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狐鳴篝

今日豔陽高照,萬裏無雲。

自皇宮一側的觀星樓俯瞰而下,整個京城盡收眼底,一覽無餘,前幾日搞得人心惶惶的烏雲已無影無蹤,不管什麽人看到這一幕都會心情大好。

觀星樓在白天隻有兩個負責值守的小吏,今日也是如平常一般象征性地瞭望四周,然後在記錄上寫下“晴,無事”的字樣。

然而若他們能看穿幻術,隻怕今日記錄要填滿三張紙。

因為就在京城某處幻術遮掩之下的宅邸,一妖一道正飛在半空,打得熱火朝天——這麽說好像也不大合適,不管從什麽角度來看,這都是單方麵的狂攻罷了。

一道又一道化作利刃的氣流在院落裏呼嘯,將院牆和建築切割出無數縱橫交錯的痕跡,更有不知道多少倒黴的花花草草變成了碎片,但這場風暴最後追逐到的目標依然隻是一道完成使命的符紙。

如意飄在空中,冷冷地望向另一個方向。

楚恒披散著頭發出現在屋頂上,滿頭滿臉都是汗水和著血汙,身上也多出了七八道傷口,看上去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看來你真的很生氣啊!”

“今天我絕不會讓你生離此地!”如意森然道,“你靈符再多,又能撐到幾時?”

說話間又是一道風刃飛來,楚恒縱身跳下屋頂,背後一大片屋瓦遭了殃:“若是四百年前,這話該我說的!”

四百年前,天地靈氣尚足,隨便祭一道符的威力就比現在大上十倍,以楚恒今天的揮霍方式,莫說是麵前這隻狐狸,就算蒼狼王也要落荒而逃,哪像現在連五行雷符都有氣無力,神力符神行符之類更是在這大妖麵前連施展餘地都沒有!

“小道士,有沒有人告訴你,話多的人特別容易死?”楚恒剛一落地,前麵又是一陣狂風卷來,他忙不迭地一個就地打滾避開,但背上依然被撕開一條新的口子。

再這麽來幾次,搞不好就要斷一隻手或者一條腿了。

但如意沒有獲得把楚恒分屍的機會。就在她手上又凝出一團幽綠色火焰之時,突然雙眼睜大,以難以置信的表情猛地扭頭望向另一邊。

那邊的一片亭台樓閣轉瞬消失,化作一座低矮庭院,而在庭院正中央端端正正放著一口青銅大鼎,李媚已攀至最上方,手裏還拿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不是蒼狼王那顆妖丹還能是什麽!

楚恒直到這時候才算鬆了口氣。

他們三個人製定的計劃當然不是正麵跟如意死掐,而是要斷絕如意通過妖丹變得更強的機緣——以現在修道人和獵魔人的水準,四百年的大妖咬咬牙還能對付,若是讓她煉化妖丹過了天劫,那可當真是大事不好!

還好計劃進行順利,方才自己一通折騰,拚了命在如意這邊拖延時間,吸引她的注意力,終於讓李家兄妹成功摸到了如意祭煉妖丹的地方!

“賤婢!你敢!”如意再也顧不上對付楚恒,扭頭就向李媚衝過去,“給我放下!”

李媚自然不會理她,動作迅疾地將妖丹塞入自己腰間口袋,一個後空翻躍下青銅鼎,扭頭就跑!

然而她才跑出兩三步,如意指尖彈出的十餘發火流星已經飛了過來,將她前方的地麵打得焦黑一片,李媚看得吞口唾沫,一時不敢再挪動腳步。

如意此時已掠至她頭頂,五指淩空抓下:“死丫頭,把妖丹給我!”

隻聽得哢嚓一聲,如意的手被一支長槍擋下——李明不知道從哪裏跳了出來,雙手將長槍揮舞得水潑不進:“妖狐,受死……小妹,你還不走!”

如意一把攥住長槍槍身,順手就將長槍連帶李明一起丟出好幾丈去:“望州李家!就知道你們會背信棄義!”

李明重重撞上牆壁,臉色蒼白,但還是咧嘴艱難地笑了出來:“死狐狸,我不信……你沒想過!”

如意哪裏顧得上跟他貧嘴,眼見得李媚已經逃出一段距離,當下毫不猶豫地抬手又是一串火球射出,這一下勢若閃電,李明無論如何也趕不及救援,眼睜睜要看著李媚被燒成焦炭!

但楚恒這時候已經趕了過來,他揚手飛出幾張符紙,將如意的火球攔了下來:“休想!”

借著這極短的耽擱功夫,李媚飛身躍出院牆,逃得無影無蹤。

如意停止了一切動作,靜靜浮在半空。

楚恒躡手躡腳地走到李明身邊把他扶起來:“怎麽樣?”

“問題不大。”李明齜牙咧嘴地活動了一下手腳,“但是我看這狐狸精的樣子不大妙……”

楚恒望望天上那個身影,也是心頭沒底:“不,與其說她不大妙,倒不如說我們不大妙……”

按照一般狀況,這種沉默往往隻有兩個可能,一是風暴之前的平靜,二是深受打擊一蹶不振——以楚恒和如意打交道的這一小段時間來看,她看著自己苦心祭煉的妖丹被奪,絕對不會選後麵那條路。

“李兄,不要發呆了!”楚恒手腕一翻,摸出一張遁符來,“此時不走,難道等她想起我們嗎!”

李明望了他手上的遁符一眼:“楚道友,這個玩意兒我用不了。”

“我知道,所以我會給你爭取時間,你先走!”

“你們誰也走不了。”如意緩緩轉過身,語氣冷得好像冰塊,“既然妖丹沒有了,拿玄門弟子和獵魔人的血肉補一補也是好的。”

楚恒翻了個白眼:“這一關有點難過了!”

如意的手一揮,四周景象轉瞬間換成一片蒼莽森林,抬頭也隻能看到遮天蔽日的樹影,四周更是有腥臭氣息飄來,楚恒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曾不止一次深入山中獸穴,這種腥味便預示著附近有大型猛獸出沒……但他可不相信,如意會幻化出什麽普通野獸來。

李明突然看向一個方向:“那邊有什麽東西!”

話音未落,那邊的樹木紛紛被撞倒,一頭巨獸搖搖晃晃走了進來。

這巨獸至少有一丈多高,全身金黃色的長毛垂下,口中獠牙暴出,如果不是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兩人,看上去倒有點像一頭可笑的長毛象。

但楚恒和李明一點都笑不出來。

“楚道友,你看這是什麽東西?”李明用好像牙痛犯了的聲音抽著涼氣,“我覺得這次真的不妙……”

“啊,如果我師傅以前給我看的畫像沒錯,那我認識這個。”楚恒也是忍不住退了兩步,搖了搖手中遁符,符紙沒有任何反應,竟是被封住了,“它好像是叫做‘檮杌’吧……”

巨獸發出一聲咆哮,徑自朝兩人衝了過來,兩人哪裏敢正麵對上,都是忙不迭側身避開,就見它一頭撞上了後方樹木,那株五六人才能合圍的大樹當場被撞成兩截,而巨獸隻是若無其事地晃了晃頭,又轉過頭,繼續用血紅雙眼盯著楚恒和李明。

“檮杌是四大凶獸之一!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李明驚慌地大叫,“它應該幾千年前就絕種了才對!”

“冷靜,冷靜,李兄!這是那妖狐設下的幻景!”楚恒忍不住提醒同伴,“這檮杌絕不可能是真的!”

若真是傳說中那種檮杌,即使在五百年前也要變成一場慘烈大戰!而以如意這種“區區”四百年道行的妖怪,憑什麽能驅使一隻檮杌!

但就算是幻化出來的檮杌,楚恒和李明也不願意去試探這家夥到底有幾分本事,隻能左右躲閃,看那檮杌一路橫衝直撞,不多時周圍樹木被清出了一大塊空地,已經快要沒法再用樹木藏身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李明擦了把汗,“那狐狸精還不知道在哪裏虎視眈眈,一定是準備等我們疲憊時出手!”

“說一隻狐狸‘虎視眈眈’總覺得哪裏不對……”楚恒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但他心中同樣升起了疑慮,“以如意的本事,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吧?她光是單純施展妖術,就足夠把我們解決了,幹嘛還要變一頭檮杌出來跟我們打?”

李明聞言頓時語塞,隻能苦笑道:“妖怪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啊!”

楚恒摸出一把靈符:“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李明一臉懷疑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是想用符咒去試試這頭檮杌的實力吧?”

“不然呢?”

“……萬一是真家夥怎麽辦?”

“那就隻能求老天保佑啦!”楚恒說著已將符紙甩了出去,隻見林間金光亂閃,十幾道金光打向檮杌,但卻是石沉大海——檮杌身上連一根毛都沒有掉。

“是真貨?!”李明驚呼,“楚道友,趕緊後退!”

楚恒卻沒有退,反而露出一絲微笑:“成了!”

“什麽成了?”

李明話音未落,就見檮杌身後突然一道光柱衝天而起,將這片森林撕得支離破碎,露出了原本的麵目——依然是在這座庭院內。他們被檮杌追殺一大圈,其實從未出過這小院子!

楚恒已顧不上那隻檮杌已經看向自己,丟出兩張符紙,這兩張符紙在空中無風自燃,火焰在空中高速旋轉,竟是形成了太極八卦的圖案,更有一記火球自八卦中射出,直向庭院外飛去。

李明已經看呆了:“這是什麽?”

“狐狸精用幻術幹擾我們,我就用奇門遁甲找條路!”楚恒指著那火球飛去的方向,“我們現在看到的也可能是假象,但跟著這火光走就不會有錯!”

“……靈文門什麽時候精通了奇門遁甲?”

“當然不會,但這符紙可以起到代替作用,修真十大派裏有不少這樣互相替代的法子!”楚恒說著手裏已經捏了一張發亮的遁符,“趁著遁符現在能用,我們走!”

此時檮杌已經衝過來,離楚恒隻有不足一丈之遙,但它和那堆被拱倒的樹木既然隻是如意造出來的幻影,那自然構不成威脅,楚恒看都懶得看它:“李兄,快點走!”

李明應了一聲,就要往外衝去,楚恒見狀也是轉身疾退,但就在兩人要躍出圍牆時,李明突然猛地轉身,一槍刺向身後緊追不舍的檮杌,楚恒被他的舉動搞得一呆:“李兄,不要管那……”

光芒一閃,李明的長槍脫手而出,他整個人也騰空飛了起來,楚恒大驚失色:“怎麽回事!”

再定睛看時,那隻檮杌已消失無蹤,站在那裏的,赫然是麵帶凶厲之色的如意!

還沒等楚恒反應過來,如意已經撲了過來,雙手指甲鋒利如刀,眼見著就要把楚恒撕成七八塊!

“小心!”楚恒已經來不及動彈,但李明卻不知道哪裏生出的力氣,斜刺裏衝出來,硬生生將楚恒撞了個趔趄,而如意左手五根指甲則一根不剩地紮入了李明身體,霎時間血花飛濺!

“李兄!”楚恒大驚失色,口袋中的符籙好似不要錢一般灑出來,如意對這種敗家子式戰術向來沒什麽辦法,隻能抽身而退,楚恒哪裏肯放過,桃木劍一指一揮,大片大片符紙便追著如意過去了,氣得如意一邊飛遁一邊怒喝:“小道士,誰教你這般燒符的,你們靈文門的長輩果真都死光了麽!”

“你猜還剩幾個?”楚恒回了一句,人則是一刻不停地衝到李明麵前,“李兄!堅持住!”

李明身上五個血洞都在往外冒血,已是癱在地上動彈不得,聞言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隻怕……堅持……不了多久!”

“別廢話了,總有辦法的!”楚恒一口氣往自己身上拍了好幾道神行符神力符,將李明一把背到身後,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如意——她站在十幾丈外,已經施法快將所有符咒驅除幹淨。

楚恒哪裏還敢耽擱,背著李明縱身跳出院牆,以最快速度逃了出去。

這幾日京城上方的烏雲散去,京城百姓逐漸恢複了正常作息,此時接近正午,街上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時候,就見眾目睽睽之下,街道那頭狂奔過來一個年輕道士,背後還背著一個滿身血跡的青年,眾人都是心生詫異。

有人好奇,想要攔下多問幾句,不料這道士背著一個大活人,跑得竟是迅捷如風,而且還在逐漸加速,最後索性就是一團灰影消失在了街道另一頭。

但其實楚恒根本不知道要把李明送到哪裏去,他隻是本著先逃離如意宅邸的想法先狂奔了出來,好似無頭蒼蠅一般亂竄,又想去找王峰,又想去找郎中,還好李明在暈過去之前給出了建議:“去找……小妹……她知道……該做什麽!”

楚恒就這樣背著李明一路衝回了客棧。

李媚顯然也是剛剛回來不久,還在房間裏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按他們事先計劃,奪了妖丹以後就要第一時間逃出城去,免得被如意追殺上門,本來行李都早就收拾好,但看來這小丫頭見兄長沒有回來也是六神無主,在房間裏把行李拆了包,包了拆……

然後楚恒就背著李明從窗戶跳了進來。

李媚望著這狼狽不堪的兩人呆了一呆,然後低聲驚呼:“我哥他怎麽了?”

“出了點意外!”楚恒氣喘籲籲地把李明放到**,此時李明已經臉色煞白地暈過去了,“他被如意傷到了,說你有辦法!”

“讓我看看!”李媚衝過來,直接一把撕開李明衣服,隻見胸腹間五個觸目驚心的血洞,鮮血現在也還沒止住,仍是汩汩流淌不止,整個上半身都好似剛從血撈起來似的。

“該死,有幾個傷口在要害……”李媚低聲罵了一句,“得先止血!楚道長,勞煩你打開那個藍色包裹,裏麵有個紅木的盒子,幫我把止血藥拿來!”

楚恒連忙應諾,手忙腳亂地打開盒子找到了標有“止血”字樣藥瓶,剛遞過去,李媚劈手奪過,伸手就是一大把藥粉撒了上去:“我哥是不是又逞英雄來著?”

楚恒頓時不安起來:“都是我疏忽大意……”

“不關你事,我哥一向如此。”李媚一邊低頭處理傷口,一邊回答,“獵魔人的身體底子總比普通人要好點,他就仗著這一點,平時不把受傷當回事……就算不是這次,他也總有一天要栽!這次運氣還算好,楚道長你能把他救回來……”

雖然言辭間對兄長諸多埋怨,但李媚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顯然這一次李明的傷勢已經出乎了她最壞的預計。

“怎麽了?”楚恒緊張地問,“他傷勢怎麽樣?”

止血藥的效果極佳,眼見得李明身上的傷口很快就不再冒血,但畢竟這麽一大堆血洞戳在身上,斷沒有轉瞬複原的道理,李媚也是皺眉道:“有三處傷到髒腑,胸骨也斷了一根……最險的一處是擦著心髒過去的,雖然心髒沒有被直接擊傷,但妖氣侵入了心脈,恐怕最多再支撐四五個時辰……”

四五個時辰之後會怎麽樣,那是不用再去想的了。

楚恒額上冒汗,看李媚忙著用各種藥物敷在傷口處,突然下定決心似的摘下自己口袋,拚命翻起東西來。

李媚眼角餘光看到他的舉動,不由得好奇:“楚道長,你在找什麽?”

“找找有沒有救命的法子……”楚恒頭也不抬,“我們千年傳承,總有點應急的法子,不能隻靠燒符紙啊!”

李媚不由得苦笑起來:“多謝楚道長好意,隻是我們獵魔人向來對玄門正宗的法術……”

“那可不一定,我聽師傅說過,昔日與獵魔人多次合作,總要備一些支援友軍的東西——至少法子要留下來!”楚恒說著翻出一本小冊子,“找到了!”

李媚抬眼望去,隻見楚恒手裏捧著一本破破爛爛的古籍,封皮已經隻剩小半張,內頁也是參差不齊,就好像塞在書箱底被蟲蛀了一百年似的,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

“師門長輩留下來的秘籍,記載了一些能幫到獵魔人的方子。”楚恒說著咬破指尖,念了幾句法訣後將血往雙眼一抹,倒似是看書看出了血淚,“待我找一下看有沒有關於獵魔人被妖氣侵襲的部分……”

李媚索性不管躺在**的老哥,跳下來站在楚恒身邊一起看,但等楚恒翻了幾頁,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楚道長……這秘籍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沒寫啊!”

楚恒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皮:“自然是要用特殊法子來看,這秘籍裏記載了不少重要事項,甚至包括獵魔人的一些弱點,若是遺失,被外人看到可就有麻煩了。”

李媚表情複雜:“靈文門還收集獵魔人的弱點啊……”

“也隻有與我們生死與共,結成血盟的家族,才會放心將弱點告訴我們……”楚恒說這話時還在翻小冊子,突然想起了什麽,不但動作慢下來,聲音也變得小了起來,“反正先找找看吧!”

他也想起來了:說什麽生死與共、結成血盟,其他獵魔人家族都有希望,唯獨這望州李家……隻怕是享受不到這待遇的!

果然,他翻遍全書,愣是沒找到關於望州李家的一個字!

“沒有望州李家,對吧?”李媚低聲苦笑,“我就知道是這樣。”

“我,我再翻翻……這是煉丹典籍,現在也沒空找素材……這是修道典籍,更用不上……這是天下風水寶地堪輿名冊……嘖!”楚恒不甘心地望向**依然全無聲息的李明,“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他的傷……實在太重了。”李媚搖了搖頭,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本來我們也預備了一些法子,但眼下這種傷勢,靠之前準備的治療手段是沒有用的!”

“小妹……那就……不要救了……”李明的微弱聲音突然傳來,“你們……快走……”

楚恒和李媚連忙一起衝到床邊,李媚抓起自己哥哥的手,急切地問:“你感覺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李明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感覺啊,有點累……”

“你好好休息!”楚恒道,“我們一定會找到辦法!”

“就算有……你們……又能做什麽……你們以為……自己是誰,是五百年前的前輩嗎……”李明又喘了幾口,才能把話說下去,“我們……既然……奪了妖丹,妖狐不會……善罷甘休……你們……得馬上離開京城……”

“行了行了,你留點力氣養神吧。”楚恒都聽不下去了,扭頭看向李媚,“大妹子啊,有件事我想問一下……”

李媚眨著大眼睛,一臉茫然地被楚恒拉到房門外,正撞上一個大約剛出恭回來的客人,那客人看看背上插著雙劍的李媚,又看看滿身血跡的楚恒,斟酌著語句小聲問:“道長,這客棧內有多少妖怪?”

李媚和楚恒俱是一愣,隨後楚恒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道:“不關這客棧的事,你盡管住好了!”

客人滿臉不信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繞過兩人,躡手躡腳回房去了。

楚恒望著那客人進屋的方向不禁搖頭:“我打賭他半個時辰之內就要去退房……”

“楚道長,你叫我出來是為了什麽?”李媚打斷他,指了指身後的房間,“是有什麽話要瞞著我哥哥說?”

“啊,是這樣的……李姑娘,你哥哥剛才的一句話我有點介意。”楚恒道,“我說我們在找辦法的時候,他說就算有法子我們也做不到,因為我們不是五百年前那些前輩……沒錯吧?”

李媚微微皺眉:“你想說的是——”

“你哥哥知道救他的辦法,對不對?”楚恒問道,“隻是這法子過於凶險,他不想我們用……但你也知道吧?”

“我知道又有什麽用?就算當年的先祖,也是要冒極大風險!”李媚心煩意亂地回答,“以我們兩個的水準,和送死也沒什麽區別……”

“總要說出來才知道!到底是什麽法子?”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李媚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找到傷他的妖物,取其血和藥!若是心頭精血最好!”

楚恒瞪大眼睛,啞口無言。

用傷到他的妖物的精血來入藥?

要去取那頭狐狸精的精血?

他和李明費盡心思才從如意手裏逃出來,現在要回去取她身上的血?拿什麽去取?以楚恒這點本事再跑到如意麵前去,如意給他留個全屍就算是今晚要減肥了……

回憶起如意之前那勢如閃電的一抓,楚恒仍是心有餘悸,若不是李明衝過來把他撞開,這五個血洞就是開在自己身上的,現在躺在**奄奄一息的,是楚恒自己!

但是……

為什麽就不能是自己?

同為降妖伏魔的戰友,自己的命就要寶貴幾分不成?靈文門的獨苗可不算什麽好理由,十大派如今至少滅一半了!

總要做點什麽才行。

楚恒無意識地摸著自己腰間掛著的口袋,自己都沒有發覺手指已經用力將口袋抓緊。

“楚道長,你要做什麽?”見楚恒突然表情變得平靜,走入自己房門,李媚不禁好奇追上去,“要不要我幫……呃……”

她推開門的姿勢維持在半空,顯得有點尷尬。

因為整個情景更尷尬。

楚恒正解開道袍上的扣子,試圖將這件外套脫下來,兩個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對望了好一會兒。

“我,要不我還是先出去?”李媚尷尬地擠出一絲笑來。

楚恒搖搖頭:“不必,我就換一下衣服,這身衣服上沾了太多血,隻怕出門就要被官差盤問。”

“你要出門?”

楚恒這時候已經翻出一件新的道袍——隻是這個“新”也隻相對於剛才那件破爛貨而言,本質依然是送入當鋪也抵不了十個銅板的廉價品——他一邊換上新道袍一邊回答:“總要試試才行。”

“試試……等一下!你要去找那隻狐狸精?!”李媚一下子反應過來,“你不可能是她對手!”

“那也不能就此看著李兄慢慢喪命!他是為了我才受此重傷,我決不能坐視不理,既然知道了辦法,我怎麽也得從如意身上放點血出來,大不了敗光家底!”楚恒說著向李媚行了一禮,“李兄就交給你了!”

說完這話,他也不走正門,推開房間窗戶跳了出去。

隻是這動作雖然瀟灑,楚恒還在半空中就隱隱有點後悔:“這種走法,會不會被當做是要逃房錢的?”

幸好客棧後方是一片竹林,沒什麽閑雜人等,自然也不會有人看到一個小道士從二樓跳下來。楚恒輕輕落地,再捏了捏腰間口袋,邁步向前走去,為戰友火中取栗的心思沒有半點消減,卻又多了一點感慨。

口袋裏的符咒好像真的不是很多了,這段日子揮霍得真是很厲害啊……

有必要反省一下了……如果這次還能回來的話!

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沒人知道這城裏還潛伏著一隻大妖,舉手投足間就能血流成河。

楚恒混在人流中,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

沒必要急。反正此去九死一生,走快了反倒有點急著去投胎的感覺……楚恒甚至還倒出自己錢包裏最後幾個銅板,買了兩個大白饅頭,一路走一路啃得頗為歡快,直到前方出現熟悉的景象時,他才在街口停下腳步。

再往前一百餘丈,便會回到那隻妖狐所居之處——不知道如意現在是暴跳如雷,還是板著臉考慮怎麽報複?

就在楚恒要邁入巷口時,他突然若有所覺,猛地回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李媚姑娘,你怎麽跟來了!”

李媚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背上斜插雙劍,一臉認真的樣子:“我為什麽不能來?**躺的可是我親哥,我這個當妹妹的,也應該為救他出點力吧?”

楚恒急道:“你不是她的對手!”

“難道楚道長你就是她對手?”李媚反問,“比起你一個人送死,多一個人總多點把握吧?”

“你要是也出事,你哥怎麽辦!”

“反正若是取不到如意的血,他也死定了。”李媚理直氣壯道,“我還不如過來幫你,在客棧守著他等死有什麽意思?”

楚恒一時語塞:“你們真不愧是親兄妹……”

李媚看著楚恒的為難樣子,突然微微一笑:“四百年來,你是修真十大派裏第一個願意為望州李家赴湯蹈火的人。”

楚恒連忙糾正:“不是為了望州李家,是為了你哥哥救過我!”

“別在意這點區別!”李媚說著越過楚恒,率先走進了巷子,“反正我肯定要去的,楚道長你還來不來了?”

楚恒無奈地搖搖頭,跟了上來。

隻是兩人心理建設做得萬全,懷著必死的決心來到胡宅外麵,卻見宅邸大門敞開,周圍還有一些人在指指點點,不由得大為詫異,楚恒拉了一個人問,才知道今天居然是沈家來娶如意過門的日子,算算時間,幾乎就是楚恒帶著李明殺出來之後不到一刻鍾,迎親的隊伍就到了門口!

這隻狐狸精對自己掌控局勢的能力還真是夠自信……

“現在怎麽辦?”李媚擠過來問。

楚恒喃喃道:“那狐狸定是衝著沈家的寶珠去的,隨時可能動手……你哥也撐不了太久,我們隻能現在就跟過去了!總要找到機會!”

李媚也是瞪圓了眼睛:“你是說,潛入沈家?”

大寧京城內勳貴無數,但說到沈家就隻有一家,兩個人不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目的地所在,然而望著前麵那座豪宅,竟是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

大寧當朝宰相沈懷璧,乃是三朝元老,今年高壽七十三歲,依然耳不聾眼不花,走路都不需要人扶,被天子倚為幹城,朝野上下都覺得老相爺至少還能再撐十年,更不要提他在相位三十五年,門生無數,三省六部裏倒有半數要叫他一聲恩相,。

這樣一位朝廷大佬,即使隻是六個孫子中最不成器的一個要納小妾,自然也有賓客絡繹不絕上門道賀,楚恒和李媚就站在街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各式各樣的轎子一直排到大街上,穿著各式吉服的官員勳貴們從路口就下轎往裏走,更多的人則是在路口周圍打轉,急得滿頭是汗也找不到混進去的門路。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位沈老宰相門口的官怕是三品起步。”楚恒喃喃自語,“這隻狐狸精,搞出這麽大陣仗,當真不怕自己露了破綻?”

李媚顯然也沒料到這麽大陣仗,看得直了眼,但聽到楚恒的疑問,忍不住還是回答:“露出破綻又如何,還有誰能拿她怎樣?”

楚恒想了想,竟是找不到話來反駁。

“看來能讓她忍下來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沒能煉化妖丹,不敢大開殺戒。”楚恒看著前方人頭攢動,低聲分析道,“這麽多朝廷命官,她要動手就是算作幹擾國運,隻怕天劫來得比蒼狼王那次猛十倍!”

“但如果沈家的家傳寶珠到手,可就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了!”李媚咬著嘴唇道,“無論如何,必須阻止她!”

“還要讓她流點血。”楚恒補充。

李媚沉默片刻,苦笑道:“好難啊。”

楚恒抬頭望了望天色:“總有機會的……我猜這位宰相老爺既然威望卓著,想必家裏是極為注重規矩的,娶親這種事,自然更要按老規矩來吧。”

李媚好奇道:“什麽規矩?”

楚恒指了指頭上的太陽:“婚者,昏也。”

古禮,娶婦以昏時,婦人陰也,故曰婚。一場傳統的婚禮,要到黃昏時才能進行,就算是納妾,少了一大堆儀式,至少時辰不能亂改——換言之,現在新娘子應該還在某處靜等黃昏來臨,周圍隻有幾個伺候的仆役丫鬟。

“明白了,那就交給我來找!”李媚掏出一個係了細線的小銅錢,咬破指尖塗了一滴血在銅錢上,就見那銅錢居然浮了起來,遙遙指向一個方向。

楚恒瞪眼道:“……這也行?”

“放心放心,我一向就是這樣尋妖,百發百中的!”李媚說著,真就順著銅錢指示的方向跑過去了,楚恒隻能一臉無奈地跟在後麵,心裏盤算要不要到了僻靜處自己燒一道符來找找看。

所幸李媚很快就停了下來,信心滿滿地指著前麵道:“就是那裏!”

這是一座還算僻靜的小院,離沈府不過一條小街距離,外表看去極不顯眼,和尋常人家無異,任誰也想不到居然是沈府的一處外宅。

楚恒對這個結果自然是滿腹疑竇,但還是如李媚所言推開了院門。

他馬上就知道李媚沒找錯地方。

如意穿著一身淡紅衣服,正悠然坐在院中一棵大樹下喝茶,身上那個血洞也沒了蹤影。她神情恬淡,抬頭看了楚恒和李媚一眼,就好像早知道兩人會來似的:“比預想的還要慢一點,莫非是那個被我打傷的小鬼死了?”

李媚頓時柳眉倒豎,拔出雙劍就要撲上去,楚恒嚇了一跳,伸手想要抓住她卻終歸是晚了一步——倒不是說李媚或如意出了什麽差錯,而是從主屋裏出來了一個丫鬟,看到一個姑娘提著雙劍要衝向如意,頓時大聲尖叫起來:“救命啊,殺人啊!”

楚恒一時無語,隻能搶在丫鬟尖叫得更大聲之前衝過去把她敲暈,再抬頭一看,又有兩個家丁和一個仆婦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如意放聲大叫:“快來人,有歹徒行凶了!”

宅邸裏頓時就衝出七八個人來,每人都是毫不猶豫地撲向楚恒和李媚:他們的思路非常清晰,新娘子萬一出了什麽事,那可是當眾打老宰相的臉,而這裏的人,沒有誰承受得起老宰相的怒火!

李媚避開衝上來的家丁,手中劍尖指向如意:“死妖怪,幾百年道行居然還找替死鬼,害不害臊!”

如意卻根本不接她的茬,隻是“花容失色”地捂住臉,不住尖叫:“救命,救命啊!”

已有兩個膽大的丫鬟跑到她麵前,抓住新娘子的手就要往門口跑,卻見楚恒已經提著桃木劍攔在門口:“把那妖怪留下!”

兩個丫鬟都是嚇得一抖,但隨即其中一個便下定決心,“哇呀呀呀”地叫著向楚恒衝過來,明擺著是要拚命,楚恒也不能真的把她打死,隻能側身讓開,不料這小丫鬟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卻是狠勁十足,順勢抱住楚恒大腿,張口就咬了下去!

楚恒痛得慘叫一聲,終於忍不住把她踢開:“你屬什麽的,咬人這麽痛!”

小丫鬟在地上打了個滾,兀自爬起來還要再衝,如意身邊另一個丫鬟這時候終於想起來大叫:“小琴,快去叫人,快跑!”

那個叫小琴的丫鬟這才反應過來,扭頭就往門外跑去,楚恒哪裏能放她走,也跟著轉身要追,卻見一道幽綠火球從身後射來,打得院牆焦黑一塊,也讓楚恒心中一凜,再追不下去。

他回過身,便見院落裏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人,隻有如意還站在那裏,麵帶譏誚笑容,剛才那逼真的慌亂神情早已無影無蹤了。

“怎麽,終於還是要現出真麵目了?”李媚冷冷道,“是因為迎親時間快到了麽?”

“你搞錯一件事,小丫頭。”如意微笑著用手指遙遙點她一下,“現在時間不夠的是你們——已經有人出去呼救了,用不著半刻鍾時間,便會有大批人馬趕來,到時候我看你們怎麽脫身。”

“那是要抓緊時間了!”李媚嬌叱一聲,騰空而起,雙劍映出耀眼光芒,“納命來!”

如意輕笑,雙手一拍,頓時平地裏卷起一陣狂風,生生把李媚吹得落到另一處,但這時候楚恒也跟著衝了過來,他手中符籙依然是雪花般飛出:“妖狐,你今日跑不掉!”

如意看著這符咒大陣不禁眉頭微皺,身形鬼魅一般飄到院落另一側:“可笑,上午才被我打得落荒而逃,是哪裏來的自信?”

“就憑邪不勝正!”

如意再次躲過楚恒的桃木劍,撇嘴不屑道:“這麽老套的話,也虧你還信。”

楚恒揮手,幾道雷從天而降,打在如意身邊:“你不過是妖物而已,有本事你不怕雷劫!”

“雷劫我自然是怕的,但你別忘記,我是狐妖。”如意微微一笑,又把掙紮著爬起來的李媚舉重若輕地一掌拍飛,“幻術惑人,才是狐妖的得意手段,我有一萬種法子,可以讓你們這些凡人乖乖把我要的東西奉上,哪裏需要去做一些招引天劫的事情?”

楚恒哼了一聲:“今日有我在,你就別想再蠱惑人心!”

楚恒想起自己上午的狼狽樣,頓時也覺得心虛起來,但嘴硬還是要的:“此一時彼一時,這次絕不會再上你的當!”

如意還待說什麽,突然眼神一凝,厲聲道:“小道士,你又搞什麽鬼?”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跟你廢話這麽久?”楚恒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手中桃木劍——這把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貼滿符籙,此刻更是熊熊燃燒起來,有如一支刺破黑暗的火炬!

就連李媚也遠遠地吞了口唾沫:“這……這種散發出來的靈力……他還說他們宗門不出劍仙!”

“門內秘術,乾坤炎離劍!”楚恒大喝,“今天我看你到底多耐打!”

說著,他揮舞這火劍向如意衝了過去!

如意臉色大變,手中指尖連彈,十幾發幽綠火球擊出,但全都在這火焰麵前灰飛煙滅,連一點殘渣也沒剩下!

“我說了邪不勝正!這是天地浩然正法,你這樣的妖物休想接下!”

在這仿佛要焚盡一切的烈焰威逼下,如意發出了一聲尖叫。

一隻身長近丈,拖著幾條尾巴的巨大紅狐出現在剛才如意所站之地,這隻狐狸張口噴出一股青氣,竟硬是抵住了楚恒的烈焰劍,但這烈焰沒有絲毫消減之勢,受這一阻,居然火焰一晃又增強了幾分,直有將紅狐整個包裹在內的趨勢!

“昔日靈文門長輩,用這招連妖族長老也能斬成兩半!”楚恒用力將劍劈下,“受死吧!”

然而那抵住火焰的阻力突然消失了,炎離劍重重揮下,地麵砂石飛濺,花草俱焚,唯獨不見紅狐的影子!

一個聲音自楚恒側方響起:“但這不是當年,你也不是靈文門的長輩。”

楚恒還未來得及往側方看一眼,一股巨大力量便猛地襲來,將他重重轟飛,直到撞上院牆!

“楚道長!”李媚聲音似乎是從極遠處傳來,楚恒強抑住喉頭湧上的鮮血,勉力抬頭望去,隻見如意依然漂浮在空中,語氣冷漠如冰:“能逼出我的本相,不愧是靈文門的壓箱底手段。若是當年,若是你的長輩在此,我現在定然隻有投降等死的份兒,可惜——你現在什麽都不是。”

桃木劍已經恢複原狀,遠遠地掉在地上,楚恒卻嘶啞著道:“不看你的傷……還挺有說服力的。”

如意左肩焦黑一片,更有淋漓鮮血從肩頭流下,將半邊身子都染成赤紅。

乾坤炎離劍果然是靈文門大殺器,即使在這個法術要大打折扣的時代,依然能給她造成重創!

如意哼了一聲:“死到臨頭,還油嘴滑舌!”

楚恒還要嘴硬兩句,卻見李媚縱身跳起,攔在楚恒和如意之間:“有我在,你休想動楚道長一根頭發!”

“李家妹子,不要逞強……”楚恒咬著牙,撐著身邊一棵樹站起來,“你不是她的對手!”

“你也不是啊!”李媚回了一句,“今天我們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拚贏,要麽拚死!”

如意眯起眼睛:“你們隻有一個選擇。”

李媚隻來得及舉起雙劍護在胸口,對麵數不清的幽綠火球就已經飛了過來,幽綠色的火海刹那間將李媚淹沒,然而還沒等楚恒有所反應,這火海中便閃現出一片白光,接著火海便被一掃而空。

李媚依然站在原地,身子不斷起伏,顯然是體力消耗極大。她身上衣服也有不少地方被火焰燒破,露出雪白的肌膚。

如意有點意外地挑起眉毛:“你手上那兩把劍不錯。”

李媚一言不發,雙劍挽出耀目劍花,衝向如意。

這是楚恒第一次看到李媚施展出真實實力,雙劍翻飛如風,攻勢一波強過一波,疾風驟雨連綿不絕,楚恒看得瞠目結舌,自己盤算了一下:若是手上符咒不夠,大約兩個照麵就能被斬作十七八段,難怪這丫頭年紀不大卻能和兄長一起遊曆江湖,且不說獵魔人的能力,憑這身手也不必怕什麽盜匪馬賊……

但她麵對的卻是有四百年修為的大妖!

李媚的攻勢隻持續了很短時間,便被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攔下。

“劍是好劍,你卻差太多。”如意淡淡道,“你連這法器一半的威力也發揮不了!”

這來回幾次交手,楚恒也稍微摸清了如意說話的習慣,聞言頓時失聲道:“快退!”

但他還是喊得晚了一點,如意的另一隻手已經猛地插入李媚腹部,頓時鮮血噴湧而出!

如意卻沒有得手的喜悅,反而抬頭望向李媚:“小丫頭,明明有機會,為何不躲?”

李媚一臉都是冷汗,卻笑了出來:“不這樣……怎麽抓得住你!”

說話間她手中雙劍猛地斬落,如意大吃一驚,連忙抽手疾退,卻還是被雙劍在手臂上斬出兩條大大的口子:“你這賤婢!”

李媚已退到楚恒麵前,將一個牛皮口袋牢牢紮緊:“總算是搞到了她的血!”

楚恒望著她腹部血跡範圍越來越大,也是看傻了眼:“還說這個作甚,快點包紮傷口!”

李媚微微一笑,將牛皮口袋拋給楚恒:“哥哥就拜托你了……這裏我來斷後,你走!”

“還想走?”如意冷冷道,“你們這次表現當真出乎我意料,但是我說了,你們全都得留下來!”

楚恒心中警兆大作,但還是將口袋塞回李媚手裏:“李姑娘,你把這玩意給我,我也不會用啊……還是我來擋住她吧!”

如意又是幾個幽綠火球射過來:“好大口氣,那就先除掉你!”

“李姑娘,有一事拜托。”楚恒說著竟是將腰間那個從不離身的口袋解了下來,“若是逃出去,勞煩將它送回靈文門山門……交給那位刑部主事王大人也行。”

“你瘋了啊!”李媚大叫,“沒了這些符,你要怎麽打!”

“啊,我差點忘了!”楚恒連忙從口袋裏又摸出一遝符紙來,“大概勉強夠用了吧……主要是裏麵那幾本師門典籍,失傳了未免可惜,你要是能學一點我也不反對……”

“學個鬼!你自己去學!”李媚眼睛紅了一圈,帶著哭腔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外人看那些東西是一片空白!”

這次換楚恒滿不在乎地一笑:“禁製都解除了,別擔心!不過小心別落到妖怪手裏,所以你現在得趕緊跑!”

“我……”

如意一直沒有任何動作,隻靜靜看他們兩人對話,此刻終於出聲:“真是蠢到無藥可救。”

“什麽?”楚恒愕然回頭,就見眼前一花,如意竟是已經出現在眼前,隻輕輕一掌拍出,楚恒便高高飛到空中,一口鮮血終於噴湧而出!

這一擊給楚恒的傷害比之前更重,他摔在地上,隻覺得好似有一塊大石壓在胸口,連喘氣都異常艱難,隨即卻有一陣香風撲麵而來,身子被什麽香軟的東西包裹住了。

他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是李媚抱住了自己。

“走……快走……”楚恒吃力地說,“我還能再阻她一次……”

李媚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

“你……真的是個好人。”她輕輕扶楚恒坐好,接下來卻做了一件楚恒打破頭都想不到的事。

她竟是收起雙劍,一步步向如意走了過去。

“李姑娘,你要做什麽!快離開那隻妖狐!”楚恒心中大急,卻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隻能坐在那裏大叫,“你是打不過她的!”

如意搖了搖頭,語氣中說不盡的譏諷之意:“直到現在,你還沒發現自己是最大的那個蠢貨。”

“你說什……”楚恒的話突然好像被誰堵在了嗓子眼,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李媚已經走到如意身前,卻沒有任何要與如意為敵的意思,反倒是與如意並肩而立。

望著這情景,楚恒終於反應過來,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你們……是一夥的?李媚,你們望州李家……果然還是在和妖族結盟?!”

李媚表情平靜,輕聲道:“你錯了,楚道長,望州李家沒有和妖族結盟。”

“那你為什麽……”

“因為她根本不是望州李家的獵魔人啊,蠢貨,望州李家兩百年前就絕後了。”如意冷笑道,“我方才已經說了——也不知道是誰被狐妖迷得原地打轉?”

如果李媚是狐狸精,那麽李明呢?那麽他們受的傷呢?那麽他們這一路上的行動呢?

然而這一切也都說得通了:為什麽李家兄妹死活不願意接受他的符籙,為什麽能得到蒼狼王的消息,為什麽能和如意合作,為什麽提到望州李家時始終不說是自己家……

……就說李明拿“望州李家”發毒誓發得那麽利索!

“為什麽?”他現在隻問得出這句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要問出什麽來,更沒指望對方答話。

“當然不是為了你。”如意卻真的回答了,“狐鳴篝火,足以挑動天下大亂,三隻狐狸精處心積慮,謀劃這麽久,折騰得這麽複雜,你以為自己有這麽大臉皮麽?”

“當日你師傅和本族長老青丘子得道升天,驚動了全族,族長下令讓我們務必要拿到你們靈文門的煉丹秘籍。”李媚手裏依然提著那個裝著典籍和符籙的口袋,“但靈文門的秘籍帶有禁製,旁人無法觀看,必須有本門弟子解開禁製……”

“所以你們找上了我。”楚恒低聲道,“什麽蒼狼王,什麽望州李家,什麽沈府寶珠,都是幌子?”

如意撇嘴道:“那倒不是,本來我在京城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蒼狼王的破綻,奪他妖丹,沈府的寶珠我也確實有興趣,不過兩個族內小輩找上門來,讓我順便多撈點好處我更不會介意——隻是沒想到你竟真的這麽蠢,這麽快就把門內典籍乖乖奉上,我本以為還要再磨一段時間呢!”

李媚微微蹙眉,小聲道:“如意姐姐,時間不多了。”

如意展顏一笑:“小道士,放心吧,我不會殺你……自有人動手!”

說著,她伸手一抓,竟是抓了一個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如意”在手中,隻是這個如意臉色慘白,身上還有幾道致命傷口,一看就已經氣絕。如意將這冒牌貨往地上一丟,朝楚恒揮揮手:“下輩子見啦,小道士。”

楚恒就呆呆地坐在那裏,看對麵兩人身形逐漸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院落外傳來喧嘩聲,一群身強力壯的家丁衝入院子,大喝:“凶犯在哪裏!”

剛才跑出去的小丫鬟一眼便看到楚恒,指著他大聲尖叫:“這裏有一個!”

接著更多的驚呼傳來:“少夫人死了!沒氣了!”

“不要放走凶手!”

楚恒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被當頭一棒打暈了過去。

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光線黯淡的房間中,外麵依稀有油燈如豆,映照出一道又一道鐵柵。

他正身處某座牢獄中。

隻是想起之前遭遇,楚恒不由得無語。

口口聲聲說要和狐狸精過不去,最後卻是在狐狸精身上栽了最狠的一跤,現在搞不好還要償命!

往日裏常暗自嘲笑那幾個倒黴的師門長輩,沒成想自己反而才是門內的最大笑話!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牢房外卻傳來了人聲,接著一個人提著一盞燈籠,就這麽打開牢門走了進來。這人把燈籠掛在高處,讓光亮照亮自己的臉,扭頭問楚恒:“早讓你走,你非賴著,現在感覺如何?”

楚恒看到這人,頓時苦笑起來:“王大人,你還沒離開京城呢?”

來人赫然正是刑部主事王峰,他聽到這話也是攤手:“老相爺的孫子要納妾,怎麽也得送上賀儀才敢走……隻是沒想到你居然能鬧出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你還真幹掉了那隻狐妖?”

楚恒長歎:“被擺了一道!”

王峰蹲下來,給楚恒解開幾道鐐銬:“不能全給你解開了,這是刑部大牢規矩,我也不能破……好了,說說你們都幹了什麽吧,那兩個望州李家的人沒幫上忙?”

楚恒用剛剛解脫出來的一隻手捂住臉:“王大人,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雖然丟臉,但楚恒還是把整件事從頭到尾說了出來,王峰聽得不住搖頭:“你也是倒黴到家,三隻狐妖一起算計你,想不中招可真不容易……古話說得好,狐鳴篝火,魚腹藏書,這狐狸精的話,果然一個字都信不得!”

“現在說這個也晚了。”楚恒有氣無力道,“師門典籍被騙走,這是大事……王大人,可有什麽法子追上他們?”

王峰聽得這話,卻是收起剛才的輕鬆表情,板起臉道:“你還想著追狐狸精?現在你是在刑部大牢裏,身上背著一條人命,我直到明天天亮之前都還是刑部主事,這個點兒專程過來看你,你以為是給你送花嗎?”

楚恒呆了一呆:“王大人,是那位沈宰相讓你來的?”

“差不多吧,相府傳話過來,刑部上下緊張無比,生怕沒遂了老相爺的意,最後想起我剛剛立了功,就算稍有差池老相爺也不會為難我,就把我派過來了。”王峰悻悻道,“就差一天啊,我明天早上就打算離開京城去赴任的!”

楚恒頓時心虛:“莫非……是讓你來刑訊逼供?”

“那當然不是,刑訊逼供有什麽意思,能讓你供出什麽來?”王峰回答,“你今天闖得好大禍事,老相爺三十年來沒這麽丟臉過,雖然為了相府聲譽,不能當場打死你,但刑部上下對老相爺的意思也非常清楚——不需要審訊,今天晚上,就務必要你性命!”

“你這蠢到家的小道士有什麽好看?”王峰沒好氣道,“倒是明天早上若交不出你的屍體,老相爺就要找我麻煩了,到手的知府位子丟了事小,搞不好我也要關進來!”

“等一下,王大人,我們好歹有點交情吧?”楚恒忍不住想掙紮一下,“看在長輩們當年的交情上,能不能讓我再在這裏多活幾天?”

王峰已站起身來:“別廢話,好好配合,大家都能早點收工!”

牢門外不知幾時站了兩個獄卒,都是膀大腰圓,滿臉凶相,一看就不知道在牢裏下過多少黑手,現如今楚恒沒有一張靈符在手,又是傷痕累累,隻怕還不夠他們一隻手掐死的。

楚恒無助地喊:“王大人,給個麵子……”

王峰不耐煩地揮揮手,轉過身去對獄卒下令:“動手,利索點!”

這是楚恒在刑部大牢的最後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