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第十三章道歉

“真正讓我難過的是,原來,丁峻明在她心裏這麽重要。”

——謝澤陽的日記

謝澤陽送完作文紙回到教室時,班主任徐老師在講台前叫住了他。

“我聽說暑假有個中學生軟筆書法大賽,你是不是報名參加了?”徐老師問他,又囑咐道,“我聽說獎金挺高的,一等獎能有一萬塊錢左右,最低的三等獎也能有幾千塊錢。你聽著點兒廣播通知,明天別忘了把作品帶過來,交到廣播指定的地點。”

“好,謝謝老師。”他說。

次日清早,他把寫完的書法作品放在了廣播要求的書畫室門外的桌子上,回班級時恰好路過十六班,下意識朝裏麵看了一眼。

“你看見沈冰清了嗎?她又沒交數學作業。”十六班的數學課代表站在教室門口,問一個正要往外走的同學說,“還有丁峻明。”

“沈冰清我不知道,丁峻明好像和十五班那個體育生出去了,看著像要打架。”

“丁峻明打架?”

“在哪在哪?我要去看!”

“……男廁所。我想起來了!剛剛沈冰清好像去找他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道。

謝澤陽轉過頭,注意到男廁所門外,丁峻明正和一個男生糾纏在一起。場麵激烈混亂,兩人從男廁所纏打到書畫室門口,男生朝丁峻明胸前狠狠踹了一腳,丁峻明後退幾步,猛地撞上了身後書畫室門外的桌子。

謝澤陽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書法作品掉落在了地上,值日生剛拖完地,紙麵浸染了大片的水漬,紙上的字跡早已變得模糊不清。

他皺了皺眉,見男生依舊不依不饒,揮出拳頭對著丁峻明臉上砸了過去。丁峻明避閃不及,他正想趕過去製止,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擋在了丁峻明身前。

“你幹嘛?”丁峻明急了,吼道,“快閃開!”

“沈冰清!”謝澤陽立刻高喊她的名字,氣喘籲籲跑了過去。

“主任來了!”他急喘著氣說。

男生揮拳的動作僵住,轉過了頭,沈冰清也偏過頭,怔怔望向他。

謝澤陽在他們麵前停下腳步,什麽都沒說,把掉落在地上的宣紙撿了起來。

墨跡被盡數暈染開,雪白的宣紙被染上刺目的汙垢,整幅字被毀了個徹底。他捏緊了宣紙,眼前卻反複重演著剛剛她衝過來擋在丁峻明身前的那一幕。

比白紙上的汙漬更加刺目,直直刺進他的心裏,滋生出密密麻麻的痛意。

在走廊巡視的主任發現了這邊的情況,立刻急匆匆趕了過來,看了眼謝澤陽手中的宣紙,問他:“這是你準備參加書法比賽的作品?”

“隻能重新再寫一幅了。”主任搖頭歎了口氣,抬頭問,“誰弄的?”

丁峻明舌尖抵了下滲血的唇角,正要開口承認,卻被沈冰清搶了先。

“主任。”她把丁峻明擋在身後,“是我弄髒的。”

“和丁峻明沒關係。”她說。

“沈冰清,又是你!從開學到現在,你數數自己惹了多少禍了?”

“這次我必須得找你家長過來!”

“謝澤陽,你想怎麽解決?”

“沒事,主任。”他說,“她……他們不是故意的。”

“您別找家長了。”

沈冰清立刻舉手表態:“主任!我以後一定好好表現!真的!”

“您就別找我家長了,求您了!”

“不行,我今天必須找你家長過來!”主任態度堅決。

“主任。”謝澤陽再次開口,聲音很低,分辨不出情緒,“今天這件事就算了吧。”

“您就別找家長了。”他說,“求您了。”

主任一愣,頓了片刻說:“行,既然你不追究,那這事兒就先算了。”

“你們仨!回去一人寫一份檢討,把今天發生的情況交代清楚!”

“記住啊,沈冰清!這幾天我重點觀察你的表現!”臨走前,主任警告沈冰清道。

“你們幾個!都好好反省!放學前把檢討交到教導處!”

主任說完便背著手離開,謝澤陽沒再說什麽,轉身就要走。

“謝澤陽!”她在他身後喊他,“對不起!”

他腳步頓了頓,沒回頭,繼續走回了教室。

他回到教室裏,站在黑板前準備寫今天的課表,無意間聽見身後兩個正在值日的女生邊擦講台邊小聲聊天。

“聽說十六班的沈冰清把班長參加書法比賽的作品給弄髒了。”

“不是她,我親眼看到是丁峻明。”

“啊?那她怎麽跟主任說是她啊?”

“那當然了,人倆什麽關係……你絕對猜不到!早上丁峻明和方振銘打架,沈冰清還衝過去擋在丁峻明前麵呢!”

“天呐!你再詳細說說!太激動了,我好想聽……”

謝澤陽定定望著眼前的黑板,捏著粉筆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泛了白。他的一顆心仿佛浮在水麵上,被兩人的對話重重向下拉扯,一點點沒入了水底。

早自主練習開始前,徐老師走進教室,喊他道:“謝澤陽,你過來一下。”

“語文老師把東西落在這兒了,你給她送過去。”

“她現在應該在十六班。”

“好。”謝澤陽接過徐老師遞給他的教學參考書。

他來到十六班門口,看到林老師正站在講台發語文晨考卷。

“沈冰清?”林絮突然開口。

“在!”沈冰清立刻起身。

“這是你的發繩吧?我剛剛在走廊陽台上撿到的。”

“是!謝謝老師!”

沈冰清上前去取發繩,嘴角抿著笑說:“老師……”

林絮:“嗯?”

“老師你真好看!”

“老師我愛你!”

“比心!”她不停用手指向林老師比心,賴在講台前不肯離開。

“沈冰清。”後門傳來了十六班班主任的聲音。

沈冰清後背一僵,訕訕轉過了身,縮著腦袋不敢吭聲。

“來,給我也比個心。”班主任抱著胳膊靠在門邊,語氣涼悠悠的,“我要個比語文老師的更大的。”

“比不出來你就在前麵站著吧。”

沈冰清心一橫,抬起頭張開了雙臂,用誇張的動作在頭頂比了個大愛心,一邊比著,一邊憋不住笑了。

全班同學一起笑了起來。

謝澤陽不禁也彎起了唇角,緊接著,他看到沈冰清悻悻回到了座位上,丁峻明湊到她身邊賤兮兮地說:“咱們以後不幹這丟人事兒了,行不?”

沈冰清伸手要打丁峻明,卻被他扯住了手腕。丁峻明力氣不大,卻偏偏讓她掙脫不開。她又急又氣,他卻不肯鬆手,隻是看著她笑,直到班主任將眼鋒掃了過來,他才終於鬆開了她,伸手在她頭上胡**了一把。

謝澤陽唇角的笑意凝住,好像隻要再稍稍往上一扯,便會牽扯出心裏一陣難忍的刺痛。

沈冰清轉回身,把桌上的卷子往旁邊一扔,開始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用三角板切橡皮玩兒。

班主任走過來,一把搶走她手裏的三角板和橡皮:“不想考試,就去辦公室外麵給我數卷子去!”

“一個班五十五張。”

“去吧!”

“好嘞!”沈冰清眉梢一挑,迅速從座位上起身,臨走前還得意地朝丁峻明吹了聲口哨。

“沈冰清和丁峻明,這倆人最不省心!你得費點心了。”班主任走到講台前對林絮說,“尤其他倆那個字寫得……寫個數學符號我都認不出來。”

“謝澤陽?什麽事?”注意到他一直站在門口,班主任問他道。

“老師您好,林老師把書落在我們班了。”他走上前,把教學參考書遞給了林絮。

“好。”林絮接過他手裏的參考書,笑著說,“謝謝。”

“不客氣,老師。”他答道。

班主任瞧了他一眼,接著對林絮說:“這孩子是市中考狀元,早上我在走廊裏看見他寫的毛筆字了,寫得可真漂亮,都快趕上書法家寫的了。”

“他文采也好,聽徐姐說,中考作文得了滿分!再看看我們班這個,和人家的差距得有多大!”班主任的視線挪到了還站在門口的沈冰清身上。

“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班主任厲聲問她。

沈冰清沒說話,轉身走出了教室。

第十四章原諒

“沈清清,我原諒你了。”

——謝澤陽的日記

周末中午,放學回家的路上,謝澤陽獨自挎著書包往車站走,恰巧路過一個小超市,走進去打算買瓶水喝。

“你倆差不多得了,幫忙看個店,把店裏的東西快吃空了,合適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妹妹!咱得讓光光明白一個道理——什麽叫‘家賊難防’!”

“……”

收銀台附近一個臨時搭起的圓桌前,三個人正邊吃火鍋邊聊天。

“本來我都說服我爸了,結果要不是她和光光非要來這破學校,誰跟著來這兒受罪?借讀費貴得要死。”丁峻明愁眉苦臉地向程勇抱怨。

“你要是肯好好學習,再貴十倍的借讀費你爸都能給你出。”沈冰清悠悠說道,“心疼錢還不知道努力。”

丁峻明拆她的台:“欸,你先別說我,你先看看你自己。”

“費那麽大勁兒轉學就是為了來這兒,結果不還是和我一樣,到現在作業一個字都沒寫嗎?”他眨著眼睛問她。

“要不是……”沈冰清氣急辯解,“要不是為了你倆,我能非要來嗎?”

“別!我可不背這個鍋,光光肯定也不背。”

“你來了之後整天和江萌黏一起,隻要有江萌在,你連一個眼神都不想施舍給我。”

“誰讓我一找萌萌你就來煩我!”

“我……”丁峻明無話可說,轉頭看向程勇,“程勇你聽聽,這是人話嗎?”

“你每天就知道找江萌,你找過我一次嗎?”

“我再警告你一遍,對我家萌萌好點兒!”沈冰清咬著筷子,凶巴巴地警告他,“再讓我發現你欺負她一次,你就完了!”

“不是,我什麽時候欺負她了……”丁峻明一臉冤枉,看見沈冰清愈發淩厲的眼神,無奈妥協說,“行,我保證永遠不可能欺負她!對她嘎嘎好!行了吧?”

沈冰清這才收回目光,補充了一句:“還有許澄光。”

“你倆知不知道他有多無恥?”

“?”

“他說他懂手語,讓萌萌雇他當翻譯。”她說。

程勇震驚:“我就想知道當這個翻譯能掙多少錢?你要這麽說,我覺得我也能學學手語。”

“他讓萌萌每天借他抄語文作業。”

“???”

“無恥!”

“太無恥了!”兩人義憤填膺附和道。

“喲,這不是市中考狀元嗎?狀元來我們小店買水?真是蓬蓽生輝……”丁峻明見他拿了瓶礦泉水來結賬,瞬間變了臉色,陰陽怪氣道。

丁峻明話音未落,沈冰清突然被嗆了一下,劇烈咳了起來。丁峻明連忙拍她的背給她順氣,又把手邊的一杯溫水遞給了她。

“你慢點吃!真是服了,有人和你搶嗎!”丁峻明皺眉喊道。

“你太客氣了,陽哥。”程勇說,“就一瓶水的錢,光光不可能要,不用給了。”

謝澤陽把兩張一元紙幣放在收銀台上,淡聲道:“收下吧。”

他轉身正要離開,突然聽見沈冰清在身後喊他的名字,腳步一顫。

“謝陽……謝澤陽!”

“你那幅字……我不知道你要用它參加比賽。”

“你還來得及重寫一幅嗎?”

“來不及的話,我把獎金轉給你吧!”

“不用了。”他說。

“不行,這本來就是我的錯,我轉給你!”

“怎麽成你的錯了?這不是我的錯嗎?”丁峻明打斷她,“要轉也是我給他轉。”

沈冰清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眼神,謝澤陽心裏卻漫開了酸澀。

她一直在護著丁峻明。

丁峻明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

或許,是比“之一”更為重要的存在。

“我欠的是一句道歉,不是錢。”他沒什麽表情地開口,目光落到了丁峻明身上,“還是你覺得,所有問題都能靠錢解決?”

“謝澤陽你沒完了是吧!”丁峻明惱火,“你那幅字確實是我弄髒的,多少錢我賠!還是你想怎麽解決?打一架嗎?”

“老丁!”程勇攔住他,勸道,“你倆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都是同學,有話好好說!”

他沒再說什麽,收回視線,轉身走出了超市。

周一放學後,謝澤陽照例負責檢查各班的值日情況,最後一個離開教室。走廊裏,兩個剛值完日的女生閑聊著從他身側走過。

“沈冰清寫了一天的毛筆字了,寫一張被沒收一張,太慘了……”

“咱老班已經撕了她三張了……”

“結果最後一節自習上,她居然又掏出一張開始寫……”

“不是吧?她真打算重寫一幅交上去,還謝澤陽的獎金啊?就她那個字,可能評得上獎嗎?”

“不然這麽辦?說白了還是為了幫丁峻明唄。”

“那丁峻明自己怎麽不寫?”

“他?他那個字還不如沈冰清的呢……”

兩個女生忍不住笑了起來,感慨道:“要強的清清和她那不爭氣的竹馬小明……”

剛好路過十六班的後門,謝澤陽聞言腳步頓住,側頭從半開的門縫望過去,一眼便看到了正趴在桌上睡覺的沈冰清。

室外風大,教室的窗戶敞開著,他注意她輕輕哼了一聲,肩膀縮了縮,桌上的宣紙被風吹散了一地。

他眸光微沉,推門走了進去。他來到她身側,伸手將窗戶關嚴,又將她垂落在椅子上的校服外套撿了起來,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彎腰去撿地麵上的紙,看到了紙上的內容,指尖顫了顫。

廢棄的宣紙上用毛筆畫著一個大頭娃娃表情包:不開心。

另一張宣紙上畫著另一個表情包:一個大頭娃娃在暴打另一個大頭娃娃。

幼稚鬼。

謝澤陽腹誹,唇角沒忍住彎了彎,忽然看見她眉心皺了皺,嘴裏嘟噥著一句話。

“我的字太醜了,怎麽寫都寫不好。”

“謝陽陽……”

“對不起……”

少女額前的一縷碎發垂落在頰上,謝澤陽抬手輕輕幫她撥開,指尖停駐了許久,才回過神收回。

他看到她皺起的眉心終於稍稍舒展。

她不會知道,他其實並沒有怪她,甚至都並沒有怪丁峻明。

他之所以和她置氣,擺出一副得理不讓、咄咄逼人的麵孔,不過是因為她對丁峻明毫無保留的在意和保護。

他希望她能也在意他一點,甚至貪心地想要去和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丁峻明比一比。

可沒資格就是沒資格。

他拿她沒有辦法。

他把散落一地的宣紙全部收在手上,注視著少女恬靜安穩的睡顏,在心裏默默對她說,沈清清,我原諒你了。

第十五章腿傷

“你不會知道,其實我有多希望,你是來給我送藥的。”

——謝澤陽的日記

他去校外的小賣部重新買了一遝宣紙,打算再寫一幅毛筆字上交參賽。深夜裏,他把一幅字寫完裝進手提袋,手機提示音響起,屏幕上顯示出一條匿名短信。

“拿一萬塊錢來酒吧後門,不然直接去你家敲門。”

他眼裏透出冷意,從書桌抽屜裏掏出了一個媽媽塞給他用來防身的“小型電棒”,將它裝進外套口袋,隨後拿起手機走出了宿舍。

“錢帶了嗎?”追債的男人站在酒吧後門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問他。

他走上前,神色淡然道:“沒帶。”

“父債子還,你要是還不了也簡單,我現在去你家,問問你媽能不能還。”

“還得了。我下周就給你。”他說。

男人嗤笑一聲:“行,那我就再信你一次。乖弟弟。”

“不過今天既然來都來了,不留下點兒什麽,是不是不太夠意思?”

“我看你這手機不錯……”男人伸手去搶他的手機,他側身一躲,男人撲了個空,眯了眯眼,臉上盡是戾氣。

男人掄起拳頭,他瞄準機會,鉗製住男人的雙臂,膝蓋頂上男人的腹部。男人吃痛吸氣,從身上摸出把刀,猛然向他衝來,他避閃不及,險些從台階上跌落,迅速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了電棒,抵在了男人身前。

“我報警了。”他另一隻手高舉著手機說。

此時酒吧發生了打架事件,警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男人咬咬牙,瞪了他一眼後轉身跑開。

他掙紮著從台階上起身,右腿膝蓋處卻疼得動不了,估計是骨折了。有路人經過注意到他,將他送去了醫院。

第二天學校舉辦開學典禮,並安排了他作為新生代表發言。他向徐老師打電話說明了自己的情況,請了一天的假。

隔天清晨,他單手拄著拐走進教室,看到自己桌麵上堆滿了藥、零食和寫滿字的便利貼,呆呆愣住。

沒過一會兒,許澄光和程勇手裏拿著水杯從教室門口走了進來。

“腿怎麽摔的?這麽不小心。”許澄光問他。

程勇也緊跟著問:“是啊陽哥,好點了沒?”

“沒事,好多了。”他笑了笑,指著自己的桌麵問他倆,“這什麽情況?”

“你昨天不是沒在開學典禮上發言嗎?好多女生知道你把腿傷了,給你送溫暖來了!”程勇搖頭感歎,“那場麵真是……相當壯觀!果然長得帥加上全市第一就跟開外掛一樣,羨慕不起啊,羨慕不起。”

“不過說到昨天這個開學典禮……”程勇咧著嘴湊到他麵前,“陽哥,你不知道昨天光光因為這個事兒,都經曆了啥……”

“昨天你不是臨時請假了嗎?然後主任就讓他替你做新生代表發言。”

“再然後吧,他沒稿。寫發言稿這個事兒也屬實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就在他犯愁的時候,十六班的語文課代表,江萌,人家正好去辦公室給林老師送作文。結果他就把江萌寫的作文給打劫了。”

“就是林老師之前布置的,讓咱們寫新生入學感受的那篇。”

“結果他讀一句卡一句,裏麵好多字不認識,笑死了哈哈哈。”

“光光,我必須要和你說啊,你一定不必自卑,就她引用的那些課外古詩文裏麵的字,一般人都不認識,你真不是文盲……”

許澄光踹了一腳他的椅子腿兒。

“看吧!還惱羞成怒了!”程勇依舊伏在椅背上笑個不停。

謝澤陽也露出了一絲笑意,突然聽見門口有人朝教室裏喊了一句:“許澄光!十六班的沈冰清找你!”

他不受控製地抬起頭,向教室門口望了過去。沈冰清手裏拿著一瓶藥站在門口,正在朝他們的座位張望。視線相撞的一瞬間,他下意識低下了頭。

許澄光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教室門口問:“找我什麽事兒?”

“……沈冰清。”見她魂不守舍,還在往教室裏看,根本不看他,許澄光無奈問道,“你看看我行不行?”

“你真是來找我的嗎?”

沈冰清終於回神:“那個……小明手受傷了,你不是有小藥箱嗎?我來給他拿個藥。”

“我看到了,不就劃個口嗎?我給他創可貼了。”

“創可貼不行!得包紮!”沈冰清說。

“啥?”

見她堵在門口不肯走,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許澄光隻好妥協:“行,包紮。”

“藥箱在我桌箱裏呢,你自己去拿。”他說,又問,“對了,江萌在不在教室?我找她有事。”

沈冰清目光警覺,盯著他問:“你找萌萌什麽事?”

“管這麽寬。秘密,就不告訴你。”許澄光說完就往門外走。

“反正你要是敢欺負她,你就完了!”沈冰清衝他喊道。

許澄光回了她一句:“你要是再不去拿藥的話,你的小明傷口該愈合了!”

沈冰清來到許澄光的座位上,從他的桌箱裏拿出了一個小藥箱,打開蓋子,垂著頭翻找起來。

程勇津津有味看著她的動作,眉梢一挑:“清姐對小明可真是……慈母般的關愛啊。”

“那當然,我們倆是堅不可摧的母子情。”沈冰清說。

“就沒想過往別的方向發展發展?畢竟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程勇話沒說完,被她開口打斷,“沒想過,想不了。”

她抬頭看向程勇,一本正經道:“我現在呢……就隻希望他能快點長大,找個對象,然後和他對象一起孝敬我。”

“噗——”程勇被逗樂了,“行吧,母子情也挺讓人羨慕。”

“你說說你們,為什麽一個個的都擁有這麽多愛呢?”程勇托著腮,表情哀怨,“你看我們陽哥,傷了腿,有多少人給他送藥!”

“滿滿一大桌子!還有什麽愛心小零食、小紙條啊……嘖嘖,我給你念一張小紙條啊——希望你早日康複,雖然這次開學典禮沒能跟你一起主持,但我很期待下次的藝術節,可以和你成為搭檔……”

“欸?你手裏一直拿著的是啥?帶過來的好吃的嗎?”程勇問沈冰清。

“是好吃的,吃不吃?想吃給你。”她晃了晃手裏的雲南白藥。

“咦——趕緊拿走,陽哥桌上這一堆就夠熏人的了,你又拿來個一模一樣的!”

“你這也是給陽哥送的啊?”

程勇話音剛落,謝澤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然而緊接著,他看到她往自己的桌上瞥了一眼,語氣淡淡道:“不是,是還給光光的。”

第十六章發繩

“今天,我給她綁頭發了。”

——謝澤陽的日記

開學典禮結束不久,國慶假期開始前,學校的“校園藝術節”活動拉開了帷幕。

每個年級需要負責不同類型的節目,高一年級負責的節目是詩朗誦比賽。聽說詩朗誦比賽由林老師帶領參賽,學校要求所有參加演出的師生必須統一服裝,並特地為他們購置了一批符合朗誦主題的“民國學生裝”。

聽說市教育局的領導也會來觀看這次藝術節表演,德育主任在廣播中重點強調,除了有節目的同學可以穿演出服以外,其他同學必須全部穿校服。這周剛好輪到謝澤陽值周,主任叮囑他提前檢查好每個班級的校服情況,務必保證每名同學在領導到來之前都能把校服穿好。

這天早上,他從家裏穿好了一身“民國長衫”,又套上校服外套來到了學校。他剛走進教室,發現室內竟然一片狼藉。符昕雅的桌子翻倒在地上,桌箱裏的書本和日用品零零碎碎灑了一地。

他將視線移到自己的座位,看到江萌坐在那裏,許澄光正神情專注地往她的手腕上噴藥。他走過去,聽見許澄光說了一句:“老謝,借用一下座位,你先坐旁邊。”

“陽哥,你錯過了一場相當激烈的大戰。”程勇湊到他身邊,壓低嗓音道,“符昕雅今天早上找了好幾個混混在學校附近堵江萌,那幾個人還帶刀了。要不是咱們林老師及時出現給擋了一下,刀就劃在江萌臉上了。”

“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江萌喜歡夏亮宇,就十四班的那個藝術生,符昕雅一直在追的那個。”

“江萌給他寫的日記,被符昕雅發現了,然後她就開始氣急敗壞。”

“看見符昕雅的桌子了嗎?光光給踹翻的。”

“林老師沒事吧?”他問。

“沒事。”程勇說,“手心被刀劃了一道,已經上藥包紮了。”

“你說光光和沈冰清不愧是一家人,倆人脾氣都挺暴啊。剛才沈冰清也過來了,直接衝符昕雅來的。好家夥,上來就把人給拽走了,聽說是去女廁所單挑了。”

“班長!我在女廁所門口撿到件校服,擔心是咱班同學的,就給拿回來了!今天不是有領導來檢查嗎?你一會兒快問問咱班有沒有人丟校服!”一個男生跑過來說。

“咦——這校服是經曆了啥?”程勇看著男生手裏的校服,一臉嫌棄地說,“這是剛從下水道裏撈出來的嗎?咋髒成這樣了?”

“這肯定不能是咱班同學的……”

男生突然道:“班長,上麵有個標記!QQ,前麵好像還有個S,看不太清……”

謝澤陽一把扯過校服,冷著臉飛快跑出了教室。

程勇和男生愣在原地:“他咋了?”

“不懂,”程勇不解撓頭,“SQQ,誰啊?”

謝澤陽飛奔到女廁所門口,發現裏麵空無一人。洗手台上扔著一個橘色的發繩,他把它撿了起來,呼吸不穩,思緒也突然亂了。

她會去哪兒?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第一反應是擔心她被帶去了教導處,於是幾步爬上了樓梯,在路過年級辦公室的時候,下意識朝裏麵看了一眼,腳步頓住。

辦公室裏,沈冰清正站在林老師的辦公桌前和她說話。

“老師,您別批作業了。手心出汗寫字多疼啊。”

“沒事。”

“我還這樣考過試呢。”林絮笑了。

“啊?那您上次是因為什麽劃傷手啊……”

林絮沉默片刻,笑了笑,沒有回答。

“老師,我給您吹吹吧!不知道隔著紗布吹管不管用,我試試!”

“真沒事……”林絮抬手去揉她的頭,問,“萌萌怎麽樣了?”

“手腕上有點傷,光光給她上藥呢。”

“沒去找校醫?”

“光光比校醫厲害!我表舅……也就是光光的爸爸,以前是一個特別厲害的醫生,他從小就跟著表舅學醫,治點小傷不是問題!”

“他還會治傷?”林絮驚訝問。

“老師,除了語文他啥都會,你說氣不氣人!”沈冰清語氣誇張,拱火說道。

林絮無奈笑了,說:“你快回去吧。回去收拾一下,把頭發紮好,一會兒該出發去禮堂了。”

“好吧,不過在我走之前,我要把您的紅筆全帶走。”

林絮一怔,噗嗤笑了,拍了拍她的肩:“好,我先不批了,歇一會兒再批。”

“快回去吧!”

謝澤陽還站在辦公室門口,和正從裏麵出來的沈冰清迎麵撞上。

“怎麽?知道我和你們班同學打架,這麽一大早就跑來告狀了?班長大人?”她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調侃道。

她穿著一件寬鬆的淡黃色T恤,頭上的發繩被扯掉了,蓬鬆濃密的黑色長發披散在肩上,襯得她小巧精致的臉頰更加白皙素淨。

謝澤陽唇線繃直,一言不發,將她渾身上下完整仔細地打量了一遍。

還好,應該沒有受傷。

他這才鬆了口氣,一直握成拳滲出汗的手掌終於緩緩鬆開。

“趕緊回班!領導和主任一起從樓上下來了!要檢查儀容儀表和校服!”他們身後突然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謝澤陽眼疾手快,一把拽起她的胳膊,將她拉到了身後的樓梯間裏。

“喂!你幹嘛!謝澤陽!”

他食指抵在唇畔,示意她不要說話。

“你……”沈冰清喃喃道,“你把我的校服還給我吧。”

她伸手去拿他手裏殘破不堪的校服:“謝謝。”

他卻沒肯給她,而是將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脫了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先穿我的。”他說。

沈冰清怔了一瞬,看著他問:“你就這麽怕我給學校丟臉嗎?”

“不愧是值周負責人,真負責。”她垂頭瞧了眼自己穿在身上的寬大校服,低聲說道。

謝澤陽沒說話,習慣性地抬起手,將她校服領口處沒拉緊的拉鏈往上拉了拉。

初一那年,每次她拉鏈拉不好,他都會順手幫她拉緊。

名義上,他說自己是在規範她的儀容儀表。

實際上,他不過是怕她會因為冷風吹進領口而著了涼。

沈冰清眼睫顫了顫,而後仰起頭,悶悶說了一句:“我的發繩,你也給我吧。”

“我綁下一頭發,謝謝。”她緊接著說。

謝澤陽把發繩遞給她,看她接過發繩,手臂剛抬起來,突然皺眉咬了下唇。

“怎麽了?”他問。

“這兒疼?”他抬手輕輕碰了碰她右臂裏側的一處地方,“剛才打架弄的?”

“嗯,剛才符昕雅扯著我胳膊扭了一下。”

“不抬起來不疼,剛剛抬起來才發現有點兒疼。”她說。

他凝視著她的手臂,唇角緊抿,半晌歎了口氣說:“那別抬了。”

他說著,接過她手裏的橘色發繩,抬腳走到了她身後。

他將她頸後的發絲攏了起來,用五指輕輕捋順,然後將發繩繞了兩圈,在高處綁了個馬尾,又將發辮擰成一股,纏繞起來,盤成了一個丸子頭。

他的記憶突然被拉回到初三那年的除夕夜,他放完鞭炮走進家門,看到媽媽正站在灶台前綁丸子頭。

“這麽綁起來好看嗎?”媽媽問他。

“好看。”他說。

“沈冰清也經常綁丸子頭。”他禁不住和媽媽提起她,“但她的丸子頭沒有這麽利落,總有碎發垂下來,看著有點亂。當時我們班同學還以為她是為了有淩亂美,故意這麽綁的。”

“結果後來,她偷偷告訴我說,其實是因為她不會梳頭,更別提綁頭發。”

媽媽笑了。

“那你跟我學學,等下次再見到她,你教教她怎麽綁。”媽媽說。

那時的他,跟媽媽學會了怎麽綁丸子頭,卻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她。

他靜靜注視著為她綁好的頭發,不知注視了多久。他手上的動作早已停下,雙臂卻忘了放下來。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此刻咚咚的心跳聲,在狹小靜謐的空間裏,如同洶湧的海浪愈演愈烈。

“好了。”他放下手臂,淡聲說道。

她沒說話,也沒動,依舊仰著頭,很久後才小聲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她說話時帶著悶重的鼻音,他走到她身前,注意到她眼尾泛紅,眼裏微微濕潤。

“怎麽了?”他驚訝問道。

她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臉,含糊解釋說:“沒事,就……胳膊……忽然有點疼。”

“領導和主任應該已經走了。”她倉促抹了下眼睛,轉身走向教室,“我去找光光給我看看……不行就去找校醫。”

“好。”他跟上她的腳步說。

藝術節表演很快開始,禮堂裏,謝澤陽和許澄光一起坐在觀眾席的一角。

“我給她看了,沒什麽大問題,貼上膏藥養幾天就能好,不用擔心。”許澄光說。

“嗯。”謝澤陽答道,“謝了。”

“應該的,你和我道什麽謝。”許澄光淡淡道。

空氣陷入凝滯,他察覺到今天許澄光似乎興致不高,一直沒怎麽說話,神情格外煩躁,目光一直緊盯著同一個方向。

謝澤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第二排中間座位上江萌的背影。

“你怎麽了?”他問許澄光。

“煩。”

“煩什麽?”

“說不明白。”頓了片刻,許澄光再次開口,問他,“你覺得,夏亮宇這個人怎麽樣?”

謝澤陽笑了,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你也覺得江萌喜歡他?”

“你覺得,江萌日記裏寫的‘X’,是夏亮宇?”

許澄光像受了委屈,說話的聲音有點悶:“我上次無意間聽見江萌跟沈冰清說,她有一個很喜歡的人,而且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了。”

“她考來咱們學校,也是因為那個人。”

“夏亮宇不也是從你們縣考來的嗎?而且他和江萌還是小學同學。”

謝澤陽淡聲說:“我覺得不是他。”

“那還能是誰?”許澄光突然轉過頭看他,“‘X’,……難道是你嗎?”

謝澤陽哭笑不得,問他:“為什麽是我?萬一是你呢?”

他喃喃自語著,謝澤陽唇角翹了翹,沒有再說話。

他恍惚回憶起中考前的那一天,江萌和他在教室裏聊天時對他說過的話。

“比如某一刻,你遇見了一個人,他帶你走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從那一刻起,你發現,你的人生忽然有了煥然一新的光彩。”

“哪怕後來你見不到他,甚至他不記得你了,也沒有關係。”

“因為你相信,在兩個世界的交接點,你們一定還會再相見的。”

第十七章歡送會

“我看到她騎車載一個男生回家。他們穿了同款的運動鞋。”

——謝澤陽的日記

國慶假期一過,十月底便迎來了期中考試。期中考試結束當晚,徐老師跟同學們說,林老師下周就要回北京了,明天開始會由新的語文老師來給他們上語文課。

晚自習下課,謝澤陽收到了許澄光給他發來的微信消息,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為林老師組織一場歡送會。

他帶著電腦去超市找許澄光,跟他一起通宵設計了歡送會的整個流程,寫好了主持稿,並通知同學們提前準備好明天想要送給林老師的禮物。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漸明。他們簡單吃了早飯,然後提前來到了教室進行準備工作。在征得徐老師的同意後,他把連夜做好的PPT拷進教室的多媒體電腦裏,許澄光則去了辦公室請林老師過來。

林絮踏進教室的那一刻,全班同學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和鼓掌聲。

“大家都坐好,保持安靜!”許澄光在講台前主持,“因為林老師馬上回北京了,今天我們一起來為林老師舉辦一場歡送會,祝願林老師能夠在未來的求學和工作之路上一帆風順,前程似錦!”

許澄光話音剛落,同學們洶湧澎湃的掌聲再次響徹了教室。

“首先,我來給大家播放一段視頻。”許澄光說完,打開了電腦桌麵上的服務器,在“元旦晚會”文件夾裏點開了一個視頻。

“大家好,我是實驗中學2012級畢業生葉風,現在在複旦大學讀研三。今天受徐老師的邀請,來給咱們一班的同學講一講學習方法。”

葉風學長的身影出現在視頻裏,教室裏立刻沸騰,同學們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林絮站在講台一側,此時正專注地注視著屏幕,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其實我吧,真的不會什麽學習方法。”視頻裏的葉風學長撓頭笑了,同學們也跟著笑了。林絮睫毛顫動,同樣露出了笑容。

“要不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不過不是我的故事,是你們的一個學姐,她的故事。”

許澄光突然暫停了視頻,賣關子問:“現在是提問環節,請問這個學姐是誰?知道的同學請舉手!”

“回答正確!現在請大家接著往下看。”許澄光按下了視頻播放鍵。

“她曾經送給我一句話,這句話陪伴了我很多年,給了我很大的動力,所以現在我想把這句話送給你們。”

“To win the world,去贏過這個世界。”

“如果對自己當下所處的這個世界不滿意的的話,就自己去創造一個新的世界,用它來打敗現在的世界。”

“我說完了,謝謝大家。”

視頻播放完畢,同學們卻仍然沉浸其中,坐姿端正,仰著頭靜靜注視著大屏幕。

直到有人帶頭鼓起了掌,大家才紛紛回神,情不自禁地拍手鼓掌。

講台前的許澄光接著開口:“播放這個視頻,是希望大家能夠記住葉風學長送給我們的這句話。希望我們可以像林老師和葉風學長一樣,去做真正想做的事,去追求那些看似不切實際的夢想。用自己創造的世界,來打敗現在的世界。”

“下麵我宣布,歡送會正式開始!”

“大家踴躍發言,有什麽想對老師說的話,可以直接站起來說。”

“老師!”一個女生站了起來,“我想抱抱!”

林絮含著眼淚笑了,走到她的座位前,伸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老師我也要抱!”

“我也要抱!”

“老師,我也要!”

“別搶別搶!注意秩序!一個一個來!”許澄光急忙喊道。

“老師,我想跟您道個歉。有一次您讓我改語文卷子,我忘改了,就騙您說卷子丟了。”

“後來您重新拿了一張讓我做,重新給我批了一遍。我不知道您當時手受傷了,是纏著紗布給我們批的卷,老師,對不起!”一個男生突然站起來說,說完深深鞠了一躬。

“老師還有我!我不應該抄語文作業。”又一個男生站起來說道。

“老師還有我!我不應該在語文自習課上睡覺……”

“老師,我們會想您的!”

“老師,您有時間一定要回來看看我們!”

“老師,我們愛您!”

同學們陸續從座位上起身,一個接一個地表達著自己的愧疚和感恩之情。林絮認真聽著,淚水不斷從眼眶裏湧出來,接過附近同學遞來的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謝澤陽心中酸澀,看見許澄光走回講台,開始宣布下一個環節。

“接下來是詩朗誦環節,所有同學起立!”

同學們整齊劃一地迅速起身站好。

“大家一起來看大屏幕上的這首詩。這首詩是由我們的班長,也是我們的語文課代表——謝澤陽同學寫的。”

“老謝!你來帶讀!”許澄光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上講台,帶頭道:“師恩如山,一二!”

“師恩如山,銘記於心……”

林絮淚眼模糊,哽咽著對他們說:“謝謝你們,我也很愛你們。大家快坐下吧!”

“老師,您來說幾句吧。”他把講台的位置讓給林絮。

“非常感謝大家,我真的……特別感動。從開學初拿著名單認識你們開始,到半個學期結束,隻是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卻讓我對你們每個人都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想跟大家說,你們每個人都是最獨特的星星,都會煥發出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光芒。所以希望你們可以繼續努力,去迎接未來屬於你們自己的最璀璨的人生。”

“好,我說完了。”林絮對許澄光說。

“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同學們接連回應道。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最後一個環節,合影和贈送禮物。”許澄光來到電腦前,將大屏幕的背景調成了一張圖片,圖片上寫著一行英文——“To win the world.”

大家爭先恐後地擠到黑板前和林老師一起合影,又將自己準備的禮物放到了講台上。

“謝澤陽,許澄光!”徐老師從教室後排走過來,“你們倆幫林老師把這些禮物送到辦公室去。”

“好嘞!”許澄光抱起禮物,跟他一起答應道。

他們來到年級辦公室,注意到林絮的桌上已經堆放了不少禮物。

“這些應該都是十六班送的,我看見沈冰清的了。”許澄光說,“這張賀卡是她昨天熬到後半夜做完的,還有這個水晶球,她昨天下晚自習之後,把附近開門的禮品店跑了個遍,才終於找到一個讓她滿意的。你看上麵的齊劉海小女孩,像不像咱林老師?”

謝澤陽目光停留在這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上,淺淺“嗯”了一聲。

放學路上,他走出校門,一眼就注意到沈冰清正坐在學校對麵公交車站的座椅上,靠著站牌迷迷糊糊打著瞌睡。他忽然想起許澄光說,昨晚她幾乎一夜沒睡。

手機從她手裏滑落到了地上,他正想走過去幫她撿,卻看到一個穿著職高校服的男生出現在她身前,伸手很大力氣地揉亂了她的頭發。

“你幹嘛!”沈冰清被他弄醒,不耐煩地抬頭問。

“你手機掉了。”男生垂眸示意,卻並沒有幫她把手機撿起來。

沈冰清沒理他,彎下腰去撿手機。謝澤陽視線跟著下移,注意到沈冰清和這個男生穿著一雙一模一樣的運動鞋,很像情侶款。

“一起回家唄?”男生問她。

“一起不了,不順路。”沈冰清麵無表情地拒絕。

“我剛剛打球把腳崴了,不能走路了。那我喊我媽來接我吧。”男生說。

沈冰清頓了片刻,問他:“你車呢?”

“走吧,我載你。”沈冰清站起身說。

車子很大,男生個頭又高,她踩著腳踏板,騎得格外吃力,向前行駛的路線歪歪扭扭。

“沈冰清!你要是把我摔了,可是要對我負責的!”

“閉嘴吧你。”沈冰清沒好氣道。

“沈冰清,你說你對我這麽好,你是不是喜歡我?”男生又問。

“你信不信你再說一句話,我現在就把你摔了。”

謝澤陽默默跟在他們身後,看到男生臉上揚起了笑意,伸直胳膊舉起手機對她說:“你要是敢摔我,我馬上錄視頻當證據!發給我媽看!”

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遠,他跟著他們的腳步也無意識地越來越快。兩雙同款的白球鞋不斷刺痛著他的眼睛,他指甲嵌進掌心裏,心底湧上一陣痛意。

他和他們並不順路,也本不想去看他們,卻還是擔心她本來就騎得不穩,昨晚又沒睡覺,萬一真摔倒了怎麽辦。他就這樣一路跟隨他們的方向,看到她在半路把男生放了下來,又看到她在小區樓下停下車,背影沒入樓道中,才終於轉身離開。

他的腦海中驀然浮現出今天的歡送會上,視頻裏的葉風學長送給他們的那句話。

用自己創造的世界,來打敗現在的世界。

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夠擺脫束縛住他的那些枷鎖,克服內心深處的自卑,擁有足夠的底氣站在她麵前,大大方方地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嗎?

她會等他到那一天嗎?

秋日蕭索,他望著眼前不斷飄落的樹葉,覺得自己似乎永遠找不到答案。

第十八章球賽

“她說,她這個人,向來一視同仁。”

——謝澤陽的日記

高一下學期開學,學校舉辦了一場高一年級的春季籃球賽。

第一場比賽是高一(一)班對高一(十六)班,地點定在了操場裏側的籃球場。比賽開始前,籃球場外擠滿了前來觀賽的同學。哨聲一響,比賽激烈展開,球場內外一片沸騰,呼喊聲此起彼伏,氣氛緊張熱烈。

謝澤陽上場沒多久,聽見不遠處兩個看球的男生正站在一起閑聊。

“這場估計打得沒什麽意思,十六班少了個主力。丁峻明說他心情不好,打不了。”

“為啥啊?”

“昨天我和他跟幾個職高的哥們在市體育館打球,然後他突然得知,他女神跟別人在一起了。”

“他女神?誰啊?”

“沈冰清。”

“不是吧?他女神是沈冰清?”

“不過沈冰清喜歡誰啊?是不是職高那個吳……陽哥!”男生話沒說完,擰眉衝球場上急聲喊道。

謝澤陽正運著球,被兩人的對話奪走了注意,無意識晃了神。十六班一個隊員突然從他身後用力一撞,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右腿膝蓋重重砸在了水泥地上,撕裂般的疼痛襲來,他的額頭瞬間冷汗淋漓。

程勇焦急問他:“流血了陽哥!能站嗎?用不用我找校醫過來?”

“沒事……”他眯著眼,頭頂的烈日晃得他一陣眩暈,膝蓋上刺目的血跡在他眼前無盡流淌,鋪天蓋地的血紅將他緊緊包裹住,化成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越發感到憋悶窒息。

突然,一道橘色的身影擋住了他的視線,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久違的那聲:“謝陽陽!”

是幻覺嗎?

重逢半年來,她一次都沒再這樣叫過他。

再說了,她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既然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又怎麽可能會來管他的閑事。

可他卻分明清楚聽見眼前的人正在用讓他熟悉的嗓音焦急對他說:“謝陽陽,你快把眼睛閉上!”

“別怕,沒事的……”

他閉眼照做,眼皮剛剛合上,昔日的回憶便如潮水般湧現在他的腦海中。

“謝陽陽,你快看!現在你眼前有一個超大的水晶城堡,城堡周圍有好多鮮花,城堡裏住著一個超級漂亮的公主!”

“這個公主的眼睛好大好大,皮膚白白的,穿著超級好看的公主裙……”

“你猜猜看!這個公主的名字是什麽?”

“這個公主的名字叫——沈、冰、清!”

他的呼吸漸漸恢複了平穩,胸口的憋悶和腿上的疼痛竟然也減輕了許多。

“沈冰清,你來幹嘛!”單藝迪突然氣勢洶洶地衝上前,“你們班的人撞我們班長,你還好意思過來!”

“有毛病吧你!都說了我們班不是故意的!”十六班一個男生喊道。

“得了吧!”

四周的爭吵聲不絕於耳,視線模糊中,謝澤陽渾身使不上力,突然注意到單藝迪動手將沈冰清推到了地上。

“你離他遠點!假惺惺!”單藝迪對她吼道。

“我怎麽假了?”他看見她掙紮著起身,手腕卻被單藝迪鉗製住,糾纏之中,她再次跌了一跤。

耳畔轟鳴聲陣陣,他牙關緊咬,使出全身力氣喊了一聲:“單藝迪!”

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聲音低得似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你別動她!”

“都別吵了!”體育老師聞聲趕來,“來兩個人,送他去醫務室!”

醫務室裏,送他過來的兩個男生回去繼續參加比賽了。校醫處理完傷口後,他獨自起身往醫務室門外走,剛推開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單藝迪。

“你上完藥了?沒事吧?”她問。

謝澤陽沒說話,單藝迪幾步上前,擋住了他的路:“我問你話呢!你怎麽不理我?”

“你推沈冰清幹嘛?”他冷聲問道。

單藝迪一愣:“你……”

“你喜歡她吧,謝澤陽。”單藝迪突然扯了扯唇角說。

“以前你護著她,是因為她是你們班的。現在我和你一個班,你還護著她!”

“我承認她是長得挺漂亮的,但她那種沒腦子又不學無術的人,有什麽好值得你喜歡的?”

“你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喜歡的這個職高的,和她才是一路人。”

“而且無論是丁峻明,許澄光,江萌,還是他們班任何其他人,哪個對她來說不比你更重要?”

“她有哪一次站在你這邊過?”

“和你無關。”他淡聲說,“去給她道歉。”

“不可能。”單藝迪紅著眼拒絕。

“行,那你跟我去找主任,讓他來解決。”他一把扯過她的手臂,拽著她朝教學樓的方向走。

“謝澤陽!”單藝迪被他扯得手腕生疼,費力掙開他的手,吼道,“我去給她道歉!行了吧!”

他沒再說什麽,鬆開她繼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剛剛單藝迪說過的那些話依舊回**在他的耳畔,像一根根針一樣刺進他的心裏。其實有時候,他也會在心裏問自己,謝澤陽,哪個人對她來說,不比你更重要?

她喜歡誰,願意跟誰走在一起,和你有什麽關係?

為什麽聽到她有了喜歡的人,你便立刻慌了神,這才摔傷了腿?

你把一顆心送了出去,對方卻根本不想要,如果你不及時將它收回來,那它又該被放在哪裏呢?

可一顆已經被送出去的心,還收得回來嗎?

好像早就收不回來了。

膝蓋上的傷口依舊劇烈疼著,他走得艱難,卻還是忍不住繞了遠路,從側門走進了教學樓,在路過十六班門口時停下腳步,朝裏麵看了一眼。

“我都說了這個不粘,容易開。”丁峻明皺著眉,小心翼翼地往她手上貼著創可貼,“有防水的不用,非得用這個,無語死了,誰看你手上貼沒貼兔子啊?”

給她貼完後,丁峻明把撕下來的包裝紙扔進垃圾袋,沒好氣道:“下午別寫字了,不然出汗疼死你。”

“我就不明白了,我們男生打球,謝澤陽受傷,和你有什麽關係?”

“謝澤陽受傷和你有關係嗎?你往上湊個什麽勁兒?”

“一天天就知道瞎湊熱鬧。”

丁峻明臉色不佳,一直在教訓她,沈冰清低垂著頭,一聲不吭。

“真和他在一起了?”丁峻明突然開口問。

“啥?”沈冰清一愣。

“吳皓,你吳阿姨的兒子。”他煩躁補充道。

“沒有……”

“我和他根本沒關係。”她說。

“那他到處說你和他談了?”丁峻明咬牙切齒,“行,等放學的,看我怎麽收拾他。”

“算了,我自己去找他。”她開口阻止,“你別去了。”

謝澤陽還站在門口,發現單藝迪不知何時已經從他身後走進了教室。

丁峻明抬眼看到單藝迪,立刻沉下臉:“你又想幹嘛?”

“再敢動她一下,你可以試試。”他擋在沈冰清身前,語氣不善道。

“我是來道歉的。”單藝迪說,“今天是我一時衝動,我不應該推你。對不起。”

“沒事,”沈冰清聳肩,“反正你胳膊也被我撓破了,咱倆扯平。”

“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沈冰清接著說,“當時我跑過去,是因為我關心同學。”

“在我眼裏,你們班的任何同學,和我們班的任何同學都是一樣的。所以看到你們班同學受傷,我也一樣會去幫忙。”

沈冰清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這個人向來一視同仁,從不拉幫結派。”

“我和你不一樣。”

“還不走嗎?”沈冰清朝門口瞥了一眼,“你們班同學在門口等你。”

謝澤陽猝不及防對上她投來的目光,眉心一動,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看到她已經把目光收了回去。

一視同仁。

他輕扯了下唇角,像是自嘲。

她對每個人都好,一視同仁,對江萌、許澄光和丁峻明會更好一些,因為他們和她感情更深,是她心裏“最重要的人”。

曾經他因為嫉妒丁峻明而自卑吃醋,現在他才恍然發現,原來就算丁峻明於她而言隻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他也依舊比不過丁峻明。

他不是她重要的朋友,而是讓她可以一視同仁對待的“你們班任何同學”。

心髒傳來密密麻麻的痛意,他瘸著腿轉身離開,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謝澤陽,你別再執著了。

你應該把心思放回到學習上,去做那些於自己而言更加重要的事。

別再執著於不喜歡你的人了。

第十九章心痛

“我今天對她發脾氣了,因為生她的氣。但其實我更生自己的氣。”

“沈清清,對不起。”

——謝澤陽的日記

時間在忙碌中被按下加速鍵,高二上學期,學習強度拉緊,各類學科競賽也開始變得頻繁。

中學生單科競賽初賽結束後,學校開展了一場以“夢想”為主題的團日活動,並在教學樓大廳設置了展板,讓同學們在便利貼上寫下自己的高考目標學校,粘貼在展板上。

高二(一)班和高二(十六)班共用一個展板,謝澤陽和許澄光拿著筆來到走廊大廳的時候,兩個班的同學差不多都已經粘貼完畢。遙遙地,謝澤陽看見沈冰清正拉著江萌從十六班門口走過來。

“就剩兩張了。”程勇舉著手裏的粉色心形便利貼,看了他們四個人一眼,“要不你們把它撕開吧,一人半張,一會兒倆人貼一起?”

“好。”他接過僅剩的兩張便利貼,在中間對折,沿著折痕撕開,給每個人分了半張。

沈冰清寫完也剛好看到這一幕,瞬間急了:“你貼我們班幹嘛?”

“大家都一起貼的,哪有什麽你們班我們班的。”許澄光撇嘴。

“我不管!我要和萌萌貼一起,你趕緊把你的拿走!”沈冰清伸手要去揭他的便利貼,被他一把捂住,“不行!我不揭!”

“你和我們班長貼一起唄。”許澄光說。

沈冰清不再吭聲,默默走到他的身側。

“給我吧。”他說。

“謝謝。”沈冰清把手裏的便利貼遞給了他,轉身拉著江萌走回了教室。

謝澤陽站在展板前,把他和沈冰清的便利貼拚在一起貼了上去,看到沈冰清的便利貼上,寫著“北京電影學院沈冰清”兩行字。

他的心髒倏地一顫。

“她一直想考北影,說以後要當大明星。”許澄光站在他旁邊開口,“江萌我倆也想去北京,這麽一看,到時候咱們四個可以一起去。”

謝澤陽目光定格在他和沈冰清拚在一起的便利貼上,心中滋味酸澀,唇角卻微不可知地彎了彎。

原來哪怕當下形同陌路,他還是在心裏期待著一個能和她一起的未來。

未來會到來嗎?

如果可以的話,他是多麽希望,這個未來能夠快一點到來。

臨近期末,中學生單科競賽入圍決賽的名單公布。入圍決賽的同學將要去北京參加決賽前的集訓活動。

高二一班入圍決賽的有三個人,分別是謝澤陽,許澄光和程勇。學校安排他們下周從學校出發,一起乘坐大巴車去北京。沈冰清需要代表學校合唱隊去北京參加一個唱歌比賽,比賽時間剛好也在下周。

音樂老師讓她和他們同乘一輛車,徐老師得知後特意把謝澤陽叫到辦公室叮囑,說他性格沉穩,也更心細,讓他照顧好同去的幾個同學。

周末下午,謝澤陽挎著書包從書店回學校,恰巧看見程勇從街角的奶茶店走了出來。

“陽哥!一起走啊!”程勇樂顛顛跑到他麵前,兩隻手揣進兜裏,跺了跺腳說,“咱化學老師也太變態了!雖說馬上期末了,也不至於這麽冷的天還把咱們弄到學校來練實驗吧……”

“真羨慕別人能有一個快樂玩耍的周末。”程勇耷著腦袋抱怨,忽然抬頭看到了什麽,扯著他的袖子喊了一聲,“陽哥,你快看!前麵那個是不是沈冰清?”

“就職高門口那個!穿橘黃色羽絨服的女生!”

謝澤陽怔怔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紮著丸子頭,穿著橘色麵包服的沈冰清。天氣寒冷,她戴著一雙棉手套,肩膀微微縮著,下巴埋在米白色圍巾裏,隻留下一雙雪亮亮的眼睛,看樣子像在等人。

“等誰呢?這麽冷的天兒還在這兒等?”程勇眨眨眼問。

沈冰清避開眼神:“不告訴你。”

“妹妹,聽哥一句勸,吳皓這人真不行,混子一個,你離他遠點兒。”程勇語氣認真道。

沈冰清沒說話。

“別等了,妹妹!跟陽哥我倆去做實驗,去不去?或者給你買個奶茶,你跟我倆去實驗室上自習去!”

沈冰清忽然轉開視線,朝他看了過來。他下意識偏了下頭,躲避開她的目光。

“不去了。”頓了片刻後,沈冰清冷冷開口,“你們學霸的世界,我沒有任何興趣參與。”

“沈冰清你……”

“我今天非要把你帶過去上自習!”程勇邊說邊拉她的袖子,回頭衝他喊,“陽哥,快來給我搭把手!”

“算了。”他對程勇說,“咱們走吧。”

見他沒什麽幫忙的意願,程勇無奈鬆開手,追上他的腳步,和他一起離開。

快要走到實驗室的時候,謝澤陽感覺自己的眼皮一直在跳。他沒多想,在實驗室門口放下書包,走到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之前做完實驗的學生沒有及時清理實驗用具,試管裏還殘留著溶液。他把溶液倒進垃圾桶,走到洗手台前洗試管,莫名恍惚了一下,手裏的試管突然滑落,洗手池裏滿是崩裂的碎片,他匆忙伸手去撿。

“你聽說了嗎?沈冰清為了幫職高那個男的打架,被紮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剛被救護車拉走……”

“天呐!就是職高的那個……他叫什麽來著……吳皓!是吳皓吧!”

“是他!不過我上次明明聽沈冰清說,她不喜歡他……”

“肯定是她不承認!誰不喜歡一個人還能幫他打架……”

玻璃碎片毫無察覺刺破他的掌心,血珠順著指縫一點點滴落在洗手池裏,將純白的洗手池染上了濃稠的血色。

謝澤陽眼前一片空白,密密麻麻的噪點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心髒猛地傳來絞痛,強烈的眩暈感讓他幾乎缺氧窒息。

他雙手緊緊撐住洗手台,目光卻漸漸渙散,恍惚間,他仿佛在無盡的血色中看到了一個橘色的身影。

包裹住這片身影的,是汩汩流淌的血,和鋪天蓋地的紅。

明明剛剛,程勇說要帶她過來一起上自習的……

剛剛程勇讓他搭把手,說一定要把她帶來上自習……

可他卻對程勇說,算了。

如果他帶她過來,她就不會受傷了。

如果他帶她過來……

他為什麽不肯帶她過來……

他的心髒仿佛被狠狠攥住、揉搓、捏碎。他沒辦法繼續再想下去,手上的力量終於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徹底倒了下去。

謝澤陽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

“你行不行啊?老謝!知道自己暈血還不注意點兒!”許澄光坐在病床旁,皺眉問他道。

“沈冰清?”

“她沒事,但遭了點罪,縫了幾針。”

“她麻藥不耐受,縫針的時候哭天喊地的。丁峻明我倆在旁邊,本來想罵她,看她疼成那樣,根本開不了口。”

謝澤陽聽他說著,掙紮著要起身。

“欸,你幹嘛?”許澄光按住他問。

“我去看看。”他說。

“她真沒事,你自己還沒好利索呢!”許澄光無奈勸道,最終妥協說,“行,我跟你過去。”

沈冰清所在的病房外,謝澤陽剛走近門口,就聽到她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

“還是燙!”

“這回呢,祖宗?”丁峻明給她換了杯水。

“太冰了。”沈冰清說,“算了,勉強將就喝吧。”

丁峻明突然抬起手,沈冰清條件反射似的一躲,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試一下體溫,你躲什麽啊!”他吼道。

她縮了縮脖子:“我以為你要打我。”

“你要不是病號,我真想打你。”

“你敢!”

“是誰跟我說的?說不用我去找他,說自己能解決?”

“你就這麽解決的,是吧?連小命都不要了,真行!真厲害!”丁峻明喋喋不休地挖苦她,又拉著臉問,“真就這麽喜歡他?”

沈冰清突然垂下頭,沉默了許久,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想喜歡了。”她低聲說,聲音輕得像在喃喃自語,“喜歡一個人,太累了。”

“怎麽不進去?”許澄光在一旁問他,“你不是特意來看她的嗎?”

“不進了。”

“你進去陪她吧,我回去了。”

“你自己能行嗎?”許澄光問。

他淡淡道:“沒事。”

謝澤陽轉身往自己的病房走,中途被護士喊到辦公室補填了一下個人信息。等他回到病房門口時,看見沈冰清正穿著病號服獨自坐在門外走廊的座椅上。

視線相對的瞬間,她從座椅上起身,走到他麵前,清了清嗓子:“咳……”

“好巧啊,謝澤陽,在這兒遇見你。”

“我聽說你做實驗把手給劃傷了,還暈血昏倒了。不是我說你,做事得專心,既然知道自己暈血,還不小心一點……”

她擋在門口,臉色蒼白得不行,額上還滲著薄汗,嘴唇也毫無血色。

不好好在房間休息,還有心思來取笑他。

心裏又是一陣煩亂,他伸手拉起她:“回病房。”

“你幹嘛!我受傷了,你還用這麽大力氣扯我!”

他立刻鬆開了手,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好幾道明顯的青紫,心裏的煩亂瞬間達到了極點。

“所以呢?”他停下腳步,冷著聲音問她。

她一怔:“所以什麽?”

“所以你這些傷都是怎麽來的?”

“我……和你有關係嗎?”

“沈冰清,人要是自甘墮落就沒救了,誰都救不了你。”

她沉默了一會兒,衝他喊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也不用你救!”

“誰愛管你?”他說。

他推開病房門往裏走,感覺到身後有一個東西砸到了自己的背上,軟綿綿的,力道很重,砸在身上卻並不疼。

走廊座椅上的抱枕隨著她的動作掉落在了地上。

他回頭看她,注意到她正氣鼓鼓地瞪著自己,眼圈微微泛紅,看著像要哭了。

他轉過頭,眼睫止不住地顫抖。

明明背上不疼,哪裏都不疼,心髒卻是疼的,像被無形的利刃狠狠剜刺,疼到他胸腔震顫,快要無法呼吸。

他想起了自己在實驗室聽到她受傷被送去醫院時的感受。

一顆心就這樣送出去,掛在一個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人的身上,任由她處置。

這就是喜歡嗎?

初中班主任說,沈冰清沒心沒肺,對人對事永遠三分鍾熱度,幹什麽都沒長勁兒。

單藝迪說,她沒有一次站在你這邊過。

她可以處處維護丁峻明,也可以為了吳皓打架住院。

在她的心裏,丁峻明,許澄光,江萌,吳皓,太多人都比他更重要。

所以當初,她在他打針的時候捂住他的眼睛能代表什麽?

在他生日那天對他說生日快樂,唱歌給他聽,送給他生日禮物能代表什麽?

在蠟燭燃燒時許下心願,說自己的願望是希望他全部的願望都可以實現,又能代表什麽?

他早就已經不是她的班長,也不是她的同桌了。

失去了這兩個身份的他,在她眼裏又是什麽?一個可以簡單寒暄,但擦肩過後馬上不想再多看一眼的老同學嗎?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漸漸握緊,又最終無力鬆開,再回過頭時,走廊裏空**一片,身後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第二十章雪天

“北京下雪了。”

“我背她去醫院,她發現我的腿受傷了,一直在哭,哭得很凶。”

“她好像很擔心我。”

——謝澤陽的日記

夜裏回到家,他站在門廳換鞋,注意到置物架上掛著一條米白色的羊絨圍巾,樣式有些眼熟。

很像……沈冰清戴的那條。

他心跳倏地一漏,聽見媽媽從房間裏開了口。

“圍巾是清清送給我的。”

“我晚上去市醫院對麵擺攤了,想賣點兒返季的鞋。清清剛好從醫院裏出來,小臉煞白的,嘴唇也幹得快沒血色了。她不告訴我生了什麽病,還張羅著要幫我一起賣,說想讓我早點回家。”

媽媽說著咳了起來:“聽見我咳嗽,又看我穿得少,非要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給我。”

“嗯。”謝澤陽去廚房接了杯溫水,遞給媽媽說,“以後您晚上別去擺攤了,跟我說一聲,我去。”

“你去什麽去,在家好好學習!我是晚上沒什麽事兒做,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媽媽說道,“不過你別說,清清這小姑娘啊……真的特別好。”

沉默片刻後,他低低“嗯”了一聲。

媽媽看著他,忽然笑了:“你啊。”

“真不知道你以後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還有你這什麽事兒都悶著不說的性格。”

“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改。”

謝澤陽沒說話,輕晃了下神。

他喜歡的姑娘嗎?

其實現在就有了,更確切地說,其實好久之前已經就有了。

可惜她的生活,卻離他那樣遙遠。

遠到他無權參與和過問,就隻能站在一旁遠遠地看。

遠到他對她所有的感情,都僅僅隻能止步於喜歡。

不必宣之於口,也同樣沒有任何用處的喜歡。

去北京參加競賽集訓這天,謝澤陽在家收拾好行李,準時出發去學校。

“你不知道,就她那樣的,和我裝什麽無辜清純?”

路過職高門口時,他無意瞥見幾個混混正聚在一起抽煙,嘴裏聊著什麽。

“吳皓是她家保姆的兒子,我以為他和沈冰清一樣,都不是什麽好人,倆人擱一塊瞎玩兒唄。誰知道沈冰清這麽猛?我手裏拿著刀呢!她都敢衝過來!給咱幾個惹了這麽大麻煩……”

“早知道她那麽虎,就應該早給她點顏色嚐嚐……”

沒等男人把話說完,謝澤陽放下行李走了過去,眼底怒色翻湧,揪住對方的領子,力道不斷收緊,掄起一拳打在了男人的臉上。

男人捂著臉抬頭,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破口大罵道:“你誰啊你?”

“有病吧?”

“你再說一句試試。”他看著男人,眼裏滿是冰冷戾氣。

男人一愣,突然咧嘴笑了:“怎麽,你喜歡沈冰清啊?”

“弟弟,聽哥句勸,提高點眼光,別每天盯著……”

沒等男人把話說完,謝澤陽揮手又是重重一拳。男人唇角嘴角滲血,正欲還手,被謝澤陽拎住胳膊朝腹部狠狠踢了一腳,劇烈慘叫一聲,歪斜著躺倒在了地上。

旁邊的幾個混混迅速搬來了救兵,幾個男人握著棍子將他團團圍住。打鬥之中,謝澤陽勢單力薄,才躲開一個男人迎麵的襲擊,不等他喘息,又一個男人從他身側衝了上來,揮舞棍子猛力敲擊在他的右腿上,膝上一陣劇痛,他渾身繃緊,痛得臉色泛白,猝不及防跪倒在地。

周圍有保安趕過來,將幾個混混迅速製服。謝澤陽顫著雙腿站起身,雙唇緊閉,拍了拍褲子上的土,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

他穿著黑色直筒長褲,膝蓋上的血跡並不太明顯,然而上車後,他還是被身邊的人看出了異樣。

“陽哥,你腿咋了?舊傷犯了嗎?”程勇問他道。

“沒事。”他淡淡說。

車上的座位已經滿了,隻剩下沈冰清旁邊還有一個空位。

“欸,沈冰清。”程勇忽然轉過頭,對身後的沈冰清說,“你靠窗坐唄,讓陽哥坐外麵,他腿傷犯了。”

沈冰清沒說話,也沒看他,抱著書包默默挪動了位置。

車子開動後,沒過一會兒,沈冰清就靠著車窗睡著了。

正午太陽毒辣,謝澤陽看見她眉心皺了皺,睡得不太踏實。他站起身,把車窗的簾子拉了過來,遮住了窗外的刺眼光線。然而他剛一坐下,沈冰清的頭就突然一歪,砸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呼吸頃刻間停掉了一拍。

或許是因為天氣太冷,少女瑟縮著往他身上蹭了蹭。謝澤陽坐得僵直,屏住了呼吸,垂眸安靜注視著她呼吸清淺的睡顏。少女羽絨衣袖口的手腕無意露了出來,幾道青紫的痕跡依舊明顯,顯然並沒有塗過藥。

什麽時候才能對自己上點心?

他神色凝重,彎下腰去翻自己放在背包裏的醫藥箱,牽動了腿上的傷口,又有鮮紅的血跡滲了出來,染透了運動褲的黑色麵料。

他咬緊雙唇,將雙腿往前伸了伸,側過身吃力地從醫藥箱裏摸出了一支消炎藥膏和一包棉簽。拿出一根棉簽沾了藥,他將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來,認真將藥膏塗抹在傷處,垂眼看了一會兒,又對著傷口輕輕吹了吹,才終於把她的手臂放回她的身側。

隨著車子前進,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他沒有推開她,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大巴車一路疾馳駛向遠方,像是沒有目的地。

陽光透過雲霧灑進車窗,金色的光暈在空氣中緩慢流淌。車上的同學們都已經陷入了沉睡,不知是誰正在播放的歌忘了關。

“我無法傳達我自己,從何說起,要如何翻譯我愛你。”

“我也想與你搭起橋梁,建立默契,卻詞不達意。”

腿上的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無法安心閉目休息。又是一陣猛烈的疼痛襲來,伴隨著酸脹的麻意,他動了動身體想調整一個合適的姿勢,卻怕一不小心會驚醒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一時間雙手緊握,隻敢小幅度地挪動一下雙腿。待她稍有動靜,他便立刻停下動作,一動也不敢再動。

他凝望著少女的側臉,察覺到自己滑稽僵硬的舉動,無奈露出了苦笑。

悠長的歌聲旋律依舊在寂靜的車廂裏飄**,每一句都在唱著他自己。

我無法傳達我自己,從何說起。

我也想能與你搭起橋梁,建立默契,卻詞不達意。

詞不達意。

下午,大巴車抵達站點,他和程勇、許澄光一起乘地鐵來到了競賽集訓基地,沈冰清則打車去了比賽地點。

搬行李進宿舍時,程勇和許澄光發現了他的異常,兩人不顧他的阻止,強行掀開了他的褲腿。

“你瘋了吧老謝!受了這麽重的傷,你一聲不吭?”許澄光急聲問道。

程勇也緊跟著說:“陽哥,你不會剛上車的時候腿就已經變成這樣了吧?你咋不先去醫院啊!”

“沒多大事,不用擔心。”他說。

“多大的事兒叫大事兒?”許澄光急了,神色冷了下來,轉頭對程勇說,“我去醫務室喊醫生過來,你在這兒看著他坐著別動。”

沒過多久,醫生跟隨許澄光趕了過來,用碘伏和消炎藥幫他處理了傷口。

“肌腱受損,需要靜養。沒有必要你就先別動了。”醫生說。

“待會兒的開班儀式你別去了,反正也沒什麽用,我倆給你請個假。”許澄光說,“你就安心在宿舍裏待著,晚飯我幫你帶。”

“水壺裏的水夠不夠喝?我給你接滿,你自己別去打水了。”

他笑了笑:“真不至於。”

“至於!”許澄光打斷他道。

“咱們的手機都被收了,聯係也不方便。有事兒你記得喊宿管老師,她那兒的電話能打到教學樓。”

“有急事兒一定記得聯係我倆啊!”臨走之前,許澄光和程勇囑咐他說。

“好。”他應道,心裏一陣說不出的溫暖。

他坐在書桌前看書,注意到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

不知道她比賽順不順利,如果不順利的話,會不會哭鼻子。

應該會很順利吧,畢竟唱歌跳舞從來都難不倒她。而且她參加比賽從來不緊張,那麽愛笑,應該會很討評委老師的喜歡。

書桌的角落裏,擺放著一張在地鐵口發旅行社傳單的阿姨順手塞給他的北京城市地圖。他放下筆,把折疊的地圖輕輕展開,找到了清華大學和北京電影學院所在的位置,用手指大概測算了一下它們之間的距離。

不遠的。

沈冰清,清華和北影之間離得不遠的。

他用指腹一點點摩挲著地圖上兩個小小的圖標,目光逐漸變得溫柔,在心裏默默地對她說。

我們一起努力。

一起考上清華和北影,好不好?

因為我真的很想和你在同一個城市讀大學。

我還保留著初一那年你送給我的那幅畫。

那幅畫著清華大學校門的畫。

那幅畫,你……還記得嗎?

“許澄光在不在?”宿管老師突然推門問道,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在。”他回答說,又問,“怎麽了,老師?”

“我去接吧。”他說完,扶著桌沿從椅子上起身,跟隨宿管老師來到了宿舍樓大廳的值班室。

“光光,我不小心撞到樹上了,臉被劃傷了,還流了血……憑你的經驗,你覺得……會毀容嗎?”

“我腳也不小心崴了,疼得動不了……手機馬上就沒電了。”

“你現在能來接我嗎?不能的話我就等……”

沈冰清帶著哭腔的聲音一句句傳來,謝澤陽極力克製住身體的顫抖,啞聲開口問她:“你在哪?”

對麵瞬間沒了聲音。

“沈冰清?你還在比賽的地方嗎?”

隔了很久,他終於聽見她低低說了聲:“嗯。”

“我現在去找你。”

對麵再次陷入了沉寂,隻有細微的啜泣聲隱約穿透了聽筒。

謝澤陽心髒劇烈收縮,胸口如同刀絞,疼得他難以呼吸。

“再忍一下,我馬上到。”

“沒事的。”

“別怕。”

他心急如焚,在推開宿舍樓大門的瞬間,膝蓋上猛然傳來了撕裂般的痛意。路上堆滿積雪,他根本打不到車,隻能趔趄著奔向最近的地鐵站。下了地鐵後,他咬緊牙關,額上布滿了冷汗,踉踉蹌蹌找到了她比賽的地點。

等他見到她時,發現她正坐樹下,臉頰上有幾道滲血的劃痕。

她沒說話,也沒有哭,隻是環抱雙臂獨自蜷縮在角落。他來到她麵前,她怔怔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眼淚落了下來。

“別哭。”他慌忙伸手去抹她的淚痕,“臉上還有傷。”

他話剛說完,她卻哭得更凶了,眼淚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不停滾落,肩膀劇烈起伏,一聲接著一聲地抽噎。

他手忙腳亂幫她去擦眼淚,鼻腔酸澀,眼底緋紅一片。

“沒事,別怕,我們現在就去醫院。”他望著她的眼睛,語氣帶著哄,“不哭了,好不好?”

沈冰清眼淚漸漸收了回去,嗓音像含了沙,抽嗒著“嗯”了一聲。

他把羽絨服外套脫下了來,想給她穿上,被她伸手攔住。

“穿著吧,我不冷。”他說。

他給她裹上外套,然後轉身彎下腰,雙手勾住她的膝彎將她背了起來。

沒走兩步,沈冰清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謝陽陽,你腿怎麽了?”

他腳步倏地一顫。

她喊他“謝陽陽”。

“沒事。”他說。

“你不是腿傷犯了嗎?快把我放下來,我不用你背我!”她掙紮著要從他背上下來。

“真沒事,別亂動。”怕她扯到腳腕的傷,他情急喊她,又怕自己太凶了,會讓她不開心,連忙放輕了語氣。

“我沒事,真的……”

沈冰清沉默了很久,忽然問:“你……集訓順利嗎?”

“嗯。”

“我今天也順利的,除了結束之後沒看清路,撞到樹上摔了一跤。”

過了半晌,他突然問:“這個比賽,很重要嗎?”

“很重要。”她說,“因為這是第一個……我擅長的,可以做好的事情。”

“謝陽陽,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為什麽……”

還沒等她說完,謝澤陽腳下一崴,膝蓋處湧上鑽心的疼痛,痛得他渾身顫抖,腿都站不直,手上托住她的動作卻下意識收得更緊。

“謝陽陽!”沈冰清掙紮著從他背上跳下來,卷起他的褲腳,看到他膝蓋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和血跡,眼淚刷地湧了出來。

“這是舊傷嗎?”

“你怎麽弄的!”

“謝陽陽!你這是被誰打的!”

“你不是打架很厲害嗎?你是怎麽傷這麽重的……”

“傷這麽重還跑過來找我,還背我走這麽遠……你是傻子嗎!”

見他已經疼得說不出話,她也不說話了,隻是哭。他心裏跟著難受,輕輕伸出手,想去擦掉她臉上的淚痕,視線卻開始模糊,眼前一黑,徹底再支撐不住。

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沈冰清正一邊哭一邊大聲喊他的名字。

別哭。

他艱難地想要開口對她說,手指卻終究無力垂了下去,倒在了眼前人的懷裏。

第二十一章流星

“沈冰清,如果流星有魔法,心願能實現。那麽我的心願是,我想留住每一刻,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謝澤陽的日記

“陽哥,雖說你答應了徐老師要照顧大家,也不用這麽把自己豁出去吧。”醫院病房裏,程勇站在床前歎氣說,“光光不是說了嗎?有急事一定要聯係我倆!你出發之前倒是先打電話喊我倆啊!”

“太急了,沒想那麽多。”他回答道,接著問,“沈冰清呢?”

“她沒事,光光陪她在檢查室處理傷口呢,應該一會兒就能回來。”

“嗯。”

“沒路燈不知道打手電?那麽大一棵樹你都能撞上麵,想什麽呢?”許澄光的聲音從病房門口傳了過來,“這幾天記得別洗臉啊,傷口癢也別撓!”

“知道了。”沈冰清小聲嘟囔,跟在許澄光身後走進了病房。

許澄光抬眼看到他,又看了眼沈冰清,無奈搖了搖頭:“你倆真是……”

“太不讓人省心了!”程勇叉腰補充,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拍腦門,對許澄光說,“老師讓咱倆處理完就趕緊回去……”

“你倆回去吧。”沈冰清說,“我在這兒陪他等醫生查完房,一會兒打車送他回去。”

“好吧。”許澄光說,臨走前囑咐了一句,“有事兒千萬打電話!”

“知道啦!”沈冰清擺了擺手,催促他倆離開。

“謝陽陽,你腿還疼嗎?”沈冰清問他。

他看向她,搖了搖頭。

她偏開臉,抬手遮了下臉上的劃痕,小聲道:“騙人。肯定很疼。”

沈冰清用力搖了搖頭:“不疼了。”

“醫生怎麽說?會不會毀容?”他唇角噙著笑意,接著問她道。

沈冰清瞪了他一眼:“我又不知道這種小傷不會毀容……你嘲笑我。”

“沒有。”他把她的手拿下來,“別擋了,一直抬著胳膊累不累。”

“不好看。”沈冰清癟著嘴說。

“傷口很快就會好的。”他說,“而且,不會不好看。”

“你很好看,真的。”他語氣認真。

沈冰清怔怔望著他,突然開口說:“謝陽陽,等你腿傷恢複好了,集訓結束之後,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去哪?”他問。

“保密,先不告訴你。”她說。

集訓結束當晚剛好是平安夜,他走出集訓基地,看到了站在路燈下等他的沈冰清。

安靜的街道上,漫天雪花悄然飄落,在瑩白月光下飛舞搖曳,如詩如畫。少女雙手插在棉衣口袋裏,下巴埋進厚重的圍巾,留下紅潤的唇瓣和黑亮的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眼睛彎了起來。

他沒有猜到,沈冰清要帶他去的地方,是清華大學。

他站在校門口愣神,她突然拿出手機,拍下了一張照片,又捂住屏幕來到他麵前,笑著問他:“謝陽陽!你猜我拍到了什麽!”

還沒等他回答,她便馬上將手機屏幕遞給他看。

“我拍到了你和你的月亮!”

“平安夜快樂,謝陽陽!”

“希望你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他靜靜凝視著她,喉間微微一哽,對她說:“我也給你拍張照吧。”

“好!”她擺好拍照姿勢,他舉起手機正要將鏡頭對準她,突然聽見她說,“謝陽陽!別忘了開濾鏡!”

他被逗笑了,唇角勾起弧度,應聲道:“好——”

屏幕鏡頭裏,她站在清華大學的校門口笑得明媚燦爛,他唇角笑意更深,手指按下了拍攝鍵。

“給我看看!”見他拍完了,她飛快湊到屏幕前,滿意說道,“好看!”

“你發給我吧!”

“好。”他把照片用微信發給了她,又將照片存進了自己的手機相冊裏。

相冊裏,他給這張照片命名為——“月亮”。

你知道嗎,沈冰清?

你和夢想,都是我心中最遙不可及的月亮。

高二下學期,暑假開始前,學校布置了一項暑期社會實踐任務,要求所有同學在假期裏選擇一個地點參加社會實踐調研,並以小組為單位形成一份實踐報告,開學後上交。

教室裏,同學們激烈討論著假期打算去哪個地方做實踐,並按照各自想去的城市開始組隊。

許澄光問他:“暑假要不要一起去L市?”

“到時候不但可以把社會實踐項目給做了,還能順便去海邊玩兒。學校報銷部分經費,機會難得。”

“好。”他答應道。

“太好了!”程勇高興道,又問許澄光,“一個組至少五個人,還差倆,咱們再找倆人?”

“不用了。”許澄光說,“沈冰清和江萌跟咱們一起。”

謝澤陽呼吸一顫。

“完美!”程勇比了個OK的手勢。

“對了,萌萌跟我說,這幾天林老師回來了,正好要去L市見一個朋友,到時候她和咱們一起坐車去。”許澄光補充道。

程勇一驚:“哇塞!這麽驚喜的嗎?一年多沒見,我可太想她了……”

許澄光挑眉一笑,偏頭對他說:“老謝,你晚上提醒我買票哈。”

“好。”他說。

正值暑期高峰,他們票買得晚,高鐵票已經售空了,於是他們買了夜裏去L市的火車臥鋪票。

出發前,他在房間收拾行李,媽媽拿了幾罐鹵好的肉裝進他的背包裏:“帶著路上吃。”

“太多了。”他說,“您自己留著吃吧!”

“不多!我還怕不夠呢!到時候給老師和同學分一分!”

“這次出去好好放鬆一下,好好玩兒,多拍點兒照片給媽看看。”

“等以後什麽時候有機會,你也帶媽也去海邊兒逛逛!”媽媽說。

“好。這幾天您自己在家,一定要注意身體。”他囑咐媽媽道。

“沒事兒,正好你小姨要過來陪我。放心吧!”媽媽說。

他們在火車站大廳集合,開始檢票後,幾人一起排隊上了車。

這次社會實踐活動由他帶隊,徐老師要求他在明早前提交本小組的社會實踐選題。他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查閱資料,過了一會兒,手機提示音突然響了一聲。

他點開屏幕,看到小姨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你媽今晚做了個小手術。怕你擔心,一直不讓我告訴你。現在手術做完了,我陪著她呢,你放心吧!”

“等麻藥勁兒再緩緩,我讓她給你打個電話。”

他眸色一沉,立刻回消息說:“小姨,我想現在回去。”

“你回什麽回?”小姨回複道,“你媽特意囑咐我,不讓我告訴你。你可別出賣我。”

“安心去吧!有我呢!”

“好……謝謝小姨。”他說。

搖搖晃晃的車廂裏,林絮正坐在**打手機視頻。

“你們上車了嗎?”視頻中,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上車了。”林絮說,“萌萌挺好的,沒怎麽暈車,已經睡著了。”

對麵的男人問:“你呢?”

林絮一怔,回答說:“我也挺好的,不用擔心。”

“累不累?”男人接著問。

“不累。”林絮說。

“有點兒不甘心,作為一個在L市讀了四年大學的人,居然不是我第一次帶你去L市玩兒。”男人聲音裏帶了點兒委屈。

坐在林絮身邊的沈冰清突然把腦袋探到手機屏幕前,笑盈盈地打招呼說:“小江哥哥晚上好!我是萌萌的好朋友!我叫沈冰清!”

謝澤陽這才意識到,視頻中的男人是江萌的堂哥江亦風。

“你好!”男人也笑著和沈冰清打了個招呼。

“哥哥,你是林老師的男朋友嗎?”沈冰清突然開口問道。

男人抿了抿唇,笑著說:“你問林老師。”

林絮頓了頓,含笑點了點頭。

視頻裏的男人幾乎和她同時笑了起來,眉眼清澈,笑得格外好看。

“哇塞!”沈冰清抑製不住想要和其他人分享八卦的衝動,見程勇已經打起了呼嚕,江萌也睡著了,迅速起身搖了搖躺在上鋪的許澄光的胳膊。

“我睡了啊,你別動我。”許澄光哼唧道。

“你睡得著嗎?”她皺眉問。

“睡得著!都多晚了,你也趕緊睡!”許澄光說完便沒了動靜,沈冰清沒再理他,獨自坐回**,視線落到了正在電腦前敲打鍵盤的謝澤陽的身上。

“你還不睡嗎?”她問他,又勸他道,“明天再忙,先睡吧。”

“好。”他答應道,隨即按下了文檔的保存鍵,合上了電腦。

“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沈冰清忽然問他。

他疑惑抬頭:“為什麽這麽問?”

“雖然你一直不怎麽說話,開心和不開心之間隻有一點點很小的變化,但我還是可以感受出來的。”

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我可以感受出來,所以,你如果有什麽不開心的事,都可以和我說。”

“我一定會幫你保密的!”她向他保證道。

謝澤陽眼睫顫了顫,開口對她說:“我媽媽……今晚做了個手術。”

“啊?”沈冰清眉頭皺起,“那有沒有人照顧阿姨?”

“有的,我小姨在。”

“那就好。”沈冰清眉頭這才舒展開。

“我來之前,她沒告訴我。”他接著說,“我小姨跟我說,她一定要讓我等實踐結束了再回去。”

“阿姨是想讓你開心地出來玩兒一次。”沈冰清說,“你放心吧,阿姨很有福氣的,手術一定會非常順利。”

“謝謝你。”他朝沈冰清笑笑說。

翌日火車到站,他們在酒店把行李放好,一起乘地鐵來到了海邊。程勇提議他們晚上一起在海邊吃燒烤,看夜景,順便再搭個帳篷住下,第二天一早可以在海岸上看日出。

落日黃昏,紅日高懸,橘色的光暈將海麵映照得波光粼粼,碎金閃爍。蔚藍的海浪不時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濺起一層層雪白的泡沫。

謝澤陽不怎麽餓,沒有和他們一起去吃燒烤,獨自坐在長椅上寫社會實踐報告。

過了一會兒,程勇端著一盤烤串朝他走了過來。

“吃完了。”程勇說,“你先別寫了,吃點串,給你留的。”

“不吃了,我不餓。你們留著餓了吃吧。”他說。

“真不吃了?吃點兒吧!沈冰清專門給你烤的。她說你不吃辣,特意沒放辣。”程勇勸他道。

謝澤陽打字的動作一頓,把程勇手裏的托盤接了過來。

盤子裏有各種肉串、魚蝦、青菜和麵包片。

他從小吃不了辣,初一那年他和沈冰清說過一次,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

“沈冰清呢?”他仰頭問程勇。

“拎個塑料玩具桶和江萌堆城堡去了。”程勇說。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笑了。

“班長,你笑了?”程勇驚訝道。

“嗯。”謝澤陽沒掩飾,大方承認,抬眼問他,“怎麽了?”

程勇撓了撓頭:“沒怎麽,就是沒想到,沈冰清居然還有這功能。”

“早知道就應該讓你天天和她待在一起,多笑笑。”程勇挑眉,“你笑起來更帥了。”

謝澤陽把托盤放在桌上,淡聲對他說:“謝了。”

“那你吃著,我去找光光了!”程勇說完便轉身跑開。

謝澤陽默默盯著眼前的烤串出神,忽然在想一個問題。

既然沈冰清不喜歡丁峻明,也不喜歡吳皓,那是不是就證明,她現在還沒有喜歡的人?

如果她現在還沒有喜歡的人,那他能不能讓她知道,他喜歡她?

他忽然很想做些什麽,讓她也能喜歡上他。

如果她討厭他板著臉,那他就多笑一笑。

如果她討厭他話少,那他就主動多和她說說話。

如果她討厭他冷冰冰的有距離感,那他就經常粘著她。

她想考北影,那他就盡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她。

她想去哪裏,他也跟著她一起去哪裏。

可以嗎?

雖然,現在的他還不夠好,給不了她什麽,但如果他足夠努力呢?

是不是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就可以不用再這麽自卑。

他一直都想給她更多。

他一直都想給她最好的。

接連不斷的想法紛至遝來,在他的腦海中奔瀉而出,一顆心仿佛快要跳出他的胸腔,他忽然不想再等了。不想再等,不想再故作淡漠,不想再壓抑和克製自己的情感。

他真的好想和她回到初一那年,他們毫無顧忌地彼此真心相待,日複一日朝夕相處的那段時光裏。

真的,好想好想。

“還在寫稿子?”林絮走到他身邊,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老師好。”他立刻起立,向林絮鞠躬問好。

“快坐吧。”林絮說,“我幫你看看報告,你先吃點東西。”

“期末成績怎麽樣?”林絮一邊翻看電腦上的文檔,一邊問他道。

“語文沒太考好。”他回答說,“語文老師說,我總容易想太多,所以答閱讀題的時候經常思路走偏,踩不上得分點。”

“不好?”林絮訝異,笑著問他,“那你覺得,什麽樣的性格才是好的?”

“像……許澄光、程勇他們那樣的。”

“老師,其實我心裏,一直挺自卑的。”

林絮認真聽著他的話,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說:“其實回憶起來我的青春,好像也一樣。自卑,不勇敢,也會羨慕身邊那些開朗自信的同學。”

“我也沒有經曆過那種很張揚肆意的青春。”

“但那是我的青春。”

“現在回想起來,唯一的遺憾,是自己沒有勇敢過一次。”

“性格沒有好壞之分,能夠盡最大的努力去成為最好的自己,盡可能不讓自己在長大後留下遺憾,就已經很好了。”

“你很好,真的。”林絮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一定要再勇敢一點兒,再驕傲一點兒。”

聽了林絮的話,他心裏暖暖的,誠懇向她道謝:“謝謝您,老師。”

天色漸暗,夜幕繁星點點,月光的清輝在沙灘灑下銀白的光芒,幽藍的海水被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林老師去了市裏的朋友家,臨走前囑咐他們注意安全,明早按時出發。寫完實踐報告,謝澤陽抱著電腦回到了帳篷裏。

臨睡前,程勇突然鑽進他的帳篷:“陽哥,睡了沒?幫我個忙唄。”

“幫我去海邊擺點蠟燭,再陪我去放個煙花。”

“你要告白?”他脫口問道。

“啥啊?不是!”程勇解釋說,“光光明天生日,我想在零點的時候,給他整個‘大驚喜’!”

“活有點兒多,你幫我弄弄唄。”

“我本來想找沈冰清幫忙的,但感覺她看著像藏不住秘密的樣子。”

“好。”他起身答應。

他和程勇一起找出了蠟燭,在沙灘上將蠟燭擺成“XCG”三個字母的形狀,又到附近的蛋糕店取了提前預定的蛋糕,最後將煙花搬到了遠處一個不起眼的地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快到零點時,他們把大家從各自的帳篷裏喊了出來。

許澄光已經睡著了,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到岸邊,嘴裏嘟噥著:“大半夜的什麽事啊?這麽神秘……”

他話沒說完,時間已經到了零點。海上一道弧線驟然劃過天際,伴隨“嘭”的一聲,無數煙花爭先恐後地炸開,迸發出閃耀奪目的光芒,漆黑的夜空被滿溢的流光鋪灑暈染,霎時間亮如白晝。

許澄光怔在原地,一垂眸,看到沙灘上正擺放著排成自己名字首字母縮寫的蠟燭,在暗夜裏灼灼燃燒,舞動出美麗動人的光亮。

暖黃燭光中,謝澤陽把蛋糕從帳篷裏端了出來,和周圍的人群一起拍手鼓掌,為許澄光點燃蛋糕上的十七支蠟燭,合唱《祝你生日快樂》給他聽。

他被程勇戴上了生日帽,雙手合十對著生日蠟燭許願,很大方地為他們每個人都許下了一個願望。

許澄光給謝澤陽許下的願望是:“年少有為。一生勇敢,一生坦**。”

一生勇敢,一生坦**。

許澄光話音落下的一刹那,謝澤陽抬眸望向了站在自己對麵的沈冰清。

她鼻尖被海風吹得微紅,額角的發絲貼在白皙的臉頰上,翹起的唇角仿佛一彎清麗的月亮。

視線交匯的瞬間,第一次,他沒有躲閃,而是迎上她的目光,望著她笑了。

然而她的目光卻閃開了。

她眼睫一垂,視線轉瞬落到程勇買來的蛋糕上,興奮喊道:“程勇!蛋糕上這個小男孩玩偶,你是按照光光的樣子訂做的嗎?”

程勇得意揚眉:“沒錯!”

“嗚嗚嗚,太可愛了。”她說,“我下次過生日也想要一個這樣的,不過是不是要提前很久預定……”

“也不用太久,你如果不想提前預定的話,倒是也有現成的。”程勇說。

“現成的?”

“對啊,有個中間帶個小胖橘子的,不就是你嗎?”

“程勇!”沈冰清氣急打他。

他抿唇笑了,垂下眼,默默記下了蛋糕包裝盒上標注的這家店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等到她生日那天,他準備訂一個水晶城堡形狀的生日蛋糕,送給這個正在追著程勇跑的活潑歡樂的橘子公主。

給許澄光過完生日,時間已是淩晨兩點多。他們把場地打掃幹淨,紛紛回到各自的帳篷休息。

謝澤陽從書包摸出手機,發現手機突然黑屏了。他按了好幾下按鍵,手機都毫無反應。

“咋了陽哥?”程勇問他。

“手機壞了。”他說。

“那怎麽辦?咱們明早就坐車去郊區,也沒時間修手機啊!現在估計也沒有能修手機的地方開門……”

他凝眉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一片漆黑:“沒事,你們明天先過去。我等手機了修好了再去。”

“你把手機給我吧!”程勇說,“我去光光那兒幫你問問,看他會不會修。”

“你就別過去了,我把我手機給你。你趕緊登上微信看看,別錯過什麽重要消息。”

“好,謝了。”他接過程勇遞來的手機說。

他拿著程勇的手機,心神有些不寧。

手機偏偏在這個時候壞了,他該怎麽聯係上媽媽?

雖然借用別人的手機登錄微信或者打電話也可以,但終究還是沒那麽方便。

其實他不應該來的。

如果他不來,如果他能察覺到媽媽有事瞞著他,如果他能多關注一下媽媽的身體狀況,是不是現在的情況就不會發生?

“陽哥!不好了!沈冰清不見了!”

“然後我再回去找她的時候,她人就沒影了……”

謝澤陽心緒慌亂,用程勇的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對麵傳來了已經關機的提醒。

“我給光光他倆也打個電話,咱們四個分頭去找吧!實在找不到就報警!”程勇說。

“好。”謝澤陽答應道。

寂靜深夜裏,冷落空曠的街道上看不見一個人影,隻有道路兩旁橫斜的樹枝被冷風吹動,發出刷刷的搖擺聲。

謝澤陽在幽深暮色中漫無目的地尋找,直到呼吸變得急促,他扶著膝蓋停下,肩膀劇烈起伏,冰冷的寒意浸透了他的全身。

他抬眼,注意到道路盡頭有一家報刊亭還亮著燈,他費力地走到報刊亭門口,嗓音沙啞地開口問:“大爺,請問您有沒有看到一個女孩,她穿著一條牛仔裙,眼睛很大,紮著丸子頭……”

他正焦急詢問,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喊聲。

“謝陽陽!”

他驀地轉過頭,在看到她身影的一瞬間,腦海中緊繃的那根弦哢嚓一聲崩掉,幾乎是失去了理智,飛快地跑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她。

眼眶酸痛,眼底通紅一片,他的視線微微模糊。

“怎,怎麽了?”沈冰清愣住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謝陽陽?”

他漸漸緩過神,鬆開她問:“跑去哪兒了?”

“我手機沒電了……”

“我來給你修手機了!”她把他的手機從牛仔裙口袋裏拿了出來,眨著亮晶晶的眼睛遞給他說,“已經修好啦!”

謝澤陽眼角濕潤,怔怔盯著手機,喉嚨發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肯定很惦記阿姨吧!”

“我看屏幕上有個不久前的未接來電顯示。”

“你快給她打個電話!”

“好。”他接過手機,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手術很順利,放心吧。”媽媽在對麵和他說,“你好好玩你的,不用惦記我。”

“我也想和阿姨說說話。”沈冰清在一旁悄悄道。

他一愣,把手機遞給了她。

“阿姨好!我是清清!”她笑著跟他的媽媽打招呼,“阿姨,您一定要好好休息,快些把身體恢複好!”

“我跟您說,L市有好多好吃的!我給您帶回去!”

“您喜歡吃螃蟹嗎?還有小龍蝦,魷魚絲,烤魚片……都特別好吃!”

“等您把病養好了,一定要全部都嚐嚐!”

和他的媽媽說完話,她掛斷了電話,把手機遞還給他。

“謝陽陽。”她喊他的名字。

“嗯?”他問。

“我聽說待會兒有流星。”

“我想去海邊看流星!咱們快走!”

她拉起他就跑,他跟在她身後,垂眸靜靜注視著自己被她緊緊握住的手,五指漸漸收攏,用力回握住了她的手。

潮濕的海風迎麵撲過來,捎來清涼的氣息。

他們在街道上一路狂奔,穿過一個個陌生的十字路口和商鋪燈牌,跑得肆意淋漓,頭腦放空,仿佛忘記了過去和以後。

隻剩此刻,隻有此刻,他們雙手緊握,耳邊隻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終於抵達了岸邊,他們精疲力竭,並肩躺在了海灘上,仰頭看著天空中的星星,大口喘著氣。

“還好還好,時間還來得及。”她說。

謝澤陽偏頭看她,忽然覺得,如果時間可以一直停留在這裏該有多好。

“不是說有流星嗎?原來沒有。”沈冰清看了眼手表,指針一刻不停地劃過,夜空中始終漆黑一片。

“我還想許願呢。”她失望說道。

“想許什麽願望?”他問。

“想……順利考上北影。”

“謝陽陽,你猜我唱歌比賽那天,唱的什麽歌?”

“《最初的夢想》。”她說。

謝澤陽心髒顫了顫。

“初一那年你過生日,我給你唱過一次這首歌。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

“我再給你唱一次吧!”

少女突然站起身,他也跟著站了起來。她目光落進他的眼睛,輕輕開口:“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

少女音色動聽悅耳,臉頰泛著紅暈,眼睛漆黑明亮,唇邊梨渦淺淺。

“沈清清。”

他喊她的名字,手指蜷了蜷,鼓起勇氣說出了一句話。

“上次去北京,我算了一下距離。北影和清華離得不遠。”

“嗯。”

“我們一起去北京讀大學,好嗎?”他望著她的眼睛,認真詢問道。

沉默了片刻,沈冰清怔怔說道:“好呀。”

謝澤陽一直安靜注視著她,彎著眼笑了。從小到大,他第一次露出了這樣毫無保留的笑容。

“手機借我用一下。”她突然說。

他把手機遞給她,注意到她舉起手機對準了他,警覺問道:“你在幹嘛?”

“偷偷給你拍了張照。”她捂著嘴笑了,逗他說,“挺好看的,超級好看!我決定用你的微信把它發個朋友圈……”

“不行!”

“沈清清!”

“快把手機還我!”謝澤陽伸手搶她手裏的手機,她轉頭就跑,眼看馬上就要被他追上,腳下不小心一滑,猛地向前一跌。

謝澤陽反應很快,迅速護住她的頭,自己擋在她身下,兩人就這樣一起摔倒在了沙灘上。

“摔到沒?疼不疼?”他焦急問道。

沈冰清搖了搖頭。

突然,海上一顆流星劃過,時空在這一瞬定格。

沈冰清猛地扭過頭,冰涼柔軟的發梢蹭過他的唇角。

“謝陽陽,你快看!流星!”她興奮地搖著他的手臂,大聲喊道。

遠方是無垠的海岸線,海浪輕輕拍打著海岸,砂礫在月光的照耀下浮動閃爍。他垂眸望向懷中的女孩,對著劃過的流星悄悄許下了自己的心願。

沈冰清。

如果流星有魔法,心願能實現。

那麽此時此刻,我的心願是,我想留住時間。

我想留住每一刻,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第二十二章離別

“丁峻明對我說,我配不上她。”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我放手了。”

——謝澤陽的日記

他們從海灘上起身往回走,謝澤陽發現沈冰清走得很慢,一瘸一拐的,看著有些吃力。

“腳疼。”沈冰清說,“這個鞋不太舒服,把腳底磨得好疼。”

“我背你回去吧。”他走到她身前,還沒等她反應,便彎下腰攬過她的膝彎,將她背了起來。

“謝陽陽。”她趴在他的背上,輕輕喊他的名字。

“怎麽了?”

“我好累啊,也好困。”她側過頭,臉頰貼上他的頸窩,“好想睡覺。”

“睡吧。”他說。

“你累嗎?”

“不累。”

“謝陽陽。”

“嗯,怎麽了?”

“這是你第二次背我。”她合上了眼睛,含糊說,“第一次是在半年前,咱們去北京那次。”

“那次你的腿受了好重的傷,但你還是跑過來找我了,還背我去醫院,最後疼得站都站不穩了。”

“其實我一直想問……謝陽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啊?”

謝澤陽腳步一頓,沉默了許久,終於稍稍提起了勇氣。

“因為我……”他話剛說一半,就聽見了她規律平緩的呼吸聲,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他側頭去看她沉穩的睡顏,唇角微微彎了彎。

“因為——我喜歡你。”

他聲音壓得很低,甚至低過了他此時起伏的心跳聲。

也不知道這個睡熟的傻瓜能不能聽得見。

他背著沈冰清回到帳篷時,時間已到後半夜。

“我真是服了,好不容易等來了流星,結果你們一個個的都不見了!”

“獨留我一人在這冰冷寂寞的沙灘上。”程勇一臉幽怨,眼巴巴望向他。

“許澄光和江萌還沒回來?”謝澤陽驚訝問。

“嗯呢,你倆報完平安之後,他倆就又跑沒影了。”程勇無奈聳肩,注意到趴在他背上的沈冰清,大聲道,“她這是咋了?”

“沒事,睡著了。”謝澤陽淡淡道,“我送她回帳篷。”

他把沈冰清送回帳篷,替她蓋好了被子,又去藥箱裏拿了活血化瘀的藥,把藥液倒在手上,托起她的腳踝,在她的腳掌上輕輕揉了起來。

藥液冰涼,沈冰清眉頭一皺,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嗯。”他答道,手上的動作沒停。

沈冰清注意到他塗藥的動作,臉頰微微泛紅,連忙坐起來說:“我自己來!”

“我來吧。”他說。

沈冰清沒再說話,安靜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側臉看。

“謝陽陽,你眼睫毛長得真好看!”

“你初一的時候就說過這句話。”他說。

“我初一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啊!”

“肯定是因為這句話是誇你的,你才記得住。我說過的別的話你肯定都忘了!”

怎麽會。

謝澤陽在心裏反駁。

不光是這句,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能清楚記得。

“謝陽陽。”

“暑假我們一起學習吧!我知道你每個假期都去市圖書館上自習,我想和你一起去!好嗎?”

他手上的動作一頓,答應說:“好。”

“太好啦!”

“你真好!”

“超級超級好!”

“比小心心!”她伸出手指給他比了個心。

他眼底綻開笑意,把手上的藥瓶遞給她:“明早起來記得再塗一次。”

“知道啦!謝謝班長!”她笑嘻嘻地接過藥瓶。

他轉身走出了帳篷,沒走幾步,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謝陽陽!”

他轉過頭,看到少女扒開門簾探出了頭,眨著眼睛喊他。

腳都磨破了,還這麽不老實。

“謝陽陽!你相不相信我以後會變成大明星?”

“我保證暑假每天和你一起學夠十個小時!”沈冰清拍胸脯保證,“然後成功考上電影學院!和你一起去北京讀大學!”

“不過我害怕我早上起不來,想麻煩你幫我占個座……”

“不過你放心,我這個人一向有恩必報!”

“等未來我當上了大明星,我是一定、一定、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謝澤陽笑了,沒接她的話茬:“早點睡,睡醒起來記得塗藥。”

他繼續朝自己的帳篷走,再次聽見她在他身後對他喊:“謝陽陽!我一定會變成大明星的!”

“你等我變成大明星哦!”

“你等我!”

他在帳篷前停步,轉身望向她,唇角的弧度依舊彎著:“知道了。”

“明天見!大明星!”他說。

她笑得更加燦爛,向他揮手說:“明天見!謝陽陽工程師!”

謝澤陽看著她的小腦袋縮回了帳篷裏,心中一片柔軟滾燙。

晚安。

明天見,我的大明星。

暑假裏,謝澤陽每天去圖書館上自習,順便幫沈冰清買早飯和占座。他的口袋裏永遠揣著橘子糖,仿佛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

臨近開學的某天,傍晚從圖書館回家的路上,許澄光約他見了一麵,告訴他,自己要出國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問許澄光:“江萌知道嗎?”

“她給我寫了兩個字,恭喜。”許澄光扯起唇角笑了一下,“你知道她的表情嗎?特別客氣,特別官方。”

相處兩年的時間裏,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許澄光。

他以前從沒見到過這樣的許澄光。

“本來放暑假之前,在L市那晚,我跟她都約好了,我說以後我們四個一起去北京……”

“沒辦法。”他說,“我媽不讓我留下,我拗不過她。”

“以後還回不回來?”

“不知道。”許澄光垂著頭,吸了下鼻子,笑笑說,“反正我就是……過來和你道個別。”

“以後微信常聯係,視頻語音都行。”

“別太想我。”許澄光手臂搭上他的肩膀。

“一路順風。”他說。

夜裏回到家,沈冰清給他發來了一條消息。

“明天早上我不去圖書館了,要送光光去機場。”

“好。”他回複道。

“你要不要一起來?”

“好。”

“對了,萌萌好像生病了,今天我給她打電話,感覺她的聲音有點不太對。但她和我說她沒事。你們不是住同一個小區嗎?你明天來機場的話,和她一起吧。”

“好。”

謝澤陽退出手機微信,拿起鑰匙起身,出門去樓下倒垃圾。他剛扔完垃圾,突然發現小區花壇的角落裏,江萌正抱著一本相冊坐在長椅上發呆。

“你不回家嗎?”他走到她麵前問。

江萌看到他,淺淺笑了,搖了搖頭。

“你沒事吧?剛剛清清說,她有點擔心你。”他說。

江萌依舊笑,向他比著手語:“我沒事。”

“許澄光明天上午的飛機,明早我們一起去機場?”他猶豫著開口問。

“好。”江萌衝他點頭,明明唇角還帶著笑,眼淚卻毫無察覺地落了下來。她下意識伸手去抹眼淚,微微別開了臉。

謝澤陽怔了怔,心裏忽然有些難過。

“許澄光他性子比較直。”

“其實你有什麽想對他說的,可以直接告訴他。”

“我知道你……”他欲言又止,被江萌拿出手機打斷。

“你聽說過潮汐規律嗎?”她在手機上打下這樣一句話。

“潮汐和月亮,一個在海上,一個在天上,它們看見了彼此,卻注定無法共生。”

“我和他,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

謝澤陽默默看著她打在屏幕上的幾行字,一時啞然。

他可以和江萌共情,因為可以共情,所以他沒有打斷,沒有勸阻。

“可我很開心認識他。”江萌垂下頭,將自己滴落在手機屏幕上的淚漬用手指輕輕抹幹。

“就像——即便潮汐和月亮無法共生。”

“但潮汐還是看見了月亮。”

“它也會一直,看著它的月亮。”

他和沈冰清約好每個周末繼續一起在市圖書館上自習。

“超市老板說這款橘子糖賣完了,以後不進貨了。”圖書館裏,沈冰清下巴抵在桌子上,無精打采地說。

“我聽說隔壁市有賣一種味道和它特別像的橘子糖,而且裝在一個星星形狀的玻璃罐裏,糖紙還是雙層的,最外麵的一層bling bling的,特別好看!”

“不過我最近肯定沒機會去了,不知道等放了寒假再去買,會不會已經沒有了。”她小聲嘟噥,“我要是能買到,就把每顆糖外麵的那層糖紙都剝下來,寫上一句激勵自己的話,不想學習的時候就打開糖紙看看,然後吃一顆糖,一定馬上滿血複活!”

“對了,謝陽陽。快到新年了,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呀?”

他笑笑,搖了搖頭:“不用了。”

“那我還是自己想想吧。”她劃拉著手機說。

次日天剛亮,他乘坐大巴車來到隔壁市,找到了手機定位裏那家賣新款橘子糖的超市。他坐的早上第一班車,此時超市還沒有開門,他裹緊身上的羽絨服大衣,站在寒風中耐心等待。

“小夥子?你咋這麽早就來了?我這兒九點才開門呀!”

“從外地坐車來的,早上五點半的車。”他說。

“嘖嘖嘖,你這是要買啥呀?這麽上心?”老板打開卷簾門讓他進來,他走進門,一眼就看到了門口貨架上擺放的玻璃罐橘子糖,將它拿起來放在了收銀台上。

“小夥子,大冬天的跑這麽遠,一大早在這兒凍這麽半天,就是為了買罐水果糖啊?這麽愛吃這個糖?”

“送同學的,她愛吃。”他回答道。

“哎喲,對同學這麽上心呢?不會覺得不值得嗎?”老板收完錢問他。

謝澤陽望著懷裏的糖罐,抿了抿唇笑了。

“不會。”他說。

他沒有告訴老板,曾經有一個女孩,在仲夏夜裏跑遍了陌生城市的好幾條街,隻是為了找到一個可以把他的手機修好的地方。

從那時起,他就告訴自己,他會永遠對這個女孩好,用盡自己的全部。

雖然,他好像並不知道自己都擁有些什麽。但沒關係,哪怕是一無所有的全部,也是全部。

他永遠會給她他的全部。

回到家後,他坐在書桌前,把玻璃罐裏的糖全部倒了出來,然後按照她向他描述的那樣,將每顆糖最外麵一層的糖紙剝下來,在上麵寫下了一句祝福或鼓勵她的話。

“清清,高考加油!”

“清清,別睡啦!”

“清清,你一定要卷過別人!”

“清清,你最棒!”

“清清,你一定可以減肥成功!”

……

他一張接著一張地寫下去,直到寫到最後一張,他發現自己已經把能夠想到的祝福語全部都寫過了,思緒一滯,筆尖停駐在了糖紙上。

“清清,我喜歡你,一直都好喜歡你。”

他緩緩放下筆,把寫好的糖紙一張張包好,放回到罐子裏。包到最後一張時,他指尖顫了顫,將這顆糖果放在了所有糖果的最上麵。

淩晨夜裏,他躺在**,明明身體疲憊,卻忽然沒了睡意。經曆一番輾轉難眠,他起身按亮台燈,坐回書桌前,擰開了玻璃罐的蓋子,把最後一顆糖果拿了出來。

接著,他伸手取下擺在書架上的橙色禮盒,將它打開,把這顆糖果放在了他一直珍藏的相框旁邊。

他默默凝視著禮盒裏的卡通畫和旁一的橘子糖,心中滋味難以言喻,輕輕扯動了一下唇角。

膽小鬼。

他合上禮盒,在心裏暗暗自嘲。

第二天早上,鬧鈴還沒響,他便先被客廳裏傳來的說話聲吵醒。

他聽到了大姑和媽媽的聲音。

“要不讓陽陽先休學呢?”

“不可能。”

“我不可能讓陽陽休學。”

“怎麽了?”他從**起身,推開門問,“休什麽學?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媽媽笑笑說,“是你大姑,她聽說有個劇組在招募演員,說你外形條件不錯,還說什麽如果你通過麵試了就讓你休學……我說那不行,陽陽都高三了……”

“對,對!看我想什麽呢!”大姑幹巴巴地笑著解釋,“我今天早起散步,透過窗戶看見你媽正在廚房給你做早飯,就順便進來和她說說這件事。”

“那你們娘倆吃飯吧!我先走了!”

大姑說著站了起來,他穿上外套對媽媽說:“我去送送她。”

和大姑一起走到小區樓下,他開口問:“到底怎麽回事?”

大姑歎了口氣:“你爸欠了一百萬……”

“和我們有什麽關係?”他冷冷問。

“你這孩子!說什麽混賬話呢!要是補不上這筆錢,法院就得強製執行!沒準把你家這房子都給封了!還說和你有什麽關係……那是你爸!”

“而且他已經說了,如果能把這個筆補上,他就和你媽離婚,去外地打工去。”

“你媽不讓我和你說,但是陽陽,你自己家裏什麽經濟條件,你應該也很清楚。”

“如果全讓你媽負擔的話,她得有多難?你也成年了,成年人該擔起責任,不能這麽自私。”

“那你呢?”他抬頭問大姑。

“你們家的事,和我有什麽關係!”

“你自己看著辦!愛管不管!”

大姑瞪了他一眼,念念叨叨地走了。

他收拾好書包來到市圖書館,發現沈冰清今天到得很早。

“新年禮物,提前給你的!”沈冰清把一個淺黃色的相機遞給了他。

“給你的禮物,新年快樂。”他說。

“哇!”沈冰清笑了起來,“你去隔壁市給我買的嗎?”

“謝陽陽,你怎麽這麽好!”她摟著橘子糖激動說道。

“還有個禮物送給你。”他把手裏的鞋盒遞給她,“回去拆。”

“我本來今天心情不好的,但收到了你的禮物,我真的好開心。”她接過鞋盒說。

“怎麽了?”他問。

“沒事,昨天和我爸吵架,他把我姥姥送給我的鐲子摔壞了。”她悶悶道,“不知道修好得用多少錢。”

“我最近因為報名藝考的事,一直在和他吵架,不想跟他要錢。”

謝澤陽陷入了沉默。

“沈冰清在嗎?你的外賣!”外賣小哥在自習室門口喊了一聲。

“我沒定外賣啊。”沈冰清正納悶,看到出現在外賣小哥麵前的丁峻明,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丁峻明左手抱著籃球,右手拎著外賣袋從門外走進來:“我才剛下單,沒想到居然到得這麽快。”

“吃吧!”他把外賣袋放在她桌上。

“你突然給我訂外賣幹嘛?”她問。

“怕你餓死。”

“為了參加個藝考,減肥減瘋了都。”丁峻明叨咕著,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鐲子遞給了她。

“你真修好了?”沈冰清驚訝問他,“這麽快?”

“找我爸一客戶修的,小意思。”

“花了不少錢吧?”沈冰清說,“……等我有錢了,我馬上還你。”

“你自己說的啊。”丁峻明輕嗤一聲,故意道,“利息也別忘了還我。還有,記得我收的利息超高,至少雙倍。”

沈冰清白了他一眼。

丁峻明離開後,沈冰清愛惜地摸了摸她的鐲子,把它裝進了書包裏。注意到他一直低垂著頭不吭聲,她問:“謝陽陽,你怎麽了?”

“沒事。”他說。

那天聽完大姑的話,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利用放學時間偷偷去做兼職,得到的收入卻總歸有限,距離填補債務的虧空相差太遠。

或許是因為課下兼職占用了太多精力,或許是因為他自己本身就能力不足,又或許根本沒有什麽原因,連續幾次小考大考中,他的成績開始下滑,名次跌出了年級前十。

與此同時,各大名校自主招生和保送招生的相關消息在班級裏持續發酵,攪得人心沸騰,他的狀態也日益浮躁。

他和同學們一起在複習之餘共享各種名校招考信息,填寫自主招生表格,報名參加保送考試。

某天,他被徐老師叫到了辦公室談話。

“保送考試的名額下來了,理工大的公費生,你的資格剛好具備。”

“要試試嗎?”徐老師問。

他點點頭:“老師,我想試一試。”

“不等了。”他說。

“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徐老師憂心問道。

謝澤陽搖了搖頭。

“沒有,老師。”他說,“您也看到了,我最近成績波動挺大的。”

“而且理工大也很好。”

“我想試一下理工大。”他說。

又是周末,早上還不到六點,謝澤陽就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給你占了個風水寶地。”

沈冰清發來的圖片中,他常坐的位置上放著他的參考書,和她的卡通橘子抱枕。

謝澤陽指尖停頓在屏幕上,發了條消息過去:“早飯想吃什麽?”

“糍粑油條。”

“好。”

沈冰清給他發來了一個“比心”表情。

他拎著早飯上樓,看到沈冰清正站在樓梯間看書,手裏抱著一杯巧克力聖代,拿著小勺子往嘴裏送。

他把手裏的油條遞給她,搶走了她懷裏的聖代。

“你幹嘛!”她急道。

“早上別空腹吃冰,胃會不舒服。”他說。

沈冰清心虛地瞟了他一眼,解釋道:“這幾天一直熬夜看書,早上太困了嘛,吃點冰的提提神。”

謝澤陽手指蜷了下,說:“吃完早飯先去睡一會兒,睡醒了再看書。”

“不行!馬上就要考試了,我不能睡!”

“你還記得嗎?”沈冰清看向他的眼睛,“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

謝澤陽睫毛顫了顫,眼眶忽然有點發酸,微微偏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沈冰清撕開包裝袋,將油條拿了出來,趁他沒注意,把油條放進聖代杯裏沾了一下。

“謝陽陽,我忽然發現,油條沾冰激淩的味道也不錯!”

“像吉事果!你吃過吉事果嗎?”

“我上一次吃吉事果,還是有一回去北京玩兒,在南鑼鼓巷吃的!”

“如果過幾天考試順利的話,我們就有機會一起去北京啦!”

“到時候我帶你去南鑼鼓巷玩兒!”她說。

謝澤陽眼底酸澀更重,他嘴唇囁嚅了一下,聲音卻哽住,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要不要嚐一下?”她眨著眼睛問他。

他點點頭,看見她興衝衝地把手伸進油條紙袋裏,拿出一根油條沾了點兒冰淇淋,遞到了他麵前。

他接過油條,咬了一口。

“好吃嗎?”她迫不及待地問他。

“嗯。”他笑了,“好吃。”

“下周我考完試回來,你會來車站接我嗎?”她接著問。

“嗯。”

少女綻放出明媚的笑容,突然把手裏的油條紙袋塞給了他。

“謝陽陽!”她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要、開、始、卷、你、了!”

“我去看書啦!爭分奪秒!惜時如金!”

“一定要把北影拿下!”

“你接著吃!”她說完,一邊笑,一邊小跑著回到了自習室的座位上。陽光順著她額頂的發絲傾瀉而下,將她周身的輪廓籠上淡淡的光暈。他凝望著她發著光的側影,眼前浮現出一個他最近看過的詞語——神明少女。

或許是那個最落魄不堪的信徒。

他想起了許澄光出國那天的前一晚,江萌在小區的長椅上寫給他看的那段話。

“你聽說過潮汐規律嗎?”

“潮汐和月亮,一個在海上,一個在天上,它們看見了彼此,卻注定無法共生。”

“我和他,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

“可我很開心認識他。”

“就像——即便潮汐和月亮無法共生。”

“但潮汐還是看見了月亮。”

“它也會一直,看著它的月亮。”

沈冰清,你知道嗎?

其實我隻不過是月亮牽引下的潮汐罷了。

可你不一樣。

你一定要高懸天上,去做那輪最皎潔明亮、最奪目耀眼的月亮。

保送理工大的事情很快塵埃落定。

隆冬時節,氣溫跌至零下。空氣中寒意凝結,迎麵沒入口鼻,肆虐的寒風仿佛鋒利冰刃,一下一下割在人的皮膚上。

謝澤陽在車站外等待參加藝考回來的沈冰清,思索著該如何把這件事告訴她,又忽然在想,該怎麽去向她解釋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

因為我家裏沒錢了。

因為我爸爸欠了很多債。

因為我膽小到不敢再去冒任何風險。

因為隻要把這個最艱難的時期度過去,我和我的媽媽就能從此解脫,過上平靜安穩的日子。

可惜這些理由,他偏偏一個都不想讓她知道。

因為她是他喜歡的女孩。

他隻想展現給她自己最好的一麵。

可他也會在心裏問自己,謝澤陽,你究竟有什麽好的一麵可以展現給她?

你又究竟有什麽資格去喜歡她?

你能給她什麽?

他曾經告訴自己說,一無所有的全部也是全部,他永遠會給她自己的全部。

可她憑什麽要接受他一無所有的全部?

她應該遇到更好的人,也應該過上更加幸福自由的生活。

他想著,看到她魂不守舍地從車站裏走了出來,臉頰很紅,嘴唇幹澀發白。

“臉怎麽這麽紅,發燒了?”他著急問道。

“我聽說,你保送理工大了。”她突然平靜開口。

“你明明——”她聲音帶著哽意,“你明明和我說了,要和我一起去北京……”

“你說過你要考清華的。”

他愣在原地,半晌過後,輕輕開口說:“對不起。”

“以我自己現在的狀態和能力,我未必考得上。我沒有把握。”

“可你連試都沒試!”她吼道。

“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去北京了。”

“可我們已經約好了……”

他抬頭看她:“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你能保證你一定能考去北京嗎?”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不能保證……但我在努力了,我真的有很努力……”她攥緊了雙拳,話還沒說完,眼淚就刷地流了下來,一滴接著一滴順著臉頰淌落,全身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

“清清!”他慌忙上前去拉她的手臂,感受到一片灼熱的溫度。

她發燒了。

“我們先去醫院。”他說。

身前的人卻用力一掙,甩開了他的手。

“謝澤陽。”她搖晃著站起身,淚眼朦朧地望向他,聲音裏沒有一絲情緒,“我以後不會再追著你跑了。”

她胡亂抹了把眼淚,轉身就走。

她走得很慢,步子輕飄飄的,像下一秒就要倒下。他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她身後,離她不算近,卻來得及在她跌倒時跑過去扶住她。

見她走進教室,他匆匆跑去醫務室買了退燒藥、消炎藥和退燒貼,再折回到十六班的教室門口。

他看到她趴在座位上,把頭縮進了肩膀裏。

丁峻明剛好打球回來,和他迎麵撞見,隻當作不認識他,正要往裏進,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要幹嘛?”丁峻明表情不善地抬眸。

“沈冰清發燒了。”他把手裏的藥袋遞給丁峻明,“這是退燒藥。”

丁峻明怔了怔,神色疑惑,但還是接過了藥袋。

“別說是我給的。”他補充說。

“你什麽意思?你和她……吵架了?”丁峻明問。

“沒什麽。”他苦澀搖頭,摸了摸外套口袋,掏出了一支橘子味棒棒糖,遞給了丁峻明,“還有這個。”

丁峻明不明所以地接過了糖。

“謝了。”他疲憊地笑了笑,轉身朝一班教室的方向走去。

傍晚放學時,他看到沈冰清和丁峻明在學校門口分別。

“那我去找我爸了,你自己去輸液真沒問題?”

“沒問題。”沈冰清說,“吳阿姨說她一會兒就來陪我。”

“對了,這個給你。”丁峻明別別扭扭地從口袋裏拿了一支橘子糖出來。

沈冰清怔在原地:“你怎麽有這個?”

“我……隨便買的。”

“你不愛吃?”丁峻明問。

“不愛吃。”沈冰清說。

“那算了,不要了。”丁峻明把糖揣回口袋,“記得認真看路,到醫院了給我發個消息!”

“好,放心。”沈冰清答道。

謝澤陽一路跟著她來到醫院,看到一個女人正在醫院門口等她,和她一起走進了醫院大門,他這才放心離開。

他剛轉過身,就被一個略微熟悉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班長,你還記得我嗎?咱倆小學同學。”

“我還記得你暈血。”沒等他反應,麵前的男生緊接著說,“上次在職高門口,我看見你為了沈冰清打架,腿上全是血。”

謝澤陽抬起頭,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沈冰清家保姆的兒子,吳皓。

“聊聊?”吳皓對他說,“有點事想問你,關於沈冰清的。”

他和吳皓走進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但其實她一直對我很好。”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去她家吃飯。當時有隻特別大的龍蝦,我見都沒見過,就和我媽說我想吃。我媽不讓我吃,說等回到家再給我買。她聽見之後,直接把那隻龍蝦夾進我碗裏了。”

“後來上了高中,有段時間我媽住院,我從醫院裏出來,直接去了網吧通宵,都忘了第二天自己過生日。結果我通宵完回到家,發現門把手上掛著個蛋糕,還有一盒龍蝦,一看就知道是她給我訂的。”

“但我還是不願意承認她對我好,總想惹她生氣。有一次為了氣她,我故意騙我媽給我倆買了情侶鞋,然後和我的幾個哥們說,這雙鞋是她送我的,因為她喜歡我。”

“但我沒想到會因為自己亂說,給她帶來危險。”

“那天她為了幫我,挨了混混一刀,我完全懵了。你知道我當時什麽感受嗎?感覺大腦完全不受控製,像瘋了一樣。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麽害怕過,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害怕。”

“我害怕失去她。”

“後來我想去教訓他們,沒想到居然被你搶了先。”

“其實她小時候特別聰明,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次次考第一,天天領小紅花。而且她小時候還拍過廣告,你不知道吧?特別可愛。”

“不過後來,他爸媽離婚了。她媽是歌劇團的演員,和她爸離婚之後,她爸把她小時候得過的獎狀都撕了,獎品也全砸了。”

“那時候她站在凳子上跳舞,她爸直接扯走凳子,讓她摔下來,還把她關在房間裏,逼著她除了讀書什麽都不能做。”

“可她那個性子也是強的,她爸越想讓她做什麽,她就越是不肯做什麽。不讀書,上課睡覺,下課打架,一開始他爸還會管她,後來有了豔遇,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自己的快活日子去了,也放任她不管了。”

“前段時間我才發現,她居然在和你一起在圖書館上自習。”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覺得,那個站在凳子上跳舞的沈冰清又回來了。”

“不知道她的改變是不是和你有關,如果是的話,我想謝謝你。”

謝澤陽眼底滾燙,貼著咖啡杯壁的手指不受控製地收緊,指節凸起泛白。

“我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也該改變了。”吳皓笑了笑,“所以我把頭發顏色染黑了,煙酒也都忌了。”

“小時候她叫我弟弟,我總覺得煩,現在突然想當一個好弟弟了。”

“其實我……一直喜歡她。”吳皓眼睫顫抖,“想和她談戀愛的那種喜歡。”

“但我知道,我不配。”他苦笑了一下。

謝澤陽一言不發,思緒陷入恍惚。

你喜歡沈冰清嗎?

他靜默許久,在心底給出的,卻是和吳皓同樣的答案。

我喜歡她,很喜歡。

但我知道,我不配。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終究沒能開口回答,聽見吳皓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吳皓接起電話,臉色漸沉,掛斷電話起身道:“我媽說沈冰清高燒不退,燒到快四十度了,讓我去看看。”

謝澤陽立刻起身,先於吳皓衝出了咖啡店。

他和吳皓一起打車來到醫院,找到了沈冰清所在的病房。

“剛剛體溫降下來點了。”吳阿姨說,“醫生說沒什麽大事兒了。”

“嚇死我了,那就好……”吳皓說。

“這個是你同學?”吳阿姨問吳皓。

“沈冰清的同學。”吳皓答道。

謝澤陽跟吳阿姨打了個招呼。

“你好。”吳阿姨衝他點了點頭。

“你們倆先坐。”吳阿姨說,“我去給她接盆水,拿涼毛巾敷一下額頭。”

“我和你一起去!”吳皓說,轉頭對他說,“班長,你在這兒坐會兒。”

謝澤陽站在病床前,默默注視著她的睡顏。

大抵是燒得難受,她臉頰紅撲撲的,眉心緊皺著,身體蜷縮在被子裏,露在外麵的肩膀抖了抖。

他將被子向上拉,給她蓋嚴實了些,一抬眼,看見有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他一怔,心中酸澀翻湧,抬手幫她揩去淚痕,指尖微微發顫。

她的眼淚是燙的,和她眼角的皮膚一樣燙,灼熱的溫度穿透他的指尖,一路蔓延到他的心髒。

“清清,對不起。”

千言萬語哽在喉中,他最終能夠說出口的,卻還是隻有一句蒼白無力的“對不起”。

他閉了閉眼,嗓音低沉嘶啞。

病房門被推開,吳阿姨端著水盆走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吳皓和喘著粗氣趕到的丁峻明。

丁峻明看了眼熟睡的沈冰清,偏頭對他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他跟在丁峻明身後走出了病房,丁峻明突然轉身,揮手給了他一拳。

嘴角有鮮血滲出來,他屈指抹了一下,看到了手指上的一抹殷紅。

呼吸一陣急促,他單手扶住走廊的椅子,微微躬下身,極力克製住眼前的眩暈。

他沒有還手,也沒有說話。

“沒事吧!”吳皓趕過來問他,又回頭問丁峻明,“出什麽事了?你打他幹嘛?”

丁峻明沒有回答,隻是走到他麵前,眼神冰冷地說:“謝澤陽。”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她。”

“但我想告訴你,你不配喜歡她。”

高三下學期,謝澤陽沒有再去學校。

他瞞著媽媽打了好幾份工,騙媽媽說是各種競賽獲得的獎金,終於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還清了欠款。

暑假裏,他收到了理工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也從程勇的口中得知,沈冰清被好幾所藝術院校錄取了。分數距北影的錄取線差了一點,她最終決定去廣州的Z大。

出發去學校那天,在火車站外,他碰見了幾個同班的男生,大家正聚在一起聊著每個人的畢業去向。

“夏亮宇真考上北影了?”

“嗯,他坐車剛走,跟江萌同一輛車,江萌不也去北京嗎?”

“唉,我還以為沈冰清也能去北影。”

“你沒看她高考前的那個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咱陽哥俯身了呢!從早學到晚,課間都不帶停一下筆的……欸,陽哥!快過來!”

正在說話的男生朝他揮手:“我們剛聊到你,你也坐火車走嗎?還是坐客車啊?”

“都不坐,我去高鐵站。”他說。

“去高鐵站……”男生撓頭,嘿嘿一笑問,“你不會是特地來送我們的吧?”

他淺淺“嗯”了一聲,目光投到了路邊停著的一輛客車上。客車的車窗前擺放著一個提示牌:“火車站直達機場。”

男生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有人突然開口問:“沈冰清是不是在那輛車上?”

“離發車時間不還早著呢嗎?她那麽早上車幹嘛?”

“趕緊把喊她下來!”

“等她到了廣州,估計跟咱們半年都見不上一麵了。臨走都不和咱們多待一會兒,咋這麽狠心呢!”

另一個男生走過來說:“我剛去喊了,她說她不下來。”

“唉。”男生歎了口氣,扭頭注意到客車已經開動,驚訝問道,“今天提前發車呀?難怪她不下來。”

“行,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也進站吧。”幾個男生說著,問他,“陽哥,你不是要去高鐵站嗎?咋去啊?”

“我騎車去。”他說,“先走了。”

高鐵站和機場在同一方向,通往機場的客車行駛在他的前方,他掃了輛共享單車騎上,突然加快了車速,開始追趕這輛車。

如果他能追上這輛車。

他在心底告訴自己,謝澤陽,如果你能追上這輛車。

那就去向她表白吧。

放下自尊和自卑,放下顧慮和膽怯,去大聲地告訴她自己一直沒能對她說的那些話。

沈冰清,我喜歡你。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他不知道為什麽“追車”這種離譜的電影橋段會不可思議地發生在他這樣的人身上,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可惜他拚命地追,最終卻還是沒能追上這輛車。

“老謝,馬上發車了,你到了沒啊?”程勇和他約好在高鐵站見麵,發來語音問他。

他在高鐵站門口停下車,回複程勇道:“馬上。”

“沈冰清居然這麽快就到機場了。”程勇給他看手機屏幕上沈冰清剛發的朋友圈,“說一路綠燈。”

他打開手機,點開了沈冰清的朋友圈,發現她的頭像下方是一條橫線,朋友圈頁麵空白一片。

她應該是把他屏蔽了,或者已經把他刪了。

他唇角抿了抿,眼裏漫上濕熱。

就這樣吧。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如果屏蔽他或者刪了他,能讓她開心一點的話。

他想。

第二十三章想念

“希望你可以遇到一個你很喜歡的人。我的願望是,我希望沈冰清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謝澤陽的日記

來到理工大學後,謝澤陽每天宿舍,食堂,圖書館三點一線,剩餘時間則全部泡在學生會的辦公室裏。

程勇喜歡在微博衝浪,看到什麽搞笑視頻都會艾特他。偶爾,程勇也會艾特沈冰清。於是他就這樣找到了沈冰清的微博。

九月一日:“吃到了第一頓早茶!【比耶表情】”

九月十日:“討厭軍訓。【一個炸毛黑皮膚小孩的表情包】”

九月二十日:“蒼天啊!我到底為什麽要選周六早八的公選課???”

她把微博當朋友圈發,他隨身帶著手機,仿佛隻要一有空,便會點開她的頭像看一眼她有沒有發微博。

單調乏味的生活裏唯一的一抹亮色,藏在這個小小的頭像裏。

一個月的時間就這樣在平靜與忙碌中悄然過去。十一假期他沒回家,本想著出去兼職,卻在假期第一天接到了小姨的電話。

聽說小姨同事親戚的女兒在L市工作,同事對小姨頗為照顧,最近這個女孩剛來外地工作,小姨想讓他請女孩吃一頓飯,陪女孩聊聊天。

說白了,其實就是相親。

“就是見個麵,一起吃頓飯。你小姨熱心,聽說這女孩兒條件不錯,非要讓你和她見麵聊聊。”媽媽打來電話說。

他隻好答應,加了女孩的微信,和她約在學校附近的商場見麵。

“咱們吃什麽?”女孩問他。

“都行,你定吧。”他說。

“我定啊……你有忌口嗎?”她接著問。

“我不太能吃辣。”他答道。

“哦……那我們吃這家吧!”她指著前麵的一家川菜館說,“這家川菜我吃過,我覺得不太辣。”

“……好。”他和女孩走進了這家川菜館。

“你是市內本地人嗎?”菜館座位上,女孩開口問他。

“不是,我老家是F縣的。”

“F縣……沒太聽說過。”

“在省內,Y市的一個縣。”

“哦哦。”見服務員遲遲沒來,女孩起身招了招手,“服務員!點餐!”

“要一份小炒肉!幹鍋千頁豆腐!剁椒魚頭!兩碗米飯。”女孩顯然對這家店的招牌菜十分熟悉,菜名脫口而出,很快點好了餐。

“一碗筍片吧。”他在菜單上標注不辣的菜品中選了一個。

等餐過程中,女孩再次開口問他:“你畢業有什麽打算?準備讀研嗎?”

“嗯。”

“去哪兒讀?還在理工大嗎?”

“想去北京。”

“那你高考怎麽不直接報北京的學校?”

“保送的。”

“哦哦。就是你沒參加高考,是這個意思吧?”

“嗯。”

菜很快上齊,女孩簡單吃了幾口,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菜有點辣。”她轉過頭問,“服務員,你們這兒有沒什麽有甜的東西?能解辣的!”

“這是我們店贈送的糖。”服務員拿來了一支橘子味的棒棒糖。

這支糖……剛好是沈冰清最喜歡吃的那支。

謝澤陽神色恍惚,盯著這支糖看了許久,抬頭問服務員道:“這個糖,還有嗎?”

“有的,不過沒有這個口味的了。您需要嗎?”服務員問。

“不用了。”他說。

女孩伸手去拆糖紙,扯了兩下沒能拆開,把糖直接扔到了餐桌側麵的空紙簍裏。

“什麽破玩意。”她撇嘴道,“算了,服務員!給我加瓶飲料!”

兩人又吃了一會兒,女孩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抬頭說:“我朋友約我在這個商場逛街,我先走了。”

“你慢慢吃。”她拎起手提包,起身便走。

謝澤陽起身打算去吧台結賬,目光晃過紙簍裏躺著的一支橘子味棒棒糖,眼睫一顫,將它撿了起來。

“欸?我手鏈是不是落在這兒了。”女孩忽然折返回來,一邊念叨著,一邊將目光落到他手裏的橘子糖上。

“這個嗎?”他指著桌上的一條銀色手鏈問。

“對對!你別動,我自己拿!”女孩說。

女孩離開後,他結賬走出了菜館。快走到自動扶梯時,他看見女孩和她的朋友從前麵的服飾店裏挽著胳膊走了出來。

“你不知道我今天見的那個男的有多離譜。”女孩和朋友滔滔不絕地抱怨,“點菜的時候他就點了一碗筍,然後走的時候,把我扔在垃圾桶裏的糖給撿起來拿走了。”

“就是飯店贈的一根特別破的棒棒糖。”

“他長得是還不錯,但光有一張臉有什麽用啊?而且他對人還愛搭不理的,我問一句他答一句,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牛的。”

“考上理工大了不起啊,又不是考上了清華。”

他踏上自動扶梯走下樓,獨自走在回學校的路上,手裏捏緊了那支棒棒糖。

這家店其實真的很好吃,聽說是連鎖店,不知道廣州會不會有。

沈清清,L市也有你喜歡吃的橘子糖了。

什麽時候來L市玩兒?

等你來了,我給你買橘子糖吃,帶你去吃理工大附近的美食。等到了晚上,我們就一起去看海,一起躺在沙灘上看星星。

他垂眸凝視著手裏的橘子糖,牽起唇角笑了笑。

隻敢在心裏說這些話算什麽本事。

膽小鬼。

晚上回到宿舍,他點開微博,注意到她剛剛發了一條新動態,配圖是她和江萌在北影校門口的合照。

配文是:“和萌萌來打卡啦!等我四年,我一定會再回來的!”

年級群彈出一條QQ消息,是輔導員發的本專業保研條件的文件。

他思緒頓了頓,點開了這條消息。

根據開學時學長學姐們的介紹,專業裏保送清華的名額每年隻有一個。這也就意味著,在高手如雲的物理學院,他必須連續四年專業成績第一,綜測分數最高,每年都拿到國獎。

這是他最高的目標。

也是他唯一的目標。

既然她四年後也要去北京,那他正好可以和她一起。

能不能再給他四年的時間。

等他變得足夠強大,能夠重新創造出一個世界。

他想融入她的世界。

他……很想她。

校園裏每個起風的午夜,他背著電腦和專業課本從圖書館走回寢室,寒來暑往,他的耳機裏總是循環著同一首歌。

《最初的夢想》。

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

日複一日三點一線的生活,伴隨著時光的流逝走近了尾聲。

期末考試前夕,他連續熬了一個月的大夜,學院元旦晚會當晚,他照例打算去圖書館自習,被室友們製止。

“今晚別學了,咱哥幾個在宿舍擼點兒串,喝點兒小酒,然後去看咱們院的跨年晚會啊。”室友楊歡說道。

“對啊陽哥,我還有節目呢!幫我去錄個視頻唄。”另一個室友康泰說。

“好。”他答應下來。

他酒量不太行,隻喝了幾口,頭便有些暈。他一路迷迷糊糊被楊歡拉到了晚會現場,康泰壓軸出場,前排的位置沒有了,他隻能暫時坐在後排。前麵的節目中規中矩,他眼皮發沉,整個人昏昏欲睡。

忽然,一段熟悉的音樂伴奏聲從舞台上響起,是一首歌的前奏旋律。

《最初的夢想》。

“如果夢想沒被現實大海冷冷拍下。”

台上的女孩穿著一身黃色碎花裙,紮著丸子頭,嗓音甜美,正握著話筒唱歌。

他瞬時醒神,揉了揉眼睛,猛地起身,穿過密集擁擠的人群,一邊不停說著抱歉,一邊跌跌撞撞走到了觀眾席第一排。

“她是我們學校的嗎?我們院的?”

“不是,是隔壁師大中文係一個來助演的妹妹。她也是大一新生,不過年紀好像比咱們小,以前跳過級。”

“妹妹好漂亮啊。”

“聽說是個南方妹妹,我也覺得她特別可愛。”

觀眾席上不斷有議論聲傳來。

可這個女孩不是她。

“陽哥?陽哥?”

“不是說有了座位就喊你嗎?你咋先過來了?”

康泰在旁邊問他,他卻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女孩,沒聽到康泰的話。

“估計是喝多了。”楊歡無奈道,“唉,我陽哥這酒量堪憂啊。”

“視頻我給你錄吧。”楊歡從旁邊拉了個塑料凳讓他坐下,對準備上台的康泰說道。

“看我錄的視頻,高清完美!我發咱宿舍群裏了啊!”晚會結束後,楊歡在回寢室的路上滑動著手機屏幕說。

“我還把那個漂亮妹妹唱歌的視頻給要來了。”楊歡說,“妹妹是不是長得特好看,唱歌也好聽?聽說還是單身!”

“你倆需不需要她微信?剛才和她說話的人有點多,現在估計能少點兒了。需要的話哥們可以幫你們去要一個。”

“我?我一個有對象的人,我需要啥啊我?”康泰急道。

楊歡突然賊笑說:“欸!欸!我覺得陽哥需要!”

“我也覺得陽哥需要!”

“陽哥!哥們現在去幫你要個微信咋樣?不對!你和我一起去!要啥微信啊,就咱們陽哥這條件,絕對見了麵就能聊上!”

謝澤陽擺手推脫:“別,不用了。”

“真不用啊哥們?不是你理想型?”楊歡好奇問,“我真挺納悶的,你到底喜歡啥樣的啊?能不能和我們描述描述。”

“描述不出來就得跟我去!脫單大事可不能耽誤!”

“對啊陽哥,你到底喜歡啥樣的啊?”康泰跟著問道。

“我喜歡——”謝澤陽認真思索片刻,緩緩開了口,“活潑可愛的。”

“很漂亮,喜歡笑,大眼睛,丸子頭。”

“這不就是剛剛那個妹——”楊歡剛要開口,就聽見他緊接著說。

“語文不好的。”

楊歡和康泰同時一愣。

“和咱們同齡的。”

“老家是東北的。”

他嘴角扯出心酸的笑,抬眼間注意到兩個室友都愣住了。

“陽哥,你說的是……你初戀嗎?”

“還是……你前女友?分了?”

大概是酒精作用,他鬼使神差地抬頭問:“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喜歡了很久的人,算初戀嗎?”

“算!當然算啊!”

“我不太明白啊哥。既然這麽喜歡,為啥要分啊?你提的還是她提的?”

“我。”

“為啥啊?”

“因為我覺得,我配不上她。”他眸光黯下去,低低呢喃說。

深夜裏,謝澤陽躺在**,隻覺得酒勁兒還沒消,輾轉反側睡不著。他索性點亮台燈靠在床頭,摸出手機,下意識點開了宿舍群聊。

最後一條消息,是楊歡發送的元旦晚會節目視頻。

大眼睛,丸子頭,但個子好像有點高。沈冰清沒有這麽高。

她的嗓音很甜美,唱歌時尾音和沈冰清一模一樣,總習慣往上翹。但沈冰清在唱到“最初的夢想”的“想”字時不會翹。

她讀中文係,語文應該挺好的。

可他好像天生就喜歡語文不好的。想到這兒他不禁有點想笑,語文不好,算是優點?

他笑著,忽然又覺得鼻酸。

他當然知道語文不好不是優點。

隻不過是因為沈冰清語文不好罷了。

隻是因為沈冰清身上擁有的,他都覺得剛剛好。她沒有任何地方不好,凡是她身上擁有的,都是他最喜歡的。

他關掉了視頻,又一次動作熟練地點開了她的朋友圈,又一次看到了那條熟悉的橫線。

然後,他退出了她的朋友圈,點開了和她的聊天對話框。

他看了眼屏幕頂端顯示的時間,淩晨兩點半。

指尖停駐在輸入框內,他盯著手機時間費力地醒了會兒神,從聊天界麵裏退了出來,按熄了手機屏幕。

他下床準備去水房洗把臉,手機一響,許澄光發了條消息過來。

“老謝。”

“睡了沒?”

他走到走廊,直接撥通語音通話打了過去。

“你居然還沒睡?”對麵的許澄光驚訝問。

“嗯。”他嗓音沙啞,“怎麽了?”

“我回國了。”

“這麽突然?”

“我可能是……瘋了吧。”

“我想江萌了,很想很想。”

“但她不肯聯係我,我沒辦法。”

“我以前從來沒喜歡過一個人,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喜歡一個人。”

“我知道她喜歡夏亮宇,但我還是想見她,我想告訴她我喜歡她……”

“她不喜歡夏亮宇。”他說。

電話對麵陷入了沉默,半晌後,才傳來一句:“什麽?”

謝澤陽重複了一遍:“她不喜歡夏亮宇。”

“你……你怎麽知道?”

謝澤陽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對他說:“去見她吧。”

“我猜,她一定也很想見你。”謝澤陽垂下眼,笑了笑說。

“好……”許澄光說。

謝澤陽掛斷了電話,站在走廊的窗台前,去看昏暗路燈下孤寂搖曳的枯枝,想起了自己剛剛對許澄光說的那句話。

去見她吧。

既然還是不甘心,既然還是這麽想念,那就去見她吧,謝澤陽。

今天就是新年,元旦剛好放假三天,他剛好可以飛一趟廣州。

他點開購票軟件,買了一張早上飛往廣州的機票。緊接著,他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天沒亮便拖著行李箱走出了宿舍樓,打車去了機場。

剛出機場,他就看見了她發的一條微博。

配文是:“出發!【飛機圖案】”

評論區裏有人問:“去哪了?姐妹?”

“去拍我的電影處女作!”她回複道。

“哇!可以啊!一切順利!”

“我想知道這是哪家奶茶店?這麽少女心!還有許願牆?”評論裏又有人問。

“‘遇見’。”她回答說。

“廣州也有‘遇見’?”

“應該隻是重名,不過這兒的黑森林蛋糕也超級好吃!”

謝澤**據手機導航的提示,乘地鐵來到了這家‘遇見’奶茶店,坐在了照片中她坐過的位置上,點了一杯仙草奶綠和一塊黑森林蛋糕。

“顧客,我們家今天有福利活動,您抽個獎吧。”

“恭喜顧客!您抽到一張為期半年的增值禮包優惠券,每次購買店內飲品都會有免費加贈的甜品一個。”

“您留一下姓名,這張優惠券我們可以替您保管,以後直接給您優惠。”

“沈冰清。”

“好的,顧客。”

等餐的過程中,他側頭去看一旁的許願牆,在其中一張便利貼上認出了她的字跡。便利貼上寫著:“好想在大學裏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談一場甜甜的戀愛啊!”

他怔怔看著這行字,下意識失了神。

“顧客,請慢用。”服務員端著餐盤走過來,將奶茶和蛋糕放在他的桌上。注意到他正在凝神打量許願牆,服務員連忙拉開了餐桌外側的抽屜,拿出一個便利貼和一支筆遞給了他。

“您可以在便利貼上寫下自己的心願,然後把它貼在許願牆上。”服務員說。

“好,謝謝。”他回應道。

他垂下眸,握筆在便利貼上寫下了一行字——“希望你遇不到你喜歡的人。”

筆尖停滯片刻,他將這句話劃掉,重新寫下了兩句話。

“希望你可以遇到一個你很喜歡的人。”

“我的願望是,我希望沈冰清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陽哥,你啥時候回來啊?咱們院前幾天發的那個大創項目開始報名了,有綜測加分的那個!你不是說有興趣嗎?”楊歡給他發來消息,他點開聊天框回複,買了第二天回L市的機票。

第二十四章錯過

“沈清清,這次我跟著你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但我好像隻能跟你到這裏了。”

“你不讓我再往前走了。”

——謝澤陽的日記

寒假開始不久便是除夕,他和媽媽利用小年前後的時間給家裏進行了掃除。夜裏,他正在書桌前看書,媽媽端了杯牛奶走進來,坐在了他旁邊的**。

“把牛奶喝了,休息一會兒,和媽媽聊聊天。”媽媽把牛奶遞給他說。

他放下筆,端起玻璃杯,呡了一口牛奶。

“你以前……有過喜歡的姑娘嗎?”媽媽突然開口問。

他一愣,嗆了口牛奶,回答道:“沒有。”

“慢點喝。”媽媽說,“沒有啊。那你覺得,清清這姑娘怎麽樣?”

他動作一僵,抬眼看向媽媽。

“從小到大,你可隻跟我提過她這麽一個姑娘,我也隻見過她。”

“我覺得她特別好,我特別喜歡她。”

謝澤陽垂頭無言,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她處男朋友了嗎?你知道嗎?”媽媽問。

“不知道,應該……還沒有。”

“那你問問她?你倆有沒有微信?你發個消息聯係一下她?”

“我問人家這個幹嘛?”謝澤陽皺眉,“我沒有她微信,而且……之前我倆鬧了點矛盾,她應該已經把我給刪了。”

“那你再加回來唄!主動點兒,就說挺久沒見了,問問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謝澤陽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手機,久久沒有動作。

“把手機給我!我幫你加!”媽媽伸手去拿他的手機。

“媽!”謝澤陽無奈喊道。

“傻孩子。”媽媽笑了,摸了下他的頭,“媽看見你往那個禮盒裏放的東西了。”

“既然喜歡,就得主動去爭取。感情這個東西,等是等不來的,知道嗎?”

“把誤會說開了,把心意表達出來。先把這些做到了,再把選擇權交給對方,這樣才能不留遺憾。”

“媽媽就說這麽多,接下來要怎麽做,由你自己決定。”媽媽起身離開,走了幾步,轉過頭對他說,“反正我就是喜歡清清。”

“最喜歡清清。”

“隻喜歡清清。”

“好——我知道了。”謝澤陽笑了,心中酸澀甜蜜交織,將書架上的橙色禮盒取下來打開。

他拿起玻璃相框,輕輕摩挲畫紙上的每一處筆跡,目光越發溫柔,在心裏藏下了一句剛剛沒有對媽媽說的話。

跟您一樣,我也很喜歡清清。

最喜歡清清。

隻喜歡清清。

大一下學期,專注於課業和學生工作之餘,他作為隊長,開始沒日沒夜地帶領團隊準備寒假前報名的大學生創新就業大賽。他和隊友們一起熬了好幾個通宵,他們的項目終於成功挺進了決賽。

決賽的地點在Z大。

Z大。

“陽哥,你這身體……飛廣州能挺得住嗎?”

出發前,他正在宿舍收拾行李,楊歡看著剛吃完退燒藥的他,一臉擔憂地問道。

“沒事。”他笑笑說,“吃了藥了。”

“要不你別去了?我們幾個上,你放心吧,肯定沒問題!”

“我想去。”他說。

一整個寒假的時間裏,他早就在心裏做好了決定。他想借著這個機會去Z大找她,親口告訴她,他喜歡她。

有時候我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你的。

或許是在初一體檢抽血那次,你捂住我的眼睛對我說別怕的時候。

又或許是在更早之前,當你像個女俠一樣去保護江萌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注意到你了。

你總說你笨,說你不喜歡學習,動不動就提單藝迪。

但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一個特別好的女孩。

你特別好。

沒有人會比你更好。

你很單純,也很善良,一顆熱忱赤誠的心髒純淨剔透得像水晶,我時常自卑,所以才總是會說出一些違心的話,一遇到困難就膽怯退縮。

但這一次,我想要變勇敢了。

我喜歡你,沈冰清。

你聽得到嗎?

他把從家裏帶來的橙色禮盒裝進了行李箱,等他見到了她,他想把那顆他曾經藏起來的橘子糖送給她。

他想告訴她,其實他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喜歡她了。

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

他喜歡她,一直都隻喜歡她。

下了飛機,他們打車來到Z大附近的酒店。上車前,他感覺體溫又升了上來,空腹吃了片退燒藥。

他一整天沒怎麽吃東西,加上有點暈機,到酒店後,他胃裏翻江倒海,卻什麽都吐不出來,隻好找了兩粒胃藥壓了壓。

夜裏,楊歡提議去Z大轉轉,他和一個學弟跟楊歡同行,三人一起走進了Z大的校園。

“陽哥!咱們好像誤入了一片小樹林!”學校花壇的幾條長椅上,一對對校園情侶正依偎在一起,被開著手機手電筒的學弟晃了個正著。

“抱歉抱歉!”學弟連忙關掉手電筒,低聲默念,“打擾打擾,罪過罪過。”

“這傻孩子。”楊歡被逗樂了,勾住學弟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

他們穿過花壇,在幾家已經關門的商鋪外找了塊空地。附近人群熙攘,月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傾落而下,甬路上光影斑駁,萬籟無聲。

楊歡停下腳步說:“咱們在這兒待會兒吧,這兒人少,還涼快。”

“好嘞!”學弟欣然答應,忽然眼睛一瞪,指著前麵女生宿舍樓下的一雙人影震驚道:“現在大學生談戀愛都……這個程度了嗎?”

謝澤陽無意間視線掠過去,呼吸在一瞬間滯住。

他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如果自己再一次見到沈冰清,會不會能夠一眼就認出她。

他會憑借什麽認出她呢?

是隨時有可能變化的發型、穿著打扮,同樣有可能變化的身高、身形,還是……透過那一雙早已烙印在他心上的,永遠水潤清澈、烏黑明亮的眼睛。

這一刻,他恍然發現,原來當你一直沒能忘記一個人。

那麽你最先認出的,會是她的眼睛。

路燈下,他看見她正彎著一雙含笑的眼睛,被一個男孩緊緊抱在身前。

然後,他看見她踮起腳尖,紅著臉親了一下那個男孩。

他們在路燈下親吻。

“啥程度?你說抱抱和親親啊?”楊歡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弟弟,不是我說你哈,你真得找機會談個戀愛了。”

“談戀愛如果不擁抱,不接吻的話,那和普通同學還有任何區別嗎?!沒有區別!是不是?!”

“想想咱以前讀高中的時候,你敢抱抱嗎?不敢吧?敢親親嗎?不敢!對不對?”

“所以說啊,在上大學之前,倆人之間的那種說說話,牽牽手,根本算不上談戀愛!”

“大學裏的戀愛,才是真正的戀愛。談戀愛不就是要親親、抱抱、舉高高嗎?!”

“你說我說得沒錯吧?陽哥?”

“陽哥!陽哥!”楊歡話剛說完,轉頭看到他,瞬間神色大驚,“陽哥!沒事吧?”

“帶紙了嗎?”楊歡慌忙轉頭問學弟道。

“帶,帶了!”學弟也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翻出紙巾遞給他。

謝澤陽單手撐著樹,猛烈地咳個不停,喉嚨撕裂著疼痛,口腔裏血腥味充溢,大口的鮮血被他吐了出來。

“這麽多血!”

“快擦擦!”

冷汗滲透全身,他頭暈目眩,呼吸緊促,隻好閉上眼用一直以來的辦法來緩解此刻的情緒。

眼前是花園和城堡……城堡裏住著一個公主……

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公主……

她的名字……

他沒有辦法再繼續想下去,一貫對他的暈血症最有用的方法,在這一次失了效。

喉嚨很疼,胸口更是烈焰灼燒般地疼,他胸膛起伏,視線模糊不清,一時分不清是咳出了眼淚,還是自己真的流淚了。

淚水混著汗水,一顆接著一顆順著臉頰不斷滾落。

沈冰清談戀愛了。

他認識這個男生,男生名叫肖逸寧,上學期自己和他還一起打過辯論。

肖逸寧家境很好,能力強,人也不錯。

僅僅接觸過一次,他就覺得肖逸寧這個人很不錯。

隻是,他從來沒有想到,原來肖逸寧在和沈冰清談戀愛。

沈冰清終於在大學裏遇到了一個她喜歡的人。

這個人是個很好的人。

這個人也喜歡她。

多好。

她在奶茶店裏許下的願望實現了,他應該為她感到開心。

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髒會這麽疼,他們擁抱親吻的畫麵在他的眼前不受控製地一次次閃現,每閃現一次,他心髒的疼痛便會加重一分。

“校醫院開沒開門?”楊歡皺緊眉心,“情況這麽嚴重,肯定得看醫生。”

“不知道啊,我去找個同學問問?”學弟掃視了一圈四周,目光捕捉到女生宿舍樓下的人影。

學弟剛要走過去,被謝澤陽拉住了衣角。

“你別去。”他說完,緩緩閉上眼,眼睫再次沾上了濕潤。

楊歡和學弟送他回到酒店休息,第二天早上又陪他去了醫院。掛了幾天水,他的身體狀況終於逐漸好轉。競賽結束這天,Z大的幾個同學請他們吃了頓飯,肖逸寧也在其中。

“他女朋友是我們學校音樂表演係的,特別漂亮,而且還是你們東北老鄉!”飯桌上,Z大的一個男生說道。

“欸欸陽哥,你快看!”學弟碰了碰他,指著正在發手機消息的肖逸寧說,“快看他一臉寵溺的表情。”

“眼珠子快掉手機裏了!”楊歡開玩笑道。

謝澤陽喉嚨腫痛發緊,沒有接學弟的話。他發現自己夾菜的手臂忽然變得很沉,半晌都抬不起來,隻要將筷子放下,仰頭喝了口酒。

肖逸寧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包廂裏嘈雜喧嚷,他接通電話,按下了免提鍵。

“寶寶晚上好呀!”對麵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那樣熟悉。

謝澤陽垂下眼瞼,捏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我已經把阿姨送回家啦,放心吧!”

“和你說個事兒,阿姨今天點了一大桌子我愛吃的菜,而且又塞紅包給我了。我真的不能要了,你幫我還給她吧!”

“以我媽的性子,估計還不回去。”肖逸寧說,“沒事兒,你留著吧。”

“那你吃完早點回來,陪我去給阿姨選幾件衣服!或者我去酒店找你?你等我消息吧!”

肖逸寧笑著說:“好,遵命。都聽你的。”

“哥!酒!酒!酒灑了!”楊歡在他旁邊急聲吼道。

他回神,這才注意到自己倒酒的動作一直沒停,連忙抽了張紙巾擦了下溢出的酒液。

“對了,你猜我在和誰吃飯?”

“上學期辯論賽,熬夜幫我改辯題的那個兄弟。”

“哇!”沈冰清說,“你把手機給他!我想和他道個謝!”

“哥們,我對象說,她想和你道個謝。”

謝澤陽正在悶頭喝酒,聞言動作倏地一頓,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他急忙擺手,慌亂指了下喉嚨示意自己不舒服,匆匆別開臉逃過遞到他麵前的手機,在扭頭的瞬間,猛地被嗆了一下,鼻腔裏傳來劇烈的酸楚,他被嗆得眼底紅透,拚命咳了起來,咳出了眼淚。

“誒呀!”楊歡連忙搶過他手裏的酒杯,“瘋了麽你!咳嗽還沒好呢!喝這麽多!”

“他有點不舒服,嗓子疼,不太方便和你說話。”肖逸寧說。

“這樣啊,沒事。”

“那希望你可以快點好起來!”沈冰清的聲音傳過來,“等你恢複好了,寧寧我倆一起請你吃個飯!”

“我對象一直這樣,特別熱情。”肖逸寧朝他笑了笑,“不過到時候肯定是要請你吃飯的,等你病好了。”

他臉色蒼白,淚眼模糊,被冷汗浸濕的碎發貼在額角,胸口處翻湧的疼痛如同火山爆發一般,將他的一顆心髒快要灼燒成碎片。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熟悉的橘子味洗衣液味道。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心跳也越來越重。

他靠在洗手間的牆壁上,攥緊了滲滿汗水的手掌,一顆心懸在了半空中。指尖在掌心裏越嵌越深,他雙唇緊抿,屏住呼吸準備邁出這一步。

他來不及思考,見到她的一瞬間,他的眼神是該和她對視,還是該躲閃。

他隻是知道,他很想念她。

他很想要和她再見上一麵,哪怕隻是老同學之間的生硬寒暄,甚至哪怕連尷尬客套的寒暄都沒有,僅僅是像陌生人一樣無言擦肩。

他都還是好想要和她再見上一麵。

雖然他心裏清楚,他和她,也就隻能是再見上一麵而已。

“寧寧?”

“寧寧!”

“肖逸寧!”她的聲音驟然響起,他定在原地,腳步堪堪頓住。

“我在你身後喊了好幾聲了。”

“沒聽到,剛收到你發的消息,就跑去門口接你了。”肖逸寧向她走過來說。

“你知道我最不喜歡追著別人跑了。”她小聲嘟噥。

“嗯,我知道。”肖逸寧看著她,神情裏滿是溫柔,“我說過的,永遠不會讓你追著我跑。”

“拉鏈又不拉緊,不冷啊?”肖逸寧眉眼含笑,伸手把她外套上的拉鏈拉到了頂端。

謝澤陽身體顫抖,手中雙拳緊握,眼睛漸漸發紅。

聽到她久違的聲音,他的心髒狠狠一顫。

曾經他以為時間可以幫助人遺忘,他也自以為自己已經對過去遺忘了不少。

可人的聲音不會改變。

他轉過身,在他們身後默默望著他們。

看肖逸寧摘下她肩上的挎包,熟練地挎在自己身上。

看肖逸寧拿出隨身攜帶的發繩,為她攏好微微散亂的頭發。

看肖逸寧把她擁進自己的懷裏,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朦朧綽約的燈影將他和他們隔絕成兩個世界,也隔絕開當下和曾經。

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孩,已經不再是他記憶中的沈冰清了。

可他找不到記憶中的沈冰清了。

他找不到那個她,見不到那個她,思念錐心蝕骨,讓他煎熬難捱,他沒有辦法,隻能循著記憶中沈冰清的腳印,來見一見現在的沈冰清。

隻是見一見。

隻能見一見。

可短暫的相見並不能止住這蝕骨錐心的疼痛,反而將傷口再一次硬生生地殘忍揭開。

他可以挪動腳步不去打擾她的生活,卻無法挪動自己的心。

直到眼前的一雙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他才終於離開了洗手間,給楊歡發了個消息,推開酒店大門,任夜裏冰冷刺骨的寒風與他撲個滿懷。

萬籟俱寂的深夜裏,街道上人跡罕至,隻有隱約的歌聲從遠處飄來,是李榮浩的《年少有為》。

“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懂得什麽是珍貴。”

“那些美夢,沒給你我一生有愧。”

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

沈清清,你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廣州這麽大,可我找不到你了。

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從廣州飛回家,他再次發起了高燒,持續一周反複不退,隻好去醫院輸液。

醫院裏,他躺在病**,看到病房裏一個穿著校服的中學生正左手掛著水,右手寫著作業。

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個不安分的小女孩,笑眯眯地衝他揮手說:“班長你快看!我輸著液還在寫作業!實在是太勤奮了!”

“給加個分吧!”

“給加個分嘛,班長!”

他正晃神,看到媽媽拿著水和藥走了過來。

“把藥吃了。”媽媽說。

他接過藥,就著溫水把藥咽了下去。

“病還沒好就非要折騰,發燒燒了半個月,不怕燒傻了啊?”媽媽嗔怪他道。

“見到清清了?”媽媽問。

“嗯。”

“她……談戀愛了。”他啞著嗓子說。

媽媽沉默許久,開口問:“那個男孩兒,人怎麽樣?”

“他很好。”

“難受了?”

“沒有。”

“既然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咱們就別去打擾人家了。以後咱們看看身邊兒,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你會喜歡的姑娘。”媽媽語重心長地說。

“會有嗎?”他問。

“傻孩子,肯定會有的。”媽媽摸了摸他的頭發,“你啊,就是開竅晚,還是個心裏有什麽事兒都悶著不說的性格。”

“以後再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一定要學會主動,把你自己心裏怎麽想的全部都告訴人家。”

“知道嗎?”

“睡一會兒吧。”媽媽說。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任由眼淚一滴滴滑過眼角灼熱的皮膚,滲進耳朵裏。

迷迷糊糊間,他渾身發冷,蜷縮在被子裏,做了一個很沉的夢。在夢裏,他回到了高二那年,他瘸著腿背沈冰清去醫院的那個雪天。

那天她被樹枝劃傷了臉,在電話裏哭著問他,被樹枝劃傷會不會毀容,如果毀容了她該怎麽辦。

她哭得特別傷心,他在電話這端聽著,心髒像被狠狠揪住,疼得他喘不過氣。

在去找她的路上,他默默做出了一個決定,一直沒有機會對她說出口。

他想對她說,沒關係,就算你真的毀容了,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我會從現在開始就一直陪著你。

我會陪在你身邊,直到我們長大。

然後,等我們長大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娶你。

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喜歡的人都隻會是你。

我想一輩子照顧你。

病好之後,謝澤陽回到學校,和往常一樣繼續著每天三點一線的日子。

他依舊執著於每一門課的期末成績和每一次活動的綜測加分,疲憊到支撐不住的時候,他會點開相冊,看一眼他保存下來的沈冰清站在北影校門前的那張照片。

他懷揣著一絲僥幸去爭取專業裏唯一的清華保研資格,就像懷揣著一絲僥幸去等待一個他和她之間或許還有一點點可能的未來。

午夜淩晨,他拎著電腦走出圖書館,踏在堆滿積雪的路上,偶爾望見一起散步打鬧的情侶,會有一瞬的恍惚,回憶起楊歡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情侶和普通同學的區別在哪裏?

區別在於,情侶之間會更親密,是日複一日朝夕相處的那種親密,是隨時隨地可以牽手、擁抱、親吻的那種親密。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機,點開了沈冰清的微博主頁。

一條新的動態出現在主頁的最上方。

“某人不在,今天放飛自我。(PS:許願都吃完肚子不會疼……)”

附圖裏有一排冷飲和好幾支冰激淩。

評論區的第一條回複來自肖逸寧,是一個皺眉的貓貓頭表情包。

第二條回複同樣來自肖逸寧,是一個小朋友發火亂扔東西的表情包,表情包上的配文是:“你要氣死我嗎?”

他將目光移回照片上,默默凝視了許久,才終於想起飄雪的東北和炎熱的廣州之間的氣候差異。

他好像和她存在於兩個無法相交的平行世界裏。

他按熄了屏幕,把手機放回羽絨服口袋,仰頭去看路燈下紛紛揚揚的落雪。

耳機裏隨機切換到一首歌,歌裏的男聲唱著:“就忘了吧。”

“在那些和你錯開的時間裏,我騙過我自己,以為能忘了你。”

沈清清,我也曾經以為自己真的能夠忘記你。

可回憶見縫插針,無孔不入,填滿了時空裏的每一分縫隙。

原來,我還是沒能夠騙得過自己。

我還是沒有辦法忘了你。

大四上學期,他成功保研到了清華的物理係。

保研結束,他開始尋找公司實習。在招聘軟件上篩選實習崗位時,他看到“目標城市”這一欄,指尖頓住,在搜索框裏輸入了“廣州”。

廣州的目標公司有很多。

他通過了簡曆篩選和線上麵試,被一家待遇不錯的公司錄取。

出發去廣州前,他刷到她的微博,發現她的IP地址顯示在上海。

她發微博說,自己人在上海拍戲。

於是他拒絕了廣州的實習Offer,開始重新挑選上海的實習公司。

媽媽說,既然她已經有男朋友了,那就不要再去打擾她。

他不知道就這樣一直跟在她身後,算不算是一種打擾。

一段名為肖逸寧的安全距離。

大四畢業,他乘飛機去了趟Z大。

他混在人群裏,想偷偷拍一張她的畢業照保存下來,卻看到她在大家一起喊“茄子”時,沒看向前方的鏡頭,而是仰頭望向了身邊的肖逸寧。她笑容明亮刺眼,肖逸寧雙手扶著她的肩膀,上半身往她這邊傾斜,眼神動作無不透露出兩人的親密無間。

人潮擁擠,身邊有人蹭撞到他的肩膀,他沒站穩,手裏的相機摔在了地上。

他慌亂蹲下身去撿相機鏡頭的碎片,不小心被人踩到手,手指被碎片刺破,血珠順著傷口滴落。

“您沒事吧?”踩到他的人連忙問。

他搖搖頭:“沒事。”

“您這相機……?”

“碎了。”他恍惚回答,手上的傷口突然很疼,鼻尖酸澀,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落淚是因為傷口太疼,還是因為相機碎了。

這個相機,是高三那年她送給他的新年禮物。

不知不覺,他們竟然已經分別整整四年的時間了。

四年的時間不短,於他而言卻似乎隻是轉瞬之間,當時和現在並沒有什麽不同。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沈冰清遇見了肖逸寧。

而他卻依然被困在和她的回憶之中,每時每刻備受折磨,朝朝暮暮寸步難行。

她從大一時開始拍戲,陸陸續續去了各個不同的城市。他一有時間就會去她正在拍戲的城市轉轉,走一遍她走過的路,看一遍她相機下的風景。

有好幾次,都是和她的粉絲們一起。

她的粉絲們很喜歡她,叫她“寶貝女兒”,總是誇她可愛。

每一次和她的粉絲在一起的時候,他都很想告訴她們:“她小時候也很可愛。”

他還想炫耀地問她們一句:“你們一定沒見過十三歲的沈冰清吧?”

十三歲的沈冰清。初中時代的沈冰清。

十六歲的沈冰清。高中時代的沈冰清。

我全部都見到過。

我中學時代的青春曾經被她完整占滿。

可我沒見到過大學時代的沈冰清。

更沒見到過——和肖逸寧攜手完成四年校園愛情長跑的沈冰清,和肖逸寧彼此相伴共度未來餘生的沈冰清。

歲月如流,三年的讀研時光頃刻而過。

研究生畢業後,他去了北京一家天文科技開發公司工作。

某天他打開朋友圈,突然看到許澄光轉發的一封婚禮邀請函。

“表妹的婚禮,歡迎參加。”

熟悉的名字驀然進入他的眼簾,他指尖一頓,思緒陷入了停滯。

密密麻麻的刺痛毫無征兆地從他的心髒滋生蔓延,一路穿透他的喉嚨、鼻腔和眼眶。他艱澀地眨了眨眼,幾滴眼淚猝不及防砸落在手機屏幕上。

就像他同樣不明白,為什麽此刻他的胸腔會毫無規律地震顫,心髒漸漸痛如車碾,痛到他幾乎想要立刻蜷縮起來。

可他還是克製著痛苦,手指點開了這封邀請函的封麵鏈接。

照片裏,身披白色婚紗的新娘笑得熱烈明豔,像他記憶裏的沈冰清,可偶然一晃神,他又覺得不像了。

記憶裏的沈冰清,總喜歡把他的名字掛在嘴邊。

一開始她喊他謝澤陽,後來她喜歡喊他班長。

再後來,她喊他“謝陽陽”。

她說,謝澤陽!你不要以為一個冰袋就可以收買我!

她說,班長!謝謝你!你真好!超級超級好!

她說,謝陽陽!你快把眼睛閉上,閉上眼睛就不害怕了!

她說,生日快樂呀!謝陽陽同學!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

她說,我的願望是,我希望謝陽陽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她說,謝陽陽,你會想我嗎?

她說,謝陽陽,你傷得這麽重還背我走這麽遠……你是傻子嗎!

她說,謝陽陽,我相不相信我以後會變成大明星?你等我變成大明星哦!你等我!

她說,謝陽陽,等我們一起去了北京,我帶你去南鑼鼓巷玩兒,好不好?

……

他怔怔看著手機屏幕,雙拳緊握,不覺間紅了眼。

他忽然意識到,記憶裏的那個沈冰清,其實早就已經被他弄丟很久、很久了。

那個沈冰清不會再回來了。

她不會再回來找他了。

“謝陽陽,你等等我!”

“你每天都走那麽快,總讓我追著你跑,從來都不回頭看我一眼!”

“你就不能跟著我一次嗎?

曾經,她總是這樣問他。

現在的他其實很想問問她,這些年來,到底是誰在追著誰跑?

又到底是誰沒再回頭看過誰一眼?

在分別後的這七年裏,他一直都在跟著她走。

七年的時間裏,她沒有回過一次家鄉。他一路追尋著她的軌跡,陪著她抵達了一趟又一趟航班的目的地,和她一起去看了一道又一道相同的風景。

沈清清,這次我跟著你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但我好像隻能跟你到這裏了。

你不讓我再往前走了。

第二十五章新婚快樂

“不妨把回憶和遺憾全部都留給我。沈清清,新婚快樂。”

——謝澤陽的日記

謝澤陽在夢境中迷迷糊糊地轉醒,出租車已經抵達了高鐵站。

這是他第一次踏上從北京到L市的高鐵。

他在L市讀了四年大學,又在北京讀研三年。這七年裏,他跟隨沈冰清的腳步走過了無數座城市。她去過那麽多城市,卻唯獨沒有來過L市一次。

就像她說過自己最喜歡雪,卻在整整七年的時間裏,沒有回東北看過一次雪。

曾經,他們在岸邊不小心跌倒擁抱,在流星劃過夜空時,一起對著流星默默許下自己的心願。

那年仲夏夜,他對著流星許下的心願,終究沒能夠實現。

電影《清清》首場點映的地點在理工大學。

主辦方給了他一張觀影票,座位在VIP席位的第一排。他和主辦方申請換了票,把座位調換到了最後一排的角落裏。

從酒店出發前,許澄光給他發來消息,說自己托他幫忙捎過來的行李箱裏有一個江萌的文件夾。江萌臨時有急用,許澄光讓他提前去一趟理工大學報告廳的休息室,把文件夾交給江萌。

他帶著文件夾來到了報告廳所在的大樓。

一樓大廳裏,他正想聯係江萌,注意到身側的大屏幕開始播放一個訪談。

是沈冰清的電影宣傳專訪。

“清清,想問問你的初戀是在什麽時候?”主持人問道。

“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喜歡了很久的人,算初戀嗎?”她笑著問主持人。

“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主持人接著問。

“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是一個——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沒辦法追上的人。”

她睫毛顫了顫,帶著笑意繼續說道——

“他還是一個——明明知道我追不上他,卻永遠不會停下腳步等我的人。”

“從你的描述中,我聽出了暗戀的心酸。”主持人評價道。

他指尖頓在文件夾上,胸口劇烈起伏震顫,思緒恍惚混沌了許久,屏幕裏她的模樣漸漸有些看不真切。

“這部電影中校園部分的取景地在L市,聽說當初是你和導演建議來L市拍攝的。L市,是和那個少年有關嗎?”

“嗯,他當時在理工大讀大學。”

“因為那時候我和他已經……快一年沒見了。”

“高三下學期他就保送到理工大了,半年沒回過學校。”沈冰清笑了笑,“而且大家都知道的,廣州離L市……很遠。”

“所以你想借著拍攝電影的機會,來他的城市見見他?”主持人問。

“嗯。”

“那當時有和他見麵嗎?比如去聯係他,或者他的學校找他。”

沈冰清搖了搖頭。

“我當時……不敢。”

“我當時連坐公交車路過理工大學,都要把頭扭過去的,不往窗外看。”

“不敢看,看了會很想哭。”

“抱歉先生!不是故意撞到您的!您沒事吧!”大廳裏正搬運裝修木材的小哥不小心從身後撞了他一下,他沒站穩,手裏的文件夾啪地掉落在地上。

他神色恍惚,動作遲鈍地彎下腰去撿,手指卻突然抓不住東西,僵硬麻木得像是不聽他的使喚。

“先生,給您!”小哥立即幫他將文件夾撿了起來。

他接過文件夾,無意間看到了裏麵掉落出來的一個小小的日記本,扉頁上用稀疏稚嫩的鉛筆字寫著“沈清清”三個字。

第一頁。

“今天競選班長,全班隻有我沒有投某人的票!沒錯,就是我最討厭的謝某人!誰叫他天天跟老師舉報我不寫作業!”

第二頁。

“他給了我一個冰袋。”

第三頁。

“我給了他一個橘子味的棒棒糖,騙他說我最喜歡吃橘子糖了。他收了我的糖,但還是沒有給我加分。”

第四頁。

“今天體檢抽完血,他也給了我一個橘子糖。”

“之前我說我喜歡吃橘子糖,是騙他的。”

“現在我好像開始喜歡吃橘子糖了,是真的。”

第五頁。

“我發燒了,他打電話讓他的媽媽送我去醫院。”

“阿姨說,他的夢想是清華大學。”

“他真的好厲害。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有點難過。忽然,好想寫作業。”

第六頁。

“他說他想去市實驗,我偷偷許願希望他考不上,但又偷偷改掉了。”

“希望他可以夢想成真。”

“我要開始努力學習了。”

第七頁。

“我和我爸說我想轉學,他不同意,我跟他大吵了一架。其實我也沒有那麽想轉學,隻是現在市實驗在縣裏的借讀分數線太高了。”

“我好想去市實驗。”

“因為他。”

第八頁。

“今天小明說,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我在班裏沒什麽朋友,卻還是舍不得轉學,哭得驚天動地。”

“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為光光他倆語文都很差,我怕以後再也沒有人教我語文了。”

“我怕我會很想他。”

“可我知道,他不會想我。”

第九頁。

“今天美術老師留了一幅半命題畫——《最______的人》。我畫了兩幅,但隻交給了老師一幅。我交給老師的那幅畫,題目叫《最重要的人》。在那幅畫裏,我畫了光光,小明,萌萌和吳阿姨。”

“另一幅畫我沒敢交給老師,因為這幅畫的題目叫《最喜歡的人》。”

“在這幅畫裏,我畫了謝陽陽。”

“我隻畫了謝陽陽。”

第十頁。

“謝陽陽,好久沒見到你,我有點想你了。”

“雖然你那麽討厭,我轉學那天,你連句再見都沒和我說。”

“但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如果到時候你還是不理我的話,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第十一頁。

“我終於又見到謝陽陽了。”

“他長高了,變得更瘦了。原來他穿市實驗的校服這麽好看。”

“他今天來我們班了。我好開心,可也好難過。”

“因為他不是來找我的。”

第十二頁。

“小明把他的書法作品弄壞了,我不知道那個書法比賽有那麽高的獎金。”

“我想自己寫一幅參賽,然後把獎金分給他,但我怎麽寫都寫不好。”

“我不知道怎麽去彌補愧疚,於是又偷偷在他媽媽的店裏訂鞋穿。我爸喝醉之後發現了,把我從家裏趕出來了。”

“我在光光的超市住了一夜。”

第十三頁。

“他今天把校服借給我穿了,還幫我綁了頭發。”

“沒想到他竟然會綁頭發。”

“我沒忍住哭了,因為他幫我拉校服拉鏈,就像我們做同桌的時候一樣。”

“我忽然特別想對他說,我們和好吧,謝陽陽。”

第十四頁。

“我今天在醫院跟他吵架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生氣,可能是因為他說我自甘墮落。可能在他眼裏,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吧。”

“但我不想他這樣想我。”

“一想到他這樣想我,我就會特別特別難過。”

第十五頁。

“我沒有想到,他會帶著腿傷自己來找我,還背我去醫院。我忽然很想問問他,謝陽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僅僅是因為作為班長的職責嗎?還是,你其實有一點點喜歡我。”

“你喜歡我嗎?謝陽陽?”

“我好喜歡你。一直都……好喜歡你。”

第十六頁。

“我隨口對他說,想要一罐糖紙上寫滿祝福語的橘子糖,他居然真的給我買了一罐,而且在每一張糖紙上都寫了祝福語。”

“我一張一張地拆開看,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在期待什麽。”

“可能是在期待,會有一張糖紙突然冒出來,上麵寫著‘我喜歡你’。”

“我好期待會看到一張糖紙,上麵寫著:‘“清清,我喜歡你,一直都好喜歡你。’”

“然後我會對他說——謝陽陽,我也喜歡你。一直都好喜歡。”

第十七頁。

“你知道嗎?謝陽陽。北影的藝考分數線好高。但我不害怕,我們約好的,要一起去北京。我還要帶你去南鑼鼓巷玩兒,帶你去吃吉事果。”

第十八頁。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保送了理工大。”

“我想聽你給我一個解釋。”

“可你沒有給我解釋。每一次你讓我難過,你都沒有給過我解釋。”

“可能在你心裏,我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不重要的人吧。”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你卻還是永遠都不肯等我。”

“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第十九頁。

“謝澤陽,我以後不會再追著你跑了。”

最後兩頁裏,紙上沾滿了她的淚漬,一些字跡被她的眼淚暈染模糊,分辨不清。

“現在提起會有遺憾嗎?”主持人問。

“早早就放下了。”

“不遺憾。”

“那就好。在訪談的最後,我們節目組想和影迷朋友們一起再次給你送上祝福。清清,新婚快樂。”

沈冰清的話語聲中,訪談結束,屏幕裏響起了背景音樂。

“謝澤陽?”

沈冰清剛巧從屏幕對麵的電梯裏走出來,視線一抬見到他,神情茫然,霎時愣在了原地。

“你……沒事吧?”過了一會兒,她低聲問道。

他還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裏,側頭迎上她的目光,一時竟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咽了下喉嚨,遲緩地搖了搖頭。

“清清,下場通告來不及了!改天再敘舊!”經紀人在一旁催促她。

她向他點頭示意,然後匆促轉身,被周圍的工作人員推擠著向前走。

記憶忽然倒退到很多年以前,那個抱著書包跟在他身後緊追慢趕,喋喋不休喊著他謝陽陽的女孩再次闖入他的視線。

“謝陽陽!你相不相信我以後會變成大明星?”

“謝陽陽!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大明星的!”

“等我以後當上了大明星,我是一定、一定、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你等我當上大明星哦!你等我!”

一樓大廳的玻璃旋轉門外,無數舉著燈牌和條幅的影迷們將她的身影遮擋,應援口號的呼喊聲整齊響亮,震撼人心。

他看著眼前人聲鼎沸的壯觀景象,沒忍住開口喊她。

“大明星!”

她腳步頓住,怔怔轉身。

“新婚快樂!”

他安靜凝望著她,眼眶微微發熱,抿起唇微笑著說。

新婚快樂,我的大明星。

似是恍惚了許久,沈冰清才緩過神,輕聲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她莞爾一笑,朝他揮手道別。

他還沒來得及抬起手,她的身影便已經沒入人海,消失不見。

他終究還是沒能跟她說一聲再見。

他依稀回憶起年少時,他們之間的每一次分別。

十三歲,巷口燈光下。

她笑容燦爛,揮著手說對他說:“班長,明天見!”

十七歲,仲夏夜海邊。

她把腦袋從帳篷裏探出來,彎著眼睛衝他喊:“謝陽陽工程師,明天見!”

十八歲,飄雪的市圖書館。

她抱著書回家,笑意**漾在唇邊:“謝陽陽,明天見呀!我今晚的目標依然是學到十二點,我一定要比你更能卷!”

思緒伴隨記憶飄遠,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曾在網上看到過的一段話。

有的人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甚至你們就在同一個城市。

可你們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如果還有機會,可以對曾經深愛過的人說一句話的話。

有一句我最想對這個人說,卻再也不會有機會說出口的話。

不是我愛你,也不是我想你。

而是,明天見。

那個住在水晶城堡裏的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公主。

那個我曾經用盡整個青春唯一深愛過的女孩。

沈冰清。

願你往後餘生平安順遂,健康快樂,再不憶起過往的缺口,隻管擁抱今後幸福的人生。

願你能夠忘記那個曾經總是惹你傷心,讓你討厭的謝澤陽同學。

最後——

不妨把回憶和遺憾全部都留給我。

沈清清,新婚快樂。

——全文完

沈冰清番外不可能的人

“我初戀喜歡的那個人,是一個很優秀的人。他是一個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沒辦法追上的人。一個明明知道我追不上他,卻永遠不會停下腳步等我的人。”

“萌萌,我以前…………有一個好喜歡的人。”

“是誰呀?”

“你認識的,咱們班同學。初中同學。”

“沈冰清,體育課別去上了!留在教室,把各科晨考全部重考一遍!”

“班長,謝澤陽!你負責幫她檢查批改,務必保證錯題全部改完!”

體育課開始前,班主任老師扔下這兩句話,便匆匆走到走廊裏組織同學們排隊去操場上體育課。

空**無聲的教室裏,沈冰清百無聊賴地用筆尖戳著鋪滿桌麵的晨考卷,側著腦袋偷偷打量坐在自己斜前方的班長謝澤陽。

他長得很白,眉目清秀,個子很高,校服永遠幹淨整潔,一點褶皺都沒有。難怪團委書記會在全班同學中一眼選中他,讓他當校園活動的主持人,還讓他在廣播室當播音員。

他聲音也很好聽,特別有磁性,主持的時候有很濃的播音腔,除了……除了在他毫不留情地在夕會上宣讀“每日未完成作業名單”的時候。

她不明白,長著這麽好看的一張臉,他每天到底是怎麽都麵無表情地用最冰冷的語言說出“沈冰清沒寫作業”這句話的。

尤其是每次檢查作業之前,在她差一點點就可以把作業補完的時候,他依舊會冷淡地掃她一眼,在檢查本上寫下“沈冰清作業未完成”一行大字。

“我討厭謝澤陽,超級討厭!”她曾經無數次在咬著筆杆補不完作業的時候氣急敗壞地大吼,建了一個名為“作業誰能寫得完”的微信群,又把群聊名字改成了“打倒謝某人”。

“用不用哥幾個幫你收拾一下那小子?嘚瑟什麽啊,給咱們清姐整得這麽暴躁。”幾個小學時和她一起玩兒過的男生說。

“明天放學,你們去幫我嚇嚇他!”沈冰清說,又在群裏放狠話,“明天放學我要起義!一定要打倒謝某人!”

群聊裏彈出了一條條回複,是齊輝他們發的表情包接龍。

【狗頭】

【狗頭】【狗頭】

【狗頭】【狗頭】【狗頭】

沈冰清啪地將手機扔在了桌麵上,繼續崩潰地一頭紮進作業堆裏。

她站在樹蔭下聽他們抱怨,突然看見謝澤陽從不遠處的藥店裏走了出來,又朝她走了過來。

他是來報複她的吧?

一定是吧?

還沒等她思考明白,她的幾個“好哥們”就已經逃得沒影了。

什麽人啊。

她硬著頭皮應戰,注意到他突然抬起手,連忙後退幾步,正想和他打上一架,臉頰卻被什麽東西猛地一冰。

他把一個冰袋敷在了她的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冰袋太冰,有一瞬間,她覺得她的腦子也被凍住了。

“知道不是你的錯,但動手打人不對。”他淡淡道,“隻有幼稚的人才隻會用暴力解決問題。”

“你才幼稚!”她本能地反擊,他卻沒再理她,轉身離開了。

她垂頭看著手裏的冰袋,心裏忽然有些溫暖。

中午打完架之後,所有人都在問她知不知錯。可他卻說,他知道不是她的錯。

他是第一個說她沒有錯的人。

第二天,班主任突然調換了座位,讓他們成為了同桌。

秉著“打不過就拉攏”的原則,她決定改變策略,努力討好一下她這個新同桌。因為班主任在班會課上很明確地告訴了他們,班長的話就是“聖旨”,尤其是在給他們加減分的時候。

她不想給自己的小組扣分。

她開始動用一切零食賄賂他,騙他說橘子糖特別好吃,她最喜歡吃橘子糖了。

他終於收下了她送給他的橘子糖。

於是在她眼裏,橘子糖被賦予了無比重要的意義,成為了他們之間握手言和的標誌。

後來體檢那天,她抽完血之後,他忽然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了一支橘子糖送給她。

他說,橘子糖給橘子公主吃。

他叫她公主。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公主前麵非要加上一個“橘子”。

但她還是很開心,美滋滋地把橘子糖含進了嘴裏。

她才發現原來橘子糖這麽好吃。

好像從那一刻開始,橘子糖真的變成了她最喜歡吃的東西。

在和他相處的過程中,她漸漸發現,他其實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他隻是不愛表達,也不太喜歡笑,所以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冰冰的。

可他會在她不小心撕壞班級簿的時候撒謊幫她頂罪,把競賽得獎的小橘子夜燈送給她,在發現她發燒的時候打電話讓他的媽媽接她去醫院。他還會繞遠路給她買橘子糖吃,把自己的外套給她穿,幫她拉緊衣服拉鏈,把校服口袋借給她插,送她回家,在分別時對她說明天見。

不知不覺,她好像沒有那麽討厭他了,甚至開始越來越喜歡和他待在一起。

她希望他每天都能開心,每天都多笑一笑。

她還希望,他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她不知道該怎麽去描述自己聽到這三個字時的心情。

她很想和他永遠待在一起。

可她心裏清楚,他想要去往的地方,她沒有資格去。

於是在對著蠟燭許願的時候,她偷偷許下了一個很自私的願望。她希望他考不上市實驗,可以繼續留在她身邊。

可她很快就把這個願望給改掉了。

像他那麽優秀的人,就應該去往更高更遠的地方,也應該事事如願以償。

她希望他可以實現他全部的夢想,而她會努力追上他。

她開始嚐試努力學習,哪怕會被嘲笑,哪怕可能看不到效果,她都沒有想過要放棄。

然而真正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單藝迪寫給他的那封信。

她不願意承認,她其實有點嫉妒單藝迪。尤其是每一次當齊輝拿單藝迪說事兒,故意諷刺挖苦她的時候。

可她是個很能裝模作樣的人。

她故意裝作特別興奮八卦的樣子去掩飾自己心裏的難過,卻還是沒有繃住,在他給她扣分的時候哭了鼻子。

他的筆尖沒有劃疼她,可是謝陽陽,你可以不要喜歡單藝迪嗎?

我會很努力的,雖然我還不夠好。

但我會努力的。

她開始別扭地和他冷戰,帶著奇奇怪怪的自尊心。有一天,她語文晨考沒及格,語文老師讓單藝迪留在輔導教室幫她過晨考。那天單藝迪一邊往她的卷子上劃紅叉,一邊問她:“你知道謝澤陽最討厭什麽樣的人嗎?”

“他最討厭那種咋咋呼呼又不學無術的人。”

“像你這樣的人。”

她想否認說她不是這樣的人,卻被單藝迪一連串的問話懟了回去。

“你每科的練習冊空了多少?古詩文能背下來幾首?考試有多少門不及格?”

“像你這樣的人,以後能考上高中嗎?考不上高中你要去做什麽?”

“我和謝澤陽從小學開始就約好了要一起考實驗中學,再一起考清華。他最喜歡天體物理專業,以後是一定會留在大城市工作的,你明白嗎?”

她不再說話了。

下課鈴響時,單藝迪抱著書離開,她獨自留在輔導教室,望著眼前空白的練習冊和鋪滿紅叉的試卷發呆。

單藝迪的話像一把利劍一樣刺痛了她,讓她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未來她和謝澤陽是一定會分開的。

他會把她落得越來越遠,遠到她再也追不上。

可她不想和他分開。

她抹了把眼淚,翻開桌上的練習冊開始做題,做著做著睡著了,被保安大叔鎖在了輔導教室裏。

夜裏她痛經痛得厲害,卻出不去,吳阿姨出門不在,根本不會有人來找她……她突然好想吳阿姨,好想……謝陽陽。

於是她隻好忍著痛,默默地等天亮,拿起筆通過做題來轉移注意力。

她好想和他一起去市實驗。

好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終於熬到天亮,保安大叔打開了門鎖,她抱著書回到了教室。她趴了會兒桌子,發現他來了,立刻坐起來,興高采烈地向他炫耀自己昨晚學了多少東西,問他自己厲不厲害。

可他卻沒有理她。

沒過一會兒,單藝迪來找他,他立刻起身走了。

好像在這一刻,她壓抑了一整晚的委屈情緒才突然爆發,肚子也後知後覺地猛烈痛了起來。她趴回桌子上,鼻腔酸澀,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一滴滴滑落。

她討厭單藝迪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也討厭謝澤陽。

她真的……好討厭他們。

快下課的時候,他被團委老師叫去了辦公室。課間萌萌來找她聊天,她吃了藥,對萌萌說,她不想和他做同桌了。

和他做同桌,她不開心,一點都不開心。

轉學去市一中,是她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市實驗在縣裏的借讀分數線很高,可在市裏會低一點。

想考上市實驗,這是她唯一的辦法。

她跟爸爸軟磨硬泡,爸爸終於答應了讓她下學期轉學去市一中。轉學手續辦好的那一刻,她的心裏忽然空落落的。

傍晚放學後,她獨自坐在空曠的教室裏,偏頭去看自己旁邊的座位。

一塵不染的桌麵上,練習冊和筆記本被整齊地摞成一摞放在桌角。椅背上搭著一件純白色運動外套,是他曾經借給她穿過的那件。

她雙臂疊放在桌上,臉頰貼著雙臂,靜靜注視著眼前這件白色外套。

她發燒那天,他的媽媽把這件外套穿在了她的身上。夜裏從醫院回家的路上,他給她戴上了外套的帽子,幫她把外套的拉鏈拉到了最頂端。

眼裏霧氣氤氳,她忽然有點想哭。

原來他們也曾經離得那麽近過。

她突然在想,如果她能更早一點遇見他就好了。

她一定會更早就開始努力。

就不用一定要現在和他分開了。

分別那天,她鼓起勇氣,問他會不會想她。

他正在數班費,齊輝又突然跑過來打岔,他沒有回答她。

那天丁峻明來學校門口接她,她站在教室前麵哭,丁峻明隔著窗戶扮鬼臉逗她開心。她被逗笑了,然而視線落到他的身上,發現他一直沒抬頭看她,她的鼻尖忽然又開始發酸。

原來還是難過。

好難過。

以前她每次難過的時候,丁峻明隻要稍微逗逗她,她就能馬上開心起來。

這是第一次,她發現,丁峻明救不了她。

來到市一中後,她並不會時常想起他,隻是某天在看到同桌手裏的作品選上印著“謝澤陽”三個字時,她開始匆忙地去翻找被自己丟到一邊的作品選,然後翻開他的文章所在的那一頁,認認真真地讀了起來。

後來,她把他發表文章的那一頁撕了下來,裝進了一個橘黃色的小箱子裏。小箱子裏放著一個小橘子夜燈,幾支他送給她的橘子味棒棒糖,還有一遝他幫她修改過的各科晨考卷。

好久沒有人這麽細心地幫她修改過晨考了。

好久沒有人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像變魔法一樣突然變出一支橘子糖給她了。

她好久沒見到謝陽陽了。

某節美術課上,美術老師留了一幅半命題畫,題目是《最________的人》。

她潛意識想到了他。

她拿起畫筆,把書本堆放在桌角遮擋住周圍人的視線,偷偷地按照記憶裏他的模樣,畫完了這幅畫。

最後,她在這幅畫上寫下了一個題目。

《最喜歡的人》。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就在快下課的時候,美術老師突然說要把這幅畫收上來。

她急忙把畫完的畫藏進了書包裏,拿出一張空白的畫紙,思索片刻,畫下了另一幅畫,題目叫《最重要的人》。

在這幅畫上,她畫了光光、小明、萌萌和吳阿姨。

中考結束,她的成績高出市裏的借讀分數線十幾分,順利被市實驗錄取。然後她聽說,他的中考成績是全市第一名。

市教育局的大門口,在看完自己的成績後,她站在榜單前去看他的各科成績,身後突然一道刺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沈冰清?”

單藝迪斜了她一眼:“你站錯地方了吧?這兒的成績是全市前十。”

“你應該去最後一排。”

“我就站這兒怎麽了?”她問。

“你占別人地方了啊!”單藝迪不耐煩地吼道,“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迪迪,你還沒看完嗎?我看亮宇哥也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去?”符昕雅走到單藝迪身邊說。

“你先走吧!”單藝迪猶豫道,“我還要幫我一個同學看……他讓我幫他看的。”

符昕雅笑了:“你要幫誰看啊?謝澤陽?”

“煩不煩啊你,快找你的亮宇哥去!”單藝迪嘴角噙著笑,擺擺手催促符昕雅說。

沈冰清沒再說話,轉過身離開。

假期快要結束時,分班信息公布,她被分在了高一(十六)班。

萌萌和小明也被分在了十六班。

他在一班,和光光一個班。

單藝迪也在一班。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腦子拐了幾個彎之後,最後又落到了單藝迪身上。

可能是因為單藝迪嘲笑過她笨吧。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麽小心眼兒。

開學第一天,她和郭雪瑤上廁所回來,在教室門口打鬧了一會兒。她沒站穩,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

然後,她抬眼看到了眼前的人,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他長高了,頭發剪短了些,皮膚還是那麽白,眉眼深邃,五官利落,看上去還是那麽冷冰冰的。

他穿著市實驗的校服,顯得更好看了。

郭雪瑤主動和他打招呼,問他是來找誰的。

他說,他找江萌。

她朝教室裏喊了一句“萌萌寶貝有人找”,然後擦著他的肩走進了教室。

她莫名有點難過。

或許是因為他不是來找她的。

可轉念一想,他又為什麽要來找她呢?

兩年前,她轉學離開的時候,他都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兩年過去了,估計他都快把她這個人是誰給忘了,又怎麽可能特意來找她。

暑假的時候,隔壁班有個叫方振銘的男生一直糾纏她。

第二天早上,她來到教室,突然聽見有人說,丁峻明把方振銘給叫走了。她心急如焚,小明這個人做事一向比她還要衝動,這才剛開學,如果小明因為她的事而背了處分,後果不堪設想。

她急忙跑過去找小明,發現小明在打架的過程中,不小心將他用來參加書法比賽的作品弄髒了。

主任問他們是誰幹的,她幫小明開脫,說是她幹的。

就在主任說要找她家長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他對主任說,算了。

他不追究,主任也沒再堅持。

他轉身就走,她站在他身後向他道歉,他沒有理她。

早自習上,她被班主任派去辦公室數卷子,無意間聽見了辦公室裏兩個老師的對話。

“你不知道吧?今年的全市中考狀元,謝澤陽,那孩子是從縣城考上來的。聽說他家裏挺困難的,剛申請完補助金。”

“是嘛?我還真不知道,就感覺那孩子挺內向的,不愛說話。但很有禮貌,能看出來是個有內秀的孩子。”

“我聽徐姐說,他書法寫得特別好。暑假的那個中學生書法比賽,他還報名參加了呢!”

“欸,我剛聽主任說,他參加書法比賽交上來的那幅字,被人給弄髒了。主任問我補交還來不來得及。”

“那個比賽是不是獎金挺高的,能有一兩萬呢?”

“是啊,也不知道誰給弄髒的。”

“好像十六班那個……沈冰清。”

“太彪了這小姑娘。”

“謝澤陽怎麽說?”

“他什麽都沒說。主任說要找沈冰清家長,他還攔著主任不讓呢!”

她心裏不是滋味,想勸他重寫一幅交上,可又知道他那個人倔得要命,一直在跟小明和她置氣,估計不肯再重寫。

她沒辦法,打算自己寫一幅參賽,到時候把獎金分給他,卻實在能力有限,沒能成功。正好趕上開學和換季時間,於是她在他媽媽的鞋店裏下單訂了好幾雙鞋。

轉學去市一中後,她依舊經常在他媽媽的鞋店裏訂鞋。她會把鞋送給吳阿姨穿,作為禮物送給光光和小明穿,自己也經常穿。

她對他的媽媽說:“他一定可以的。”

因為他是謝陽陽。

那個在她心裏永遠最優秀、最厲害的謝陽陽。

開學典禮那天,她聽說他腿受傷了,請假去了醫院。第二天,她提前來到學校,想偷偷去一班把給他送的藥放在座位上,卻發現他已經在教室了。不隻他在教室,光光和程勇也在。她站在門口,不好意思直接找他,隻好假裝來找光光。她想把手裏的藥給他,可當她看到他的桌上擺放著滿滿當當的藥、各種小禮物和寫滿字的便利貼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還是算了。

他應該也不是很需要自己送的這瓶藥。

於是她騙程勇說,這瓶藥是她還給光光的。

很快到了藝術節,清晨,萌萌在來學校的路上出了意外,被符昕雅找來的混混截住了。她聽說林老師為了幫萌萌,手掌被劃傷了。她氣得不行,去一班找符昕雅算賬,把她拽進了女廁所。她的校服掉在了地上,發繩也被符昕雅扯掉了,不過最後她還是贏了,逼符昕雅去跟萌萌道了歉。看到萌萌有光光照顧,她去辦公室看了林老師。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她迎麵撞見了他。

她的第一反應,是覺得他知道了自己去找符昕雅打架的事,要來抓她去教導處認錯。然而當他們聽到有人說主任要來檢查校服時,他卻一把拉起她的手臂,帶著她躲進了樓梯間。

她讓他把她的校服還給她,他卻沒肯答應,而是把自己身上的校服脫了下來,罩在了她的身上。

就這麽怕我給學校丟人嗎?她開口問他。

他沒說話,隻是伸手輕輕把她身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緊了些。

眼前的場景和初一那年冬天的某一幕重疊,那天她輸完液從醫院裏走出來,身上也穿著他的外套,他也同樣伸手把她身上外套的拉鏈拉緊了些。

鼻尖湧上酸澀,她忽然有點想哭。

她想把頭發綁起來,卻發現胳膊扭傷了,他拿著她的發繩走到她身後,幫她綁了一個丸子頭。

他動作很輕,一點都沒有弄疼她。她透過玻璃窗注視著他在自己身後細心專注的動作,鼻尖再次一酸,眼淚沒忍住掉了下來。

她忽然好想對他說,謝陽陽,如果你不喜歡我的話,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了?

我們繼續當陌生人好不好?

因為我真的會好難過、好難過。

高一下學期開學,學校舉辦了一場春季籃球賽,第一場比賽是一班對十六班。

她站在籃球場外給班裏的運動員們加油,視線卻總是控製不住落在他的身上。她正煩惱,突然看到他被一個男生撞倒了,右腿膝蓋重重砸在了地上。

周圍的同學們紛紛圍上去,扶著他坐在了地上。他膝蓋上的傷口鮮血淋漓,沾滿了塵土和砂粒,一般人看到都會覺得恐怖,更何況他暈血。

她大腦一片空白,從擁擠的人群中硬生生擠出了一條路,迅速朝他飛奔過去。

“謝陽陽,你把眼睛閉上!”

“沒事的!別怕!”她聲音顫抖,像從前那樣對他說道。

她正想查看他的傷勢,卻被迎麵出現的單藝迪擋住了去路。

她和單藝迪吵了幾句,被單藝迪推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他被同班的幾個男生送去了醫務室,單藝迪跟他們一起。

不知道為什麽,她坐在地上呆呆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又想哭了。

明明她的手心也沒那麽疼的。

回到教室裏,丁峻明一邊幫她處理傷口,一邊沒好氣地罵她。

“謝澤陽受傷和你有關係麽?”丁峻明質問她道。

是啊,她想,和她有什麽關係呢?

他是一班的班長,是一班的同學跑到他身邊扶起他,為他打抱不平,架著他去醫務室的。就像現在,單藝迪還陪他一起待在醫務室裏。

她剛想到單藝迪,就看見單藝迪從教室門口朝她走了過來。

單藝迪說自己是來向她道歉的。

她抬頭,看見他正站在教室門口。

腿傷得這麽重,還特意繞遠路過來一趟,就是為了陪單藝迪嗎?

她收回視線,接受了道歉,對單藝迪說,你們班同學還在門口等你。

高二上學期,一個周末的下午,她在職高門口等吳皓,恰巧碰見了他和程勇。

他們要去學校做實驗,程勇說要帶她一起去,她下意識看了眼他的反應。

見他沒有想帶她一起的意思,她便拒絕了。

他們走後,一群小混混找上了吳皓,

她不可能坐視不理,卻沒想到小混混帶了刀。她在衝上去的時候,手臂被小混混劃了一刀。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衝動。

或許是因為有一次,她和她爸鬧脾氣離家出走,差點被一輛摩托車撞到,吳阿姨跑過來推開了她,自己卻因為被撞傷而住了院。

如果有人重要到讓她可以用生命去保護,那吳阿姨一定是其中之一。

而吳皓是吳阿姨心裏最重要的人。

雖然吳皓一直說討厭她,說她搶走了吳阿姨,可她早就已經把吳皓當成自己的弟弟了。

所以她沒有多想,出於本能地去保護吳皓。

所幸她傷得不重,但傷口還是很疼。縫針的時候丁峻明一直在罵她,後來她疼哭了,丁峻明終於不說話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哭,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莫名其妙挨了一刀。又或許是因為,她忽然想到了他。

她這樣一團糟的生活,好像讓她和他離得更遠了。

“我同桌做實驗的時候摔碎了試管,碎玻璃把手劃破了。他暈血,特別嚴重,剛剛直接送急診了。”

“他在哪?”她立刻站起來問,疼得嘶了一聲,被丁峻明按住坐下。

“在急診室,已經脫離危險了。不過應該還得留病房待一會兒,再觀察觀察。”許澄光說。

“我想去看看他。”她說。

“你敢!”丁峻明吼道,“你要是敢去,咱倆現在就絕交,簽協議斷絕關係。我再和你說一句話我就是狗。”

“我去吧。”許澄光說,“我去給你繳費取藥,然後再去看看他。”

“老丁,你照顧好她。”許澄光臨走前說。

後來她還是想辦法把許澄光和丁峻明支走了,偷偷跑來了他的病房。看到他沒在裏麵,她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默默地等。

見他回來了,她裝模作樣地清了下嗓子,對他說:“知道自己暈血還這麽不注意。”

他卻不領情,拉著她要她回病房。他手勁不大,卻剛好碰到她手腕受傷的地方,她吃痛喊他,就這樣和他吵了起來。

他說,沈冰清,人要是自甘墮落就沒救了。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她心裏忽然特別難過。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裏是這樣的。

她拿起椅子上的抱枕,用力砸在他的背上,抹著眼淚轉身跑回了病房。

她發誓自己再也不要理他了。

沒過多久,她代表學校去北京參加一個唱歌比賽,和他同坐一輛車。

他坐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她一直沒看他,也沒有和他說話。

比賽結束當晚,她突然迷了路,四周沒有路燈,她不小心撞到一顆樹,腳崴了一下,

臉也被樹枝劃破,出了血。

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會不會毀容。

也是在這一瞬間,她想到了他。

她撥通了集訓基地宿舍樓的電話,跟宿管阿姨說她找許澄光。她想,如果光光不在的話,她就找程勇來接她。

反正她是不會找他的。

可她卻沒有想到,偏偏是他接的電話。

或許正因為是他接的電話,她本來沒想哭的,卻在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眼淚忽的落了下來。

她聽到他在電話另一端說,沒事,別怕。

他說,他馬上就過來找她。

她環抱著膝蓋蜷縮在樹下,心裏一直在想,待會兒見到了他,自己能不能用圍巾把臉遮住。

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臉被劃傷的樣子。

一定很難看。

可當他終於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忽然不受控製地再次湧了出來,她也早就忘了遮住自己的臉。

“別哭。”他說,“臉上還有傷。”

他耐心地哄她:“我們現在去醫院。不哭了,好不好?”

她忍不住更想哭了。

他把羽絨服脫下來給她穿,背著她去醫院。她發現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從他的背上跳了下來,掀開他的褲腳去看他的腿,看到了膝蓋上斑駁的傷痕和血跡。

她的眼淚刷地湧了出來。

傻子。

她在心裏吼他。

她一邊大聲質問他怎麽受的傷,一邊止不住地哭。他伸手想幫她擦眼淚,卻疼到了極點,在她懷裏暈了過去。

後來,許澄光和程勇趕了過來,將他們送去了醫院。醫院裏,她對他說,謝陽陽,等集訓結束,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集訓結束那晚,剛好是平安夜。她帶他來到了清華大學。

她總覺得,既然他們有機會來到北京,她是一定要帶他來清華大學看看的。

因為這是他夢想中的地方。

她希望他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她在清華的校門口給他拍了張照,把照片發給他後,她偷偷把這張照片保存進手機,給它命名為——“月亮”。

你知道嗎,謝陽陽?

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樣。

你和你的夢想,都是我心中最遙不可及的月亮。

高二下學期的暑假,他們一起去了L市做暑期社會實踐。

淩晨夜裏,她臨睡前,程勇拿著一部手機來找她,說班長的手機壞了,光光和萌萌沒在,問她會不會修。

她接過手機,想起他的媽媽病了,如果這時候手機壞了,聯係不上阿姨,他一定會很著急。

而且,他也一定會很愧疚吧。

想到這兒,她從帳篷裏起身,想找到一個還在營業的可以修手機的地方,幫他把手機修好。

她以前來過一次L市,印象中,附近好像有一家通宵營業的手機維修店。她憑著記憶在路上找,終於找到了這家店,成功修好了手機。

在她準備回去的時候,她發現他來找自己了。他衝過來抱了她一下,她的心跳猛地漏掉了一拍。

她讓他給阿姨回個電話,又拉著他跑到海岸上去看流星。

流星劃過夜空時,她虔誠地望著流星,默默許下了自己的願望。

親愛的流星,你聽得見我的心願嗎?

我喜歡謝陽陽。

我希望,謝陽陽也可以喜歡我。

我想和謝陽陽永遠在一起。

我希望,我們可以歲歲年年,永不分別。

暑假裏,她開始和他一起在市圖書館上自習。

每天早上他都會來得很早,幫她占好座位,給她買好早餐。

她的桌子上每天都會放著一顆他帶給她的橘子糖。

偶爾學累了,她會把側著頭趴在抱枕上,含著橘子糖,認真仔細地去打量他埋頭做題時的模樣。

他不穿校服的時候,喜歡白色或者灰色的襯衫,襯衫永遠被熨燙得幹淨平整,沒有一點汙漬或褶皺。

五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她發現她的少年長大了好多。

未來呢?

她忽然很想看一看五年後的謝陽陽。

五年後,他們在讀大學。

再五年後,他們畢業工作。

他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工程師,而她會成為一個大明星。

她忽然好想跑到未來裏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如果現在的她足夠努力的話,是不是長大以後就可以擁有足夠的底氣站在他身邊,變得跟他一樣優秀耀眼。

“在想什麽?”他停筆,看向她問。

“超市老板說橘子糖脫銷了。”她岔開話題,“我聽說隔壁市有賣一種玻璃罐裝的橘子糖,估計沒機會去買了。”

“先看書。”他說。

“知道了。”她下巴抵在抱枕上,悶聲說道。

她沒有想到,自己隻是隨口一說,他竟然真的去隔壁市給她買來了這種橘子糖,並且在每一張糖紙上都寫下了一句祝福或鼓勵她的話。

她一張接著一張地把糖紙打開,眼角有些濕潤,側過頭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正在寫字,注意到她的目光,筆尖頓住。

“怎麽了?”他問。

她吸了下鼻子,搖搖頭說:“沒事,就是突然特別想卷過你。”

他笑了,對她說:“那你加油。”

“謝陽陽。”她喊他的名字。

“嗯?”

如果我已經很努力了,但還是追不上你的話,你會等等我嗎?

還是,你會一個人先離開。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隻是笑了笑說:“我們一起加油。”

“好。”他說。

十二月初,她去北京參加了藝考麵試。考試回來的路上,她看到初中同學群裏彈出了幾條新消息。

“咱班長保送理工大了,你們知道嗎?”

“啊?不知道啊?啥時候的事?”

“就前段時間啊!一班的班主任,老徐,和我爸是同學。前幾天老徐告訴我爸的。”

她指尖倏地頓住,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要麽就是他們亂說的。

什麽班長,什麽老徐。

她顫著手指點開了和程勇的聊天對話框,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在嗎?想問你個事。”

對方馬上回複:“在呢,啥事?”

很簡單的一條消息,她刪刪改改好幾次才終於把字全打對,按下了發送鍵:“謝澤陽是保送理工大了嗎?”

“對啊。”

她怔怔盯著程勇回複過來的兩個字,一滴眼淚猝不及防砸落下來,打濕了手機屏幕。

“咋了?”

“正想問你呢,你麵試啥樣啊?”

“?”

程勇的消息不斷發過來,屏幕上顯示“程勇拍了拍你”。

沒過多久,程勇的語音電話打了過來。

她匆忙按下掛斷鍵,終於再忍不住,抱著手機泣不成聲。

汽車到站後,她看到他在車站外等她。

她仰頭含了下眼淚,走到他麵前,問他為什麽要失約。

明明他們已經約好了。

明明她已經這麽努力地在赴約了。

他為什麽要一聲不吭地丟下她一個人,讓她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

她想讓他給她一個解釋。

她想聽到他的解釋。

可他沒有給她解釋,而是質問她:“你能保證你一定能考上北影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難過。

為他不信任她而難過。

或許,他從來都沒有信任過她吧。

不信任,不在意,和她做出的約定也不過是隨口一說。

他有自己的考慮,會在合適的時候做出屬於自己的決定。

他不覺得需要把這些決定告訴她。

他始終把她排斥在他的生活之外。

自始至終,他們之間所有的感情,都隻不過是出於她自己得一廂情願。

其實,早在五年前,她就已經開始一廂情願了。

謝澤陽,原來你從來都不會等我。

不過沒關係。

以後的我,再也不會追著你跑了。

那天她發了高燒,夜裏在醫院掛點滴,燒得昏昏沉沉。醒來時,她看到吳阿姨正坐在床邊陪她,伸手給她擦眼淚,問她怎麽哭了。

眼淚又一次洶湧而出,她啞著嗓子對吳阿姨說:“阿姨,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

“但他不喜歡我。”

“那咱們也不喜歡他了。”阿姨輕輕撥開她被汗水黏在額角的頭發,“等以後上了大學,咱們看看身邊兒,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你會喜歡的男孩子。”

“會有嗎?”她問。

“傻孩子,肯定會有的。”吳阿姨說。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任由眼淚源源不斷地從眼角滲出來。她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等讀了大學,她一定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去喜歡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一個不會一直讓她追著跑的人。

一個願意停下腳步等等她的人。

一個很愛很愛她的人。

高三下學期,她開始拚命地學習。他沒再來過學校,她也努力讓自己不再想起他。

高考結束,她被幾所學校的藝術專業同時錄取。

她的分數距離北影的錄取線還是差了一點,她突然很想去南方,選擇了廣州的Z大。

十一假期,她去北京找江萌玩,在北影的校門口拍照打了卡。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底堵著一口氣,像是偏要向他證明,她是可以考上北影的。

他憑什麽說她未必考得上。

深夜裏,江萌的室友們約她去KTV一起唱歌,她喝了一整杯酒,窩在沙發的角落,借著酒勁悄悄對江萌說:“萌萌,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是誰呀?”江萌問。

“你認識的,咱們班同學。”

“初中同學。”她補充了一句。

江萌陷入了沉默,許久後摸摸她的頭問:“他知道嗎?你喜歡他?”

她搖了搖頭。

“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她再次搖了搖頭。

“萌萌,你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嗎?”

“初一剛開學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在夕會上一開口說話就是‘沈冰清作業沒寫’,當時我就在想,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討厭的人!”

江萌笑了。

“但後來,和他做同桌之後,我發現他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好,他對我也很好……”

“但他不喜歡我。”

“你要不要問問他?”

“不要!不要告訴他。”

“因為我好累……我已經……不想再喜歡他了。”她說。

那晚她斷斷續續給江萌講了好多故事,握住江萌的手說:“萌萌,你不是說,你最近在寫一個電影劇本嗎?”

“如果我的故事可以給你靈感的話,你可以把它寫進去……或許,等它真正變成了一個故事,我也就放下了。”

“好。”

“其實,我也一直有一個……好喜歡的人。”江萌忽然說。

“讓我猜一猜!”沈冰清猛然抬頭,“是不是夏亮宇?”

“但你好像說過,不是夏亮宇……”沈冰清茫然道。

“不是他。”江萌笑了笑。

“那是誰啊?”她迷迷糊糊睡著了,沒等到江萌的答案,隻是隱約察覺到江萌在她的手心裏,用指尖輕輕寫下了一個英文字母。

“X”。

但不是夏亮宇。

假期結束後,她回到學校,一邊上課,一邊不停進組試戲。十二月初,一個跟她合作過的導演說準備拍一個青春暗戀題材的電影,問她有沒有興趣去試一下鏡。

被通知試鏡成功後,她終於拿到了完整的劇本,發現這個劇本的編劇是江萌。

電影的名字叫《清清》。

“也太巧了。”江萌知道後對她說,“我沒想到會是你來演。”

“你要演嗎?”江萌問。

沈冰清堅定點頭:“嗯,演完就放下。”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說放下,卻還是在導演提到想去東北拍攝,讓她推薦一個城市時,向導演推薦了L市。

就像她同樣不知道,為什麽在拍戲休息的時間裏,她明明坐公交車路過了好幾次理工大學,卻並沒有下車去找他,甚至刻意把頭扭過去不看窗外,連理工大學的校門究竟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為什麽一定是她先低頭呢?

她想。

明明當初先放棄她的人是他,說狠話傷害她的人也是他。

如果他真的有哪怕一點點喜歡她、在意她,又怎麽會一整年都沒有再聯係過她。

他大概早就已經忘了她。

電影拍攝結束那晚,全劇組一起在L大附近的一家酒店聚餐。

她正悶頭喝酒,突然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遊戲,好巧不巧,旋轉的啤酒瓶第一輪就指向了她。

“我們隨便報一個字母,你選一個姓氏是這個首字母的手機聯係人打電話,問他現在能不能來接你。”

“那就……X!”有人說,“姓氏首字母是X的,你選一個!”

她無奈打開了手機聯係人名單,隻看到了三個名字。遠在國外的許澄光,同校同學肖逸寧,還有,謝澤陽。”

指尖停頓在“謝澤陽”三個字上,她失神了許久,終於還是挪開指尖,撥通了不太熟悉的同校同學“肖逸寧”的電話。

他剛巧來L市參加一個比賽,看他剛發的朋友圈,這時候他應該人在機場,正準備飛回廣州。

“嗨!你好,我是沈冰清。”她撥通了電話,尷尬問對麵的人,“那個……你現在,方便來接一下我嗎?”

肖逸寧頓了一下,開口說:“可以。你在哪兒?”

“不是吧?什麽都不問就答應?”周圍人驚訝道,“這……居然這麽輕鬆就過關了?”

“我們劇組在做遊戲,打擾你啦,你快登機吧!一路順風!”她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釋,然後迅速掛斷了電話。

聚餐結束後,她沒有回酒店,一個人拿了罐啤酒去海邊看夜景。

海浪拍打著海岸,鹹濕的氣息撲麵而來。

記憶退回到高二那年,她曾經在這片海岸對著流星許下自己的心願。

她希望,自己可以和謝陽陽歲歲年年,永不分別。

潮汐將回憶衝刷褪色。

原來流星並沒有聽到她的心願。

一罐啤酒喝空,她正準備回去,肖逸寧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你怎麽來了?”她驚訝問。

“不是你問我能不能來接你?”肖逸寧反問她。

她無奈道:“不是都說了我們在做遊戲?”

“我知道。”肖逸寧說,“但我聽你的聲音,感覺你不太開心。”

“所以我改簽了。”

“你……”沈冰清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肖逸寧緊接著問:“你為什麽不開心?”

“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人和事。”沈冰清抬眼望向深邃無際的海麵,海風將她的長發吹得卷起,“它們就好像一根刺一樣,紮在我心裏很深的地方。我看不到這根刺,以為已經把它拔出來了。可偏偏有一些時候,它忽然又開始疼,告訴我它還在……”

“可我就是找不到它在哪兒,所以無論如何都……拔不出它。”

“那就不拔了。”他說。

沈冰清一怔。

“拔不出來就不拔了,它疼它的,你開心你的。有些時候,你不去想它,它就不疼了。”

“一根刺算什麽。”

沈冰清偏頭看他,第一次格外認真地去打量眼前的男孩子。

他們在學期初加了微信,同宿舍的姐妹們說過他長得好、性格也好,她一直沒太在意。

這是第一次,她從一個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成熟和通透。

以及……久違的溫暖。

“你明天直接飛學校嗎?”他問她,“有沒有什麽想去玩兒的地方?”

“我不太想回學校,你要是想出去玩兒,咱倆可以做個旅遊搭子。”他接著說。

“好!”她笑了,掏出了手機,“我有好多想去玩兒的地方,讓我計劃一下旅行路線……”

她就這樣和肖逸寧越來越熟悉,回到學校後,肖逸寧向她表白了。

答應他的表白,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原因很簡單,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是真的很開心。

她去過那麽多城市,發現自己最喜歡上海,於是告訴了他。他們約定好畢業後一起去上海工作和生活。

後來,他們把婚禮的地點也定在了上海。

她的婚禮辦完,萌萌和光光也快結婚了。

光光回國後,她才知道原來萌萌喜歡的人一直是光光。而萌萌也在大學期間治好了應激障礙症,可以開口說話了。

“你怎麽不早跟我說?我好幫幫你!”她心疼地對萌萌說,“幹嘛一直忍著不說,吃了這麽多苦。”

“許澄光這個傻子,拖了這麽久才回國找你,氣死我了!”

江萌笑了:“在感情裏,一定是要自己學會勇敢的。”

她頓了頓,認同道:“你說得沒錯。”

婚後過了一段時間,她在大一時拍的電影《清清》終於要上映了。這部電影因為一些原因拖了好幾年,電影上映前,她接受了一家新聞媒體的專訪。

主持人問她有沒有初戀。

她想起了自己在少女時代的那段暗戀,玩笑般講了出來。

後來,主持人問她會不會遺憾。

她說不遺憾。

年少時那場無疾而終的暗戀,不過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單戀。

彼此之間的雙向奔赴才稱得上真正的愛情。

所以她不遺憾。

她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和謝澤陽重逢,更沒想過他們重逢時的場景,是在理工大的放映廳外偶然遇見。

可轉念一想,他本來就是理工大的校友,回母校來看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久違的麵孔猝不及防出現在她的麵前,青春裏沉睡多年的回憶突然被喚醒,老電影般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

隻是時隔太久,曾經的鏡頭畫麵被太多新的記憶覆蓋,播放出來的回憶若隱若現,讓她很難再去看真切。

經年之後,她終於沒辦法脫口而出那句“謝陽陽”了。

匆忙臨別之際,她聽見他站在她身後對她喊:“大明星!新婚快樂!”

她笑了,轉過身向他揮手道別。

她本以為自己在他心中的記憶早已模糊,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大明星。

聽光光說,他在大四那年保研了清華,又在研究生畢業後,留在了北京的一家天文材料開發公司工作。

得知這個消息,她由衷地為他感到開心。

他終於實現了他全部的夢想,摘到了他心裏那輪高懸天上的月亮。

那就再見啦,謝陽陽工程師。

那個我曾經在年少時深深喜歡過的少年。

那個我久久埋藏在心底不敢言說的“不可能的人”。

謝陽陽。

希望你可以早日找到一個你很喜歡的人。

希望你永遠平安順遂,幸福快樂。

希望你一生勇敢,一生坦**。

最後——

希望你所願皆能成真,事事如願以償。

謝澤陽番外若我年少有為

看完電影點映,謝澤陽約了江萌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見麵。

“我不知道你把行李箱給捎過來了……”江萌試探著問他,“你……看到那本日記了?”

“嗯。”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江萌頓了頓,開口問,“你喜歡過清清嗎?”

“我特別想騙你說沒有。”他扯起唇角,苦笑了一下,“但我忽然又特別想對一個人說一次心裏話。”

“我不會把這些話告訴她了。”

“也不會把這些話告訴任何人。”

“所以我決定對你說。”他語氣平靜,讓人聽不出波瀾,“我喜歡她,一直都很喜歡。這麽多年來,我隻喜歡過她。”

江萌愣住了:“我完全不知道……”

“所以,我是不是比你藏得厲害?”他笑了,調侃她道,“畢竟你喜歡許澄光,我早就看出來了。”

“在她藝考之前,你為什麽沒有告訴她你保送了理工大?還對她說了那些讓她傷心的話?”

“那時候……我家裏出了點事,需要錢。”

“加上當時模擬考試成績不理想,理工大的保送名額下來,我覺得,這是我最好的選擇。”

“我不想和她說家裏的那些事。”

“也擔心如果提前告訴了她自己保送的事,會影響她考試。”

“所以口不擇言了。”

“當時的確是我先放棄她的。”他眸光閃了閃,垂下了眼睫。

“那後來呢?高考結束後,你有想過去找她嗎?”

“咱們出發去學校那天,在火車站,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上車去找她。後來看見她的車開了,我就騎單車去追那輛車。”

“但偏偏一路遇到的都是紅燈,我沒追上。”

“所以我覺得,就這樣算了吧。”

“你有沒有看過一個韓劇,名字叫《請回答1988》?”江萌說,“這部劇裏麵有一句台詞:‘搞怪的不是紅綠燈,不是時機,而是我數不清的猶豫。’”

謝澤陽搖搖頭,神情流露出苦澀。

“我到北京之後,林老師請我吃了頓飯。她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印象特別深。”

“她說,再勇敢一點吧,萌萌。”

“因為勇敢是有期限的。”

謝澤陽抬眸望向她,唇角揚起弧度:“嗯,所以特別為你和許澄光高興。你們抓住了勇敢的有效期。”

“下一次,勇敢一點。”江萌看著他,認真對他說道。

“好。”謝澤陽答道,接著說,“許澄光說,讓我帶你去海邊一趟。他提前飛過來了,說想陪你跨年。他沒直接跟你說,估計是給你準備了驚喜。”

“服了他了。”江萌無奈,“剛下飛機就開始折騰,也不知道歇一會兒。”

“咱們走吧。”他笑笑說。

他們一起來到曾經來過的那片海岸,看到了許澄光,程勇,林老師和江萌的堂哥——江亦風。

“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咱們幾個還能重新聚在一起看海。”程勇望著銀白月光下翻湧浮動的海浪,感慨說道。

“在海邊跨年,也挺浪漫的。”謝澤陽說。

“要是沈冰清也在就好了。”程勇突然開口。

“她人已經在上海了,估計現在正在陪公婆吃飯。”許澄光說。

“唉,好吧。”

“那陽哥,咱倆相依為命……”程勇說著朝他貼過來,手機鈴聲一響,立刻動作一頓,激動地接通了電話。

“你回L市了?”

“我和幾個朋友在海邊玩兒呢!你要不要過來?”

“我給你發個定位!”

“算了算了,太晚了不安全!你在哪兒?我馬上去接你!”

“光光!”程勇衝許澄光喊,“我有個學妹想來和咱們一起跨年,我現在去接一下她啊!”

“去吧!去吧!”許澄光擺擺手。

“陽哥!L市你這麽熟,難道沒有想邀請來一起跨年的人?”

“沒有,快去吧!”謝澤陽轉頭說道。

“不是我說你啊哥,你得主動點兒!我學妹正好是本地人,到時候讓她幫忙給你介紹幾個朋友認識一下!你等我哈!”程勇說完便忙不迭地跑開了。

海岸邊,許澄光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支仙女棒,又幫他們將仙女棒點燃。

望著遼闊無際的海麵,他突然想對著大海發問,時至今日,自己是不是終於能夠從回憶裏走出去了?

也許會走出去。

也許永遠不會走出去。

濤聲陣陣,大海沒有給他答案。

沙灘上,林老師和亦風哥開始忙碌著為大家烤東西吃。

許澄光還在執著地追問江萌新的一年許了什麽願望。

而有的人,手捧一束燃盡的煙花,仍舊停留在那個落雪的冬季。

但他覺得沒關係。

如果人這一生隻遇到過一次刻骨銘心的好時節。

那麽一直停留在這個冬季,似乎也沒什麽不可以。

丁峻明番外以友之名

“你為什麽不敢告訴沈冰清啊?”

“你要是實在不敢,我可以幫你!”

從小到大,許澄光不知對他說過多少次這句話。

“你要是敢輕舉妄動,咱倆就絕交!”每一次,他都這樣警告許澄光。

記憶中,他和沈冰清從小一起長大。很多大人說,他們倆人打小就特別像。同樣有不負責的家長,同樣不愛學習,同樣暴躁的性子,同樣喜歡直來直往,什麽事都藏不住。

小學六年級,父母要搬家去市裏,他不想走,和爸媽大吵大鬧。

後來爸媽說清清也會搬來市裏,而且他們在同一片學區,未來一定會分到同一個初中。

他這才答應離開。

可爸媽是騙他的。

沈冰清一直沒有搬來。

初中生活百無聊賴,好在許澄光和他在同一個班。許澄光是沈冰清的表哥,小時候沈冰清他倆沒少在許澄光家蹭飯,所以他們之間還算熟悉。

他總會貌似不經意地和許澄光聊起沈冰清的近況,抱怨沈冰清經常不回複他的消息。許澄光說,沈冰清說自己要好好學習了,很少看手機。

和沈冰清他倆不一樣,許澄光一直是他們班的第一名,還立誌要在中考時考全市第一,考上市實驗。他就沒見過像許澄光這麽酷愛學習的人,漸漸也不想過多地去打擾他。

日子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著,要說唯一的一點兒波瀾,無非是寫不完作業被老師批評,或者在學校打架被叫家長。

他覺得沒什麽,偶爾被老師批得狠了,他會被趕出教室,在走廊裏罰站。每次他在走廊罰站的時候,望著對麵的玻璃窗,他會忽然想到今天沈冰清作業寫沒寫,沒寫的話會不會被叫家長,她爸會不會罵她。

他打籃球的時候,會有女生來看他,還有女生當麵向他表白過。

他尷尬拒絕,心裏卻有點嘚瑟,忍不住發消息問她:“什麽時候來我們學校一趟?來看看你哥我打籃球,真的巨帥。”

“馬上來,信不信?”她回複道。

他一愣,注意到沈冰清在他倆和許澄光的“今天吃點啥”三人群裏發了一條消息。

“本公主!下學期!要轉學去你們學校了!”

“真的假的?”

“為啥突然轉學?”

“你犯啥事了?!!!”他驚訝得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沈冰清回複給他一個微笑表情。

“因為我想你了。”她發了條語音,拖著長音對他說,“朝思暮想,夜不成寐,思念成疾。”

“……”

“要不我退群吧。”

她一向嘴貧,他早就習慣了。然而這一刻,他卻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立刻穿上外套跑出了家門。

“你們哪天放假?”

“明天。”

“OK,等我去接你。”

他一邊給她發著消息,一邊跑去了步行街,思索著明天去接她應該帶點什麽禮物,是不是還應該再買束花。

他站在運動品牌店門口給許澄光發消息:“明天沈冰清放假,我接她過來玩啊。”

“OK.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在家弄點燒烤?下午我去買食材,給你送過去。”

“行。”

“店裏還有冰紅茶嗎?”

“不多了,最近沒進貨。”

“行,知道了。”

“我下午買一箱,你明天下午鎮上幾瓶。一定要明天下午再鎮,不然太冰她喝不了。”

他囑咐許澄光說。

他接她來市裏這天,她興致並不高,或許是因為還沉浸在分別的情緒裏,一直不太開心。

他們吃完了燒烤,許澄光在店裏收拾桌子,他陪她到河邊吹風。

“小明,你知道嗎?我有一個……特別討厭的人。”她忽然對他說。

“誰啊?你們班的?”他問。

“嗯。”

“又是你之前說的,你那個煩人的同桌?”他急道,“他欺負你了?”

沈冰清點頭,又搖了搖頭,說話慢吞吞的:“他沒……欺負我。”

“那你為什麽討厭他?”

“因為……他不喜歡我。”

“幹嘛在乎他喜不喜歡你?你不是一向標榜自己全世界最酷,誰不喜歡你,你就不喜歡誰嗎?”

沈冰清搖頭:“我不酷了。”

她低低重複了一遍:“一點兒都不酷了。”

他呆呆愣住了。

初三上學期,隔壁班一個男生給喜歡的女生寫了封信,這個女孩竟然因此注意到了他,和他約好考同一個高中。

他忽然在想,自己好像還從來沒給沈冰清寫過信。

如果他也給她寫一封信表白心意的話……

他想著,在自習課上翻了一張信紙出來,不假思索落了筆,卻沒敢寫下稱呼。

就當是練手吧,他告訴自己,反正也不一定現在就把信給她。

沒準可以等中考以後,或者等他們上了高中?

反正就是練練。

練練而已。

他想著,提筆寫了幾句,許澄光突然在門口喊他,說班主任讓他去辦公室……

估計是老班又發現他作業沒寫了。

他心裏一陣煩躁,把信紙扣了過去,起身去了年級辦公室。

等他取了練習冊打算回來補作業時,他發現沈冰清正站在他的座位前看那封信。

他頓時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兒,從來就沒這麽緊張過。

“你怎麽亂動我東西啊?”

“老實交代!給哪個女生寫的?”

“沒給誰寫!”他一把將信搶了回去。

“不告訴我!真不夠意思!我都幫你找了好幾個錯字了!你如果告訴我她是誰的話,沒準我還可以幫幫你!”

“你就告訴我吧!”她撒嬌說。

他心裏忽然有點難過,又聽見她問:“是關霓嗎?”

關霓是他們學校的校花,有一次她在校門口被人截住,他看不過眼幫了她一把。那天之後,學校裏開始有人亂傳話,說他喜歡關霓。

他沒說話,她卻以為他不好意思開口,沒說話是在默認。

“真的啊?”

“那你寫的這個肯定不行!關霓的語文成績可是全年級第一!”她說完,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我幫你改改,你參考參考!”

“別改了,我餓了。”他把信紙搶了回來,“吃飯,去不去?”

“去!走吧!”她說。

他們剛走出教學樓,就看見關霓正和許澄光站在一起。

“許澄光,我喜歡你。”

許澄光撓頭:“對不起啊,謝謝!但是……我不早戀。”

“沒事兒,沒事兒。別看!別看!”沈冰清跑過來捂住他的眼睛,在他麵前倒著走安慰他。

“你看著點兒路吧!別摔了!”他伸手去扯她的手。

“那你別難過!不然我不鬆手!”

“我不難過,真的。”他無奈道。

她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說:“那就好!”

他輕扯了下唇角,心底漫開一片苦澀。

我怎麽可能不難過。

可我為什麽難過,沈冰清,你知道嗎?

那天傍晚,他正要去球場打球,許澄光突然半路攔住他:“老丁,我不喜歡關霓啊,你可千萬別誤會!”

“我誤會啥?和我有啥關係?”他擰眉問。

“沈冰清讓我和你說一聲,她說你喜歡關霓。”許澄光說。

“我不喜歡關霓。”他悶聲道。

“我知道啊,你不是喜歡沈冰清嗎?我真不明白她腦回路是怎麽長的,這點事都看不出來。”

“誰說我喜歡沈冰清?”他瞪著眼問許澄光。

“你不喜歡沈冰清?”許澄光疑惑不解,“你也不喜歡關霓……”

“那你到底喜歡誰啊!?”

“我就非得喜歡誰嗎?”他心中氣惱,“我誰都不喜歡,不行嗎?!”

中考結束後,他們一起來到了市實驗。

開學初,他為了教訓方振銘,不小心弄髒了謝澤陽用來參加書法比賽的毛筆字。

市中考狀元謝澤陽。

沈冰清的初中同桌謝澤陽。

沈冰清口中那個不喜歡她的、讓她那樣難過的謝澤陽。

主任問毛筆字是誰弄髒的,沈冰清幫他頂了罪。

謝澤陽轉身就走,他看到沈冰清盯著謝澤陽的背影看了很久。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盯著一個人的背影盯了那麽久。

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那麽魂不守舍的樣子。

其實應該不是第一次。

她第一次這樣魂不守舍,是她初一轉學那天。

他一直覺得,如果沈冰清就隻是把他當朋友,那麽他也可以退一步,就隻是作為一個好朋友,默默看著她幸福。

但她喜歡的那個人,必須能給她幸福。

謝澤陽不是那個人。

一個可以給她幸福的人,不應該一直讓她傷心。

他討厭謝澤陽永遠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好好說話,目中無人,雖然許澄光跟他說過,是他對謝澤陽的誤解太深。

程勇也說,謝澤陽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真正讓他對謝澤陽印象改觀的一次,是他聽說沈冰清去北京參加比賽那天劃傷了臉,又扭到了腳。她沒聯係上許澄光,謝澤陽腿受著傷,卻不管不顧地去找她,背她去醫院,最後自己疼暈了過去。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謝澤陽會不會真的是一個值得她去喜歡的人。

也是他第一次覺得,是不是她喜歡的人也剛好喜歡她。

高二那年暑假,他發現沈冰清不在家待著了,開始和謝澤陽一起去市圖書館上自習。

她問他要不要也去上自習,他搖頭拒絕了。

那是她第一次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小明,我們聊聊吧。

聊什麽?他問。

聊一聊我們未來想做什麽,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再聊一聊,努力的意義。

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沈冰清,沉穩,有韌勁,和以前完全不同,和某個人那麽像。

他笑了,有一瞬間非常為她開心。

偶爾,他會和她一起學習。學得困了,他看到桌上剛好有一罐橘子糖,問她這罐糖能不能吃。

她一把將罐子搶了過去,把另外一個糖盒推給他,笑著說:“這些都給你,隨便吃。”

“突然不太想吃了。”他說,“吃這麽多糖,你不怕牙壞了啊!”

“這罐糖不是吃的。”她寶貝地抱著懷裏的橘子糖說。

“謝澤陽給你的?”他問她,“他給你這麽多糖幹嘛?”

“我學習了。”她把橘子糖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喉嚨幹澀發緊。

你們之間,究竟還有多少事兒是我不知道的?

我連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吃橘子糖了都不知道。

她藝考那天,他忽然收到消息,說她因為長期節食缺乏抵抗力,又挨了凍,夜裏高燒不退。

他還聽說,謝澤陽保送了理工大。

而她從程勇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謝澤陽並沒有主動告訴她。

他把謝澤陽叫到了醫院走廊,沒忍住給了他一拳。

他特別想問問謝澤陽,她每天和你待在一起,你為什麽不多關心她一點?

她那麽滿心期待地想要和你一起去北京,那麽拚命努力地去學習,你為什麽保送了理工大卻不告訴她?

為什麽?

明明隻差一點,他就打算放心地把她交給他了。

隻差一點。

幸好,還差一點,還來得及。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她。”他冷聲對謝澤陽說,“但我想告訴你,你不配喜歡她。”

高考結束後,他留在市內讀大學,她去了廣州的Z大。

大一下學期,他聽說她談戀愛了。

有時候她會和他分享自己的戀愛日常,一開始他會耐著性子去聽,後來他每次都岔開話題,甚至直接大喊一句“我求你了,你別再屠狗了”,然後掛斷了語音通話。

他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一開始他忍著不痛快去聽她說,是想確認一下她這個男朋友到底是不是個可靠的人。後來他確認完了,覺得自己沒什麽好不放心的了,也就不想再給自己找不痛快了。

時光匆匆流逝,大學畢業後的某天,她突然在群聊裏發了條消息:“兩位親愛的友友,宣布一個重大消息,我要結婚了!”

看到消息的這一刻,他怔愣了很久,又漸漸回過神來。

是啊,談了這麽久,是該結婚了。

“恭喜恭喜!”許澄光立刻回複道。

沈冰清發語音說:“他說放假陪我回家一趟。到時候我們去找你倆玩,你倆什麽時候回家呀?”

“我七月末。”許澄光說。

“OK.”

“小明同學呢?呼叫小明同學……”

沈冰清在群裏拍了拍他。

他定定看著手機屏幕,眼睛很酸,鼻子也酸,連呼吸都是酸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酸些什麽,隻是察覺到自己的眼角忽然有點濕,伸手一摸,摸到了眼淚。

她結婚了,他竟然會哭。

你在哭什麽?他問他自己。

連表白你都沒表白過。

你還好意思哭。

他想著,注意到手機屏幕上,她給他打來了語音通話。

他吸了下鼻子,按了接通鍵。

“你幹嘛呢?一直不回消息。”她問。

“啊?沒幹嘛。”他壓著鼻音說。

“你聲音怎麽回事兒?感冒了?”

“嗯,有點。”

“你吃藥了嗎?用不用我給你叫個美團送藥?”

他沉默了許久,才回答說:“吃了,放心吧。”

“沒事兒,不用擔心。我睡一覺就好了。”他補充道。

“行,那你快好好休息吧!”她說。

“那個……恭喜啊,終於修成正果了。”他抹了把臉,“盡早把人帶回來,見見親友團。”

“知道啦!”她笑著問,“你什麽時候回家?”

“OK,到時候我帶他回來見你們。”

“你快休息吧!爭取感冒早點好!”

“OK,掛了。”

沈冰清婚禮這天,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裝出席。

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怎麽穿過西裝。

這是他第二次穿西裝。

他恍惚記起了小學時的某天,他們倆要一起表演節目,需要提前在化妝間選衣服。老師特意強調了不讓他們動後麵衣櫃裏大人表演用的衣服,他們倆卻偏偏都好奇心太強,偷偷跑過去打開了衣櫃,看到了好幾套懸掛整齊的西裝和婚紗。

趁老師沒注意,他偷偷把一件西裝套在了身上,又幫她把白色頭紗綁在了頭發上。

“好看嗎?”她問。

“好看。”他說,“要是帶手機來就好了,我還能給你拍張照。”

他說著伸出手,用雙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個方框,笑著對她喊:“沈冰清!看鏡頭!”

她朝他看過來,他手指比著方框,說了聲:“哢嚓!”

“照完了!”他裝模作樣地對著“照片”誇讚,“特別美!”

“那我也給你照一張!”她被逗笑了,也伸出雙手朝他比了個方框。

“小明。”她忽然對他說。

“等以後我們長大了,一定要穿一次真正的婚紗和西裝。”

“好。”他回答道。

大屏幕開始滾動播放她和肖逸寧七年裏的相愛過往。

舞台中央,她身穿一襲白色婚紗,站在肖逸寧麵前,聽主持人讓他們宣讀誓詞。

肖逸寧單膝跪地,手裏舉著婚戒,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她含淚點頭,看他為自己戴上婚戒。

台下的親友們發出熱烈的歡呼喝彩聲。

她和肖逸寧在歡呼喝彩聲中擁吻。

“小夥子,你是清清的什麽人啊?”鄰座的阿姨突然湊過來問他。

他頓了片刻,回答說:“好友。”

“我和她……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從小到大,他們之間的距離從來沒有變過。

沒有進一步過,也沒有退一步過。

他們是永遠不會分開的好友。

所以今天,沈冰清。

我特意穿著西裝出席你的婚禮,隻為完成我們小時候的約定。

願能以友之名,來祝福你的愛情。

新婚快樂,沈冰清。

作者後記

初次構思這樣一個故事,是在兩年前一個落雪的冬天。

那時《暗戀這件難過的小事》剛交稿不久,隆冬臘月,家鄉的街道熱鬧非凡,懸掛在路邊的彩燈仿佛斑斕的新衣,裝點著這座銀裝素裹的小城。

我穿著羽絨服走在街上,思緒仍然沉浸在剛寫完的故事裏,忽然覺得自己可以用書寫故事的方式保留部分回憶,並將這個故事作為一部小說發表出版,的確是一次神奇的際遇。

年少時不夠勇敢,長大後才會書寫遺憾。

“你總是慢半拍,也不愛直白。所以你不坐第一班車,不一起看海,錯峰說著愛。”

仿佛一下被戳中了心事,我盯著手機屏幕晃神了許久。

因為不夠直白,因為總是慢半拍,所以太多愛意的傳達被時間錯開,讓我們無法在感受愛的同時說出愛。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寫下一個故事來表達當時的心境,於是便有了這本書——《清清》。

楔子裏,我引用了《慢冷》中的一句歌詞。

“怎麽先熾熱的卻先變冷了,慢熱的卻停不了還在沸騰著。”

內向慢熱的人似乎更容易被一個外向熱情的人打開心扉。

在這個故事裏,沈冰清率先主動走進了謝澤陽的世界,讓原本性格迥異的兩人在她單純熱烈的靠近下產生交集,相互吸引。

沈冰清是先靠近的人,卻也同樣是先離開的人。

我時常會想,未必先熾熱的就一定先變冷,也未必慢熱的就一定更長情。

或許一段緣分的聚散,關鍵在於雙方之間愛意的傳達是否同頻。

沈冰清更早一步選擇了放下和離開,是因為她沒有充分感受到對方的愛。而謝澤陽一直深愛著她,卻沒能在特定的時間裏及時說出愛。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沈冰清又何嚐不是一直沒能把愛說出口呢?

感情裏的時差並非不能彌合跨越,隻是緣分更眷顧勇敢者,而他們兩個人偏偏都是膽小鬼。

於是彼此間蓬勃萌發的愛意就這樣被膽怯和猶豫阻斷了生長,變成了永遠被埋藏在那個夏天的秘密。

當時光的齒輪轉動,有人繼續向前走,有人被困在了那個夏季。

就像《慢冷》的另一句歌詞中寫得那樣——

“慢冷的人呐,會自我折磨。”

在《謝澤陽番外》裏,我寫下了一段謝澤陽和江萌的對話。

江萌對謝澤陽說,林絮告訴了她一句話:“再勇敢一點吧,萌萌。因為勇敢是有期限的。”

“勇敢”是一次“青春限定”,有效期不過短短幾年。

或許我們都知道自己應該勇敢。

而之所以會選擇退縮猶豫至今,隻是因為勇敢太難。

暗戀總是說不出口,一旦說出口便不再是暗戀。

為什麽會說不出口呢?

因為它牽係著我們心中太多的自卑與膽怯,顧慮與無奈,和我們的性格、成長經曆、生活環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我寫下過四個發生在實驗中學的暗戀故事,這四個故事中,有許許多多沒能勇敢表達出自己心意的少年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透過他們,我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也原諒了曾經的自己。

我深知勇敢太難,卻也深知不夠勇敢會多麽遺憾。

希望我們都可以抓住勇敢的有效期,鼓起勇氣去揭開這張“青春限定”的兌獎劵。

最後我想說,特別感謝一直陪伴著我的讀者朋友們。

謝謝你們光臨了我心中隱秘的小角落,捧起一束熒光照亮了它,也照亮了我。

下一本書,準備寫一寫江萌和許澄光的故事。

期待我們在下個故事中有緣再見。

孟梔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