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死者名叫江雪,女性,25歲,死亡原因為呼吸道阻塞引發的窒息……”

刑偵支隊會議室的投影上,正在輪播著夏默看過的案發現場的照片,燈光全都關掉,這讓站在會議室角落裏的夏默沒有那麽引人注意。

接到何詩宜電話的時候,夏默就知道他擺脫不了這件事了。何詩宜告訴他,在反複申請甚至是央求之後,隊裏終於同意夏默參與案件的調查。

“終於?”夏默在電話裏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想這樣做?”

“你不想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何詩宜的反問,何詩宜卻接著說,“嗜血者夏默,他們都這麽說你——隻要聞到命案的血腥味就會第一個撲上來,這是你的天性和本能。”

夏默很想反駁她,但是何詩宜沒給他這個機會,她隻是迅速地通知他去刑偵隊開會的時間就立刻掛斷了電話。

這是夏默第一次對這個姑娘感到無奈。

夏默必須承認,她說的沒錯。

但是,不僅僅如此。

回想這一年黑暗的過往,夏默沉淪在酒精中。他無數次想要逃離那樣的生活,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被遺忘,警察不需要他,凶手也不需要他。他快忘記被人需要的感覺了,直到那個莽撞的姑娘帶著案發現場的照片不請自來,一些熟悉的感覺在那一刻正在拚命地撩撥著他。

那是他罕見的、不想喝酒的時刻。

刑偵隊的副隊長,那個老頭,姓什麽來著?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夏默一看到他就知道這個人沒經曆過大案。但是更有可能的原因不是千山的治安穩定,而是絕大多數的案子都被他草率地錯過了,就像此刻投影上那具懸掛的女屍一樣,刑偵隊有這樣一個人還真是犯罪者的福音。

不過夏默還是在老頭的眼裏看到了一絲期待和緊張,那一刻老頭看起來年輕了一些,他給夏默定了兩條規矩:

第一條,不能配槍——當然了,他不但不是警察,還是個有前科的殺手;

第二條,做任何行動之前都要向何詩宜請示報備——她?憑什麽?

但是夏默什麽都沒說,他不太喜歡說話,特別是承諾,因為任何承諾都是無用的。

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條,那個老頭嚴肅地告誡夏默,在這裏聽到的命案細節,一定要保密。

“通常的自縊者,在感到窒息的時候,即使最初抱著自我了結的想法,還是會本能地產生強烈的求生欲,所以我們看到死者的頸部有比較明顯的擦傷痕跡——”畫麵轉為一張頸部傷痕的特寫,“這就是死者在生前掙紮求生的證據。但是由於吊住死者的是可調節的挎包皮帶,鎖扣固定的環形很小,使死者的頭部根本無法掙脫出來。”

“然而——”畫麵又切到江雪垂下來的雙手,“我們看到死者的手心卻沒有任何擦傷的痕跡,但手腕處卻有不太明顯但依然能夠辨認的勒痕,根據推斷,這或許是有人將死者的雙手捆綁,以阻止死者去抓脖子上吊著的皮帶或者去解開鎖扣。”

保密?夏默在心裏冷笑了一聲,讓我保密我告訴你們的事情嗎?

“基於以上推測,我們進行了屍檢。”

終於到了重點了,快點說她被下了什麽藥吧。

“我們在死者的胃內容物中,檢測出乙醇與水合氯醛的成分。”

原來如此,水合氯醛是最適合摻入酒裏的安眠藥之一,清澈的**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在三十分鍾之內就會讓人睡死過去。

夏默在腦中勾勒出這樣的畫麵。

“把燈打開吧。”

說話的是那個老頭副隊長,夏默想起來了,老頭姓韓,“這是我們韓隊”,當時何詩宜說。

會議室裏忽然變得慘白明亮,這讓夏默很不適應,他眯著眼睛,一隻手擋著光,這才意識到屋子裏已經聚滿了人頭,空氣很渾濁。

“夏默,你說說吧。”老頭——哦,韓隊說。

夏默看到所有人都回頭對著他,這些眼神中透出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他們是在看誰?一個前警察,一根救命稻草,還是一個殺人犯?

隻有何詩宜的眼神看起來稍微有點不同,透出一股期待的稚氣。

“我們要找的人,”夏默意識到自己應該換一件體麵一點的衣服過來,如果他有的話,“是一個體麵的人。”

“具體點。”

“現場非常幹淨,一個指紋都沒有留下。我們都知道,凶手通常會在作案後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跡,但是難免會有遺漏。這個人不一樣,他沒有放過任何細節,也可能是我們根本沒有發現。”夏默的這句話是說給第一時間勘查現場的人聽的,他知道現場即使留下什麽證據,現在也被汙染了,他環視一周接著說,“我把這歸結為凶手的習慣,這是一個做事很有章法、井井有條的人,這樣的人通常受教育程度比較高,自律性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而且很可能有潔癖。”

“這些隻是你的推測。”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是誰?”夏默問,“你是想讓我直接告訴你凶手的名字、家庭住址、電話號碼和昨天晚上看了什麽電視劇嗎?”

人群中發出輕微的笑聲,“都別說話,”老韓製止道,“夏默接著說。”

夏默感受到了老韓的認真,想起了今天見麵時這個老頭眼睛裏的光芒。

“我們首先應該做的,是參考以上條件從受害人的人際關係中進行排查,畢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凶殺案,都是熟人作案。”

現場很安靜,這讓夏默覺得自己是不是該講個笑話活躍一下氣氛,但是又想到,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對命案無動於衷,他了解這些人麵臨的壓力。

“我建議派人在案發現場附近24小時監視,”夏默補充道,“很多命案的凶手都會重返現場。”

人群中發出一陣歎息,夏默知道,監視是最無聊的工作,誰都不想落在自己頭上。

“如果監視沒有結果呢?”

夏默很討厭這樣的問題,好像偵破一起凶殺案就像吃飯一樣簡單似的,“那就堅持你們之前的判斷。”

“什麽判斷?”

“自殺。”夏默說,“死者喝掉了摻在酒裏的安眠藥,然後在睡夢中反綁自己的雙手,摸黑爬上椅子,調整皮帶鎖扣,吊死了自己,又在死後給自己的雙手解綁並順便銷毀證據。”

再次安靜了下來,夏默看到何詩宜在偷笑。

他抬起頭,凶案現場的照片還投在白色的幕布上,在室內明亮的光線下模糊不清。他發現這不是何詩宜帶去他家的照片之一,這張陌生照片的右下角放著一個紙箱,裏麵似乎有些什麽東西。

“能放大一點嗎?”夏默指著幕布上的照片說。

照片在放大,夏默湊前幾步,“這是什麽?”他指著照片裏白色的瓶子問,“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廣告上吧,每天晚上都在電視上放。”一個人回答他。

夏默想起來了,那個出現在電視劇前的除煙噴霧廣告,“整整一箱都是嗎?”他看到幾個人微微頷首,大概就是參與了現場勘查的人。

“有什麽問題嗎?”老韓說。

夏默沒有回答。

2

範義昌感到了恐懼。

恐懼是一種複雜的狀態,你能感覺到它,但卻很難形容。它的很多症狀與興奮相似,心跳加速,麵色潮紅,脖子上的肌肉在忍不住地**。他想先抽根煙再進去,可是翻遍渾身上下的口袋,隻找到皺巴巴的煙盒和裏麵的最後一支煙,給那個女人點過火的打火機不見了。

範義昌盯著頭頂的窗戶,他能確定就是這扇窗,和這個小區的大多數的公寓一樣,窗格上的油漆已經脫落了,窗戶後麵還懸掛著那個塑料的圓盤晾衣架。他此刻放在外套裏麵的黑色蕾絲**就是從那個晾衣架上取下來的。他繼續環顧四周,這裏安靜得一如往常,有時候範義昌會感到疑惑,這裏除了那個女人之外,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住戶?

他忽然感覺有人在盯著他,緊張地轉過頭,一陣風吹來,揚起塵土的氣味,他意識到這隻是自己的幻覺。麵前的樓門開著,看得到幾級逼仄的樓梯和生鏽的扶手。樓道裏的白天和晚上一樣昏暗,他喜歡這樣的昏暗,至少讓心裏踏實一點。他想起上一次來的時候,搬著沉重的紙箱,抬頭就看到那個女人雪白的雙腿和圓潤的翹臀,他依然記得當時的興奮,並在後來的幾天裏無數次地想念那個時刻。

現在,那個時刻再也不會出現了,範義昌的心裏湧出強烈的失落。

他爬上樓梯,一切都很順利,還有幾步就能進入那個屋子了。這種老舊公寓的門鎖對他形同虛設,他在十歲的時候就能用別針打開母親的抽屜,初中用一張食堂的飯卡在深夜打開教室的門,並在教室裏找到喜歡的女生脫下來的校服。他也曾經進過陌生人的家裏,躺在女主人的**安穩地睡了一個下午。他從來不會帶走錢財,但有時會帶走她們的內衣褲,他知道這樣做是沒有任何風險的,大多數的女人甚至不會意識到自己丟過什麽,即便有所察覺也不會報警。

就是這裏了,範義昌停下腳步,看著門前拉起的警戒線,他在思索打開門以後,該從警戒線的上麵跨過去,還是從下麵鑽過去,做這樣的選擇,要比打開這扇門更難一點。

3

夏默注意到對麵這個男人臉上不耐煩的表情,這是他以前辦案時經常看見的表情。

僅僅因為這一個表情,他便被夏默從嫌疑人名單中踢了出去。夏默也知道自己在偵查案件時,常常過於依賴直覺,但是他仍然相信,直覺往往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如果是凶手的話,他應該對警察的再次到訪表現出不一樣的反應。有的凶手會緊張得不敢抬頭,說話時會無意識地過分禮貌。而有的凶手則會變得興奮,表現得非常配合,以致忍不住主動提問,這是凶手試圖參與調查的跡象,他們希望知道警察已經掌握的信息,以獲得更大的主動權。

而不耐煩——不是偽裝,是自然的不耐煩,則不是夏默印象中嫌疑人該有的表現。不耐煩隻告訴夏默兩件事:第一,他並不關注案情;第二,他並不在乎死者。

“我跟這位警察已經說過一遍了,”對麵的男人指著夏默旁邊的何詩宜說,“雖然我是這個夜總會的店長,但我對江雪的了解也就那麽多。”

“我需要你跟我重複一遍,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夏默說。

店長抬起頭看著夏默,“好吧。12號晚上,就是你們說江雪上吊自殺的那天,我沒有看到她,至於其他人有沒有看到,我問過的人都沒有,因為那天晚上江雪請假了,沒來上班。”

“她經常請假嗎?”夏默問。

“不算經常,姑娘們的請假頻率都差不多。我們這裏沒有明確規定一個月可以請假幾次,不過頻繁請假的人通常會因為業績太差被辭掉,所以每個人的請假次數都很少。我不喜歡江雪請假,因為來找她的客人太多了,隻要她不在,當晚的收入一定會大打折扣。”

“她請假的理由是什麽?”

“我沒有問,她們也不用說,這是我們這行的規矩,因為一旦你知道她們在外麵做什麽,遇上麻煩就會連累到你,”店長頓了一下,“而且就算問了她們也不會說實話的,對吧?”

夏默沒有回答。

“然後我就特地叮囑她,”店長在沉默中自己接起話題,“今天請假可以,但是明晚一定要來,我們準備了生日禮物給她——4月13號是她的生日,你們知道的吧。”

夏默點了點頭。

“大概就這麽多。”店長說。

“你要她生日那天一定不能請假的真正理由是什麽?”

“什麽?”

“沒有什麽生日禮物,我猜最多隻有一個蛋糕。”夏默說,“真正的理由是什麽?”

店長歎了口氣,似乎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在這個男人麵前隱瞞信息,“是因為那天會有很多老顧客來陪她過生日,江雪是我們這裏最受歡迎的姑娘,那天他們會買很多酒,這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夏默點點頭,“把那些老顧客的名單給我。”

“我們隻保留每個姑娘最近一個月的接待記錄,超過一個月就會被覆蓋,而且隻有信用卡消費的記錄,不過也涵蓋百分之九十的人了,畢竟很少有人帶那麽多現金出門。”

“足夠了。”

店長吩咐一個穿白襯衫的服務生去打印江雪最近一個月的接待賬單。夏默環視著這家夜總會,典型的中年男人喜歡的裝修風格,用廉價的材料不遺餘力地營造出金碧輝煌的感覺,浮誇的吊燈,四周雕梁畫棟像是三流景區人工假造的宮殿遺址。酒櫃上種類繁多,產自芬蘭的伏特加、墨西哥的龍舌蘭酒、法國紅酒,甚至還有日本的清酒,其中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引起了夏默的注意,畢竟這是他過去一年來最好的朋友之一。當夏默意識到這些的時候,再次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回歸,把注意力放在牆上貼著的照片上,那是在這裏工作的姑娘們。照片的臉上擠出千篇一律的勉強笑容,其中一個就是江雪,她穿著貼滿亮片的低胸禮服,夏默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帶我去她的衣櫃。”

“什麽?”

“她不會直接穿著這件衣服來吧。”夏默指了指牆上的照片。

“哦,換衣間啊。”店長露出輕佻的笑容,“去姑娘的換衣間不太合適吧。”

夏默低頭看著他。

4

打開江雪的衣櫃,夏默很失望。

這裏麵除了照片上的那件禮服以外,就隻剩下空氣。

店長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歡看到夏默的期待落空。夏默盯著這件低胸晚禮服,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牽引著他,卻一時說不清楚。

“還有事嗎?”旁邊的店長在這樣的沉默中再次變得不耐煩,“一會兒姑娘們就來上班了,我也得去準備了。”他說著點燃了一根煙,打火機發出“哢嗒”的聲響。

衣櫃裏除了這件晚禮服,就隻剩下空氣。

空氣,對,空氣。

夏默想到了。

他伸手取下那件懸掛的晚禮服,貼在自己的臉上,閉上眼睛,貪婪地聞著,看起來沉醉其中。

“哎……”叼著煙的店長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這……兄弟,不是……長官……”

更加驚訝的是旁邊的何詩宜,此刻她臉頰通紅,就像那晚在夏默家裏曾有過的一刻,她完全沒想到夏默會做出如此猥瑣的舉動。

夏默在尷尬的氣氛中聞了一會兒,終於將禮服掛回原位,他轉過頭才注意到兩雙驚恐的眼睛,“你們怎麽了?”

沒有人回答他。

走出夜總會大門的前一刻,夏默最後問店長,“江雪請假的那天,這裏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

“印象中是沒有。”

店長主動為他們打開大門,送客的信息非常明顯。

“不一定是和她有關的,別的事情也可以。”

“特別的事情……”店長思索著,“倒是有一個顧客想要賴賬,這種事我們見多了。”

“怎麽賴賬?”

“還能怎麽賴,就是說我們店裏賣的酒是假的。簡直是開玩笑,我們這麽大一家店,經營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賣過一滴假酒。那個人後來被我們的保安趕出去了,還打了一頓。”

“真是可憐。”

“想賴賬還可憐?”

“是的。”夏默說,“很可憐。”

離開金沙夜總會,何詩宜一直沒有說話,她比之前更尷尬了,腦子裏隻剩下夏默剛才像個變態狂一樣聞江雪衣服的畫麵。

何詩宜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至少先結束此刻的尷尬,她努力去想能夠打開局麵的話題。

“跟我之前說的一樣吧?”何詩宜小聲說。

“什麽?”

“來之前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個人我已經問過了,根本就沒有什麽信息。”

“是嗎?”

夏默丟出了一個疑問句便不再說話。何詩宜在想為什麽到了現在,還是無法和這個人順暢地溝通,他永遠不會多說一句話,永遠等別人問到了鼻子上才會擠出一點點答案。

“難道你有新的發現?”

“嗯。”

我要崩潰了,何詩宜心想。

“那你能跟我講一下你的發現嗎?”

“你想知道?”

“當然,我們現在是調查同一件命案的搭檔,而且……”何詩宜強調,“你有義務向我匯報。”

夏默已經走到了前麵,何詩宜小跑跟上。

“兩件事。”夏默說,“第一,那個被打的顧客說的沒有錯,這家店裏確實賣了假酒。”

“假酒?”

“那瓶蘇格蘭威士忌。”夏默盡量讓自己不要去回想過去一年的黑暗時光,不要想起那些醉到不省人事的夜晚,“就是放在酒架上的那一瓶是假的。”

“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種瓶子騙得了普通人,但是騙不了一個真正的酒鬼。”

何詩宜沒有追問這個話題,“第二呢?”

“第二,那張江雪最近一個月接待賬單上的人不必查了,我們要找的人不在裏麵。”

“為什麽?你不是說我們應該從她熟悉的人裏,去排查一個有家室、有財富和社會地位的人嗎?那這張賬單裏一定有人符合這些條件的。”

“會有很多人符合,”夏默說,“但所有人都不符合另外一個特點。”

“那是什麽?”

“那個人對香煙的味道非常敏感,可能是極度討厭,甚至有可能過敏,”夏默說,“我剛才聞了聞江雪上班穿的禮服,你注意到了嗎?”

“怎麽可能沒注意到。”何詩宜說。

“那件衣服上麵有很重的煙味,兩個原因,一是江雪本身就是吸煙的人,二是這家夜總會的環境長期彌漫著大量的二手煙。跟大多數的煙民一樣,江雪本人並不在乎身上留有煙味,那件禮服就是證據,但是在她的家裏卻放著一整箱專門用來清除煙味的噴霧,這說明她在家裏見的人很介意這件事。”

“所以這個人是肯定不會去那家夜總會的。”

夏默點了點頭。

何詩宜感到如釋重負,她盡量沒有讓喜悅的心情表現在臉上,她開心的原因不隻是因為現在又有了新的線索,更多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並不是個變態。

太好了,不是變態就行,何詩宜心裏想,我對他的要求竟然這麽低。

他們在路口分別。

“那我就先回去了。”何詩宜說。

夏默沒回應,轉身就走。

何詩宜從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看了眼夏默的背影,手機響起,是警隊的同事。

“什麽?你說真的?”

何詩宜尖叫著,“太好了,我現在就過去……那個夏……他剛走,還沒走遠。”何詩宜一回頭,發現夏默正冷冷地看著她,她嚇得叫了一聲,又對電話裏的人解釋,“沒事,我沒事,等著我,這就過去。”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驚魂未定的何詩宜憤怒地對夏默說。

“我聽見你打電話就回來看看,有什麽情況嗎?”

“他們抓到他了。”何詩宜笑著說。

周晚晴將最後一點行李搬進了新房。

她不太喜歡新房的裝修,她覺得很老氣。她對家具的款式、牆壁的顏色和燈具的選擇都有自己的意見,但她隻把這些意見放在了心裏,時不時像現在這樣跟自己嘀咕一下。她知道自己沒有發言權,畢竟這裏麵沒有一分錢是自己付出的。

電話響了,周晚晴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名字。

她隻對著手機說了三句話:

喂。

我還在新房收拾。

晚上可能去你家吃飯。

她連“再見”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並在掛斷的瞬間想到了一件事——我就要跟這個人結婚了。

她沒有感覺,她覺得自己跟這個人似乎已經結婚十年了,而事實上他們隻談了不到一年的戀愛。她的母親希望她早點結婚,盡管她隻有23歲,男朋友家裏也希望他們早點結婚,因為她可以自己帶來一套新房。

這套房子是周晚晴的母親買的,在某一個和平時一樣的下午,母親打電話告訴她,房子買好了,也裝修好了,你來看看吧。

她就去看看,看一個突然屬於自己的房子,她曾渴望過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可以讓她永遠搬離那間潮濕的出租屋。但是在真正看到房子以後,這種渴望消失了。她不喜歡這個房子的一切,它的裝修、它的位置,還有它即將給自己帶來的婚姻。

婚姻是什麽樣呢?周晚晴想,大概就是兩個領證的室友睡在同一張**。以前他們也在一張**睡過,有時在她的出租屋,但是那裏空間狹小,多一個人就喘不上氣。有時在他的家裏,確切地說是他父母的家裏,要從早到晚忍受他母親的碎碎念。她像是完成任務一樣在這兩張**與他**,沒什麽快感,幸好每次都會很快結束。

我就要結婚了,周晚晴想,真好。

她又想到一個人,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她想知道那個人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會怎麽樣,會祝福她嗎?會發怒嗎?還是會說他很忙,不要打擾他。

畢竟他也是個有家有室的人啊。

周晚晴找到了他的號碼,那個人在她的手機裏存儲的名字隻有一個字符——C。

他曾說過,這是他的一個私人號碼,是一張查不到機主的黑卡。周晚晴盡量不讓自己過度解讀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她的手指放在撥通的按鍵上,時間停住了,頭腦中的另一個聲音告訴她,不要這樣做,讓它自然地過去吧,就像從沒有發生過。

她放下了手機。

好吧。

聲音響起,手機屏幕隨之亮了一下,周晚晴看著短信上的名字,隻有一個C字符。

有時候她傾向於相信命運。

“我們能見一麵嗎?”短信上這樣寫。

周晚晴換了一身衣服,走進洗手間,拿出鏡子前的香奈兒5號香水。

那是瑪麗蓮·夢露最愛的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