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征伐匈奴

大景平陽關守將、騎都尉梁無疾,洛陽高門梁氏子弟。父親梁顯之,是大景安靈台。梁氏自大景成帝開始,曆代擔任安靈台,觀測黃道以及星象,為大景製定天文曆法。

梁顯之生了四個兒子,本應該在四個兒子之中挑選傳人。大兒子梁無鉤夭折,二次子梁無怠學習了梁顯之本領,在梁顯之去世之後,將繼承安靈台一職。三子梁無晦資質平庸,讀書與天文都不擅長,隻能在洛陽城謀一個城門郎的虛銜。而最小的兒子梁無疾,從小善於騎射,不願讀書。是世代安靈台梁氏的異類。

梁無疾長到十六歲,就向太傅張胡請纓,征戰沙場。張胡就把梁無疾授了騎都尉的官職,派遣到平陽關做守將。

張胡這麽做,並非出於本意,而是由於梁無疾勇武過人,深得聖上喜愛。梁無疾自幼就在宮中出入,與聖上傾談兵法。聖上多次在張胡麵前提起,想收了梁無疾為義子,都被張胡以不能輕易提高梁氏宗族地位為由,阻攔下來。

本以為西域平靖,梁無疾終身無緣投身戰場。卻沒想到在大景至陽六年,他開始了一生的戎馬生涯,至死在大漠征戰,再未踏入平陽關以東半步。

這也是梁無疾清點手下五千兵馬,準備西進與匈奴交戰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命運。

本來廷尉周授告知梁無疾,出兵一萬征伐匈奴屍足單於,可是平陽關郡守鄭蒿,隻同意調撥五千,剩餘兵馬要留守平陽關。

梁無疾不願與鄭蒿爭執,便帶領五千步卒,在黎明之前出了關門,一路向西。

梁無疾回首看了看城門,平陽關守軍裨將在城頭與梁無疾拱手告別。隊伍之中,隻有梁無疾一人騎馬。梁無疾揮鞭,向裨將揚聲說道:“最遲三月,我提屍足單於頭顱回城。”

隨後,梁無疾踏上征伐漠北的不歸之路。

《景策》記載:大景至陽六年,騎都尉梁無疾率領五千弓兵,出西塞秋狩。

定威郡郡簿崔煥在城牆上目送梁無疾率領五千步兵西去。到了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梁無疾的後軍糧草已整頓完畢,全軍一路向西。平陽關外零星的匈奴牧民,早已經在前夜逃散。

景朝自開國至今,就不曾與匈奴有過交戰。崔煥看著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梁軍,內心憂慮。匈奴在泰武帝之前,一直是中原軍民的大敵。平陽關之戰已經過去了三百餘年,三百年的休養生息,匈奴應該早就成為了一個龐大的部落聯盟帝國。可是這一點,無論是洛陽的聖上、文武百官,還是涼州的平民及守軍,都沒有意識到。還把匈奴當作簡陋粗鄙的牧民對待。

崔煥沒有去過西域,但崔煥知道的是,西域商隊入關的通牒,從當年紛雜的三十六國關印,到現在,已全部變成了匈奴一國。

隻有一個理由能夠解釋,那就是西域三十六國已經全部被匈奴吞並。一個落後閉塞的鬆散部落,怎麽可能在軍事上取得如此的成功?

可是沒有人聽從崔煥的分析。平陽關郡守鄭蒿,昨夜在給梁無疾餞行誓師的筵席上又喝醉了,當眾與匈奴女奴**,到現在還醉臥在郡府裏,甚至沒有到城牆上為梁無疾送行。

而一腔熱血的梁無疾,則根本就不把崔煥的分析放在眼中。在他看來,匈奴隻是一群手無寸鐵的牧民而已。

崔煥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梁無疾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麵對的是一個可能比中原疆土更加遼闊的大帝國。而且這個帝國,中原對之,一無所知。

崔煥下了城牆,走到了騎都尉府宅,門人引崔煥進入。梁府裏,梁無疾的妻子崔氏正在正廳等待崔煥。

崔氏出閣前是涼州望族崔家之女,是小崔煥十歲的血親妹妹。一年前,崔氏十九歲,與十八歲的梁無疾婚配。

崔夫人已經身懷六甲,如果不是親兄長,她本不應該輕易見人。崔煥一臉憂慮,看見崔氏也跟他一樣。

整個平陽關,真正在乎梁無疾能否安全回來的,也隻有他們二人。

而遠在洛陽的聖上,可能早就忘記了對梁無疾的這道諭令,沉迷於煉丹修仙。

崔煥猶豫片刻,對崔氏說:“你獨身一人在平陽關,母親一定會惦記,不如跟我一起回定威吧。”

崔氏搖頭,“梁君說他三個月就能回來。”

崔煥苦笑,“行軍打仗,軍情瞬息萬變,哪有算準日子的道理。”

崔氏又說:“我現在行動也不方便,身體經不起沙海的風沙。若是壞了梁家的骨血,怎麽向梁君交代。”

崔煥知道崔氏說得有道理,現在的確無法讓崔氏跟隨他回定威。但是平陽關殺機已現,他也別無長策。隻有聽天由命。

崔煥辭別崔氏,從平陽關穿越沙海回定威。如果崔煥能夠看到一年之後平陽關陷入火海,一定會後悔此刻沒有極力勸說崔氏回定威郡。這是後話。

梁無疾黎明整頓軍隊,清晨出發,行軍六十裏,前方三十裏是鹿穀。鹿穀夾在兩座赤山之間,穀中有水源,當地人稱為鹿泉。當年須不智牙進犯中原,攻打平陽關前最後休整的駐地,就在鹿穀。

梁無疾已經派遣細作,知道匈奴在鹿穀集結了軍隊。如果當今匈奴的屍足單於要重複當年須不智牙的征途,那麽必定要在鹿穀休整。

梁無疾第一次帶兵,決斷謹慎,就在距離鹿穀三十裏處紮營。夜間,梁無疾召集副將,決定第二日清晨急行軍,趕在辰時進攻鹿穀。

梁無疾整夜無眠。他自幼在聖上身邊學習兵法,那時候聖上還沒有被滕步熊蠱惑,沉迷修仙,而是勵精圖治,決心掃**漠北。不止一次對梁無疾說,今後平定匈奴,就靠豎子了。

梁無疾被調遣到平陽關做守將的那天,聖上曾私下召見梁無疾,交給梁無疾一個錦囊,告訴梁無疾,當他擊敗匈奴,俘獲匈奴王之日,就是打開錦囊之時。

梁無疾的兵法全部得於聖上,自己一直等著聖上下諭令出兵北伐。這幾年所有百官都以為聖上昏聵,梁無疾也對聖上失望。沒想到守備平陽關三年,每日操練,終於等到了聖上的諭令。聖上並沒有忘記當年與梁無疾的約定,君臣掃**漠北的雄心仍在。

梁無疾在軍營裏,拿出聖上親賜的錦囊,不住摩挲,知道自己決不能失敗,錦囊在,如同聖上親征,掃**漠北。

第二日卯時,梁無疾帶領五千軍士疾奔鹿穀,辰時未到,就到了鹿穀穀口。細作的軍情沒有錯,幾千匈奴騎兵,已經等在鹿穀。

朝陽升起,兩軍對峙。

這是大景軍隊與漠北匈奴第一次戰役。

也是梁無疾的第一次臨戰指揮。

辰巳交接的時刻,梁無疾命令前軍,將須不智牙的頭顱,用旗杆高高懸掛。

果然匈奴軍馬開始躁動。片刻後,匈奴騎兵五百人,從鹿穀衝出,朝著梁軍襲來。

梁無疾內心激湃不已。然而作為一個將領,他不能把自己的情緒表現給身邊軍士。他不斷地計算著匈奴騎兵的距離。

匈奴騎兵縱馬奔馳,嘴裏呼喝,梁無疾看見自己的前軍身體戰栗,心裏明白,自己帶領的軍士,跟自己一樣,都是第一次投入戰鬥。

“兩軍交戰,一定要利用戰場上的所有環境。”梁無疾還記得當年在北宮,聖上與他談論兵法,“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都是變數。敵對兩軍的將領,誰能掌握,誰就占有先機。”

梁無疾在等有利於自己的環境。而這個環境,是他背後升起的太陽。

“一切都是算術。兵法也一樣。”聖上在沙盤邊,告誡梁無疾。

巳時二刻,匈奴騎兵衝到了梁軍陣前五十步。

梁無疾下令:“前軍放箭。”

傳令兵下令。

一千名前軍,蹲下來,朝著西方,第一批飛矢劃過天空。

而衝過來的匈奴騎兵,看到梁軍放箭,紛紛抬頭觀望,眼光卻被陽光閃耀。

“巳時二刻,”梁無疾被聖上拉到殿前,指著太陽,“初升的太陽會轉變為刺眼的烈日。”梁無疾看向太陽,眼前一陣眩暈,不可直視。就如同現在的匈奴騎兵一樣。

匈奴騎兵的眼睛被陽光閃耀,看不清飛矢的方位,紛紛中箭,跌落下馬。

梁無疾立即命令中軍放箭,第二輪飛矢之後。匈奴五百騎兵十不存一。

梁無疾帶領的五千弓兵,三年來勤練射藝,沒有一日懈怠。

五百騎兵被弓箭擊潰,剩下幾十個騎兵勉強衝到梁無疾陣前,被梁無疾身前的親兵用長矛刺下馬來。

第一場交鋒,梁無疾全勝。梁軍陣營發出一片歡呼。

但是梁無疾知道,他和他的軍隊,真正麵臨的殘酷沙場生涯,還沒有開始。

匈奴的騎兵衝鋒了一次,就不再有動作。

梁無疾率軍慢慢逼近鹿穀。

鹿穀山上沒有樹木。峽穀兩側都是光禿禿的紅色與白色相間的石頭,遠遠望去,如同兩頭臥倒的梅花鹿。

梁軍已經逼近到鹿穀入口一百步處,梁無疾下令停止行進。五千軍士士氣高漲,他們剛剛勝了一場,原本對年輕統將的疑慮,全部消散。

鹿穀中一條溪流蜿蜒流出。時間已經到了午時,烈日高懸,有軍士在溪水裏喝水。梁無疾心中閃過一絲憂慮,立即大喊阻止。

軍士全部把頭盔裏的溪水,端在手中,不敢飲用。但是一個最早飲水的士兵,突然用手捂著自己的喉嚨,在原地掙紮,荷荷幾聲之後,倒地而亡。

梁無疾走到死去的士兵旁邊,發現士兵的麵色漆黑。本來已經準備飲水的軍士都紛紛把頭盔裏的溪水倒掉。

溪水已經被下了毒藥。

梁無疾明白,匈奴在跟自己消耗。多對峙一天,梁軍的飲水就少一天的補給,當然還有糧食。梁無疾也知道不能後撤回平陽關,一旦後退,匈奴騎兵就會縱馬在身後掠殺,梁軍的五千步卒必會潰散,全軍覆沒。

而後方的平陽關郡守鄭蒿,絕無可能派遣軍隊給梁軍補給。

梁無疾陷入了困境。但他隨即心中盤算,既然匈奴軍不願與梁軍在鹿穀之外交戰,那麽隻有一個原因:

匈奴軍的人馬並不多,所以不敢出戰,隻能堅守,護著鹿穀的水源堅守。

梁無疾想到這一點,立即讓軍士吃午飯,但是不能挖土起灶,隻能吃隨身幹糧,喝補給的飲水。既然匈奴軍憑借飲水來消磨梁軍,那麽攻破鹿穀匈奴之後,就在鹿泉補水。

梁無疾把這個決定傳遞給了所有軍士。

梁無疾看了看天色,攻擊必須要在申時之前發起,否則太陽偏西,陽光耀眼,對弓兵極為不利。

梁軍吃過午飯,休息片刻後,未時,梁無疾命令擊鼓,全軍突入鹿穀。

梁無疾根據兵法操練弓兵三年,軍士已經對進攻陣型十分嫻熟。前軍進發到鹿穀穀口,匈奴騎兵從鹿穀內衝出來,前軍立即放箭,然後梁無疾帶領中軍前行,與前軍交替方位,中軍射箭,將匈奴騎兵紛紛射殺,守住地形。

隨後後軍變為前軍,侵掠敵方陣地。射箭之後,後軍回撤,前軍整頓好弓箭,再次突擊。梁無疾帶領中軍,移動整個梁軍。如此反複,匈奴騎兵發起的三批攻襲,都被梁軍擊潰。而梁軍也前行了三裏。

到了申時,梁無疾率領全軍,進入到鹿穀內。

最困難的時候到了,因為這裏再也沒有地形可以利用,隻能憑借士兵的勇猛,與匈奴騎兵搏殺。

梁無疾已經看到了鹿穀內的匈奴騎兵,約有三千人馬。但其中有幾百人馬,剛才在衝鋒中被梁軍用弓箭射中,受傷的匈奴騎兵,現在混亂不堪。

梁無疾心中計算,估算出匈奴原本在鹿穀內也是五千騎兵,現在已經被梁軍射殺了四成。而梁軍損失不過百人。這一仗打到現在,梁無疾已經是占盡了上風。

梁無疾躍身上馬,大聲喊:“匈奴騎兵粗笨,不懂交戰,將他們全部擊潰!”

然後縱馬奔馳,甩開身後的軍士。

梁軍將士看見統將隻身深入敵陣,大受鼓舞,盡力跟隨。

匈奴看見梁無疾孤身一人衝過來,也立即派遣騎兵逼向梁無疾。在距梁無疾身前幾十步時,匈奴騎兵分成三股,兩股包抄左右兩翼,看來是要截斷梁無疾與梁軍大隊的聯係。

梁無疾身後的弓兵,立即紛紛射箭,把包抄兩翼的匈奴騎兵射殺。而梁無疾已經與正麵的匈奴騎兵交戰。

梁無疾跳下馬來,將馬橫臥。身後無數飛矢如同雨點一樣紛紛落下,匈奴騎兵的最後一次衝鋒,也被飛矢射退。當梁無疾站起來的時候,他的馬,也跟匈奴兵馬一樣,身上插滿羽箭,如同刺蝟一般。

梁無疾棄馬,徒步而行,梁軍前軍,跟在梁無疾身後六十步。這是梁軍弓箭最精準的射程。

匈奴軍,已經被這個少年將軍的勇猛震懾,有十幾個不甘失敗的騎兵,從匈奴陣前衝出,梁無疾麵對騎兵,踏步前行。而那十幾個騎兵還沒有拍馬趕到梁無疾身前五十步,梁軍中軍的飛矢再次紛紛落下,這次,連一個騎兵都沒有逃回去。

梁無疾踏著匈奴騎兵的屍體前進,看見鹿泉的溪流已經被鮮血染紅。到了現在,梁無疾胸中熱血賁張,在已經開始後撤的匈奴騎兵麵前,抱有必勝的決心。

鹿穀之中,地麵亂石嶙峋,不便馬匹移動,現在梁軍的前進速度,已超過了後退的匈奴騎兵。

梁無疾走到距離匈奴騎兵一百二十步的時候,將佩刀回鞘,把背在身後的鐵弓抽出,拿在手上,又抽出一支長羽箭,彎弓拉弦,對準了匈奴騎兵中的軍旗。

兩軍交戰,雙方的陣前中端,隻有梁無疾一人挺立,氣勢已經完全壓倒了匈奴軍。

梁無疾在腦中想起,聖上在他九歲那年,教他射藝:“不要用眼睛去看,全身精力跟隨羽箭飛向目標。百無一失。”

“可是羽箭會聽我的嗎?”

“會的,”聖上鬆開手中的弓弦,百步外的箭垛應聲而中。

梁無疾最後看了一眼匈奴軍的軍旗,閉上雙眼,手指輕輕鬆動。

梁軍將士發出一片嘶吼,梁無疾睜眼,看見匈奴軍的護旗兵已經中箭落馬,軍旗在空中飄浮一陣後,落在地上。

護旗兵喉嚨中箭,被羽箭狠狠地釘在地麵。

匈奴軍紛紛下馬,朝著梁無疾跪下。

梁軍全勝。

梁無疾人生中第一場戰役,比他想象的更加順利。

鹿穀,梁無疾會記住這個地方。

在他的戎馬一生中,他還將兩次回到這裏,這個讓他掃**大漠的起點。

梁無疾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屬於戰爭的。

聖上說過,他生下來就是為了戰爭。說這句話的時候,梁無疾才六歲,將太傅張胡九歲的兒子張衝揍翻在地上。

他們為了爭奪一個玉璧而打鬥。

而玉璧是聖上剛剛賜給梁無疾的禮物。

現在梁無疾知道了,聖上不願意做一個皇帝,他更願意做一個將軍。梁無疾似乎想明白,聖上從小就寵愛自己,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而是聖上內心裏也希望跟泰朝的曆代皇帝一樣,能夠親自率軍征戰四方。但是聖上這輩子做不到,隻能把兵法傳授給梁無疾,從小就培養他,等著他長大,等著他能夠帶兵征戰沙場。隻有梁無疾才能完全代替他,在帝國的敵人麵前,威風八麵。

在推翻泰朝之後。當時的國師張道陵帶領文武百官,勸諫景高祖立下祖訓:景朝曆代皇帝,決不能親征領兵。

一個起兵推翻泰朝的戎馬皇帝,卻在登極大寶之後,被告知嗣後的曆代帝王要削奪軍權。

在記載曆史的史家看來,景高祖絕對不會答應,但是景高祖答應了。

至於為什麽,一直是一個謎案。

當今聖上不應該做一個皇帝。梁無疾現在完全理解聖上的苦衷,聖上並不是一個昏聵無道,任用小人的昏君。他隻是錯生在了帝王家。他本應該是一個建功立業的大元帥,卻因為無法違抗大景的祖訓,最終變成了一個沉迷於修仙的皇帝。

梁無疾收攏了匈奴的降兵,有兩千人,六百匹馬,還有糧食和輜重。

梁無疾命軍士將俘虜押回平陽關。

在清點降卒的時候,梁無疾興奮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這些俘虜,大部分都不是匈奴人,他們高鼻深目,倒是與揭族和抵族類似。兩千人裏甚至有四百名是女人。這不是匈奴的精銳人馬,而是一支臨時拚湊起來的隊伍。但是匈奴的屍足單於為什麽要將這些自西域虜獲來的俘虜,駐紮在鹿穀?

梁無疾似乎感覺到一雙眼睛在天空中注視著他,盯著梁無疾和他的軍隊。而這雙眼睛,就是屍足單於。

梁無疾在短暫的勝利喜悅之後,開始感受到巨大的危險。

梁無疾在鹿穀駐紮了一天,然後繼續向北。三天後,走出沙海,進入到茫茫的草原。

三天裏,梁軍沒有遇到一個匈奴騎兵,連牧民都消失無蹤。

梁無疾看見自己的軍士,騎著俘獲來的馬匹,在草原上策馬奔騰,興奮非常。他似乎看見騎在馬匹上的軍士,變成了一具具枯骨。

梁無疾第一次意識到,這些人,他們可能永遠都回不了家了。包括他自己。

五千名士兵,有五千個家庭在等著他們回去。

梁無疾開始問自己,為什麽在出兵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那些史上無數的名將,是不是都跟他一樣,在獲勝之後,才去考慮這個殘酷的問題。

決不能在臨陣之前,糾結於如此想法。梁無疾告訴自己,那將是一個災難。

老天似乎也知道梁無疾心中閃過的憂慮。天空飄過幾片零碎的雪花。

在梁無疾孤軍深入草原一個月後,暴雪襲來。

七月飛雪。

在弈芝山下的一個湖泊旁,梁無疾站立在湖畔的營帳邊,看著四周。他的五千兵馬被困在四尺深的雪中。此地距離平陽關一千四百裏,而前方是無邊無際的大漠。

五千軍士早已經將剛出征的士氣拋棄,在雪地裏頹靡不堪。

鵝毛大雪在空中肆意飄揚。剛過申時,天空已經被雪暴遮掩,提前進入到黑夜。

已經有士兵凍傷了手指,作為弓兵,這意味他們將麵臨任人宰割的境地。

如果有匈奴軍隊在暗中注視著他們,現在就是襲擊梁軍的天賜良機。梁無疾隻能暗自祈禱,在這種天氣下,匈奴騎兵也不會發起攻擊。

不,不能這樣僥幸。

梁無疾似乎看見聖上在他十一歲的時候跟他說:

“作為一個領兵的將領,決不能忽視自己的第一判斷,更不能心存僥幸。因為你的期盼,也是敵人的期盼。”

梁無疾向傳令兵下令:

所有軍士,今晚在營中列隊,不可休息。

沒有人違抗梁無疾的命令,可是每一張臉都顯露出質疑的神色。梁無疾心裏對他們說:在雪夜裏等待的士兵,也強過在睡夢中死去。這句話他不能說出來。

將軍的命令,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將軍隻需對勝敗做出交代。

天漸漸地黑了,梁無疾無奈地發現,自己在害怕。

不過事實證明,梁無疾是一個優秀的將領,他的直覺是對的。

一個好的將領,需要直覺,沒有任何原因的直覺。

這句話,也是聖上說的。

聖上知道梁無疾有這種常人不具備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