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消失之後

華通市出了一樁奇特的命案。

這天下午,紀嵐剛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就接到通知:“城西發現一具屍體,所有人員待命。”

她默歎一口氣,將手裏的包放下,眼睛飄向牆上的掛鍾:4點鍾。看來今天又不能及時去幼兒園接女兒了,但願小家夥乖乖地,不要鬧脾氣。

半小時後,助理小張推門進來:“屍體已經送到解剖室了,局長說請您盡快檢驗,並給出報告。”

“知道了!”紀嵐應著,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短信也沒有電話,看來女兒沒有哭鬧。她將手機扔進包裏,轉身隨著小張走了出去。

紀嵐是一名法醫,在華通市的刑偵界小有名氣,經由她檢驗屍首得出證據所破獲的命案,就有將近二十起。然而盡管在工作上風生水起,紀嵐的家庭生活卻是令她頭疼萬分。

兩年前,丈夫外遇,被抓個現行之後竟然狡辯道:“你看你成天圍著屍體轉,一點兒也不像個女人,哪個男人會受得了你!”

受不了是麽?紀嵐倒也沒有死纏爛打,爽快的和丈夫離了婚。由於在警界的名聲,她還輕鬆的取得了女兒的撫養權,母女倆過得倒也快樂,隻是一忙起來就無法及時陪女兒是她心中最大的遺憾。

推開解剖室的大門,紀嵐驚訝的發現刑偵局長也在裏麵,她走上前,禮貌性的點了點頭,便到一旁去做準備工作。正忙著,隻聽局長在身後說道:“一定要檢查仔細,我們不能給凶手再次犯案的機會!”

紀嵐的手頓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局長,隻見局長麵色凝重,眉頭也緊鎖著。她心下一掂量,尋思這起案件應是屬於一級重大案件,於是她點點頭,答道:“局長放心好了,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的。”

說話間,她也準備妥當。將記錄本遞給小張後,她便戴上口罩,朝著台子上的屍體走去。局長又朝台子上看了一眼,開門走了出去。

紀嵐一邊抬頭瞅了一眼局長的背影,一邊刷的一下將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掀了起來,想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凶案,竟然讓局長這般重視。然而當她看清楚屍體的模樣的時候,也呆住了。

那是一具小女孩的屍體,年齡約莫五歲左右,剪著娃娃頭,眼睛緊閉著,嘴角處似乎還有幹涸的血跡。更令人發指的是,脖頸處被人用線粗糙的縫了一圈,顯然是將頭部割下後又再次縫上的。而手臂和兩條腿則壓根就沒有縫,就這麽放在身體的兩側,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拆了的娃娃。

紀嵐不禁也皺起了眉頭,分屍案她見過不少,但是這麽小年紀的分屍案,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尤其是,死者還和自己的女兒差不多大。紀嵐腦海裏不禁又浮現出女兒的笑臉來,這麽可愛的孩子,她的家人知道了,該有多難過啊!她想著,拿起一旁的手術刀,朝著屍體的胸口切了下去。

小女孩的皮膚很白淨,身上幾乎沒有傷痕,可見這一定是一個集家人所有寵愛於一身的孩子,她不禁又朝著孩子的臉看了一眼,在心裏默歎了一口氣。解剖進行的很順利,紀嵐依次檢查了四肢和脖子的傷口,判斷出應是電鋸所為,而脖頸處的縫線則用的是大街小巷都買得到的尼龍線,毫無價值。屍體的內髒健康無損,可見致命傷就是脖子上的傷口。下體沒有損傷,死者生前並沒有遭到侵犯。

做完了一切檢驗並重新把屍體縫合之後,紀嵐摘下口罩,長呼一口氣。她有些疲倦的拿過小張手中的記錄看了一眼,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轉身從一旁的器械盤中拿出一把剪刀,將小女孩的指甲剪下一片來,裝在透明證物袋裏一並交給了小張:“加個班,把報告趕出來,之後交給我。這個送去檢驗科,驗一下DNA,用來尋找她的親人。”

“是。”小張拿著東西匆匆小跑了出去。

紀嵐重新將白布蓋上屍體,揉著有些發疼的肩朝樓上辦公室走去。天已經黑了下來,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八點了。紀嵐苦笑一聲,看來今晚少不了又要被小家夥埋怨一通了。

紀嵐家在市區內一個購物中心旁邊,小區前就是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流,女兒的幼兒園就在河的對麵,站在臨河的樓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園內的情形。紀嵐驅車拐進了小區前麵的街道,卻發現往日安靜的街上擁著黑壓壓的一群人。她打開車窗,一股焦糊的氣味立即躥了進來,紀嵐皺了皺鼻子,心中有幾分了然。她將車停在路邊,擠進人群想看個究竟。

還未等她擠到近前,胳膊便被人拉住了。

“紀嵐,你可回來了!幼兒園出事了!”

拉住她的人是鄰居王阿姨。紀嵐心中一緊,幼兒園出事了,那女兒……她顧不得多想,甩開王阿姨的手,用力撥開人群擠到了最裏麵。空氣中還彌散著濃濃的焦糊味,隔著夜色,紀嵐隱約看到女兒常在的那座樓還殘留著屢屢煙氣,幾個善後的消防員拖著軟管從裏麵走了出來。

紀嵐隻覺得渾身力氣好像被抽走一般,她強撐著腳步,上前攔下其中一人:“請問……有沒有人員傷亡?”

被攔下的消防員打量了她一下,一邊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同伴,一邊應道:“不幸中的大幸,放學後才起的火。不過不知為什麽,這麽晚了還有一個老師和一個小女孩在。老師當場就不行了,小女孩倒是還有一口氣,隻不過燒傷太重,恐怕……”

還未等他說完,紀嵐轉身朝著車子跑去,一邊摸著鑰匙一邊撥通了局裏的電話:“……小張啊,快,幫我查一下,今晚太陽幼兒園火災的傷者被送到了哪個醫院?馬上去查!……”

掛了電話,紀嵐踩足馬力,朝著市第三醫院疾馳而去。

一路闖了三個紅燈,迎著一路的鳴笛聲,紀嵐將車扔在醫院的停車場邊,不顧停車場大爺的不滿,一路朝燒傷科小跑上去。走廊裏三三兩兩坐著幾個病人,幾個護士不斷在幾個診室間進進出出,紀嵐上前拉住一個護士,從口袋裏摸出警官證,問道:“今天太陽幼兒園送來的傷者在哪裏?”

護士看了紀嵐一眼,左右環顧一下,低聲說道:“跟我來。”

燒傷科走廊的盡頭是重症監護室,紀嵐幾步上前,隔著觀察窗,裏麵是一張空床,床邊散亂的垂著幾根管子。

“怎麽回事?這……”紀嵐轉過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護士。

護士遲疑了一下,這才湊到紀嵐耳邊低聲說道:“是有一個四五歲左右重度燒傷的小女孩送過來,我們做了搶救和包紮之後,就送到了監護室。可是前後還不到十分鍾的時間,我們再過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不見?這麽大的醫院,怎麽會說不見就不見!你們院長在哪裏,讓他出來解釋清楚!”對女兒的擔心終於在紀嵐心中鬱結爆發,她推開身邊的護士,轉身朝外走去。

“你冷靜一下……”護士試圖去阻止紀嵐,剛伸手想要拉住她,紀嵐一個轉身,指著她厲聲說道:“冷靜?我的女兒現在生死未知,下落不明,你還要我冷靜?信不信我控告你們玩忽職守……”

她的話還沒說完,口袋裏的手機便嗡嗡震動起來。紀嵐深吸一口氣,掏出電話,是小張。

“紀嵐姐啊,你在哪兒,快回局裏看看,出……出事兒了!”小張的語氣帶著幾分緊張,甚至還夾雜著幾分恐懼。紀嵐皺了皺眉,女兒下落未知,她實在沒有心情思索公事。看著眼前驚魂未定的護士,她想了想,應道:“我女兒出了些意外,我現在走不開,你……”

“紀嵐姐……我叫你回來,就是因為你女兒……”小張還沒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

“什麽?!”紀嵐握著電話的手,驟然變緊了。

半小時後,紀嵐重新坐在了局裏的辦公桌前,不止是她,包括局長和幾個重案刑偵科的人都在。

紀嵐掃了大家一眼,開口道:“說吧,這麽大陣勢,我有心理準備。”

局長歎了一口氣,將一個信封遞到了她麵前。

信封已經泛黃,有些地方還有水漬,上麵的地址已經模糊不清了,隱隱還能分辨出郵戳的樣子。紀嵐抽出信紙,短短幾行字,她卻看得心驚肉跳:紀大法醫,我送你的禮物你還滿意嗎?三天,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如果你找不到我,那你的女兒就會像今天這份禮物一樣,呈現在你麵前。

紀嵐盯著這幾行字,久久沒有出聲,腦海裏卻又浮現出下午那具屍體的模樣,良久,她抬起頭,長呼一口氣,開口道:“局長……”

局長擺擺手,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放心,局裏會抽調所有警力破案,找到孩子。”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先想想,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還有,孩子的父親……”

紀嵐支著額頭,擺了擺手:“那個懦夫不會有這個膽子。”她腦子裏不斷過著這幾年間懸而未破的幾個案子,然而她作為法醫,從未正麵和嫌疑人接觸過,而這個案子,卻擺明是衝她來的,凶手不但知道她的名字、職業,還知道女兒的模樣和所上的幼兒園,甚至於連幼兒園的火災恐怕也……想到這裏,紀嵐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她站起身,來回走了幾趟,開口道:“局長,我想看一下屍體現場的照片,此外,排查一下濱河路太陽幼兒園的監控錄像,以及今天19點到……”她看了看表,“23點期間市三院所有的監控錄像。”

“黃隊,你分配一下,即刻開始進行。此外,被害人的照片明天一早發布出去,看有沒有人上門提供相關線索。”局長衝旁邊坐著的刑偵科說到,而後從口袋摸出一串鑰匙,找到其中兩個,取下來放在桌上,“這是證物室和檔案室的鑰匙,紀嵐啊,我知道你的想法,隻不過有時候,你太要強了,有什麽事就說出來,局裏的同事們都會幫你的。”

紀嵐沒吱聲,隻是默默點了點頭。局長沒再說什麽,起身跟著刑偵科出去了。

屋子裏複又回歸安靜,紀嵐隻覺得頭嗡嗡作響,她坐回到椅子上,有些疲憊地問道:“小張,你那邊化驗結果如何?”

“結果和庫內所存數據進行比對,沒有相匹配的。”小張將手中的文件夾遞給紀嵐,紀嵐接過來,就是為了這麽個報告,她硬生生錯過了接女兒的時間,造成了現在這個局麵。紀嵐順手把報告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歎口氣,眼淚也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小張看她這個樣子,有些無措,卻也不知道如何安撫,隻得默默地退了出去。

是夜,紀嵐在證物室盯著一疊現場照片,恨不得從照片裏挖出蛛絲馬跡來。屍體是在城郊的玉米地裏發現的,這個季節正是玉米快要成熟的時候,玉米杆子又高又密,恰好有人來給莊稼除蟲,這才發現了屍體。

不對。紀嵐一邊看照片一邊緊皺著眉頭思索。凶手是衝自己來的,所以他的每一步都是經過精密設計的。如果拋屍的地方鮮有人跡,那麽就會擾亂他後麵的計劃,所以這個人,一定不止一次的出現在拋屍地附近,甚至是在警方到達現場之後,還混在人群中觀察。照片中的屍體雙臂展開,呈大字仰麵躺在地上,凶手甚至沒有給予半點兒遮掩。

忽然,紀嵐翻看照片的動作停住了。她盯著一張手部特寫的照片良久,又迅速在桌上找到了另一張手部特寫的照片。他果然是計劃好的!紀嵐啪的把照片拍在桌上,轉身跑了出去。

紀嵐回到辦公室,將趴在桌上睡著的小張拍醒,一麵拿起椅子上的包,一麵說道:“跟我去城西郊一趟!”

小張半睡半醒地坐進車裏,嘟囔著說道:“紀嵐姐,大半夜的去城西幹什麽啊!我們不用通知隊裏嗎?”

紀嵐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道:“城西一定還有別的線索,我怕再耽擱下去會被破壞掉,黃隊他們在排查監控,還是暫時不要讓他們分神了。”

小張登時睡意全無:“紀嵐姐,你發現了什麽線索?”

紀嵐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示意他將自己包裏的平板電腦拿出來:“你趁這個時間,查一下城西拋屍地附近的玉米田,一共有多少塊。”

車子駛出外環的時候,小張把平板電腦豎在擋風玻璃前,說道:“城西郊因為近年來被開發商承包開發,所以剩餘的田地不多。拋屍地是一片比較集中的私有田,不過今年種玉米的隻有靠近公路的八塊田地,其他的都是菜地。”

紀嵐點點頭,將車子開出了高速,停在了路邊,而後從後備箱拿了一個手電扔給小張。

“我們兩個分頭行動,左數或者右數第四壟,第二棵莊稼附近,找一找有沒有異物。我在這邊,你去那邊。”

兩人窸窸窣窣地在田地裏摸索許久,終於在天光的時候,紀嵐聽到小張在不遠處“啊”了一聲,她直起身子,隔空喊道:“怎麽了?”

不一會兒,就見小張舉著一個還沾著泥土的塑料袋跑了過來:“紀嵐姐,你太厲害了,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東西的!”

紀嵐接過塑料袋,抖了抖泥土,說道:“現場照片裏麵,被害人的左手和右手分別擺出一個4和一個2,我見過太多的屍體,這個若不是嫌疑人有意為之,那我就要懷疑靈異事件了。”

袋子裏麵是女兒在幼兒園的圖畫本,封麵還有稚嫩的塗鴉,本子的最後一頁,用蠟筆寫著:“紀大法醫,能看到這些文字,說明你也是有點本事的,可這又有什麽用呢?你依然救不了你的女兒,就如同五年前的我一樣。”

幾行紅色的字,觸目驚心。五年前?五年前自己剛被調到華通市,經手的幾個案子,似乎沒有涉及到兒童的。她看著熟悉的本子,鼻子一酸,眼圈登時紅了。可單憑一個本子,依然毫無頭緒可循,她隻得重新將本子放回袋子,準備回去再做進一步鑒定。

回到局裏,紀嵐把自己關在檔案室中,翻出五年前的所有案子,開始逐一排查起來。五年前經由自己做過屍檢和鑒定的案子,統共隻有五個。當時她還是一個剛出茅廬沒多久的丫頭,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地跟著當時的前輩,也就是現今已退休的老法醫吳老摸索學習。她知道分毫的差錯就會導致整個案情的變動,所以無論是檢查還是報告,她都一絲不苟,對比再三才會呈交上去。而眼下這個人顯然是將矛頭指向了自己,難道是五年前,自己疏漏了什麽?

紀嵐有些焦心,三天裏的第一天,戰鬥才真正開始。而每過去一分鍾,女兒就多了一分危險。她將五個案子一一翻開攤在一旁,挨個看過去:蓄意殺人、惡意詐騙、搶劫殺人、強奸未遂……紀嵐的目光頓了一下,又回到了第四個案子上,她隱約記得,當年這個案子的法醫鑒定結果是構成了強暴事實的,為何……她拿過卷宗,翻到鑒定頁,鑒定結果卻已不翼而飛,隻留下一個被撕扯剩下的角。

紀嵐拿著卷宗朝刑偵科走去,如果說放在證物室的東西都能丟失,那麽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局裏麵有內鬼。

黃隊正在接待一對中年夫婦,看見紀嵐進來,忙示意她先等等。那對中年夫婦一臉哀傷,其中妻子更是抽泣不止。黃隊叫人帶他們出去,而後回過頭對紀嵐說道:“那是受害者家人,今天看到消息來認屍的。還有,你來的正好,監控錄像排查出了一些線索。”

紀嵐急忙湊到電腦前,黃隊指著屏幕上一個穿黑色夾克,戴著毛線帽的男子說:“這個人多次在幼兒園附近出現,時間大多是在下午放學期間。你再看這個。”他切換到另一個畫麵,“這是昨晚醫院中的監控,依然是這個人,他應當是縱火後留在了現場,隨後跟著急救車來到醫院,在醫生護士忙著救人的時候,他偷了醫生的白大褂,裝扮成醫生的模樣,帶走了孩子。”

紀嵐沒有作聲,拳頭攥得緊緊的,死死盯著監控中的女兒。小女孩從頭到腳纏著繃帶,生死未卜,她的內心也如針刺一般的疼。黃隊看了看她,停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嫌疑人大約一米七五左右,中等身材,他很聰明,知道回避監控,至始至終都沒有露臉。所以排查難度……”

紀嵐聽罷,心中猜測更甚,她將手中的卷宗放在了桌子上。黃隊有些不解,他翻看了一下卷宗的日期,而後一臉疑惑地看向紀嵐。

“我懷疑嫌疑人是五年前這個案子的受害者。我和小張今天淩晨在拋屍地又發現了嫌疑人留下的信息,加上卷宗裏麵鑒定報告丟失,這兩個案子應當脫不開關係。”紀嵐翻開卷宗,殘餘的那個頁角就如同一麵諷刺的旗子立在那裏。

黃隊的臉色凝重起來,他點了根煙,盯著卷宗,良久才開口道:“我會派人去查案件相關人的下落,但是小紀,我建議……你去找吳老談一下。”

“吳老師?”紀嵐愣了一下,她沒想到這件事竟然還和吳老扯上了關係。她咬了咬唇,內心泛起了波瀾。

吳老的家在老城區一座獨立的小院裏,鬧中取靜,很是讓人羨慕。紀嵐剛剛轉進弄堂,就被一排花圈驚呆了。她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隻見吳老家門前貼著挽聯,白色花圈一字排開。

怎麽會……紀嵐難以置信地看著挽聯上的字,吳老雖已退休,但是身體硬朗,怎麽可能……她正想著,吳老的老伴從裏麵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個花圈。

“師母,這……”

吳老的老伴將手中的花圈放下,歎了一口氣,說道:“也許就是個劫數吧,昨天他出門說是去見一個朋友,回來的路上不知怎麽就跌進了河中,被人發現時……已經沒氣兒了……哎!”

吳老的老伴擦了擦眼角,又開口道:“小嵐啊,我在整理你老師的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樣東西,看樣子是留給你的,你跟我來。”

紀嵐跟著師母走進了吳老的書房,一切都還和她記憶中的相差無幾,然而曾經手把手將她帶入法醫門檻的老人卻已是不在了。師母將一個信封遞給她,信封上寫著“紀嵐親啟”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回去的路上,紀嵐拆開了那封信:小嵐: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那就是我已經不在人世了。你不要太過難過,這都是報應。你還記得五年前曾經有一個強暴案子嗎?當時外界都傳是我做的檢驗,其實局裏的人都清楚,那個工作是你做的。我有意讓你鍛煉,卻不想被涉案人找上門來,要求纂改檢驗報告。

我起初沒有答應,但是他們查到了我女兒的工作單位,還有我孫女的學校、班級,揚言要拿她們母女的性命作交換。那是一群頗具權勢的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涉險,所以便在你交上來的檢驗報告上麵動了手腳。這些報告都是絕密,除了我,就隻有李局長知曉了這件事。我以請辭作為交代,請李局幫我瞞下了這件事。可是我永遠都忘不掉法庭上受害者父親的眼神,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恨意。

如今,報應終於來了,我決定去麵對它,這個負擔壓了我五年,是時候該放下了。

小嵐,你一直是個聰明能幹的孩子,我希望你今後,不要像我一樣糊塗。

吳遠誌

紀嵐手中緊緊攥著信紙,不,這不是個意外,這是個有計劃的複仇!她轉過身,重新回到吳老家中,不顧師母驚訝的眼神,問道:“師母,老師昨天有沒有說去哪裏見朋友?”

“好像是四角飯店,我沒聽清楚,大概是這個地方。”

“那你的女兒和孫女呢?”

“她們去東邊的市場買東西去了”師母指了指東邊,“離這裏不遠,走路十多分鍾就到了。”

紀嵐聽罷轉身朝外麵跑去,如果自己推算的不錯,那個凶手應當在吳老家附近潛伏已久,吳老當年為了保護家人,舍棄了公義,現如今凶手很可能會將所有怨氣都撒在相關人的身上。她剛轉出弄堂,就看見吳老的女兒和孫女拿著一大袋鉑紙和線香朝這邊走來,而他們身後,一個騎摩托的黑衣人正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後。

紀嵐摸出電話,一邊迅速撥通了局裏的電話,一邊朝黑衣人小步跑去。

黑衣人顯然沒有料到在這裏會遇到紀嵐,他原地猶豫了幾秒,隨即轉身疾馳而去。紀嵐當即攔下身後的一輛出租車,亮了亮警官證:“追上前麵的摩托!”

黑衣人闖了幾個紅燈,隨即竄上了人行道,拐進了一旁的小弄堂。老城區的小街圈圈繞繞,盡管紀嵐連堵幾個主要出口,還是讓他給逃了。紀嵐憋了一肚子火,氣衝衝的回到局裏,狠狠將手中的信封拍在桌上。不到兩天的時間,女兒生死不明,而始作俑者竟是自己最敬愛的老師,這個事實不斷在她腦海中遊走,撕扯著她的理智。

“紀嵐。”黃隊敲了敲門,示意她出來。

“我們調集了老城區的所有監控,你是在周家弄跟丟的,嫌疑人很狡猾,他就藏在周家弄和俞家巷的交叉口,俞家巷十分曲折,從外麵根本看不到拐角處的情形,最後,又再次從周家弄出來,朝著城東方向走去。郊外的監控不夠密集,追蹤到這片待開發地區,就消失了。不排除嫌疑人就藏身在此。”

“至於吳老,你看。”黃隊指了指屏幕,“他昨天上午10點左右來到了四角飯店,在這之前,一個穿咖色外衣的男子先行進去,經過身形對比,正是我們的嫌疑人。半小時後,吳老離開,經過河邊的時候,他大約在那裏站了十多分鍾左右,而後……就跳了下去……”

紀嵐垂下眼,鼻子有些微酸。吳老大抵是想以死來抵當年對受害者的愧,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凶手不但知道他是當年主手的法醫,還拿到了那份檢驗報告,而報告上寫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黃隊拍了拍紀嵐的肩,還未開口,局長從他們身後推門而入,將一份文件遞過來:“這是五年前那起強暴案的受害人父親的資料,和嫌疑人做一下比對。”

他又看了一眼紀嵐,歎了口氣:“黃老的家人我已經派人去暗中保護了,當年的事……我也脫不了幹係,放心吧,我一定幫你把孩子找到。”

紀嵐沒有接話,她咬著嘴唇思索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說道:“不用對比了,凶手是來複仇的。李局,我想,我大概知道如何去找凶手了。”

說完,她沒有等李局回話,便自顧自往檔案室走去。

既然是複仇,既然是要讓當年所有有幹係的人都付出代價,那麽凶手絕不會輕易放棄和當年案件有關聯的地方。她重新將那個案子的卷宗拿出來,逐字逐句開始查找。

四角飯店!幾個字讓紀嵐精神瞬間為之一振。卷宗上的記錄很簡單,但卻給出了重要信息:受害者是在四角飯店被當時的兩個犯罪嫌疑人盯上的,這也是為什麽昨天吳老會被約在四角飯店見,凶手是想重現當年的案情,並將其關聯到他所認為的代罪者身上。

紀嵐急忙向下看去,如果四角飯店有了依據,那麽玉米田……果然,當年受害者最後是在城西郊外的玉米田被人發現的。五年前的所有地點均和如今的這個案子完全吻合,唯一被漏掉的就是當時的作案現場——和玉米田相隔不遠的廢棄倉庫。

紀嵐再次陷入了沉思,凶手不可能漏掉這麽重要的地點,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是因為城西近兩年被大規模改造,大批量的老舊房屋和廢棄物被清除重建,所以對方顯然不可能再次找到同一個倉庫。但是事情發展到現在,吳老已經過世,剩下的就隻有自己,而在凶手手裏的,正是自己在火災裏死裏逃生的女兒。

一想到重度燒傷的女兒很可能就被關在某一個廢棄的倉庫中,生死未卜,紀嵐的心就如同在滴血。不行,再這樣耽擱下去,凶手即便沒有加害,女兒也很可能抗不過傷痛的折磨。紀嵐皺著眉,在屋內走了幾圈,遂快步走了出去。為了女兒,她必須去做這最後一搏。

“倉庫? ”黃隊有些驚訝,這城郊的倉庫成千上百個,一個一個排查不僅費時而且相當浪費警力。

紀嵐拿起一根簽字筆,從西郊玉米田那裏,繞城畫了一個圈,而後在城東重點畫了一下。

“黃隊,我方才又去看了五年前的卷宗,四角飯店、玉米地全是當年的涉案地,唯一還沒有出現就是廢棄倉庫。然而當年的倉庫早已不存在,所以凶手必然會去找尋一個相似的來替代。由於當年案發的倉庫是在這個位置。”她用筆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點,“所以按照凶手先前的行為,他的找尋範圍應當不會脫離這個範圍太大。再加上監控中他是往城東郊跑的,所以我們應當重點搜查東郊。”

黃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們剛才查到了五年前案子的被害者,並聯係了當地的警方,被害者當年因為此案精神錯亂,現今在療養院。被害者父親自案件結案後,曾經上訴過兩次,均被駁回,隨後便辭工在家。但是兩個月前他隻身外出,至今未歸,其母對此毫不知情。如今看來,怕是自那時起,他就開始了今日的計劃。”

“黃隊,能不能盡快……我怕孩子……”紀嵐眼睛紅了,“我怕她撐不了多久……”

黃隊點點頭,隨即便開始布置任務。不打草驚蛇,是此次行動的關鍵,不然惹惱了凶手,恐怕孩子的性命也會有危險。紀嵐被命令守在局裏,為母的心態,多少都會影響到現場的判斷。紀嵐沒有拒絕,多少是帶了些逃避的心思,萬一找到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保持理智。

黃隊將三分之二的便衣警力分批次派往城東郊區,東郊本就少有人住,僅有的十多戶居民在城市化進度加大後,紛紛遷往附近的區域,原先的地方便荒廢了下來。由於東郊還存在著大片的原生態山林,假日裏還會有些人到山上攀登野營,平日裏這裏除了偶爾路過的幾輛車子,便再沒有什麽人會經過。

黃隊調出東郊的地圖,三維地圖上,整個東郊基本上全被山林覆蓋,唯一可能藏身的地方,便是那些早已廢棄的房屋。可是凶手真的會冒險躲在這些屋子裏嗎?時間緊迫,容不得細想,他先行派去幾個便衣,對那些尚且完整的廢棄屋子進行搜查。然而,那些屋子裏麵除了叢生的雜草,一無所有,甚至於連流浪漢也沒有光顧過。

黃隊聽著電話中一個個無用的消息傳來,有些惱怒,難道真的是走錯了方向嗎?紀嵐看著黃隊懊惱的模樣,走到近前看了看他們的部署方案,輕皺了一下眉頭,指著地圖上一個點說道:“黃隊,這是什麽地方,也是廢棄的民房嗎?”

“這是一個野營基地,那些喜歡登山的人,大多數會在這裏駐營……”說到這裏,黃隊一拍腦門,“我怎麽忽略了這個!”

他隨即通知到先行的一隊便衣,要他們到半山腰的野營基地查探。不多時,便有消息傳來,稱在基地附近沒有發現可以的人,不過倒是有一個破舊的帳篷,帳篷裏麵有被褥,附近還有一些尚未處理掉的吃剩的盒飯,從帳篷內部的情況判斷,這應當是凶手藏身之處,或者至少是他曾經待過的地方,但是並未曾發現有孩子的蹤跡。

黃隊聽罷,立即下令不許驚動對方,並急速將其餘警力集中,親自前去埋伏在野營基地四周,伺機而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直到完全黑透,才聽到一陣摩托車的聲音由遠及近。黃隊低聲發令,要全員警戒。車子在一旁停下,一個人影從上麵下來,手裏提著一袋東西,四下裏張望了一下,隨即從袋子裏掏出了一些東西,而後用打火機將手裏的東西點燃,逐漸放大的火光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行動!”黃隊在看到那絲火光放大之後,果斷下令。埋伏在最前麵的刑偵隊一擁而上,將人結結實實按到在地。黃隊撥開人群走上前去,拉起男人的頭,可是令人失望的是,眼前的人並不是他們所要找尋的凶手,而是完全陌生的一張麵孔。

黃隊一腳揣在那人的胸口,厲聲問道:“你是誰?!”

男人抬起頭,喘了幾口氣,臉上現出一絲驚恐的表情,隨即便開始掙紮,口中“啊啊”叫個不停,可任憑黃隊怎麽質問,他就是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來。

黃隊又氣又恨,一拳頭重重砸在了車上,可那人似乎鐵了心,口中胡亂嗚咽,但始終半個字都沒有吐露。

“黃隊,我們還是先押回去再審吧!”

黃隊擺擺手,無奈地歎了口氣:“還審什麽!沒看出來麽,這是個啞巴!”他剛要轉身離開,忽又站住,問道:“剛才他燒的那些,都是什麽東西?”

“黃隊,東西基本全都燒掉了,不過還是找到了一點線索。”

那是一張殘餘的單據,上麵隻剩下三個字,黃隊眯起眼睛,輕聲念了出來:“吳康診……”

旁邊被扣住的男人表情忽的變了一下,隻是一瞬,卻被黃隊看在眼裏,他繼續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少的一個字,應當是……所。”

那男人又猛地掙紮起來,嘴裏“啊啊”叫個不停,黃隊將殘頁裝回證物袋,說道:“他和凶手脫不開關係,先帶回去。”

沒有找到女兒,紀嵐的心裏說不上是寬慰還是絕望,她慶幸看到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卻更擔心女兒已遭遇不測。黃隊擔心她的情緒,並沒有讓她直接和涉案人相對,而是寬慰了她幾句,讓她寄希望於此人的鬆口。

然而被抓的男人無論是對於凶手,還是對於紀嵐女兒的下落都緘口不語,任憑黃隊用盡了手段,仍然未能問出點線索來。

就在一幹人等一籌莫展之時,前往吳康診所的一隊人順利找到了小女孩。孩子從頭到腳纏滿了繃帶,僅靠呼吸器維持生命,但是所幸,還活著。在孩子的繃帶上麵,用膠帶粘著一封信,依然是和先前一樣的語氣:紀大法醫,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我還是小瞧了你,不過,我先前說過的那些話也都是真的,你當真以為自己贏了嗎?

與此同時,采樣取證的小組傳來信息,稱凶手反偵察能力的確不容小覷,無論是殘頁還是信件,就連被抓之人所在處,也毫無可用線索。監控中的嫌疑人身形和被抓之人吻合,凶手下落,依然不明。黃隊看著喜極而泣的紀嵐,到嘴邊的話再次咽進了肚子,他想,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沒有什麽比找到自己的孩子更重要了,至於其他的,那就留在自己手裏繼續勘查吧。

三個月後,一封寄給紀嵐的快遞送到了局裏,紀嵐有些奇怪,沒有寄件人也沒有寄件地址,問了快遞員,隻說是一份定時快遞,別的則一無所知。紀嵐搖搖頭,將快遞扔在車上,今天是女兒臉部拆除繃帶的日子,不幸中的大幸,那場火沒有傷到麵部,隻傷了她的後腦勺部分,雖然身上傷勢不樂觀,但是紀嵐覺得對於女孩子來說,這也算是一件幸事。然而小家夥自從受了傷就沉默寡言,甚至和媽媽也十分疏遠,紀嵐為此很揪心,推掉了許多小案件,隻為了能多陪陪女兒。

她將車停在路邊,下車前又看了一眼扔在前座的快遞,搖搖頭,順手拿起來,一邊走一邊拆開來看。裏麵僅有一張薄紙,她展開來,是一封寫給她的信:紀大法醫,

我想你應當沒有忘記我,不過即便是你現在想起了我,我也早就不在了。可是我不會忘記我說過的話,那就是你永遠救不了你的女兒,永遠。你還記得三個月前的那個小女孩的屍體吧,如果我沒猜錯,應當是你親自做的屍檢,我想,如此追求完美的紀法醫,應當不會忘記做DNA化驗吧!

紀嵐讀完最後一句話時,已經走到了女兒的病房門口,她抬起頭,而**的小女孩剛巧也抬起頭來看她,入目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紀嵐呆住了,手裏的信紙隨即掉在了地上,被窗外吹進的風帶向了走廊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