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網名叫守護神(2)

我把杜笑花和她媽媽送到春澤花園後,就把車停放在了小區附近,想從這裏步行穿過中牌巷,再到案發現場看一遍,順便步行去趟羊肉館,看看能不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我下車一看,才知道春澤花園是一個新建的高檔社區,已經建起的高樓有五六棟,旁邊還在修建,小區的北麵是一片低矮的舊平房,臨街的牆麵上寫著大大的“拆遷”二字。旁邊的一條小街口,掛著一張比撲克牌稍大的牌子,上寫著“中牌巷”。我走進巷子,感覺很安靜,周邊的住戶所剩無幾,大部分居民搬遷走了。

巷子幽深狹窄,最多能容納一輛大卡車通過。路麵坑坑窪窪的極不平整,低窪處還積滿了昨夜的雨水。巷子兩邊有好多條無規則的小道,像蜘蛛網一樣把整個居民區網在一起。

來到案發現場,旁邊放著幾個垃圾箱,地上汙濁不堪,看不出有搏鬥的痕跡。我走訪了幾家周圍的住戶,問他們是否在昨夜聽到過什麽動靜或看到過陌生人,他們都搖著頭,沒找到有用的線索。

站在巷子中,我腦海裏突然閃出這樣一個畫麵:大雨滂沱,小巷中的路燈忽明忽暗,大雨落在青磚鋪就的地麵上,立刻泛起無數個水泡。從幽深昏暗的巷道裏走來一個人,身子搖搖晃晃,像是喝多了酒。他剛走到巷子深處,突然從旁邊的巷口閃出一個穿雨衣的人,兩人相遇時,穿雨衣的人一刀插進了他的心髒,他都沒來得及掙紮,就倒在了血泊之中。然後,凶手又將屍首拖過去扔進了垃圾箱,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畫麵,在我的腦海裏一經出現,就無法將它抹去,它就像一幅連環畫,定格在我的腦海。

凶手一定是個男的,個子與死者相仿,而且手上的力氣很大,這表明他是一個幹體力活的人,或者是個練家子。

那麽,他為什麽要殺死張山?是情殺?還是仇殺?

若是情殺,就會派生出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凶手與杜笑花有染,為了達到與杜笑花走到一起的目的,不得不鋌而走險,殺掉橫在他們中間的張山。或者,他愛慕杜笑花,知道她經常慘遭丈夫的家暴,為了替愛慕的人解除大患,才不得不下狠手,除掉了張山,有望能得到杜笑花的愛。如果這種可能存在,杜笑花就成了我們攻克的對象,必須要從她的社會關係入手,查清楚她是否有過出軌行為或者有交往甚密的男性。這是第一種可能,第二種可能是張山本身有了外遇,外遇對象的丈夫處於種種無奈,才不得不選擇了這種極端的行為,將其殺害。倘若是仇殺,可能與張山得罪過什麽人有關,也可能與張山的生意有關。

在下午召開的案情匯總會上,我向大家談了我的這一想法。

“我同意方隊的看法。”周小飛第一個表態,“上午方隊與我接待了受害人妻子杜笑花,我感覺她身上疑點重重,不能排除有情殺的可能。”

我說:“具體一點。”

周小飛看了我一眼,才說:“第一,她貌似很坦誠,說出她丈夫張山經常對她實行家暴,表麵上看,她把自己對張山的恨攤到了桌麵上,讓我們感到她的態度十分坦誠,可我總感覺這是一種偽坦誠,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好像在有意掩蓋什麽,隻是我現在還說不出她到底掩藏了什麽,隻是一種感覺。第二,她把不在場的理由說得太清楚了,而且還建議讓我們去她家,或者到廣電網絡公司去查她的有線電視觀看記錄。我們並沒有質疑她說的不是實情,她為什麽非要為我們的查詢做好安排?她是在撇清自己,還是向我們誘導著什麽?第三,張山是孤兒,張山死後,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杜笑花。鑒於此,我覺得不能排除對她的嫌疑,雖說她把自己的不在場講得很清楚,但是不是另有他人替她出麵?或者是有沒有雇凶殺人的可能?”

我點了點頭,沒有明確表態。我不想把偵破範圍框得太死,廣開思路,也許會多個出口。

一組的負責人李洪匯報了二元羊肉館調查情況,他說:“張山的二元羊肉館辦得還不錯,裏麵有三間包房,十多張台桌,一次能容納一百多人,客流量還算大,每天都能達到二百人次。羊肉館一共六位員工,除了張山和另一位後廚是男的,服務員、洗碗工、大堂都是女的。據他們員工說,這家店開了七八年了,口碑和生意一直不錯,張山平時在生意上也很本分,與顧客相處也不錯,喜歡喝酒,偶爾也去隔壁麻將館打幾圈,據說他的麻將水平一般,輸多贏少,去年因為連著打了幾場麻將,輸了很多錢,因為沒有及時償還賒欠馬大錘的羊肉錢,馬大錘還上羊肉館來鬧過一場。

“他們說,當時兩人吵得很凶,馬大錘還放出話,要是再不償還,小心一刀要了他的命。這真是一語成讖,張山真是被一刀封喉要了命的。這個細節很關鍵,我們必須搞清楚,馬大錘到底是說說而已,還是從那時就真的結下了仇,直到昨晚瞅準了機會才采取了行動?

“我當時詢問了羊肉館的工作人員,她們幾乎一致否認是馬大錘幹的。後廚的馬師傅說,馬大錘當時是氣頭上的話,就那麽一說,第二天張山湊夠了錢就讓收銀員小劉送給了馬大錘,馬大錘還笑著對小劉說,給你們老板捎句話,昨天我是喝多了酒,有些失禮。後來聽說馬大錘還主動與張山和好,還想繼續給我們羊肉館進羊肉,可張山卻不幹了,說有了新的進貨渠道,不再進你的貨了。從此,兩個人好像再無來往,馬大錘再也沒有來過羊肉館,我想馬大錘不至於為了幾句爭吵就提刀去殺人吧?再說了,那件事都過去一年多了,他沒有必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去殺人。我準備找收銀員小劉確認,他們說,小劉去年辭職了,回家結婚生孩子去了,後來新換了一個收銀員,叫顧小玲。

“說到昨天晚上的事,收銀台的小顧說,昨天打烊有點晚了,包廂裏有一桌客人在喝酒,張山作陪,快到十一點鍾才結束。後廚的馬師傅也說,老板有愛喝酒的老毛病,喝多了酒就罵罵咧咧,變得非常難纏,員工們都知道他這個毛病,到了下班時間,就都走人了,餐館裏隻剩收銀員小顧和他值班。我問馬師傅,包廂裏的客人是什麽人,他們和張山又是什麽關係?馬師傅說,包廂裏的人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他們有搞裝潢的,也有做木工的。張山和他們也是半生不熟,不過他們這些人愛在我們羊肉館喝酒,來得次數多了,就成了老顧客。

“我們老板愛喝酒,也是在接待客人的過程中養成的,凡進包廂的客人基本上都要喝酒,等到客人酒過三巡,張山就以羊肉館老板的身份去給客人敬酒。俗話說,煙酒是不認生的,他這一敬酒,自己也免不了要喝幾盅,這樣他不但自己過足了酒癮,還可以促進客人的消費量。餐館裏的酒要比市麵上的價格高出很多,要是攤上好酒,多喝一瓶就是多出幾十塊錢的利潤。我們老板很會算這個賬,所以,不管新顧客還是老顧客,隻要他們一打開酒瓶,那股酒香味兒一飄出來,他就湊上去,笑眯眯地為他們敬一圈,自己再與他們碰幾杯。”

“老李,節約時間,揀重點說。”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提醒了一下。李洪有個東拉西扯的毛病,平時說話也這樣,說著說著就跑題。李洪其實也不老,比我大不了幾歲,隻是他麵相有點老,大家都叫他老李。

“好好好,揀重點,揀重點。”李洪謙虛地點了點頭,馬上回轉了話題。

“馬師傅說,昨晚結束後快十一點了,天還下著雨,顧客們有的開車走了,有的打著雨傘走了。張山平時不怎麽開車,一是他家離這裏很近,十來分鍾就到了;二是他每天都要喝酒,酒喝多了又不能開車,所以,昨天他也沒開車,那時候還下著雨,我趕緊拿過一把傘來,遞給他,張山接過雨傘就走了,然後小顧也走了。我問馬師傅,他們都走了,你呢?馬師傅說,他平時就睡在餐館,也等於替羊肉館值班。馬師傅送走他們,就關門上了鎖,今天早上九點多鍾,我們去時,他們好像剛剛開了門。我問他,昨天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他在幹啥?他說他已經睡了。我問,有沒有人證明,他說沒有。羊肉館就他一個人。”

李洪介紹到這裏便說:“我覺得不能排除馬師傅的嫌疑。根據時間判斷,他是最後一個知情者,很有可能在送走張山和小顧後,他並沒有關門上鎖回房休息,而是拿著一把割肉刀尾隨張山,悄悄走進小巷中,攆上張山後,假裝要扶他回家,趁張山不備,突然一刀捅入心髒,致使張山斃命。況且,從作案人的形體特征職業上來判斷,他也符合條件,他可是一個成天與刀打交道的廚師。”

“如果馬師傅是凶手,那他的作案動機又是什麽?”李洪剛說完,周小飛就接了問。

“動機?”李洪說,“憑我多年破案的經驗來判斷,往往動機很明顯的,卻不是凶手。而表麵上看不到動機的,才有可能是最大的動機。雖說現在還不知道他有什麽動機,但是,我覺得隨著案情的進一步深入,他的動機會顯現出來的。

“我雖然沒有見過馬師傅,但是根據老李的描述,我感覺馬師傅倒是一個話婁子,不像殺人凶手。如果一個剛剛殺過人的人,見了警察後,他的第一反應應該很緊張,很恐懼,不應該像他那樣喋喋不休地講述老板怎麽討酒喝那些不著邊際的事。”周小飛還是固執地說。

會議室有人忍不住吃吃地竊笑了。

“殺人犯中什麽樣的人都有,誰能斷定說話喋喋不休的人就沒有殺人嫌疑?”李洪有些不服氣地說。

看他倆各說各有理,我隻好表態:“好了好了,你們不要爭了,既然有嫌疑,就把馬師傅列入調查對象,多條線索就有可能多出一線希望,這不是什麽壞事。接下來要看看白擁軍他們這一組了,如果能從監控上查到馬師傅隨後跟著出了羊肉館,我們就可以馬上實施抓捕;如果監控錄像上沒有看到馬師傅出店,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李洪高興地說:“好,我同意!”

周小飛也高興地說:“這才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負責調取監控攝像的白擁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很遺憾,我們的調查結果可能令大家很失望,二元路二元羊肉館直到中牌巷那一段路根本沒有攝像頭,中牌巷裏麵也沒有攝像頭。因為那一片都在拆遷範圍之內,所以交警部門從來沒有在那裏安裝過監控攝像頭。”

我不覺有些失望地說:“你們一早上出去除了得知這裏沒有安裝攝像頭,就沒有查到別的?”

白擁軍說:“也不能說毫無收獲,我們調出了三元路的監控錄像,三元路與二元路隻是一路之隔,但是,三元路有一個巷子叫西牌巷,與二元路中牌巷直接相連。我們調出了西牌巷口的錄像,鎖定晚上九點到十一點從三元路口進入西牌巷的一共十八人,其中十三人是女性,從衣著打扮看來,好像十一人是這一帶租房的小姐,一人是騎自行車的大嬸,一人是個老奶奶;男性有七人,一人騎著單車進入,一人踩著三輪車進入,五人是冒雨進去的,其中一人,是坐出租車到巷口後步行進去的。依我判斷,從這裏進入還不能說明他有問題,可能他就是這一帶的住戶,如果他進去後過一會兒再從這裏出來,這就很難說沒有問題。從張山遇害的時間算,他是夜裏十一點鍾離開羊肉館的,大概是十一點二十分左右遇害。凶手有可能提前一兩個小時就埋伏在那裏,等作案後再返回。這個坐出租車的人,就是進去再返回的人。他是九點二十分進入,十一點五十五分出來,從時間上來講是吻合的,這個人有可能就是一個疑點。”

我說:“二組沿線盤查的結果如何?汪岩,該你了。”

汪岩說:“前前後後走訪了二十三人,詢問了五家商鋪,走訪了中牌巷十四家住戶,都沒有盤查出什麽結果。主要是昨晚下大雨,加上那麽晚了,商鋪和飯館都關門了,居民入睡了,即使外麵有什麽聲響,又被雨聲遮蓋了,所以我們勞而無獲,沒有走訪出什麽結果。”

汪岩說完,我起身剛走到黑板前,張局進來了。

大家一起扭頭,張局伸出兩隻大手朝下壓了壓:“你們繼續,你們繼續,我剛去市局參加完會,不要受我的影響,講你的。”

我隻好友善地向張局點了一下頭,邊說邊在黑板中心寫道:

剛才聽了各小組的情況匯報,綜合大家的意見,我現在歸納一下,嫌疑人目前鎖定三人:杜笑花,受害人張山的妻子,她雖然有不在場的證明,但她有犯罪動機,原因是她長期遭受張山的家暴,用她的話說,就是遭受過非人的折磨,我們不能排除有情殺的可能。這條線仍然由我和周小飛調查。第二個嫌疑人,羊肉館的馬師傅,他的疑點僅僅是因為知道張山離開的確切時間,沒有不在場的證據,又符合我們對嫌疑人的描述特征,更有用刀的熟練技術。隻是,犯罪動機不充分。仍然由李洪帶領一組組員負責調查。第三個嫌疑人,在三元巷打出租車的人,進入巷子和走出巷子的時間與張山遇害的時間相吻合。我們要抓住這條線,通過監控錄像和出租車記錄,找到這個人。由白擁軍負責調查。至於汪岩這一組,從刀具入手,查查六年前李瘋子被殺死在二元橋舊祠堂的案情,看看能否從另外的角度尋找到突破口。

部署完畢,我說:“張局,我安排完了,你有什麽要指示的?”

張局說:“我剛才參加了市局的會議,這可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一股風。張山被殺的案子我還沒及時給市局領導匯報,午間的電視快播就報道了,大家都知道了,而且市有關領導還特意打電話做了批示,一定要盡快查出凶手,給市民一個滿意的交代。向東呀,你們肩上的擔子很重,我身上的擔子也重。今天,市局又部署在全市範圍內開展掃毒行動,從我們分局抽調一部分警力,上麵任務壓下來了,我們隻能服從。殺人案要破,掃毒行動也得積極配合。這樣吧,你和白擁軍這兩組人留下來繼續偵破“四一九”凶殺案,李洪和汪岩這兩組人馬全部抽出來配合全市的掃毒行動,你看怎樣?”

我說:“局長都這麽安排了,我還能怎樣?隻能服從命令。”

我又重新作了部署,我和周小飛這一組分擔了李洪小組的任務,白擁軍和劉慧娜組負擔汪岩小組的任務。散了會,我們立馬分頭行動。

周小飛忽閃著大眼睛問我:“師傅,我們先去哪兒?”

“羊肉館。”

不一會兒,我們到了二元羊肉館,隻見門上掛著一張木牌,上麵寫著“暫停營業”。我推了一下門,裏麵反鎖著,聽到有人應了一聲:“沒看今天暫停營業嘛,喊什麽喊?”

我說:“開門,我們是警察。”

不一會兒,一位姑娘過來開門,我拿出警察證在她麵前晃了晃:“請問,你就是二元羊肉館的服務員?”

姑娘應了一聲:“是的,我是服務員,你們請進!”

進了羊肉館,看到裏麵還有兩男三女,正在玩撲克牌。見我們來了,他們立即收起了桌上的散錢和撲克牌。

我掃了一眼,根據體貌特征,認出了李洪說的那個馬師傅。又看了一眼給我們開門的那位姑娘,模樣周正,身材也很苗條,便說:“這位姑娘叫什麽名字?”

“顧小玲。”他們幾人幾乎異口同聲地作了回答。

“你們玩你們的,我有幾個問題想先問問這位姑娘。”

顧小玲說:“好的。”說著,她就把我們帶到了旁邊的包廂。我和周小飛入座後,顧小玲還習慣性地站著。

我說:“小顧,你也坐下吧,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不要拘束,放開說,但要說實話。”

顧小玲膽怯地點了點頭。周小飛馬上拿出紙和筆做起了記錄。

我問:“你們老板,也就是張山遇害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她點了點頭:“知道!”

“你們大家議論過沒有?懷疑什麽人殺了你們老板?”

“這麽大的事,大家肯定也議論,但沒有根據,誰也沒有懷疑過我們老板究竟是誰殺的。”

“據你所知,你們老板生前得罪過什麽人沒有?”

她想了一下說:“我是去年年底才來的,之前的事一概不知。我在店裏工作的時候,好像沒聽說老板得罪過什麽人。噢,對了,老板有個愛發脾氣的毛病,有時候火氣上來了還打人。過去店裏有個女員工,跟他強了幾句嘴,他上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把女員工打傷住了院。女員工的家在農村,家人知道後氣不過,說要打官司告老板,老板為了息事寧人,隻好暗暗賠了一筆錢才算了結。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罪過人?後來,老板在店裏還打過老板娘。那天好像是下午四點多,店裏沒顧客,老板剛在隔壁麻將館輸了錢,情緒很不好,這時候老板娘來要錢,說是給他們的兒子繳學費。老板說,錢不是用來買房子了嗎?你怎麽不把你的工資拿出來用?老板娘說‘我的工資不是還沒開嘛,再說了,就那點錢,我不吃飯了,兒子不吃飯了?’老板一聽就火了,‘我說一句你就說十句,真是欠揍。’上來一腳就把老板娘踹飛了。我們都嚇壞了。老板娘的頭差點兒碰到桌子角,就差那麽一點點兒,如果碰上怕早就沒命了。當時我們趕緊上去扶起了老板娘,隻見她頭上流了好多血,我們及時把她送到了醫院。那次真把我們嚇壞了,我從沒見過老板的脾氣這麽大。後來,我聽員工們在私下議論,說老板經常打老板娘,已經變成習慣了。”

“老板娘平時來這裏的次數多不多,你覺得她這個人怎麽樣?”

“老板娘很少到這裏來,我來店裏一年多了,隻見過老板娘兩次,一次是她來向老板拿錢,那時好像他們剛買了新樓房,老板娘過來拿錢是為了買裝修材料的,我從營業款中取出一萬給了老板娘。我感覺他們家的經濟大權好像都掌握在老板手裏,老板娘用錢還得經過老板。第二次,就是老板娘挨打的那次。我感覺老板娘人不錯,對人也很和藹友善,不像別的店老板娘那樣咋咋呼呼的,對下麵的人呼來喚去,像誰欠了她的穀子隻還了糠。我們雖是普通打工族,也是靠勞動吃飯的,應該給予我們應有的尊重。我覺得老板娘對我們這些打工者很尊重的。當然,我也能看得出來,她的生活也並不如意。”

“你們老板娘和後廚的大師傅們熟不熟悉?有沒有來往?”

“應該不太熟,平時也沒見他們打過什麽交道。”

“昨天晚上,你們送走最後一撥客人大概是什麽時候了?”

“大概快到十一點了。”

“那你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張山是什麽時候離店回家,當時在場的有哪些人,都說了些什麽?”

“那幫客人來過我們店多次,老板也認識他們。老板一直陪著他們喝酒,喝到很晚了,我都困了,趴在桌子上快睡著了,他們才散夥。是的,當時我是留下來值班,其他員工都回去了,我是收銀員,必須得等客人結完賬才能走。後廚除了馬師傅,其他人也都走了。馬師傅自開店以來就一直住店,對他來講,店就是家,家就是店。其實,這個店是張山和馬師傅合開的,隻不過一個負責前台,一個負責後廚,張山占百分之七十的股份,馬師傅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你們馬師傅叫什麽?”

“他叫馬得理,得到的得,道理的理。馬師傅早就成家了,孩子都兩個了,老婆孩子都在鄉下老家。聽說他父母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他也不好把老婆孩子接到城裏來,就一直留在鄉下。昨晚的情況是這樣的,送走客人,老板要回家,又下著大雨,馬師傅就給老板拿了一把傘。馬師傅平時和老板的關係挺好的,據說他們十多年前就是好朋友,後來兩人一起打工,一起辦了拉麵館,越幹越大,後來就開了二元羊肉館。老板接過馬師傅遞過來的雨傘後回家了,我也回了,馬師傅就關了門。我和老板幾乎是一前一後走的,隻不過我們的方向不一樣,老板朝東,我朝西。”

“你住在什麽地方?是自己租的房子,還是住親戚家?”

“我住在羊肉館後麵不遠處的民房,是租的。就一間,很小的。我租住的那棟樓,是個姓朱的老板,是他自己修建的房子,一共四樓,一層是他們一家住,其餘三層都出租了出去。每層有六個單間,自帶一個衛生間兼洗漱室。我住在三樓,三〇二室。”

“昨天晚上,你回去上樓或者進房間時,有沒有人看到過你?”

“這……”顧小玲猶豫了一下,“好像沒有人看到過我,我也沒有看到過什麽人。那個點兒,大家差不多都睡了,就是沒有睡下,也是誰住誰的屋,門關得緊緊的,不會開門問長問短的。”

我感覺顧小玲說了謊,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某種不堅定。因為眼睛是不會說謊的,它最容易背叛自己的主人。

“你一個人住?” 我接著又問。

“是。”

“今天早上你是幾點到店裏的?”

“九點多吧,我們一般都是九點半上班。”

“那麽,你九點多來的時候,是不是看到過你們鄰居,或者是房東,與他們打過招呼沒有?”

“我……沒有,我好像沒有看到過他們。”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搖著頭說。

這個動作,出賣了她。如果是正常的回答,她不需要狠狠咬自己的嘴唇。我說:“顧小玲,你說了謊。”

顧小玲一聽我這麽說,一下慌了神,連聲道:“我沒有,真的沒有,我說的都是實情,你們不信調查去。”

我說:“我們會調查的。”

周小飛接著說:“如果你有什麽事瞞著我們,一旦被我們查出來,問題的性質可就變了?”

顧小玲說:“我真的句句屬實,沒有騙你們。”

我笑了一下:“那好吧。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裏,打擾你了。如果可以,請把你的聯係方式留下來,如果有什麽想說的,也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們。”

顧小玲說:“好的好的。”說著就把電話號碼告訴了周小飛。

出了包廂,我看到馬得理他們幾個正玩得高興,好像是玩炸金花,每人麵前擺著幾根火柴棍,估計代表的還是錢,火柴棍隻不過是用來迷惑別人的。

馬得理看我們出來,馬上站起來熱情地說:“閑著無聊,娛樂一下。”

我說:“你就是馬得理馬師傅嗎?”

他嘿嘿了一聲說:“是是是,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我開玩笑地說:“我會算,一算就算出來了。”

“你們留下吃過飯了再走吧,我馬上給你們做。”

“不用了。這樣吧,讓其他人玩,你先帶我們到後廚參觀一下,然後我們再坐下聊聊,可以嗎?”

“好好好。”他說著走過來,帶我們到了後廚。

後廚也算清潔,一排刀具擺放得還算整齊。家用的菜刀,無非是寬麵又方正的,市場上賣肉師傅用的刀,基本上都是窄長鋒利的。餐館後廚的刀,種類挺多,既有厚實的剁骨刀,又有柳葉式的剔肉刀,有不鏽鋼菜刀,還有尖頭窄麵單刃刀。周小飛眼尖,走過去拿起了那把單刃刀。

馬得理急忙說:“注意,那個刀太鋒利,小心別劃破了手。”

周小飛問:“馬師傅,請問這把刀是用來做什麽的?”

馬得理說:“這是用來切片或者雕刻的。”

我說:“類似這種刀你們後廚有幾把?”

馬得理說:“這種刀並不常用,就這麽一把。”

周小飛看了我一眼,我點了一下頭,對馬得理說:“馬師傅,我們到包廂裏坐一會兒吧。”

“好的。”

我們又來到了剛才的那間包廂。顧小玲立馬為我們每人送來一杯熱茶。於是,我們的談話又開始了。

我說:“馬師傅,聽說你和張山的交情很深,你們倆是怎麽認識的,又是怎麽合夥開了這家餐館?”

馬得理顯然沒有想到我突然問這個問題,他猶豫了一下,才嗬嗬一笑說:“我和張山的交情還算可以,我們認識很久了,十多年前我剛到西州來打工就認識他了。那時,他在街頭賣燒烤,我在附近一家餐廳當學徒。幾年後,他手頭積攢了一些錢,我也出徒正式當了餐廳掌勺的師傅。他說他出資,幹脆兩人合夥開一家小飯館。我倆一合計就開幹了,他出資百分之七十,我出資百分之三十,我掌管後廚,他負責前台,這樣就辦了一家羊肉麵館,生意也算不錯。大概又過了兩三年,看到這家羊肉館要出售,價格也算合理,一共二百二十萬,我們就轉讓了羊肉麵館,還是按三七開湊夠了錢,買下了二元羊肉麵館。”

“今天早上,你怎麽沒有向李警官說明羊肉館是你們倆合夥開的?”

“噢,當時他隻問我昨天的事,沒有問以前的事,我也沒有說。”

“那好,你就再說說昨天的事。張山遇害,你懷疑是誰幹的?”

“這個……我也想過,但始終想不出個頭緒來。張山活著的時候,我也沒發現他得罪過什麽人,要是他真的得罪過什麽人,總會流露出一點點,可我什麽都不知道,這說明他真的沒有得罪過人,卻被人一刀給結果了。這得多大的仇呀!要是沒那麽大的仇,凶手也下不了這一刀。我猜想,是不是有人殺錯人了?”

“殺錯人?”我詰問道。

“嗯。”馬得理點了點頭,“有這個可能。他被凶手當成了仇人,錯殺了。”

我覺得馬得理所說的可能性極小,凶手能精準地一刀插入張山的心髒,難道他就不能精準地找到刺殺的目標?馬得理這樣說,是不是在有意誤導什麽,或者在掩蓋什麽。我不禁輕輕冷笑了一聲,大概我笑的樣子有那麽一點兒陰險,馬得理剛才有點自得的臉上倏然變得不太自然了。

我說:“張山不是曾經打傷過你們店的員工,還給對方賠償了經濟損失,這算不算私仇?”

“算是算,不過已經過去一年多了,這點仇,早就化解了,對方再也沒有找過麻煩,他們更不至於拿刀取他的性命。”

我覺得他說得在理。我又說:“張山把他老婆一腳踹飛,差點兒要了命,而且他還經常有家暴行為,這算不算仇?”

“算,也算。但他們畢竟是夫妻,小夫妻不記隔夜仇,況且他們也有了孩子,杜笑花不可能對自己的丈夫痛下殺手,再說了,就她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不要說殺張山,就是讓她殺隻雞恐怕都一下殺不死。”

我覺得他這句話說得也在理。我又問:“那你昨天晚上十一點後是不是關門上鎖住在了羊肉館?”

“我真的住在羊肉館。”

“有沒有人能夠證明?”

“沒……沒有。不是,這事兒搞的,睡覺就是睡覺,平時也沒想著讓誰來證明。誰知道昨晚會出現張山被殺的事,要是早知道,我就多叫幾個人一起值班,這樣就能相互證明了。”

我覺得他這樣說也有道理,但盡管如此,還是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早上還覺得他缺少犯罪動機,現在倒有了,他與張山合夥開店,張山死了,杜笑花又從不過問店裏的事,他有可能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我說:“我們會調查清楚的。”

馬得理一臉惶恐地看著我。

我又說:“馬師傅,今天就談到這裏,打擾你了。如果方便的話,互相留個電話,以後想起有什麽要說的,可以隨時打電話。”

我們相互留了電話,出了羊肉館,已經華燈初上,走到二元路,我老遠就聞到了一股香噴噴的羊肉揪麵片的氣味。那種氣味,是從一家小店裏飄散出來的,如果讓外地人聞到了,覺得有股羊膻味,可我畢竟從小時候胃液裏渴望的就是這種氣味,所以,一旦聞到它,那香味就很熨帖地與我的腸胃高度融合到了一起。我伸手看了看表,已經晚上七點了,肚子突然餓得緊,就對周小飛說:“要不,我們到那家小店吃碗麵。”

周小飛燦爛一笑;“好的。我們吃麵。”

進了店,我們要了兩大碗羊肉酸湯麵。

我點起一支煙吸著,等飯。

周小飛順手從盤中拿過兩瓣青皮大蒜剝了起來。剝完後,她伸過細長軟綿的手來,將剝得光溜溜的蒜瓣放到了我麵前的小碟中,說:“這是給你的。”

我感覺心裏有點暖暖的,就笑了一下說:“你怎麽知道我愛吃蒜。”

她有點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笑著說;“我又不是傻子,來刑警隊都一年多了,你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難道我還看不出,你每次吃麵能離了大蒜?”

我嘿嘿一笑,剛想說你不就是愛吃麻辣燙嗎?但我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我不想接她的話茬,知道一旦接了,免不了說些男男女女之事,我不想讓人以為我以公謀私,剛當了隊長就打人家小姑娘的主意。想著,便說:“你怎麽不吃蒜?”

“我才不吃哩,像本姑娘這樣的氣質美女,不能張嘴臭烘烘的,那多不雅。”

我笑著說:“難怪讓我吃,原來是想讓我滿嘴臭烘烘的,把追我的姑娘都臭跑了。”

她以手掩麵,笑得很開心,笑完說:“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說笑間,羊肉麵片上來了,兩大碗,熱騰騰的香味,在空氣裏彌漫開來。

我邊吃邊說:“說說案子吧,剛才詢問了兩個人,你有何感想。”

“我有三個小疑問,能不能問你?”

“說!”

“第一,你怎麽看出顧小玲後麵說了謊?”

我頭也沒抬,說:“因為她回答我的問題時猶豫了一下,而且她的眼神有些慌亂。所以,我懷疑昨天晚上十一點可能沒回家。”

“第二個問題:當你從顧小玲口中得知二元羊肉麵館也有馬得理的股權後,是不是覺得馬得理也有了犯罪動機?”

這個鬼丫頭蠻聰明的。我想著,嗯了一聲,算作了回答,繼續吃我的飯。

“第三,在後廚,我拿的那把尖刀,你是不是也覺得它跟法醫老秦描繪的有些相似,所以你才問馬得理,類似的刀還有幾把?”

我說:“你怎麽盡說一些小兒科的問題?”

“我是在驗證我的想法和感覺。不過,今天我從你的問詢中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是最後問詢馬得理的問題,環環相扣,層層深入,步步緊逼,值得讚賞。”

我用筷子敲著碗說:“打住打住!在沒有真正抓到凶手之前,我拒絕來自任何方麵的吹捧,尤其是美女下屬的吹捧。”

“得得得,本姑娘也不是隨便誇獎人的人,能得到我讚賞的人不多,你還嫌我吹捧?好了,不跟你說了,吃飯!”說完,她便埋頭吃起了飯,吃了一陣,忽然又抬頭問我,“師傅,明天怎麽辦?”

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雖然在二元羊肉館沒有什麽重大發現,但那畢竟是張山的社會關係聚焦點,馬得理和顧小玲的不在場還是讓人生疑,我們還得深入了解一下,說不準能從那裏得到有用的線索。至於杜笑花那邊,早上已經問過話了,估計再從她那裏也問不出什麽新情況,要想有所突破,必須從她的鄰居、同事、朋友,或者老同學這些外圍入手,或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想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或許她能為我們提供一些有關杜笑花的信息。

我吃完飯,抹抹嘴說:“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我現在必須去找一個人,你慢慢吃。”說著,將空碗一推站起了身。

周小飛立刻慌了,放下飯碗說:“哎哎哎,師傅,要是與案件有關,你必須帶我一起去,你不能甩下我這個小搭檔呀。”

我想了想,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