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黃金時代
陸羽眼睛尚未完全睜開時，已經能夠感受到周遭是一片昏黃的光暈。那種溫馨又安靜的狀態，和他被送入那台所謂的“測試倉”之前所感受的嚴肅氛圍完全不同。
陸羽輕輕呻吟了一下，揉了揉依舊有些沉悶的太陽穴，慢慢睜眼坐起。緊接著，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後，他徹底呆住了。
那是一個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間，前後兩麵牆被大麵的書架鋪滿。右邊靠窗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的寫字台，上麵有一台看上去非常笨重且老舊的電腦。
昏黃的燈光下，有人背對著他，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地忙碌著。
聽到動靜聲，對方趕緊起身走了過來，眯著眼睛對他上下打量了一陣，然後笑眯眯地主動打了個招呼：“嗨！你醒了？感覺還行嗎？”
陸羽滿是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很快將被子一掀，跳下床去：“你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當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像是對他這滿是敵意的態度有點不滿，對方撇了撇嘴：“看看你，這都什麽態度！”
雖然對方表現得很隨意，並沒有任何要限製他自由的意思，但眼前的一切實在是太過陌生，讓陸羽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這是哪兒？我怎麽會在這兒？”
“這裏是星明科技學院的家屬區，我是你的鄰居兼學弟溫顧，前兩天我還請你喝過汽水啊？你該不是連這個也不記得了吧？”
對方像是牙疼一樣抽了口氣，在他一臉嚴肅的注視下，終於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就一個小時前吧，我從學校圖書館回來的路上，看到你見到我以後二話不說直接栽倒在樓下的花壇裏，就隻能把你先扛家裏來了……”
說到這裏，對方有點調皮地眨了眨眼：“雖說有個形容詞叫做傾國傾城，你也不用因為我的帥氣就表現得這麽誇張吧！怎麽樣？現在感覺好點了沒？能自己回家嗎？”
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了二十多年，陸羽卻從來沒聽過什麽“星明科技學院”的名字，念頭微動之下，他皺眉確認道：“你是衛星城的人？”
“衛星城？”
對方看上去有點啼笑皆非的樣子：“那是什麽玩意？你到底想什麽呢？”
看他這吊兒郎當的態度，陸羽也不準備再和他多廢話了，打算查一下自己所在的具體位置，順便聯係一下Matrix那邊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手剛伸進口袋，臉色卻忽然變了。
口袋裏隻有一張ID卡，是Matrix的工作人員在送他進測試倉之前給他的。
除此之外，包括手機在內的所有隨身物品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我身上的東西呢？”
“什麽東西？”
“你說什麽東西？”
陸羽狠狠咬了咬牙：“要是再裝傻，我現在就報警！”
“靠！你今天到底什麽毛病？”
對方那張一直笑嘻嘻的臉終於也垮下來了：“被人救了不說謝謝就算了，現在居然學會訛人了？平時也沒見你這樣啊！這種破行為誰教你的？”
眼見他不說話，臉上還是那副滿是懷疑的表情，對方幹脆把口袋裏的東西都掏了出來，朝他身前一扔，像是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孩一樣：“呐！我的東西都在這了，你自己看！如果沒有，你得給我道歉！知道嗎？”
陸羽的目光從那些東西上一一掠過。
手機、鑰匙、身份證、學生卡……
這其中的很多東西因為早已經電子化，他隻在史料和博物館裏見過。即使是在科技較為落後的衛星城裏，也已經沒有人在用了，可對方為什麽會這麽理所當然地隨身帶著？
滿心疑惑之下，陸羽隨手拿起了對方的身份證。
姓名：溫顧
性別：男
民族：漢
出生：……
隨著那個年份前20XX的數字落入眼裏，陸羽的腦子裏“嗡”的一聲響，整個人徹底愣住了。
“喂！你這是什麽反應嘛……”
見他神情呆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溫顧像是有些不滿，劈手將證件扯回來後，嘴裏嘀嘀咕咕的：“雖然拍證件照的時候我是沒怎麽準備，不過也不醜啊……至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嗎？”
低低的抱怨聲還沒結束，陸羽已經邁前一步，抓住了他的領口：“現在是哪一年？”
“2025年啊！”
溫顧被他勒得實在難受，一邊回答，一邊奮力掙紮了起來：“我說你到底受什麽刺激了？怎麽說不到兩句話就動手！這兩天學校裏也沒考試啊……”
2025年？
這麽說，在經曆了那場目的不明的“測試”後，他回到了百餘年前？
這到底是一場意外，還是對方早有預謀？
如果不是意外的話，Matrix為什麽要這麽做？而自己究竟還能回去嗎？
一時間，無數的念頭接連湧來，讓他驚怒之餘，卻又茫然不知所措。
溫顧站在旁邊喘了一陣，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到底怎麽了，多少給句話唄？就算我幫不了什麽忙，多少可以打個電話請警察來看看啊……如果隻是心情不好，我這就送你回家？你家就住在隔壁那棟樓，這你總該記得吧？”
最後一句問話像一根刺，在陸羽的心髒上狠狠刺了一個孔，讓他幾近僵硬的神經迅速抽痛了起來。緊接著，在溫顧“哎，哎”的招呼聲中，他猛地將門拉開，從那間小屋子裏跑了出去。
如果說，最初陸羽還抱著一點“對方可能是在惡作劇”“這大概是Matrix考驗他心理素質的其中一環”之類的念頭的話，當他下樓在小區附近漫無目的地繞了幾圈後，那點微弱的希望徹底落空了。
無論是報刊亭上正在售賣的報紙雜誌，還是明亮的窗戶裏人們正在看著的電視節目，亦或是街道上穿梭的交通工具，甚至是行人們使用的手機……身邊每一份物件，每一個場景都在真真切切地提醒著他，這並不是那個他所熟悉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陸羽身心俱疲之下，終於在一個小花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周遭的地方，結束晚餐之後的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是遛著寵物，或是跳著廣場舞，或是一邊散步一邊聊著天。滿滿的煙火氣讓這裏的一切顯得格外溫馨。隻是這裏沒有他的家，也沒有他熟悉的親人或者朋友。
前路未卜的情況下，陸羽不僅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甚至不確定今天晚上他能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睡覺休息。
滿心茫然之際，陸羽垂下了眼睛，把頭深深地埋進了手掌裏。二十多年以來順風順水的人生，他從未設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落到這麽狼狽的境地。就在他陷入巨大絕望的同時，一隻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緊接著，那個什麽時候都笑嘻嘻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搞了半天，你跑這兒來了啊！看你這麽沮喪，是真的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
陸羽抬起眼睛。
眼前的溫顧已經換上了一身運動服，頭上綁著發帶，一派精神抖擻的造型，看模樣是正在夜跑的途中。
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找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撒氣也於事無補，想到自己剛才對對方的態度，陸羽有些抱歉地點了點頭。
“是遇到了點麻煩事，不過你幫不了我。就是剛才我情緒不太好，對你說了些過分的話，希望你別介意……”
“欸？”
像是被他這回答引起了好奇心，溫顧幹脆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到底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不介意的話說來聽聽唄。如果是被什麽人欺負了就告訴我，我去幫你解決！”
陸羽笑了笑：“你確定？”
“當然！我是誰啊！”
溫顧伸出拇指朝自己指了指：“來來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趕緊說來聽聽。”
十幾分鍾後，隨著陸羽講述的結束，溫顧先是一臉凝重地想了想，隨即態度誠懇地表示：“師兄，我知道接連三年高考落榜，對你的打擊是挺大的。但是人生不止隻有考大學這一條路，成為一個優秀的物理學家也並不是你生命唯一的終點，你真的沒有必要老鑽牛角尖……”
他頓了頓，看向陸羽的目光更溫柔了點：“其實按照你剛才的表現，你有沒有考慮過去寫網絡小說？以你的想象力，我覺得應該很快會紅欸……”
陸羽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整個一大無語。
“算了算了……”
見他不再吭聲，表情明顯滿是失望，溫顧重重歎了口氣：“看你這樣子，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住了。不嫌棄的話，你要不要去我那將就一個晚上？雖然我對時空穿越這種事的確沒什麽心得，但是當個熱心聽眾陪你聊聊天，還是能做到的。”
陸羽已然明白了他給他腦補的人設，忍不住咬牙切齒：“你就不怕我犯病了揍你？”
“怕啊！”
溫顧十分誠實地點了點頭：“不過我評估了一下，按照你的戰鬥力，真的動起手來，我應該不至於吃虧。而且我們那小區隔音效果也不好，真遇到什麽麻煩我隨便喊一嗓子，上下左右的鄰居們應該還是能及時趕來救援的！”
“……”
在陸羽一臉無語的表情裏，他嘿嘿笑了起來：“而且說實話，我覺得你剛說的那個故事還不錯，反正最近做項目做得頭疼，多聽點有助放鬆心情。”
雖然對方始終一副滿嘴跑火車的模樣，然而掩藏在其外表下的濃濃善意，讓陸羽那顆茫然無措的心漸漸安靜了下來。無處可去的情況下，能有一個地方暫時落腳，讓他仔細考慮一下未來的生活，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最終，在溫顧滿是期待的注視下，陸羽慢慢站了起來，跟在了對方身後。
當天夜裏，陸羽就這麽在溫顧的那間小屋子裏住了下來。
像是為了方便照顧他，到家之後沒多久，溫顧就手腳麻利地在自己的那張單人床旁邊打起了地鋪。
陸羽原本計劃著睡沙發，但作為一個蹭吃蹭喝又不交錢的房客也沒有做決定的權利。所以最終，他換上了一身幼稚的小熊睡衣之後，滿是無奈地在對方的床前躺了下來。
初夏的夜晚，涼風習習。窗外不時傳來陣陣蟬鳴和淡淡的花香。
明明是非常適合入眠的夜晚，溫顧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自從躺上床後就一直翻來翻去，滿心亢奮的樣子。
陸羽閉著眼睛聽了一陣，實在是被他吵到沒轍了，幹脆歎了口氣：“你想說什麽就說，別憋出毛病了！”
“哎喲，你也還沒睡啊！”
聽他主動開口，溫顧來勁兒了，立馬翻身坐了起來：“是不是還在想著時空穿越的事？要不我陪你聊聊？”
陸羽笑了笑：“你還真是善解人意。”
對於他的嘲諷，溫顧完全沒有計較的意思，嘿嘿笑了兩聲後，趕緊問道：“說起來，在你的設定裏，你們那個年代裏姑娘們是不是都長得很好看？”
陸羽一愣：“什麽？”
溫顧的口氣裏都是憧憬：“畢竟是百年以後的社會了嘛，科技應該進步了很多，基因方麵應該也有了不少改良，想來妹子們應該也不用整容了，鐵定從生下來開始，就是個頂個的漂亮……”
沒想到他關注的重點居然在這裏，陸羽感覺自己被噎到了：“算法年代裏，基因的篩選和匹配更多是為了擁有優越的頭腦和健康的身體，至於長相漂不漂亮，反倒不是大家太關注的問題。”
“嘖嘖嘖……居然還有不關注長相的？”
溫顧嘖嘖有聲地歎了一陣，繼續問道：“說起來，算法時代又是什麽？難道談戀愛結婚之前，都得先通過大數據和算法什麽的來卜個卦嗎？”
“算是吧……”
雖然對方的口吻裏滿是輕佻，明顯是在和他開玩笑，但陸羽還是認真解釋道：“其實不僅是戀愛和婚姻，在算法時代裏，每個人人生裏所走的每一步都會被大數據和算法規劃好。也正是因為那樣，社會的發展才會更有序，也更高效。”
溫顧“嗷”了一聲，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你這個設定也太賽博朋克了……一個完全被數據和算法掌控的社會，你不覺得很恐怖嗎？”
“恐怖？為什麽？”
“因為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就是因為在一次次的意外和失控中超越其他物種。就像第一隻使用工具的那隻猴子，如果不是它這個離經叛道的舉動，我們可能依舊待在原始森林裏，和其他動物搶果子吃……”
他想了想，像是被這個從未想過的設定徹底激發了興趣：“對了，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不遵守算法的人，會受到怎麽樣的懲罰？”
“一般來說，按照事情的嚴重性，會在這個人的檔案裏放上不同的警告牌，這些警告牌會對事業發展、婚戀匹配產生一定影響。但如果對方是真的從內心對算法係統不認同的話，就會被驅逐出主流社會，趕至遙遠的衛星城裏居住。在那裏，居民的行為數據將不再接入大數據係統，因此也無法被主流社會認可以及享受前沿科技帶來的便利與好處。”
“這樣啊？”
溫顧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陣，忽然像想到了什麽一樣：“按照你的說法，你自己算不算是對算法抗拒得最嚴重的那一種？”
陸羽心下一驚：“你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
溫顧一臉看破玄機的得意模樣：“隻是對算法不認同就會被流放到偏遠的區域，按照你的設定，你現在可是直接被驅逐到了另外一個時空……所以你究竟是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展開說說唄！接下去的劇情，是不是從此以後你將揭竿而起，原地逆襲，最終成為反抗算法時代的大英雄？”
在這個明顯帶著調侃意味的問句裏，陸羽猶如被驚雷劈中了一般呆住。
在此之前，他一直對自己為什麽會流落到這樣一個時空裏百思不得其解。
但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溫顧或許說中了某部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