拔出腿叉子對著智能的小腹就是一刀,他的弟兄在智能的後腰噌噌又是兩刀。智能半天不倒。嘴裏停止了默念,兩手也不再撚佛珠,但仍是不倒。魯大成踹了智能和尚一腳,智能沒倒,他自己卻摔了個跟頭。這時,另一個和尚,就是後來接班的智空走了過來,說:“大成兄弟,你們凡人有所不知,智能住持功力很強,現在隻怕他已經圓寂。一個時辰之內,靠你的腳力不可能踹倒他的肉身。”智空叫來另外兩個小和尚,圍著智能的肉身默念超度,直到一個時辰之後,他們才放倒了智能。魯大成看得心中納罕,走過去扳動了一下智能的肉身,隻覺得其體輕如燕。撩開袈裟,身上隻有傷口而沒有血跡。
魯大成幫著智空在後山尋了一處草木蔥蘢的處所,安葬了智能。智空感覺魯大成還不是那種四六不通湯水不進的土匪惡魔,便問他:“你們為什麽殺智能住持?總得有點理由吧?”魯大成道:“本來他不給我們燉雞吃就夠讓我們上火了,嗨,這狗日的還地洞藏嬌,弄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地洞裏躺著。”智空一聽這話就一聲長歎:“我們的智能住持什麽都好,就是瞧不起你們紅塵中人,他是懶得向你們解釋,而且怕你們走漏消息。那個姑娘是個大財東的女兒,因為拒絕父母包辦婚姻,又和自己相好的私奔,被當爹的抓回來以後打斷了兩腿扔到後山,是我們上山采藥發現以後背了回來。智能住持正在給姑娘治療腿傷。”
“這麽說,我們冤枉智能了?那他為什麽不解釋一句,連看我們一眼都懶得看呢?”
“因為你們是強人。你們是靠打家劫舍吃飯的。智能住持一生潔身自愛,非常孤傲。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他怎麽會看得起你們?怎麽會和你們交談?”
一番話又說得魯大成怒從心頭起,他又把腿叉子拔出來了,頂住智空的肚皮說:“媽了個巴子,今天我還就吃定雞肉燉蘑菇了。智能不給我燉,你去燉。否則今天我也送了你的終。”
俗話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現在是和尚遇上土匪,簡直無理可講。智空非常無奈。他還年輕,他不想這麽早就死。便差遣一個小和尚上山采蘑菇,差遣另一個小和尚燒一鍋開水,他自己則抓出兩隻雞來,念了一通阿彌陀佛以後,殺死褪毛。待小和尚拿來蘑菇以後,就滿滿當當燉了一大鍋。在整個燉雞的過程中,智空和尚始終把一隻手掌豎在嘴前默念阿彌陀佛。
魯大成一夥人吃完雞肉燉蘑菇抹抹嘴就走了,也沒問河神廟養雞究竟因為什麽,以及後來那個姑娘怎麽樣了,也全然不知。
眼下魯大成腿傷嚴重,智空又把他背進了地洞。讓他躺在兩年前那個姑娘曾經躺過的地鋪上。一會兒工夫,一個小和尚拿來一小盆已經配好的中藥。請智空調製。魯大成忍不住問了一句:“智空,你弄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別再給我治成瘸子吧?”
智空道:“甭問,我說了你也不懂。”
魯大成嗖一下子就把駁殼槍掏出來了:“媽了個巴子,你和智能一樣也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嗎?今天我這腿也不治了,我非讓你們改改口不可!”說著話就是一槍,把地洞的土牆鑽了一個眼兒,“小和尚,撂下盆子,給老子把子彈摳出來!”
智空道:“哎呀大成,你這是何必呢?”
魯大成道:“小和尚,你摳不摳?”
小和尚嚇得膽戰心驚,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看著智空。智空無奈地搖搖腦袋,讓小和尚去摳子彈。這邊智空拿過小盆子一邊調製中藥一邊說:“這個藥方是智能住持保留下來的,他曾經囑咐我們不要外傳。其實,我說出來你也記不住,就不妨說說。裏麵有無名異、沒藥、紫金皮、赤勺、白芍、山奈、續斷、骨碎補、血竭、乳香、五加皮,這都是接骨藥。”
說著話,智空撂下小盆子就給魯大成褪下棉褲治傷。把魯大成的腿骨接正後,用布帶把4塊竹片(約莫長20厘米、寬2厘米、厚0.5厘米)均勻地綁在腿上,中間不綁,隻綁上下兩頭,鬆緊適度。然後抓來一隻公雞,魯大成注意到,這是一隻白毛烏骨雞。智空兩手合十念了一通阿彌陀佛以後,用手扭斷雞頸,幹拔去雞毛,用竹刀割開雞皮剝下來(雞皮留用),去掉肛腸和骨,單取雞肉與接骨藥放入石臼搗爛,加高度米酒調勻,及至以手握緊指縫見水不滴為度,取一半放入沙煲炒至溫熱,取出敷於斷骨處四周,再用雞皮把藥包住,然後用杉皮或汗衫布把藥夾好綁緊。整個過程十分熟練,想必智能和和智空曾經為別人治過不少次骨傷。因為各種工具都在地洞裏,很是湊手。
魯大成咬緊牙關,額頭冒著細汗,道:“這就完了嗎?我還沒感覺疼呢?”
智空道:“過36小時把這藥換下,再換1劑,直到第三天取下。第四天把這兩劑藥合起來放入沙煲內,加高度米酒,用柴火炒至沸騰以後停火,把沙煲內的藥取出一半,放在汗衫布上涼至溫熱,包起來在斷骨處熨燙,藥涼後再取煲內的藥熨燙,如此輪換,每次15分鍾,每天燙4次,連續熨燙4至5天。以後就不用我親自動手了,我的徒弟(小和尚)就可以為你做了。”
聽了智空住持的話,魯大成的心裏似乎有底了,這時,他才剛剛看見,地洞的土牆上掛著一個不大的掛表,表盤裏印著外文字母。他想起了那個姑娘,說不定這個掛表就是那個姑娘送的。於是便問智空:“兩年前那個姑娘最後去了哪裏?”
智空道:“你安心養傷,操那個心幹嘛?與你有關嗎?”
魯大成擺弄著手裏的駁殼槍,看著智空,沒有說話。暗想那個心狠的大財東是誰呢?真該上門去拜訪一下。
黃崗山地區已經被開采的金礦都被日偽軍編了號,王金槐原來所在的那個金礦叫東北3號礦。一個偽軍小隊管理1至3號礦。這個小隊由日本顧問龜田所控製。龜田為人殘酷,但工作十分紮實,經常戴著口罩穿著一件藍色大褂深入礦井。前幾天3號礦的王金槐看見龜田就提了個意見,說:“我們天天幹活累死累活,你們給做的飯是不是應該多給一塊高粱麵餅子,少來點稀湯寡水的野菜粥呀?”龜田微微一笑,說:“哦,我們會考慮的。”回頭龜田就命令偽軍小隊長馬二楞將王金槐抓起來了,說:“對這種無事生非的人就是要懲罰,以儆效尤。”
馬二楞叫人把王金槐綁起來扔進後山的死人坑,說餓他一天,凍他一天,他就再也不鬧什麽高粱麵餅子了。誰知一天以後下起大雪,這場雪下得太大了,似乎是百年一遇,將偽軍小隊住的木板房壓塌了,馬二楞被壓在裏麵差點沒送了小命。弟兄們都爬出來以後,就趕緊找木頭重新搭木板房,愣是把死人坑裏還扔著活人王金槐的事忘記了。
這天龜田把馬二楞叫到了木板房,問:“3號礦那個王金槐現在馴順了嗎?”
馬二楞道:“估計還沒有,那個人死擰。”
“你把他叫來。”
“叫他幹什麽?一個臭礦工。”
“他是個有鼓動性的人,我得親自**他,讓他為皇軍服務。”
馬二楞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來,那王金槐還扔在死人坑沒人管,乖乖,已經三天了,估計早凍死了。他連忙說:“王金槐不服管,這種人頭有反骨,咱們礦不能要這種人,已經被我攆走了。”
“巴嘎!”龜田衝上一步給了馬二楞一個大嘴巴,“你的,心計的沒有,戰術的不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是,我馬上派人把王金槐弄回來!”馬二楞後腳跟一並,打了個立正,便轉身跑出去叫弟兄們趕緊去後山死人坑找王金槐,說不論死的活的,都抬回來。結果,時間不長,弟兄們跑回來告訴他,王金槐逃走了,死人坑裏隻剩幾條繩子。馬二楞一聲長歎,真他媽邪性,這王金槐是他媽孫悟空變的?沒辦法,他如實向龜田做了匯報。龜田抬手又給了他一個大嘴巴:“我也要懲罰你!”
馬二楞說王金槐頭有反骨,其實他自己才是頭有反骨的人,如果識時務的話,趕緊給龜田跪下,或許龜田就放他一馬,偏偏他把腦袋一撥楞,說:“王金槐那種人真的靠不住,中國人三條腿的找不到,兩條腿的有得是,隻要您發話,我立馬給您找一百個來!”
“巴嘎!”你是何人,竟敢頂撞龜田?“來人!”
龜田一聲呼喊,四五個偽軍士兵呼啦一下子湧進木板房。
“把馬二楞綁起來!”
幾個偽軍立馬上前縛住馬二楞,將他的步槍和子彈帶卸掉,有人找來繩子就開始綁。馬二楞心裏那個氣呀,怎麽著,跟老子還玩兒真的了?我鞍前馬後跟你跑,費勁巴力給你幹,我容易嗎?一場大雪壓塌了木板房,我好不容易死裏逃生,難道竟栽在你這個外來野種的手裏嗎?馬二楞兩隻眼睛瞪得牛眼一樣大,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倏忽間就把臉孔脹得通紅。他想大罵一句,龜田王八蛋,我操你親媽!但他咬緊牙關,咽下了這句話。他怕龜田火氣上來給他來一槍。
“扔到後山死人坑凍一天!”龜田憤怒地命令道。
四個偽軍抬起綁住了手腳的馬二楞,朝外麵走去。龜田掏出王八盒子,緊跟在後麵。他要親眼監督偽軍們的行動。四個偽軍吭哧吭哧地抬著馬二楞往後山走,其他偽軍們嚇得一個個伸脖子瞪眼,大氣不敢出。
“撲通”一聲,馬二楞被扔進死人坑,砸在一個死者身上。因為死人坑裏的雪很厚,他又是被側著身子扔下去的,所以,沒摔疼哪裏,隻是被雪沫子冷冰冰地撲了滿臉。他晃晃腦袋,乜斜著眼睛一看,龜田正站在死人坑的邊沿看著他,手裏舉著王八盒子對著他的腦袋。他趕緊閉上了眼睛,暗想,王八蛋你願意開槍就開吧,老子吃喝嫖賭坑蒙拐騙什麽都幹過,早活膩了。他屏住呼吸等待龜田開槍。但槍聲始終沒響。馬二楞一動不動捱了半個時辰,睜開眼一看,死人坑外麵空空如也,龜田和偽軍們早走了。
他想把身體的姿勢擺舒服一點,就往凍硬的屍體旁邊挪動。誰知這一挪讓他發現後背兩手上的繩子鬆了。他想,肯定是弟兄們沒給他係死扣。唉,說來說去,還是一口鍋吃飯的弟兄們呐,他的眼角發起潮來。慢慢掙紮,越掙繩子越鬆,最後竟然完全鬆開了。果然弟兄們沒給他係死扣。他趕緊把腳上的繩子解開,站起身離開身邊的死人。死人坑裏密密麻麻躺著的死人不少,都是礦上的礦工。有工傷死的,有病重死的,有偷金礦砂被發現打死的,還有反抗欺壓被打死的,等等。現在,這些屍體在大雪的覆蓋下,分不清過去是哪個人,隻能看出是個隆起的人形。馬二楞曾經親手槍斃過礦工,也算心黑手辣的人,但他獨自一人從屍體堆裏爬起來的時候,仍舊是心驚膽戰的。他心裏怦怦亂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坑邊,用心傾聽坑沿上麵,發現一點聲音也沒有,知道龜田和偽軍們已經走遠,便使勁一躥,扒住了坑沿的石頭,但一下子又滑落下來。因為石頭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冰冷冰冷的,還很滑。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躥起來,躥起來,最後終於扒住了坑沿,腳底下蹬住坑壁,一用力,便爬上了坑沿。他先趴在那裏一動不動,細心傾聽,感覺很安全,才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逃掉了。
走了一個時辰,他突然感到自己眼下幾乎沒有出路,回龜田那裏會很危險,因為你沒接受在死人坑凍一天的懲罰,說不定會被槍斃;不回龜田那裏仍然很危險,因為你做了逃兵,抓住同樣是槍斃。如此說來,這一身黃軍裝就實在太礙眼了,沒有槍沒有夥伴的空身一人顯然是逃兵,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會一目了然。而且,老百姓見了這身軍裝沒有不厭惡的。想要口飯吃,要碗水喝,都不那麽容易。首先應該把黃軍裝換掉。可是,黃崗山區的老百姓家裏都很窮,差不多都沒有富餘棉衣,你又沒帶武器,硬搶的話,趕上氣性大的老百姓,說不定你反被人家揍死。
這時候他就想起了曾經去過的一座廟宇,河神廟。初到黃崗山的時候,中隊長帶著他們幾個小隊長到河神廟磕頭上香,祈禱他們在黃崗山順風順水,既謀了生,又平安無事。眼下何不到河神廟找找那個智空呢?想好以後,馬二楞就調轉方向,奔了黃崗山東北的河神廟了。大雪封山,看不清路徑,他便逢到住戶就敲門問路,臉上堆著笑,嘴裏十分客氣,加上不住地點頭哈腰,總算問了個明白,沒走冤枉路。
進了河神廟見了智空以後,他便趕緊打躬作揖,說:“住持師傅,你無論如何要幫這個忙,眼下我遇到為難事了,這道坎沒法過了。你們出家人慈悲為懷,度己度人,快幫我弄身老百姓的衣服吧。”
智空對馬二楞這種情況當然是一目了然的,便說:“我們出家人一向講究平和安詳,當然不支持兵禍,但這並不等於支持逃兵,因為我們如果支持了,回頭他們就會洗劫河神廟。我們不是沒事找事嗎?這一點還請施家諒解。”
馬二楞不得已便將事情過程講了一遍,說小鬼子實在可憎,真恨不得殺他幾個出出這口惡氣。智空想了想說:“要麽這樣,我先幫你借一身衣服,你出去繼續找衣服,待你找來衣服,再把我的衣服還我。”
馬二楞一聽這話當然同意,說:“我這人說話算數,我保證會把衣服送回來。”
智空讓馬二楞在供奉佛像的堂屋等著,他在院子裏轉了一個圈,然後繞到後院來到雞園,挪開大缸下了地洞,將情況對魯大成說了一遍。魯大成一邊靜靜地聽智空訴說,一邊骨碌碌轉著眼珠,突然說了一句:“你讓他進洞來吧,我想見見他。”
智空急忙阻攔道:“這不好吧,我們這個地洞不是誰都可以進的。”
魯大成突然把駁殼槍拔了出來,道:“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智空雙手合十,連呼:“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對不起師父,河神廟要鬧災了。”便趕緊撤步退出地洞。回頭將馬二楞叫來了。馬二楞心裏急火火的,恨不得趕緊借到棉衣趕緊離開,至於是不是還把棉衣送回來,到時候再說吧。不過從本心來講,他是打算一走了之的,根本就沒想回來。
下了地洞以後,馬二楞就見到一個麵目猙獰的長臉漢子躺在地鋪上,地洞裏洋溢著一股中藥的香味,想必這個漢子是在這養病的。他走下階梯,還沒站穩,地鋪上的漢子突然命令道:“立正!”
馬二楞嚇了一跳,但作為職業軍人,他已經習慣於執行這樣的命令,便急忙兩個腳跟一並,打了個立正。
“把棉帽摘下來。”漢子繼續發出命令。
馬二楞遲疑了一下,便伸手摘帽子,他剛把棉帽脫離頭頂,漢子抬手一槍,“啪!”將馬二楞的棉帽打飛了。馬二楞嚇得一下子趴在地上,說:“老總,咱有話好好說,別舞槍弄刀好不好?”
“你站起來,別這麽忪。把棉帽撿起來。”漢子繼續命令。
馬二楞回身抓起帽子,站了起來。腳底下仍舊立正站著。
“你的帽徽呢?”
馬二楞便低頭看了一眼,便嚇得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黃崗山地區的偽軍隸屬汪偽政權的“中國和平軍”,使用的帽徽和退守重慶的中央國民政府的一樣,都是青天白日帽徽,但此時這個帽徽被鑽了個眼兒,不偏不倚,正中間。馬二楞見過槍法好的,但還沒見過槍法這麽好的。他心髒怦怦跳著,拿出軍人的氣度說:“報告長官,在下原為黃崗山警備隊三中隊五小隊隊長,現脫離隊伍,聽從長官調遣。”
魯大成道:“實不相瞞,鄙人原為山東軍閥韓複渠手槍隊副隊長魯大成,現在落草為寇,專門打家劫舍走州串府。對小鬼子也從不留情。但從來不傷害老百姓。你願意跟著我幹,就跪下磕三個頭,不願意的話,你隻管向後轉開步走,咱們仍然井水不犯河水。”
馬二楞一聽這話,撲通就跪下了,咚咚咚就磕了三個響頭。心說,我就是不跟著你幹,眼下我也不能跑啊,你給我一槍怎麽辦?還是走一步說一步吧。嘴裏便響亮地回應:“在下馬二楞願跟隨魯隊長走南闖北,出生入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指哪兒我打哪兒,絕不含糊!”
魯大成道:“好,我就收你這個徒弟,你幾時想走了,打個招呼,我就給你路費送你走。這筆小錢咱還是有的。眼下呢,咱們要在黃崗山地區吃金礦這碗飯了。現如今我剛剛發現,黃崗山藏著無窮無盡的寶貝,挖塊石頭,說不定裏麵就有黃金。兄弟,安下心來,咱們一起幹吧。”
馬二楞真是個頭上有反骨的人,換了別人,也許會不聲不響跟著魯大成就算了。但他一經找到新的依靠,便想立即出出被龜田欺壓的窩囊氣。他把這個想法對魯大成說了。魯大成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如果有七成把握,我就借你一支手槍。”
馬二楞道:“那要看什麽槍,如果是駁殼槍,就是九成把握。”
“不,勃朗寧。”
魯大成二話不說,從口袋裏掏出那支從大財東手裏繳獲的勃朗寧手槍,扔給了馬二楞。馬二楞接到手槍以後,側轉身子,退出裏麵的子彈,拉開槍栓,試了一下扳機,聲音很清脆,然後將子彈和手槍分裝在兩個口袋裏。這一連串的動作既禮貌又得體,而且非常專業,隻有職業軍人才會如此。魯大成看在眼裏,便有幾分喜愛。他點點頭說:“這樣吧,把我的衣服換上,你穿著偽軍軍服走路不方便,說不定還會遭悶棍挨黑槍。”
馬二楞明白,黃崗山裏的土匪不光是魯大成這一股,其他的土匪團夥手裏也都有家夥。兩個人便換了衣服。這段時間,智空一直站在旁邊看著,此時瞪大了兩眼,心說,土匪招兵就這麽招嗎?看起來並不複雜。
大雪仍然在飄。空氣十分清新。走出河神廟以後,馬二楞長出一口氣,心說龜田老兒你等著,老子不幹掉你誓不為人,你讓我躺了一次死人坑,老子要讓你永遠睡死人坑。
龜田住的地方是偽軍們的木板房的中間一間,他不常住,幾時來是不定期的。所以,現在馬二楞去尋他,也是想碰碰運氣,很可能會撲個空。
當他走到3號礦木板房的時候,正是中午吃飯時間,偽軍們都在木板房裏吃飯,外麵一個站崗的遛來遛去。遠遠看見走來一個穿黑棉衣罩著裸羊皮坎肩的人,便習慣性拉了一下槍栓,道:“幹什麽的?站住!”
馬二楞道:“別咋咋呼呼的,我是馬二楞。”便快步走到跟前,低聲說:“兄弟,別吱聲,我給龜田送幾塊大洋去,好讓他放我一馬。”
這個偽軍沒多想,點點頭,就放走了馬二楞。馬二楞一隻手揣在口袋裏,另一隻手推開了龜田的房門,嘿,狗日的還真在。此刻龜田正伏在桌上看一張地圖。聽到身後門響,便回過頭來,馬二楞不由分說,掏出手槍,用裸羊皮坎肩的下擺遮著,“啪啪啪”就是三槍。槍聲因為被裸羊皮所遮蓋,所以很悶,不是很響,但槍槍都準確地打在龜田的右肋上。龜田一聲沒吭,就出溜到地上了。馬二楞走過去解下龜田腰上的鑰匙,打開抽屜,取走裏麵所有的礦樣。這些礦樣都裝在小布袋裏,有十來袋。都是在3號礦開采出來以後準備送到縣城日軍聯隊總部化驗的樣品。馬二楞把自己的幾個口袋裝得滿滿的,扔了抽屜鑰匙就尥了。看見站崗的弟兄,還鬥了一句嘴,說:“龜田今天表現真不錯,他沒找我要錢,還給我十塊大洋。”
這個偽軍說:“做夢吧你,龜田能給你錢,我姓你的姓兒。”
馬二楞說:“你別不信,我去鎮上買兩瓶酒去,回來咱們一塊熱鬧熱鬧。”
這個偽軍說:“去吧去吧,趕緊的啊,我都有日子沒沾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