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曖昧的協議

馬二楞以魯大成的名義,找胡老西兒訛了二百塊大洋,他沒把錢交給弟妹,而是給了魯大成。他現在急於在魯大成麵前建功立業。他告訴弟妹:“三楞因為得罪上級,出事了。你能改嫁就改嫁好了,願意把孩子帶走的話,就帶走;如果你不改嫁,我就每月資助你三塊大洋,足夠你們娘倆花的。”

馬三楞的媳婦腦子裏三從四德的觀念很深,哭了一通以後就盤起了頭發,在腦後梳了揝兒,那是老女人的裝束,而她才剛剛三十掛零。她沒有改嫁,始終帶著三歲的孩子跟著婆婆過。馬二楞也沒有食言,每個月必將三塊大洋交到弟妹手裏。至於那三塊大洋是怎麽來的,弟妹也不問。

話說那石翠花被豐金一安置在自己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算安分。豐金一的老爹繼續給財東當佃農,但收入已經高出一倍;老媽繼續給財東洗衣做飯,收入也提高了一倍。他們勤苦勞作,小日子卻也過得有滋有味,養著一個石翠花竟綽綽有餘。石翠花看在眼裏,便有幾分納罕。有一天財東親自來豐金一家裏,說有一筆錢要交給豐金一,省得魯大成他們再上門亂砸亂翻。石翠花隻是想笑,心說這財東真他媽活得窩囊,竟然上趕著送錢。看起來還是魯大成有辦法,治人就把人治服帖了。而且,她看見肥頭大耳的財東就突發奇想:我如果拿住他的小軟,說不定也會給我上貢。

石翠花違反了豐金一的規定,搔首弄姿地冷不丁拋頭露麵出現在財東麵前。財東從來沒見過村裏有這麽個**女人,便把一雙眼睛死盯著石翠花看。石翠花便適時向他拋過去媚人的眼波。財東明白,那是暗示。待他走了以後,就差遣傭人王媽前來打探石翠花。

“大妹子,你有婆家嗎?怎麽會在豐金一家住著?”

“我這是借宿,過些天就走。”

“你不是豐金一媳婦?”

“不是,豐金一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

“我們老爺看你是個心靈手巧的女人,想請你去他家看看花樣子繡幾個門簾。”

“還別說,我的女紅真的不錯,隻怕你家老爺不舍得出錢呢。”

“我家老爺一要看活兒,二要看人。活兒要拿人,人還得會來事兒。”

“我的活兒當然不錯,來事兒麽,得看你家老爺值不值得呢。”

石翠花不軟不硬地回了王媽。王媽回去以後就把石翠花的話一絲不差地轉告給財東了。財東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道:“我還就稀罕這種有性格的女人。快,把她請來,就說我稀罕她。”

隻要財東高興,王媽沒有不願意幹的事,甭管那事是缺德還是積德。而且,在王媽的潛意識裏,這種事隻要你情我願,壓根談不上積德或缺德。她再次來到豐金一的家裏,就把財東的話轉告了。

石翠花心花怒放,趕緊到裏屋換了一件稍新一些的紅底黃花的小棉襖,鄉間傳說“紅配黃,侉死娘”,那她就不管了,誰讓她喜歡呢;裏麵貼身的換了月白色的肚兜。她曾經聽魯大成說過,女人貼身一件月白肚兜,襯得那肌膚更加鮮活可人。她第一次穿月白肚兜的時候喜得魯大成嘬遍她的全身,胸口肚皮全是唇印,紅腫了好長時間。石翠花感到,能讓男人喜歡,便是女人的成功。女人做夢都想出彩,但活給誰看?自然是給男人,同類的女人隻有挑剔嫉妒的份兒,從不會真心喜歡同類。臨出門她在兩頰打了粉底和腮紅,嘴唇咬了紅紙(舊時女人化妝,因條件所限,常常把紅紙舔濕,然後印在嘴唇上),打扮完了,便扭著腰肢娉娉婷婷地跟著王媽走了。

到了財東家,王媽把石翠花領進自己的耳房,說:“翠花,你在這屋等著,我去拿花樣子。”便轉身出去。石翠花發現,王媽的這屋火盆很大,火碳也燒得很旺,屋裏非常暖和。甚至感到燥熱。一會兒工夫,財東親自來了,他一改去豐金一家那時的打扮,此時不是長袍馬褂,而是西裝革履,肥胖的腦袋上的頭發油光鋥亮,梳得一絲不苟。他表情平靜地瞥了一眼石翠花,便抖開手裏的一遝白紙,打開看時,見上麵果然畫著鴛鴦戲水或天鵝交頸、孔雀開屏之類的吉祥畫。石翠花接過來擺在炕桌上細看。財東便悄悄牽了石翠花的手。石翠花隻當沒感覺,仍然在看花樣子,翻到那張天鵝交頸的花樣子,財東突然問:“喜歡這張嗎?”

石翠花心裏其實早已鼓**起來,恨不得財東早些來事兒。但此時偏偏說:“一般化,不喜歡。”就繼續往後翻。結果就翻到了一張公雞和母雞踩蛋兒的花樣子,畫麵上惟妙惟肖地將兩隻雞的紅屁眼兒都畫出來了。石翠花捂住嘴道:“這是哪路畫家的大作啊,這種畫怎麽能繡門簾啊!”

財東道:“這正是鄙人的大作。”

石翠花“呸”了一口道:“你算什麽畫家,專畫這種下九流的東西。”

財東道:“哪個女人離得開下九流啊。”便把石翠花的那隻手按在自己的下體上。那下體隔著西裝褲子早已膨脹得硬邦邦了。石翠花此時便不能自已了,眼睛一閉就往後倒下去。財東急忙伸手抱住她,將她抱上熱炕。此時屋裏的火盆似乎燒得更旺了。財東一口氣扒光了石翠花的衣服,對那月白肚兜都沒來得及欣賞,兩隻眼睛死盯著石翠花的下身,因為那裏早已水光瀲灩,他迫不及待地褪下自己褲子,猛地趴伏上去。

已經一個時辰過去,兩個人依舊緊緊摟著接吻不肯分開。最後財東說:“不行,我得去那屋了,不然我的黃臉婆該起疑心了。”

石翠花道:“她起疑心算個屁,老娘我還沒盡興呢。”

財東道:“可不能這麽說,她會大鬧的。”

石翠花道:“既然如此,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財東道:“哦?你有話說?”

石翠花道:“我是魯大成的情人,現在他正忙,顧不上娶我,待他忙完以後,就娶我做壓寨夫人。魯大成是怎樣一個人,我想你是知道的。”

財東一下子嚇得變成了蔫蘿卜,他趕緊東一把西一把地找石翠花的衣服給她穿起來,然後自己也把褲子蹬上。說:“姑奶奶,你就是要我命來的,你想怎麽著吧?我認打認罰,聽憑你的發落。”

誰知石翠花恬不知恥道:“你再伺候我一個時辰,把我伺候滿意了,我再對你說。”

財東心裏七上八下,說不上悲,也說不上喜,完成任務一般,再次扒光石翠花的衣服,猛地進入了。一切都結束以後,石翠花道:“你把一千大洋送到豐金一家,否則,我就叫魯大成崩了你,把你的大胖身子打成漏勺。”

財東萬般無奈,乖乖給豐金一家送去了一千大洋。待豐金一再次回來探望石翠花的時候,十分意外更十分欣喜,立即取走了大洋,向魯大成報功去了,直把石翠花誇成一朵花。當然沒忘記誇讚自己的爹媽,沒有爹媽伺候的好,石翠花能這麽舒心,工作這麽得力嗎?魯大成便又獎勵了豐金一,叫豐金一和馬二楞拿著這筆錢去買槍招募弟兄。回過頭來,和智空和尚協商,是不是可以把石翠花接到河神廟,在這個地洞裏同居?

智空想了想說:“按理說,我們出家人不撮合你們這種事,但佛家也有‘男女雙修’一功;我給你們燒三天香,磕三百個頭,隻當為你們消業,算你們修功吧。”

智空說到做到,真的燒了三天香,磕了三百個頭,直磕得腦門子腫起一個大包。三天後,豐金一在夜裏領來了石翠花。

說來神奇,魯大成在智空和尚的調理下,隻一個月時間,腿骨就長好了。雖還打著夾板,但一點也不耽誤兩個人在地洞裏折騰。魯大成還說:“反正是在地洞裏,沒人聽見,你該叫喊就叫喊吧。”石翠花聽了這話便在興起時放肆呼號,像一頭撒野的母狼。

智空和尚投其所好相機行事,給他們熬製了補腎補脾補肝的湯藥,讓他們完事後喝下去,以利再戰。所以,魯大成和石翠花對智空也是感激不盡。當然,智空也告誡魯大成,凡事不可過量,否則就是自殘。魯大成照此辦理,結果,腿傷好得更快了。他時時感覺傷口奇癢,問智空是怎麽回事,智空告訴他,是傷口愈合的反應。後來的醫學證明,男女**會促進新陳代謝和內分泌,會加快傷口的愈合。

魯大成好事成三,身邊有了女人,弟兄又增加了好幾個,腿傷也愈合很快,臉上的笑容自然多了不少。在這個時候,馬二楞就適時提出要為自己的弟弟報仇的事。他告訴魯大成,運煤的馬車隊能配備機槍的,隻有馬萬祺的煤礦。魯大成咬緊牙幫骨想了一陣,說,再過些天,待我能走路了,我陪你們去會會馬萬祺,別說五個保鏢,就算他弄十個保鏢,也總要出來走動,隻要他出來,就有機會幹掉他!

……

平時愛穿西裝的河野滿,今天穿起嚴肅的日軍黃軍服,腳下的長筒皮靴擦得油光鋥亮。他站在屋裏玻璃窗前,背著手,看著前麵屋頂上的積雪正在融化,順著房簷屋瓦滴滴噠噠地往下流,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他突然猛一轉身,目光凶狠地逼向身後畢恭畢敬站著的黃崗縣長吳有貴。

“春節都已經過完了,你這邊還沒什麽進展,你怎麽交代?”

“在下實在能力有限,我認打認罰。”

“你的第一任務,是配合大日本皇軍找金礦,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早就明白。”

“我們能把你弄上來當縣長,也能把你撤掉扔進小號子!”

“明白明白,早就明白。”

“我讓你尋找了解黃崗山金礦脈的人,你找到了嗎?”

“我把縣城中學的理科老師劉玉明叫來了。”

“叫他有什麽用?”

“他應該了解一些線索。”

“讓他進來!”

吳有貴滿麵笑容地鞠了一躬,轉身出去,招了招手,一個穿灰色棉袍、腦袋上留著中分的中年男人點頭哈腰地趕緊走了過來。吳有貴和他耳語道:“小心一點,殷勤一點,我看河野滿今天情緒不太好。”

劉玉明頻頻點頭,跟著吳有貴進了屋。他首先給河野滿鞠了一躬,說:“太君好!”

河野滿在屋裏來回踱步,大皮靴的鐵掌咯噔咯噔地踩著青磚地麵,並不理睬劉玉明。但他走著走著,突然扭過臉迸出一句話:“你的,劉玉明,中學老師的幹活?”

“對,太君,我是中學老師。”劉玉明趕緊點頭哈腰,臉上陪笑。

“劉桑,大日本皇軍的金票,你的喜歡?”

“喜歡,喜歡。”

“好的,劉桑,隻要你如實匯報,我的金票的大大的給。”

“謝謝太君。您不就是想問黃崗山金礦脈的事嗎?我是個教書匠,對金礦脈的事了解不多,但有一個人卻知道很多金礦脈的事。這個人叫馬珍珍,是城東郭家店人,她曾經找到我詢問黃崗山的地質情況,托我尋找有關地質資料。”

“馬珍珍?你的確定?”

“確定!”

“她現在在哪裏?”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他是郭家店大財東馬萬祺的女兒。”

“好的,以後發現馬珍珍的行蹤及時向皇軍匯報。”

“是,太君!”

河野滿從口袋掏出一串鑰匙,走向牆角的一個塗著綠漆的鐵質保險櫃,彎下腰將鑰匙捅進鎖眼,另一隻手轉動門柄,左轉轉,右轉轉,門悄悄打開了。讓吳有貴和劉玉明都看在眼裏,都覺得十分神秘。河野滿取出四遝簇新的鈔票,兩遝遞給吳有貴,兩遝遞給劉玉明,說:“你們的,與大日本皇軍好好配合,金票的,還會給的。”

劉玉明在接錢的同時鞠躬,順便看了一眼麵額,是十元一張的。他便咧嘴一笑,兩遝鈔票至少兩千塊錢。簡單說了幾句話,就值兩千塊錢,這不成了金口玉言了?隻聽河野滿繼續說道:“劉桑,以後你就是大日本皇軍的好朋友了,是我們的第五縱隊,你的明白?”

劉玉明道:“太君,好朋友我明白,第五縱隊我不明白。”

“不明白沒關係,回去讓吳桑給你講講。你要主動想辦法找到馬珍珍,給她金票,買通她為我們服務。”河野滿又拿出兩遝鈔票,遞給劉玉明。劉玉明趕緊接了過來,道:“是,太君,在下願為太君效勞。”

在河野滿與劉玉明對話的過程中,吳有貴的臉色一直在陰陽變換,一陣紅一陣白,離開河野滿的屋子以後,他急忙甩開劉玉明往自己家裏跑,後悔怎麽把這個劉玉明推薦給了河野滿。因為劉玉明舉報的馬珍珍,正是外甥萬家銘的女朋友,自己推薦劉玉明不是為虎作倀了嗎?他回到家以後趕緊給萬家銘打了個電話,讓外甥立即來一趟。

眼下萬家銘正在國民黨的地方軍裏任職,幹著本職工作的同時,在悄悄醞釀各種生意。他幫著馬萬祺買槍撮起民團以後,又在多方努力暗中倒騰禁售品硫磺和金礦砂。聽到吳有貴叫他,知道事情緊急,放下手裏的工作,就趕緊跑來了。

萬家銘一聽劉玉明舉報了馬珍珍,而且還拿了日本人的鈔票準備去賄賂馬珍珍,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而且還埋怨舅舅糊塗,說:“日本人給的鈔票不是廢紙一張嗎?能隨便用嗎?給您您怎麽就接著呢?您缺那點錢嗎?您要真缺錢,我給您行不行?”

吳有貴感覺十分冤枉,說:“河野滿給我錢,我敢不拿著嗎?”說著,把那兩遝錢從桌子上劃拉到地上,簇新的鈔票撒了一地。

萬家銘看著滿地的紙幣,說:“舅舅,可能您不知道,今年以來,日本人成批偽造了中國農業銀行1元、5元、10元券法幣共500多萬元。為不易被識破,有些假幣還經過特殊的工藝進行做舊,使其在外觀上成為成色不新的舊幣。這些假幣自然不便在日偽政權銀行公開拋出,於是,他們便交付日本在華的特務機關或淪陷區的‘商社’機構,日本陸軍特務機關,比如南京、廣東的‘鬆機關’、開封的‘梅機關’、北平的‘蘭機關’、青島的‘竹機關’,及其在上海的華新公司、民華公司、誠達公司等,真假幣混和,魚目混珠,打入中國金融流通領域。假鈔的流行,是對中國的無恥掠奪,成為日軍搶購中國物資、套取中國真法幣及謀取侵華軍費的重要手段。您這滿地的鈔票,就是日本人偽造的假幣。”

吳有貴一聽這話氣得大罵日本人不是東西。萬家銘勸告吳有貴,以後絕不能再對河野滿推薦什麽了解黃崗山金礦脈的人。他告訴吳有貴,馬珍珍眼下是安全的,誰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吳有貴又問了一句:“是不是沒離開黃崗縣?”

萬家銘不假思索道:“當然離開了。您以後甭打聽馬珍珍的下落,她現在究竟在哪兒我也說不清。”吳有貴點點頭不再多問,隻是叮囑萬家銘一定要多加小心。

萬家銘從吳有貴家裏告辭出來,裹緊棉大衣,圍緊圍脖,快速走起來。這時身邊突然一左一右出現兩個便衣,兩把駁殼槍頂住了他的左右肋。萬家銘不知道這是些什麽人,就謹慎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說:“請問兩位弟兄,你們是哪部分的?”

左邊的這個不答話,卻先摸了他的身上,見沒有槍支匕首之類,才說:“我們是‘菊機關’,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萬家銘似懂非懂,他知道日本情報部門有鬆、梅、蘭、竹機構,而菊機關還是第一次聽說。但一經觸類旁通,他心裏立刻涼了半截,據他所知,別看這些日本情報部門把名字都起得文縐縐的,好像有著高雅的閑情逸致,其實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絞肉機一般的魔鬼機構。所以,自己驀然間落入菊機關的手裏,隻怕凶多吉少。眼下想跑已經來不及了。路邊聽著一輛黑色豐田轎車,萬家銘被挾持著走到轎車跟前的時候,車門自動打開了,萬家銘被裏麵伸出了一隻胳膊拽了進去;萬家銘被迫坐在這個人的身邊,一個便衣跟進來坐在了萬家銘的另一邊,剩下那個便衣到前麵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轎車“吐”的一聲,便飛馳而去。

萬家銘扭臉一看,右邊這個人正是河野滿,他又換上了西裝革履,外麵罩著水獺毛領子的皮大氅,他衝著萬家銘嘿嘿一笑,說:“萬桑,幸會啊。”

萬家銘不說話,心想,愛怎麽樣就聽便吧,反正讓我說出馬珍珍的下落,我是不會讓你們得逞的。他不回話,河野滿便也不再多說。汽車駛出縣城,爬上一段山路,走了半個多時辰,汽車突然刹車了。河野滿率先下車,往山路一側走去,走到了路邊灌木叢處,停住了腳,衝著汽車招手,汽車裏的兩個便衣急忙將萬家銘拽了出來,推推搡搡地將他帶到了河野滿跟前。

河野滿從皮大氅口袋裏掏出王八盒子,衝著萬家銘揮舞了一下,萬家銘便被嚇得一個激靈,以為河野滿要在這兒槍斃人。卻聽河野滿說:“萬桑, 你往地上看。”

萬家銘往地上一看,天,灌木叢旁邊躺著一堆屍體,這些屍體已經被刺刀紮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失去人形,周圍白皚皚的雪地上積了好大一灘凝結了的黑褐色血液。

萬家銘急劇地開動著腦筋,他不想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河野滿的槍下。哪天他親手宰了這個惡魔倒是應該的。他突然一拍腦門,對河野滿道:“你把手槍收起來吧。你不就想知道馬珍珍的去處嗎?她現在住在北平一個同學的家裏。”

萬家銘說完這句話,心裏略有幾分得意。北平確實有他一個同學,這個同學曾經跟他爭奪過馬珍珍,後來因為另一個女生的介入,拉走了這個男生。但這個男生與馬珍珍有過深度接觸,接過吻是必然的,是不是上過床也未可知;隻是這種事沒法問,如果問馬珍珍,說不定就把麵子很薄很講自尊的馬珍珍問得翻了臉,那就得不償失了。再說了,人類社會已經進入二十世紀,文化人已經不再固守處女情結。萬家銘不計較馬珍珍,但對那個男生是耿耿於懷的。

河野滿當即決定,咱們一行五人,立即驅車直奔北平!大家嘰裏咕嚕地走下山路,重新回到車裏,沒等大家坐穩,司機已經一腳油門,將汽車尥了起來。

真是軍人作風,雷厲風行。司機加大馬力,使車速表的指針直指100邁。從黃崗縣城奔北平,需要一直往北走,現在,北麵地區的交通要道已經全部被日偽軍占領。所以,一路上逢到關卡,司機隻需出示一下證件,便連盤查都沒有,立即放行。汽車風馳電掣了十二個小時,他們不吃不喝不說話,隻是偶爾下車解個手。夜裏三點的時候,他們將汽車停在了那個男生家門前。那是北平一個胡同的一個普通四合院。一幹人下了車去敲院門。夜深人靜,敲擊鐵門環的聲音十分刺耳,也很瘮人。敲了很長時間,才有人打著哈欠出來開門。但走到門前的時候,沒有馬上拉門栓,而是低聲問了一句:“請問哪位?”

河野滿用手槍頂了萬家銘後腰一下,萬家銘急忙湊近門縫說:“我,老同學萬家銘。”

對方又打了個哈欠,說:“你有什麽事,深更半夜來敲門?”

萬家銘道:“馬珍珍說到你家參加老同學聚會,但一去不回,她爸她媽讓我找她來了。”

對方說:“你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現在兵荒馬亂的,誰舉辦同學聚會了?你胡扯些什麽?”

萬家銘道:“你甭說沒用的,趕緊開門讓我進去看看。”

對方隻得把院門打開,於是,一幹人一擁而入。兩個便衣立即捂住了這個男生的嘴,縛住了雙手。然後將他押進屋裏。劈裏啪啦的雜遝腳步聲和開門關門聲吵醒了這個男生的妻子,便在東屋沒好氣地叫了一聲:“都是誰呀,這麽不長眼,大半夜折騰什麽?”

河野滿用手槍頂住這個男生的肚皮說:“你的,說出實情,我們的不傷害你老婆,否則,我們要進去的,消受的。”

這句話把這個男生嚇得一下子就堆乎在地上,而且尿濕了褲子;東屋的妻子聽到外麵說話的是日本人,便也立即噤了聲。

萬家銘見機行事道:“齊有為(這個男生的名字),你把馬珍珍交出來吧。你已經有了妻子,不能吃著鍋占著碗吧?”

齊有為嚇得說不出整句的話,語無倫次道:“我沒見馬珍珍……我見到了馬珍珍……我沒見馬珍珍……馬珍珍說過要來北平……馬珍珍沒說過要來北平……”

河野滿完全聽不明白,便朝著齊有為身邊的地上開了一槍,“啪!”將青磚地麵打了個淺眼兒然後崩到牆上,又把牆壁劃了道溝。齊有為一下子嚇得昏死過去,歪倒在河野滿腳下。

這樣膽小如鼠的人會玩兒金屋藏嬌的把戲嗎?河野滿以自己的經驗認為不可能。如果馬珍珍來過北平的話,現在也不會在齊有為家裏。於是,他踢了一腳倒在地上的齊有為,手持王八盒子闖進了東屋,斷喝一聲:“你的,下來的,撩開被子,讓我看看**!”

齊有為的妻子可能是因為緊張而聽錯了,她本來是穿著睡衣睡褲的,卻衝著日本人的槍口主動撩起了睡衣,露出光溜溜的雪白的**,河野滿“呸”了一聲,並沒有摸**,而是過去撩起被子,看了看**,然後替她掩上衣襟摸她睡衣睡褲的口袋。摸完又拉開立櫃的玻璃門,看了看裏麵,見裏麵滿滿當當,根本藏不了人。便問:“你的,馬珍珍的下落的知道?”

這個女人似乎比齊有為膽子大些,或許是急於擺脫日本人的糾纏,便說:“馬珍珍沒在我們家,馬珍珍是在北洋工學院上的大學,北洋工學院是在天津,天津的同學肯定更多,她現在是不是在天津的同學家裏呀?”

河野滿點點頭,轉身回到堂屋,問萬家銘:“你的,天津的同學的認識?”

萬家銘道:“我剛才聽到你們在東屋說話了,這個女人騙你,馬珍珍肯定藏在她家。至少她知道馬珍珍下落。”

河野滿道:“你的,如果能讓她開口說出實情,我的,把她獎勵給你。”河野滿說完這話,就伸手摸了一把萬家銘的下身。萬家銘當然明白河野滿的意思,他是想讓中國人之間互相汙辱。萬家銘十分無奈地走進東屋,在已經嚇得額頭冒出冷汗的女人耳邊說:“你如果不說馬珍珍在你家,日本人就讓我奸汙你。”

讓萬家銘沒想到的是,這個女人立即說:“隻要你們不提馬珍珍,我就讓你辦。”萬家銘道:“我們是找馬珍珍而來,辦不辦你隻是看你的表現。”這個女人道:“你們非讓我交出馬珍珍,我沒有辦法,隻能讓你辦。你趕緊辦完趕緊走吧,別在這禍害我的家。”說著又撩起衣襟露出雪白的**。簡直讓萬家銘不知道怎麽辦好。他無奈地搖搖頭退出東屋,對河野滿說,那個女人死硬,拒不交代。

河野滿大聲命令,將齊有為送到北平憲兵隊,以觀後效,等待他們夫妻倆的交代。東屋的媳婦一聽這話便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抱住萬家銘道:“朋友,你是中國人,幫幫我們吧,我願意給你,你跟我進屋來吧!”

中國人都知道,進了日本憲兵隊,不死也要掉層皮。這個女人為保丈夫,寧可自己受辱。萬家銘一時間良心發現,感覺這個女人十分可憐,而自己又是始作俑者。他推開女人,對河野滿道:“太君,我根據這夫妻倆的表現斷定,馬珍珍沒有藏在他們家。”

河野滿“嗯?”了一聲,把王八盒子對向了萬家銘:“巴嘎!你的欺騙皇軍的,良心的大大的壞了!”

事情就是這樣,你要替別人解脫,那麽,請君入甕。萬家銘害怕河野滿會開槍,便壓低聲音對河野滿道:“我願意繼續開動腦筋,好好想想。”

河野滿想了想,勉強答應下來,但要萬家銘當眾與那女人親嘴摸乳,萬家銘想趕緊離開了事,便摟住女人閉上眼睛親了女人的嘴摸了女人的**,河野滿一幹人嘎嘎壞笑一陣,方才離去,女人千恩萬謝,跪下磕頭不止。

一幹人離開齊有為家,砸開一家小飯館,吃了點飯,也沒給錢,便坐車駛出北平。回到黃崗縣以後,河野滿用王八盒子指著萬家銘道:“給你三天時間,想不出對策的,我們的會有辦法處理你的。”

萬家銘連連點頭,表示同意。知道事情遠沒結束。如何與其周旋,確需好好想想。

……

魯小芹按照上級領導安排,悄悄潛回黃崗山,來到郭家店,住進郭奶奶家。見了郭曉冬,兩個人自然會卿卿我我,親熱一番,從全國的抗戰形勢說到黃崗山金礦的戰略意義,說到目前工作的進度和困難。魯小芹說,上級領導布署了軍分區獨立營配合黃崗山的工作,下決心打通死亡之穀,讓甲字號運煤的車隊暢行無阻。郭曉冬聽了摩拳擦掌,十分振奮。

郭奶奶將兩個年輕人叫到一起,說:“眼下的情況你們都很清楚,兵荒馬亂,敵偽作妖,我和你爺爺這個歲數的人有今天沒明天,所以,我們主張你們趕緊把親成了,我們就算閉眼,也踏實了。”

魯小芹對郭奶奶的話很愛聽,她的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殷切地看著郭曉冬。隻等郭曉冬表態,如果郭曉冬點頭同意,那麽,今晚她就搬了鋪蓋到郭曉冬的屋裏去睡。結婚的形式問題她看得很淡。她在延安看到過高級領導結婚,非常簡單,就是把兩個人的鋪蓋搬到一起,睡到一張**,就算結婚了。根本不需要什麽騎馬坐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類的形式。

郭曉冬也在猶豫,要麽趁著爺爺奶**腦還清醒,身子骨還硬朗,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把親成了,免得釀成永遠的遺憾。就答應說:“我需要思考一下,能及早就及早。”

於是,包括魯小芹在內,一家人都眼巴巴等著郭曉冬的思考結果。

誰知,晚上掌燈時分,馬萬祺接到一個這樣的消息,一個在甲字號礦洞門口站崗的民團團員被一把腿叉子刺死,在屍體上留下一封信。其他接班的民團的人嚇得夠嗆,他們不認識字,隻得拿著信來向馬萬祺匯報。馬萬祺打開信一看,是魯大成來向馬萬祺挑戰,他們聲稱從河神廟抽了死簽兒,要與馬萬祺對決。如果不對決,做縮頭烏龜,就像這個團員一樣,隔三岔五就讓你死一個。而且說,我們跟機槍手無冤無仇,所以對決的時候請你不要讓機槍手攪進來。

說起來自己民團的人已經不少了,問題是自己在明處,對方在暗處,誰能避免魯大成不下黑手打暗槍呢?死的這個團員就是例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點道理馬萬祺還是知道的。於是,他越想越害怕。便趕緊差遣一個衛士去叫郭曉冬。

郭曉冬感覺事態嚴重,不能不告訴魯小芹。通過魯小芹來化解魯大成的怨恨最好。他斟酌好了詞句以後,非常謹慎地向魯小芹做了滲透。

魯小芹起初有些為難,涉及魯大成的事,她不想參與太多。她在內心深處甚至想過,她現在與魯大成完全是兩股道上跑的車,魯大成的很多做法已經不能被她所接受。她現在非常鄙視魯大成。隻是因為魯大成是她的親生父親,她不能不認魯大成而已。讓她從心裏完全放下魯大成是不現實的,但每每想起來的時候,便感覺必須改變父親的思想觀念,否則,如此渾渾噩噩一生,實在悲哀。但她也知道,父親是擰種,要輕易改變父親的人生,會比登天還難。如果父親死於非命,她感覺那也是命裏注定。她本來就對父親有今天沒明天的人生哲學持有異議,在延安接受了半年培訓和感染以後,對父親的那一套已經近乎嗤之以鼻。在當時的曆史背景下,延安的理論是高屋建瓴、撥雲見日的,連國民黨的三民主義都相形見拙,更別說父親魯大成的那一套東西,根本就不叫個玩意兒。什麽事情都怕比較。尤其作為一個平民出身的普通百姓,判斷一種理論和實踐是好是孬,隻消看其是否對大多數老百姓有利。否則的話,你就算說下大天,也沒人信。而延安的理論讓混沌未開的魯小芹思想明澈,而八路軍的一舉一動又給看不見前途的她指明道路。她在內心對延安的一切無疑是非常服氣的。但眼下,要她去和父親談判,或交鋒,尚缺一絲勇氣和自信。麵對眼前的郭曉冬,她低著頭半天沒說話。

郭曉冬看出魯小芹在猶豫。一壺水若要燒開,九十九度尚且差一度。他起身走到壁窯跟前撩起壁簾,拿出一個小木盒,走到魯小芹跟前。

“什麽東西?”魯小芹問。

“你打開看看。”郭曉冬將小木盒遞給魯小芹。

魯小芹小心翼翼地將小木盒的蓋子打開,見裏麵是一團棉花,便納悶地看著郭曉冬,等待他回答。郭曉冬便繼續向她努努嘴。魯小芹便把棉花團拿出來了,她捏了一下,感覺棉花團裏麵有個硬東西,就輕輕地一層層剝開棉花,終於,她看到了裏麵的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晶瑩剔透的紅珠。那顏色是一種比鮮血稍淺的非常張揚的奪人眼目的紅豔豔的顏色。

“這是什麽東西?紅寶石嗎?”魯小芹問。

“這是一枚紅翡翠的珠子,是母親早年與家父定親的時候,送給家父的。據說是來自南洋的東西。現在我轉送給你吧。”

“這,大禮,是不是太大了,我不敢接啊。”魯小芹的臉孔脹得通紅,遲疑著不接。

郭曉冬抓過魯小芹的手,將紅珠放在她的手掌心裏,合上她的五指,說:“從今往後,這顆紅珠就屬於你了。將來,你再把它傳給咱們的兒子、兒媳婦。”

魯小芹臉孔通紅地撲到郭曉冬懷裏,真誠地說:“曉冬哥,我愛你!”

郭曉冬道:“我贈紅珠如贈心,但願君心似我心。”

“曉冬哥,你的詩做得蠻好的。可惜我沒有這個才華,不能和你對和。”

“這不是我寫的詩,是革命烈士夏明翰的詩。”

“也是共產黨嗎?”

“對,他在英勇就義前還留下一首千古絕唱。”

“說說唄。”

“砍頭不要緊,隻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後來人。”

“好悲壯啊!我要把這顆紅珠縫在貼身的衣服上。”

郭曉冬便掬起了魯小芹的手,這是一雙沒有經過強體力磨礪但也經曆很多的手,沒有骨節的突兀變異,但食指、中指、拇指都已磨得有些粗糙,與其他手指很不一樣。魯小芹見他在認真研究自己的手指,就說:“我這雙手沒幹過強體力的活,但因為跟著父親練飛鏢,已經失去一個未婚少女的細嫩。這一點還請曉冬哥見諒。你的未來的妻子沒有給你一雙女人的最溫柔的手。”

郭曉冬沒有說話,隻是將魯小芹的兩隻手放在自己唇邊親吻。繼而,他放下了她的兩手,抱住了她的身子,接下來就吻住了她的嘴。平心而論,郭曉冬在心底裏目前並沒有非要吻她的念想和欲望。但他知道此刻魯小芹需要這些。她需要外力,尤其需要自己的男友給予的外力,推著她向前走。她伸出兩臂緊緊環抱住郭曉冬的脖子,非常用情地和郭曉冬接吻,繼而,將郭曉冬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說:“曉冬哥,眼下戰爭形勢非常殘酷,我先給了你吧,免得日後遺憾。”

郭曉冬對這話非常敏感,說:“你是怕與魯大成接觸會凶多吉少嗎?虎毒還不食子呢,他總不會加害於你吧?”

魯小芹把頭紮進郭曉冬懷裏,任他的手摸著自己的胸脯,說:“曉冬哥,我與父親談判必須把你擺進來,告訴他,我已經是你的人了,否則,他是斷然不會對馬萬祺罷手的。他在江湖上一貫追求說了就做,一言九鼎,決不食言。”

郭曉冬想了想說:“也罷,你就說我們已經訂婚,因為不知道魯大成下落,所以一直沒有下聘禮;而且,告訴他,說我們郭家是窮人,下聘禮也沒多少錢,隻是象征性做做樣子算是禮節。這一點還請魯大成見諒。日後咱們擇機擺一桌酒宴請魯大成。”

魯小芹道:“咱們最好把宴請魯父親的話說在前麵,先堵住他的嘴。”

郭曉冬說:“小芹,你真好。我這輩子如果不娶你,就是瞎眼。”

魯小芹使勁摟住郭曉冬的脖子,吻住了他。兩個人溫柔繾眷了一會兒,郭曉冬推開了魯小芹,說:“自從1940年以後,延安遭遇到從未有過的物質困難。日軍改變軍事策略,對華北抗日根據地實施極其野蠻殘酷的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國民黨也趁火打劫,不僅停發了八路軍的軍餉,而且對敵後根據地尤其是陝甘寧邊區實行嚴密的經濟封鎖,不準一尺布、一粒糧進入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根據地,加之從 1941到 1942年,華北連年遭受旱災、水災和蝗災的侵襲,天災人禍給華北敵後抗日根據地造成極大困難。咱們黨的主席毛澤東同誌也穿著打補釘的褲子,麵容清臒而瘦削。毛澤東對邊區經濟陷入的嚴重困難也作過這樣的描述:我們曾經弄到幾乎沒有衣穿,沒有油吃,沒有紙,沒有菜,戰士沒有鞋襪,工作人員在冬天沒有被蓋。為此毛澤東提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發展經濟,保障供給’,毛澤東等領導人自己帶頭開荒,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邊區軍民的經濟生活得到很大改善。但是,麵臨艱巨抗戰任務的八路軍、新四軍和廣大老百姓仍然非常困難……所以,我對組織上交給我在黃崗山區的任務一定要千方百計予以完成,哪怕犧牲了生命。”

郭曉冬吻了魯小芹一下,說:“戰爭是殘酷的,不知道會輪到誰死。”

魯小芹神態堅決地吻住郭曉冬,不允許他再說了。

時間已經過了半夜,兩個人都沒脫衣服,但卻摟著脖子嘴對嘴吻著睡著了。屋裏躺櫃上的油燈跳了幾跳,該撥燈芯了。此時,郭奶奶爬起來,披了棉衣悄悄推開西屋的門,見兩個年輕人如此親密,她十分高興,沒有去撥燈芯,而是任其慢慢熄滅。她捯著小腳回到東屋,對郭爺爺說:“明天一早趕緊跟曉冬商量去請魯大成,然後殺兩隻雞,擺一桌,就算咱們對魯家下了聘禮。不然的話,小芹若是懷了咱家的孩子,咱們郭家就實在太沒麵子了。”

郭爺爺對郭奶奶的話曆來言聽計從,連忙答應下來。他有所不知的是魯小芹和郭奶奶想到一塊了。

天亮了,陽光一格子一格子地爬上窗欞。郭奶奶沒有急著叫兩個年輕人起床。她先在堂屋的鍋灶上熬了一鍋玉米麵紅薯粥,又切了一小碟鹹蘿卜絲,才捯著小腳來敲西屋的門。其實,西屋的門始終沒插著。兩個年輕人被叫醒了,他們拉著手來到堂屋,洗了臉,郭曉冬讓魯小芹坐在椅子上用篦子給她梳頭。(篦子是一種用竹子製成的傳統梳頭用具,中間有梁兒,兩側有密齒,齒要比梳子更細密。)看郭曉冬給魯小芹梳頭的架勢,真夫妻也未必如此親熱。接下來,他們邊喝著粥,便把事情定了,一會兒由魯小芹帶一個隨從去河神廟請魯大成。如果魯大成爽約,郭奶奶便趕緊殺雞,把躺櫃裏存了半年多的米酒也拿出來。

魯小芹喝著粥,就把該說的話都想好了,喝完粥,郭曉冬就領著她來找馬萬祺,從馬萬祺的身邊領了一個挎短槍的馬弁走。事到如此,馬萬祺對郭曉冬已經言聽計從。因為他在對敵鬥爭方麵實在沒有經驗,不論魯小芹出麵能不能請來魯大成,隻要魯小芹肯出麵,馬萬祺就高興。他相信魯小芹會想盡辦法說服父親。

魯小芹領著馬弁往河神廟方向走,走出十裏地,拐過一個山腳的時候,一個身穿**羊皮筒子的小個子突然躥到了麵前,手持一把駁殼槍,露出長短不齊的黑牙,說:“見麵分一半,兜兒裏有多少錢,全掏出來!”

馬弁見此也彈開了自己的駁殼槍套,把手按在槍柄上。魯小芹麵色嚴峻,兩手叉腰,把胸脯一挺,說:“媽了個巴子,你是哪個山頭的?聽說過魯大成嗎?”

小個子道:“嘿,臭丫頭片子,還敢拿我們首領的名號擋橫兒,魯大成的大名是你應該叫的嗎?”

魯小芹道:“如此說來,你是魯大成的人了?實不相瞞,在下就是魯大成的親生閨女。”

這時站在魯小芹身後的馬弁已然悄悄將手槍抽出來掂在手裏,扳開機頭道:“你認不認算個屌毛,不讓路先吃老子一槍!”

魯小芹對身後擺了擺手,製止了馬弁,對小個子說:“我媽帶著我弟弟遠走他鄉了,我爸現在跟石翠花同居,石翠花是我老舅的遺孀。你明白什麽叫遺孀嗎?”

小個子一聽這話急忙將駁殼槍插進腰裏,單腿下跪,兩手抱拳:“姑奶奶您好,受小的一拜!小的名叫周三兒,是馬二楞的手下,剛入夥,還沒為馬二哥立過功。”

魯小芹將周三兒扶起來,說:“你先走一步,趕緊到河神廟給我爸送信,就說我來了。”

小個子領命舉手再拜,然後站起身來拔腿就跑,一溜煙兒就不見人影了。這個小個子的槍法究竟怎麽樣,魯小芹沒有見識過,不敢妄斷,單看其敏捷的腿腳,也算是塊材料。

誰知,魯小芹帶著馬弁又走了一程子以後,距離河神廟應該不遠了,就見那個小個子遠遠地跑來了,見了麵,氣喘籲籲道:“姑奶奶,魯爺說了,你帶著狗頭金呢,就見你,否則就請你回去。”

魯小芹想了想,突然翻臉道:“是不是你編造謊話騙我?我爸曆來義字當先,什麽時候把黃金擺在第一位了?”

小個子撲通又跪下了,雙手抱拳道:“姑奶奶,真是這樣,我沒說半句瞎話。”

魯小芹一彎腰,便從綁腿上拔出了腿叉子,按在小個子的脖子上,說:“你是給我引路往前走,還是讓我把你抹了脖子?”

小個子急忙磕頭,如同搗蒜,道:“姑奶奶,你幹脆抹了我的脖子算了,我回去也活不了的!”

魯小芹一腳將小個子踢個跟頭,說:“媽了個巴子,真他媽怕死鬼。滾起來,有我跟著,你死不了!”

小個子爬將起來,帶著一身灰土,頭前走了,一邊走一邊嗚嗚啊啊地哭著:“活不成了,活不成了,老天爺啊!”

魯小芹皺起眉頭,緊緊跟了上去。馬弁手持駁殼槍一步不落。他們走到河神廟門口的時候,正好日上三竿,魯大成、豐金一、石翠花三個人站在門口看瞟著來路,遠遠地看見魯小芹帶著一個人來了,便轉身往廟裏走。魯小芹急忙高聲喊道:“爸,您留步,我有重要話跟您說!”魯大成還要往前走,石翠花急忙跟他嘀咕了幾句,他才停住腳轉過身來,道:“你還有什麽臉麵來見我?狗頭金呢?我交給你保管,你保管到哪兒去了?”

魯小芹三兩步搶到魯大成跟前,抱住魯大成的胳膊,把腦袋倚了上去,說:“爸,我遇到了壞人,要強暴我,我拿狗頭金保全了處女身。我害怕夜長夢多,就趕緊跟郭奶奶的孫子定了親,我現在是專程請您去喝定親酒的。捎帶翠花舅媽一起去。”

“前些天,還不知道您的下落,怎麽和您商量?我的處境又特別危險,郭家店的保長天天攆我,恨不得我給他做小,否則就攆我離開。這個日本人的狗腿子!”

“保長,不就是郭萬才嗎?”

“對,就是他。”

“我現在就叫人去崩了他。”

“別別,爸,您崩了他再換一個,也許還不如他。郭萬才是個草包,留著他有用。”

“給郭奶奶做孫子媳婦,我不反對,但她家總得下聘禮不是?”

魯小芹一聽魯大成把話題轉到聘禮上了,便十分高興,說:“爸,郭奶奶和孫子郭曉冬都對我表示了,他們寧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我的安全。”

“嗯,這還像句人話。幾時喝定親酒?”

“現在就去。”

“我的未來女婿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我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燈,沒點本事,近不了你的身。”

“爸!”魯小芹把腦袋往魯大成懷裏紮。魯大成冷靜地推開了魯小芹。

“閨女,我馬上就隨你去喝定親酒,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您講,隻要我能做到的。”

“你必須還我一塊狗頭金。因為我能猜出來你把狗頭金送給誰了。這件事不能說完就完了,沒這麽簡單。”

“回頭我和郭曉冬一起想辦法給您弄狗頭金還不行嗎?”

“你能保證嗎?”

“能!”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就隨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