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饑餓力量

接下去的幾天,文昇來告訴香蘇,君上因為收汲風劍傷了些真元,需要閉關修煉。

香蘇鬆了一口氣,她真怕管不住對君上見死不救的怨氣,見了麵對他白眼翻不停,或者更糟的是口出惡言。畢竟惹急了君上,沒好果子吃的還是她。

抱著要回青歲府的美好願望,她覺得“平安”是目前唯一所求。避不見麵一段時間,正好讓她把憤怒發散掉。

流蘇殿幽僻安靜,花草蔥蘢,除了文昇,很少人來。香蘇收心努力修煉,幾天下來,覺得幾樣法術運用比之前熟練,心緒也平和許多。唯一不滿是文昇送來的飯菜很敷衍,她吃了那餐君上給的美味,再天天吃清淡的米粥鹹菜,饞得眼睛都要發綠了。

開始她婉轉地表明吃不飽,文昇毫無反應,幾天後她就隻能直說了。

文昇仙氣嫋嫋地微笑教育她:“口腹之欲太過會影響修煉的進境。”

香蘇都快哭了,她一個能活千秋萬代的木靈,進境比人家晚個一二百年都不是什麽大問題,她不急啊!而且……什麽口腹之欲太過?天天稀粥鹹菜,她肚子餓!前幾天她還想吃點兒好味道的,這幾天她就求吃頓飽飯!

她堅定地向文昇表達了內心的想法,文昇還是微笑著好像沒聽懂似的,甩出一句:“這是君上特別吩咐的。”

香蘇這才大徹大悟了,報複啊!因為她指點了赤琳?那是她為了保命!他要是出手相助,把赤琳也打昏什麽的,她還用這樣麽?

君上和赤琳簡直是絕配,他自己還不願承認!他們全都認為千錯萬錯都是別人錯,自己一點兒毛病沒有!

又是幾頓稀粥鹹菜後,香蘇決定自己出府覓食,之前覺得人寰很可怕,現在她明白了,肚子餓是最可怕的事。現在就算是髒兮兮的酥餅,她也願意吃!

勝寰府修在高崖上,她瞧看了半天,居然隻有一個門可以出去!天上有結界,那天赤琳進不來,她試過了,從裏麵也出不去。那就隻能走正門了……想想守門的兩個巨人,香蘇就渾身發冷,本來打了退堂鼓的,沒想到晚飯文昇又送來了白粥和鹹菜,她立刻就下定決心,明天一大早溜出去。

她已經漸漸習慣睡在房間的**了,畢竟成了人形再睡樹上很不舒服。隻要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燈徹夜不滅,她能看見光亮聽見風聲,入睡變得越來越容易,她甚至開始貪戀起床鋪的柔軟來了。

為了防止睡過頭,香蘇又窩在樹上一夜,天蒙蒙亮就開始準備逃離。

人寰的東西都要錢,這個她還是知道的,她也見鯤鵬用過。流蘇殿裏沒有錢,但好東西太多了。香蘇對著夜明珠,玉鼎琢磨了半天,太過貴重又難拿,用它們換吃的,就算東天雲不會掐死她,鯤鵬也會啄得她滿頭包。

她的床帳很精美,用非常細小的寶石鑲出百花盛開的圖案,香蘇雖然很不忍心,想想好吃的——她拆了一片不起眼的葉子,全是綠油油的小寶石,換頓飯總不成問題。

收妥寶石,香蘇使勁深呼吸了幾口,最可怕的一關要來了。

她偷偷摸摸地走到影壁後麵,其實也沒必要,整個勝寰府,不用挪移術的就她一個,基本誰也碰不見。影壁前就是巍峨的府門,兩尊幾乎和府門飛簷一樣高的神將木雕泥塑般站在兩邊。

香蘇使勁拍了拍胸口,安撫自己狂跳的心髒,反複對自己說:是君上派我出門的,我是奉命外出的!

她昂首挺胸地轉出影壁,裙子下的腿一個勁兒抖,所以她走得很慢。為了表現自己理直氣壯,她目不旁視,其實也是不敢看守門神將。

一直走過他們腿邊,都相安無事,香蘇麵露喜色,加快了腳步。高高的門檻就在腳前,香蘇激動地抬腿想跨——

“站住!”巨人神將一喝,聲如洪鍾,來得又突然,香蘇覺得昨天喝的稀粥都變成水,導致尿急。“令牌!”

“是君上派我出門的,我是奉命外出的!”這句話香蘇說得非常順溜,在心裏已經反複了無數次了。

神將完全不理會她的解釋,又說了遍:“令牌!”

香蘇無奈,怯怯地轉回身,“是君上讓我出門的……”為了讓口氣更加真誠,她還強調說,“真的!”

神將的動作像是練過千萬遍,配合得相當默契,手裏那柄大得像半扇朱門的利斧“刷”地落下來,在香蘇鼻尖前一寸交疊。兩個人也異口同聲:“無令牌者不得外出。”

香蘇瞪著自己在冷颼颼斧子上映出來的影子,嚇得都傻了。斧子鋒利無比的薄刃凶悍可怖,這要是砍在她身上,頓時就兩半了。

至於嗎?!越想越委屈,也生氣了,她就是想吃頓飽飯,難道是死罪嗎?哇的一聲,她嚎啕大哭,聲音也不比神將吆喝她的差。

守門的神將懵了,來勝寰府各式各樣的人多了,沒一個這麽孬,被嚇得哭成這樣。他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隻繼續保持這著雙斧交叉,硬闖者死的姿勢。

“這是在鬧什麽?”

香蘇聽出來是東天雲的聲音,回頭一看,東天雲和文昇站在影壁前的空地上。君上的臉色和剛才說話腔調一樣,冷漠且微微不悅,文昇是萬年微笑臉。

香蘇看見文昇的微笑,就想起吃了那麽多天稀粥鹹菜,原本剛才被東天雲一嚇哭聲已經低下去,頓時又掀起新的一波。

東天雲和文昇的身子都微微一僵,很多年了……勝寰府沒人這麽哭鬧過,或者說,從來沒人這麽哭鬧過。

香蘇直撲東天雲,青歲府的令牌她見金盞和百知草帶過,全掛在腰裏。

文昇看著她抽抽泣泣地向君上跑過來,原本想擋她一擋,想起君上讓她同席用餐,他覺得不該冒失出手。而且君上有心格開她的話,以香蘇那點兒本事,根本到不了臨近君上三步的地方。

香蘇簡直撲進君上的懷裏,文昇暗暗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沒出手是對的。不過……他發現香蘇沒有撒嬌,反而對君上上下其手。文昇疑惑了,這是新的親昵方式麽?

“找什麽?”東天雲太陽穴的青筋又開始跳了,低眉瞪視著矮了他很多,站在他麵前尤其小小一個的花樹精。他還以為她會向他訴苦告狀……

平時香蘇是不敢的,但她現在太悲憤了!摸了東天雲的腰一圈,她開始往他衣襟裏伸手了,不管,她就要出門,她就要吃好吃的!

君上的衣襟裏顯然藏了好東西,她的手剛一碰到,已經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有點兒疼。

香蘇眼淚又下來了,“我就是想吃頓飽的!”至於嗎?先是神將拿斧子扇風嚇她,現在君上又捏得她手都快斷了!“想吃飽這麽大罪嗎?令牌拿來!”為了填飽肚子,凡人也能變神仙,樹精也能變戰神!

“嗯?”東天雲拉長了聲調,眼風卻掃向了文昇。

文昇皺眉,抱拳躬身道:“卑職按君上吩咐,按時送飯給香蘇小仙,無一頓疏怠。”他其實很想明說,香蘇那根本不是餓的,是饞的。

東天雲又把眼神轉回香蘇臉上,很有威嚴地瞥著她。

“頓頓稀粥鹹菜,我哪能吃飽!”香蘇一說到這點,差點跳腳了,“我還小,我不怕進境慢,我要吃好吃的!”她不屈地抬眼瞪君上,“罰我也罰點兒別的吧,君上!”她知道,幕後的黑手就是他!什麽壞主意都是他出的。

東天雲抿了抿嘴,冷著臉又瞧了文昇一眼,文昇頓時滿腹委屈。

香蘇眯眼,事已至此她就不怕了,一定要堅持到底!

“走。”東天雲冷淡地說,明顯不太高興。他一舉步,香蘇差點摔倒,原來他還拉著她的手腕呢。

香蘇本想問問去哪兒,可見他領著她出了府,心裏一陣歡喜。見他喚來了雲,她覺得更靠譜了幾分。“君上……”她一高興,喊東天雲的口氣又有了幾分狗腿,“是不是帶我去吃好吃的啊?”

“嗯。”東天雲的聲音還是冷冰冰的。

“那回府裏吃好不好呀?”其實香蘇覺得還是府裏的東西好吃,還幹淨。

東天雲不理她。

雲間的風迎麵而來,香蘇披散的長發亂飛,她掙了掙被君上扯住的手腕,抽回手來不停地整理擋住眼睛的頭發。

東天雲側過臉來鄙夷地看了看她,香蘇這時候又想起鶴羽簪了,君上拿去就不給她,是不是打算私吞了啊?香蘇權衡了一下,現在一提,萬一君上翻臉,她的這頓飯就吃不到嘴,他有多小氣記仇她太有體會了!還是等吃飽喝足了,再和他提這事。

“過來。”他轉身對她說。其實香蘇和他隻有一步的距離,香蘇猶豫地上前一步,是再站近一點兒的意思嗎?雲就這麽大,還要過哪兒去?

東天雲抬手,把什麽東西插在她頭發上,香蘇頓時覺得困擾她的頭發都綰好了,一陣清爽。是鶴羽簪,香蘇滿意地向君上笑了笑,讚許他沒有卑鄙的私吞。她覺得君上愣了下,不甚自然地轉開的目光,

“洗過了。”他還是那副誰都欠他錢的語調,不過香蘇聽了喜笑顏開,洗過了就好。

她抬手摸了摸,頓時發出一聲尖叫,飛快地拔下簪子,怎麽毛茸茸的?君上又作弄她吧,她就說他怎麽突然這麽好心了!

她本想嫌惡地扔掉,又舍不得,一眼看去——倒也沒摸起來那麽可怕。鶴羽簪的尾部嵌了支像鳳眼花翎,顏色卻是純黑的羽毛,泛著淡淡的銀光,有幾分金屬的質感。

東天雲平靜地看著她,瞧不出他的喜怒,香蘇又狐疑起來,總覺得他又不高興了。“這……這是什麽呀?”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灌入靈力。”東天雲吩咐,香蘇依言而行,簪子唰地展開,變成了一把黑羽銀骨的扇子,“你歸入我門下,自然要學會控雷掌風。”香蘇驚喜地瞧著扇子,寶物啊,不過……這毛怎麽這麽眼熟呢?

“收!”東天雲喊了一聲,羽扇又變回簪子。

香蘇在心裏默念:就梳君上剛才給梳的樣式。把簪子喜滋滋地插回頭發,心滿意足。

她偷眼看了看君上,他嘴角好像微微向上了。“嗯……君上……這黑色羽毛……”

“沒錯,就是你拔掉鯤鵬的那一根。”東天雲淡然說。

香蘇木然眨了會兒眼睛,“鯤鵬的羽毛和冥魚的魚鱗一樣珍貴嗎?”

東天雲有點兒不耐煩,“自然更珍貴。”

香蘇這才圓滿地鬆了一口氣,羽扇在她心裏的地位又崇高起來,不然她才不要天天戴著把鳥毛扇子。突然她又想到一個問題,“君上,你是那天就把羽毛藏起來了嗎?”

東天雲輕咳了一聲,板起臉反問:“如此珍貴之物,難道任其他人得去麽?”他其實早想拔一根做扇子,沒找到機會而已。

香蘇深以為然地點頭,就是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君上……”她又有擔心的事了,“鯤鵬會不會要回去啊?”

“不會!”東天雲明白地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鯤鵬當然知道羽毛被他收走了。

香蘇已經很會看他的臉色了,立刻噤聲。緊緊抿住嘴巴,假裝看雲下的地界。

東天雲又瞥了她兩眼,這就沒話了?他閉關時候給她做扇子,一句謝謝都沒有?香蘇假模假式地張望,其實什麽都看不見,東天雲臉一沉,冷冷說:“到了。”

雲降低了高度,香蘇終於看清了地麵上的山山水水,“這是哪裏啊?”她驚喜地問,與這裏相比,鯤鵬帶她去的小城太醜陋了。

東天雲麵無表情:“人寰的江南。”

香蘇還想問,突然看見迎麵又飛來一片雲,一位赭衣公子玉帶飄飛地站在上麵,很誇張地揮著手。“這不是小雲麽?小雲——”

赭衣公子皮膚白的耀目,細眉細眼,長得很是妖魅,香蘇一看他,就覺得他是條蛇精。

東天雲完全無視他,徑自看著雲下,慢慢落下雲頭。香蘇已經很了解了,裝聾是勝寰府的絕技,從君上到文昇,隻要他們不想聽見,無論喊多大聲配什麽動作,他們都能置若罔聞。

“小雲——別這樣。”赭衣公子表情很豐富,說話的時候媚眼翻飛,看得香蘇都不知不覺地跟著他挑眉梢。“你追了比煉三百年,我都擔心你愛上他了。聽說你和赤琳訂了親,我才鬆了口氣呀。”

東天雲驟然頓住雲頭,用看蟑螂的眼神看他。

凡是君上用這樣眼光看的人,香蘇都很喜歡,她笑眯眯地看赭衣公子,覺得他是個非常有趣的人。他的小雲喊得雖然肉麻,卻比赤琳她們喊帝君,雲哥哥什麽的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