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青梅引(1)

邀月最近迷上了推牌九。

她原是看見南雙雙和其他幾個仙門世家的主母一起玩,後來忍不住自己也加入進去。但這些高門秀戶的仙子貴女玩牌並不是真的為了輸贏,而是為了社交聯絡感情,許多人見螭雨仙子下場,那自然是或明或暗的讓著她。

可邀月這輩子最不愛跟兩種人玩:一種是不講武德的人,另一種是交手不盡全力的人。

所以她隻好自己組局。推牌九至少要四個人,正發愁之際,淩無劫就找上門來了。

——準確的說,是淩無劫的傀儡。他的真身被下了大獄,少說也要關上個五百年。但他的傀儡仙盟卻不好管製,最後隻能默許:隻要他不在外生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淩無劫一口一個師尊要她行管教之職,今天缺錢了明天生病了,總之就是賴在全性不走了。反正全性的錢都是白如玉所賺,她倒是不心疼,正好淩無劫勝負心極強又不會讓著她,就拉上他和張靜姝湊了個局。

這最後一人她本是想叫江彌,可他素來與淩無劫不對付,而且肯定會想盡辦法讓她贏,想想便作罷了。正發愁之際,不知是不是張靜姝透露給白如玉,這位尋常忙的腳不沾地的全性掌門竟聞風而來。

白如玉混跡風月場許久,推牌九自然是信手拈來,就算是放水也放得極其高明,不掃了她麵子還讓她玩得盡興,漸漸的她也就默許了。

白天邀月用來修行,牌局自然隻能晚上進行。這幾日某個魔皇已經因為歡好時辰變短頗有怨言,若是他知道牌局裏有誰恐怕要大鬧一場了。可如今她正在興頭上,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這牌局也是要去的。

床笫之歡過後她點了某人的昏睡穴,才踏出水榭一步,就雙腳一軟如墜雲霧,聲、光、意識被急速抽離,她心裏猛然咯噔一聲——

六欲天功!

隻見一輪彎月升上中天,夜風拂過草地和樹叢,裹挾著輕微的沙沙聲。正是暮春時節,萬劍山下那白霧氤氳的小村,巷深路窄,田埂交錯,遠遠看去深青秀麗,靜若處子。

“……臭傻子。”看來某人到底是察覺出不對勁了,居然放出幻境包圍了水榭。

路邊聽到兩聲野貓叫,緊接著不知從誰家屋子裏傳來的曖昧聲音,她聽得麵紅耳赤加快腳步向前走。這一次她打定主意就算在外麵待一夜也不進江彌家了,結果還沒走幾步,就撞見一個四處搜尋的人影。她心裏一梗,趕緊掉頭就跑,結果那人一邊喊“娘子”一邊追了上來,氣喘籲籲地拉著她不撒手。

青年俊美冷酷的麵容猶如彎月輝映一泓秋水,隻瞥一眼便足以令人心神俱懾。但此刻那雙褐色鳳眸裏滿是焦慮,語調也有些微不可察的戰栗:

“娘子,你在躲我嗎?這麽晚了為何還不回家?”

她不自在地打開他的手:“你自己回吧,我不回。”

——三個江彌把她圍在**的場麵,她還記憶猶新呢……

青年麵容一滯,眼中倏然盈滿水光,嘴唇顫抖:“娘子是不想回家……還是不想要我了?”

這架勢仿佛隻要她說“不要”,眼淚就滾滾而下了。她心下一軟,酸麻的、細小的疼痛從心底泛出來,無數念頭喧囂而起,最後隻化為一聲歎息:“唉……我回家,回家就是了。”

下一秒,天旋地轉,她被打橫抱起。某人的表情怎麽形容呢,大概是在外頭鬥慣了的惡犬到主人麵前露出肚皮終於被摸了兩下,撒著歡地搖尾巴:“夜裏路不好走,我抱娘子回去。”

這個村因為在武光城外,所以得名臨光村。江彌的家在臨光村的邊沿,離萬劍山西南角的瑤光湖最近。門是桃木門,刷鮮豔朱漆,配光澤銅環,院子圍了一圈竹籬笆。門前懸兩盞碧紗燈籠,紗絹繪著斜斜海棠花枝,春風一吹,輕盈搖晃,好似院門外那樹海棠紛飛的花瓣,無意沾染在燈麵上。

院子中,肥大的母雞領著群小雞排成一行散步。見著二人,母雞“咯”的一聲尖叫往雞窩裏鑽,小雞們也搖擺著四下逃竄,蒙頭一跑,兩隻撞到了一起,腿軟得再站不起來。一時間,咯咯唧唧的雞叫聲好不熱鬧。

牛圈裏趴著一頭沒角的老黃牛,還有匹看著很健壯的騾子。牛圈外有個不大的狗窩,蜷縮著一隻純黑的狼犬,看到他們也沒有吠叫,隻是睜著灰色的眼睛搖了搖尾巴。

——大約是江彌的六欲天功在三百年裏長進頗多,他的幻境愈發真實,置身其中一切都像呼吸一樣自然。

等抱著她穿過院子到了裏屋門口,江彌才終於把她放下,好像是把帶著體溫的寶貝從懷裏捧出來,小心翼翼地敬獻到了佛龕上一般。

“到家了。”

窗格上貼的是雪白的窗紙、牆上刷的是水磨粉;楠木的桌椅、粗瓷的茶碗;桌上放著一本還沒讀完的《詩經》。上次來她都沒好好看過這間屋子,與魔宮比自然是簡陋,但同村子裏其他人家比倒也算得上溫馨。

“好了,”她雙臂撐在門前不許他進屋,笑眯眯有點不懷好意地盯著他,“我聽你的回家了,你就聽我的在屋子外麵待一夜吧。”

江彌睜大眼睛:“可是……”

“可是什麽?”她不滿地戳了戳他胸口,“我在外麵剛被你折騰過,進了你的幻境還要被你折騰?”

潮水般的失落瞬間將他淹沒,方才消弭下去的驚慌又重新浮上心頭,夾雜著說不盡道不清的委屈。

“娘子真的……不要我?”

——他在問這句話的時候仿佛很艱難,又仿佛很決斷,明亮的眼眸黯了下去,似乎在心裏下了某種決定。

邀月沒說話,隻是哼了一聲就關上門插好門閂。才欲吹燈歇息,門就傳來“嘭”的一聲巨響,整個屋子都震了一震!

木門被這一擊徹底裂成兩半,她愕然望著門口背光站著的兩個人,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聲音竟有些發抖:“你、你們要造反嗎?”

門口那兩人除了瞳孔顏色以外,生得一模一樣。一個穿玄色織金龍紋外袍配銀白玉甲,另一個穿月白箭袖長袍配暗金輕鎧。

——分明是魔皇和劍尊的裝束。

那兩個“江彌”見了她俱是一愣。

“咦?”血紅眼眸的魔皇率先邁步走了進來,像是發現什麽新奇事物一樣上下打量著她,又湊近她嗅了嗅,“那蠢貨造的假人已經能逼真到這種程度了?”

劍尊站在原地沒有動,那雙暗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鎖著她:“是本尊。”

魔皇詫異地和他對視一眼:“以前假的都藏著掖著不許我們見一見,現在本尊親至,居然肯放我們出來了?”

邀月直覺這兩人不對勁,尤其是這個魔皇,幾乎和她剛下凡時的江彌狀態一樣,給人一種非常危險且不祥的感覺。於是身體自發地向門口劍尊的方向移動,可才走了一步,便被狠狠拽了回去——

“心肝,你往哪兒去?”他貼近思戀已久的心上人,手指摩挲她的脖頸和細細的鎖骨,指腹狎昵地按下去,“你都三百年沒見我了,不好好看看我?”

她在這幻境之中隻是個凡人,而這兩人顯然法力無邊,此刻威壓震得她四肢發抖,隻能軟倒在他臂彎中:“你放開我……”

“放開你又能去哪兒呢?這房間到了晚上,你進來便出不去了。”

這時,門口的劍尊抬手一揮修複了木門,不緊不慢地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忍不住去拽他月白的袍子,就像九州百姓向劍尊祈願一樣,求救般的看著他:“我不要他,你讓他出去……”

少女這一舉動無疑是激怒了魔皇,氣得在她脖頸又啃又咬:“我是最愛你的那一個,你叫我出去?你修的是無情道嗎?!”

劍尊沒有應答,隻是俯下身子粗暴地握著少女的下頜,強迫她與自己接吻。兩頰肌肉被捏得發酸,她無力緊閉牙關。

她被吻得喘不上氣,佯裝投誠,直到他的吻愈發深入,看似人已鬆懈,她才毫不客氣地咬下去,男人果然吃痛放開了她。

“讓江彌回來……我不要你們……”

“方才是你不許他進來的……”白發紅瞳的男人咬住她的耳朵,“往後我們伺候你就行了。”

黑暗的長河將她籠罩,溫暖床榻上的**猶如夢境顛倒沉淪,讓人不禁深深沉溺其中,將感情和理智一並燃燒成灰燼。再次從暈厥中醒過來時,她閉著眼睛感覺有人親吻她汗濕的鬢發,那兩道聲音竟合二為一: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