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愚蠢的地球人
天空慢慢從深黑色變成了鉛灰色，讓亮度勉強維持在可以用肉眼看清東西的程度。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裏，隨著時間逐漸移向正午時分，這個亮度會逐漸增強到一個雷雨之前的陰天的程度——然而光線不會更強了，這是這片大陸能享受到的最明亮的自然光，在之前的四十多年如此，在之後的至少二十年裏也會同樣如此。
一台裝甲指揮車駛過泥濘的道路，指揮官是一個臉色和天色差不多陰沉的少校，此刻他正皺著眉頭看頭盔麵板裏跳出的一份報告：“昨晚他們還在這裏？”
“是的長官，我們已經重建了現場，他們至少在這裏停留到早上五點。”一個士兵在通訊頻道裏回答，“從現場痕跡來看，應該是四台MF1，兩台重盾，還有至少80名機甲步兵。”
“和情報裏的數字吻合，就是那支什麽混編第六小隊。”少校自言自語著轉向指揮車裏的其他人，“但是我們的飛機居然昨晚沒有發現他們？”
一個中尉有點尷尬地回答：“我們昨晚用的型號是KF4無人戰鬥機，它隻對熱源敏感，如果目標掩蓋了自己的發熱部位，是可以躲過KF4偵察的……目標部隊如果提前準備的話，可以做到這一點。”
“MF1還好說，重盾至少需要五個小時來冷卻才能躲過KF4！還有那群機甲步兵……他們整晚都在使用自循環係統？他們不知道這會加速消耗裝甲動力？要知道他們在到達第五戰區之前都不可能有補充！”少校聲音慢慢變得高了起來，“我們能派出的戰鬥機有五種，而他們的手段隻能躲過KF4！但他們偏偏就賭對了？！誰來說服我，作戰部裏確實沒有同情他們的家夥在通風報信！”
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指控，指揮車裏幾個人麵麵相覷，始終沒有人敢接這個嘴。
少校也知道自己隻是在無謂的發泄，所以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下達命令：“繼續追蹤。”
“但是長官……”之前說話的中尉顯然是這輛車上唯一有發言權的，所以他提出了一個疑問，“那不過是一百多人的殘兵而已，他們要去第五戰區的話，路上的守備部隊就足以解決他們了，為什麽還需要我們專門去追？”
少校臉色又陰了兩分：“我怎麽知道？這是上頭直接下的命令，我們也隻有執行！”
指揮車前方的兩輛偵察越野車已經重新啟動，指揮車也再次發出轟鳴，少校的聲音在所有人耳邊響起：“記住，我們的任務隻有一個，就是把這支部隊徹底鏟除，絕不能放一個人到達第五戰區！”
如果是在平時，這道命令隻會被老兵們看做是小題大做：在己方的主戰場，以近十倍兵力和全方位情報壓製的優勢對付一支連後續補給都沒有的臨時組合的烏合之眾，還能調動其他單位的友軍協助追剿，這種行動有什麽懸念可言？
但是現在，正有一個流言悄悄地在士兵們中間流傳開：“那支部隊裏有‘突變者’！”
***
“混編特遣第六小隊”在一處小河邊停下了腳步。本來按照趙宇的意思應該加快速度前進，但這支臨時拚湊成軍的部隊顯然有更複雜的關係要梳理，結果就是大家浪費極寶貴的時間留在這裏，各部隊的直接主官則是在旁邊的樹林裏開會，天知道要聊什麽。
“老頭子，你知道麽，有人說你是突變者。”留在駕駛艙裏的亨特突然開口道。
趙宇這時候正把腦袋伸出“死亡使者”的頂蓋透氣，聽到車裏的聲音愣了一下：“啊？什麽？”
“突變者啊，老頭子，你有什麽感想？”
趙宇回憶了一下“突變者”的概念，聳聳肩：“我可沒那本事。”
所謂突變者，是最近兩年才出現的新概念。由於巴特明斯人對冷凍者們的改造激發了“特異功能”，這引起了各國政府的注意，掀起一股對人體潛能的改造開發熱潮，當然這股熱潮主要是在軍方蔓延，據說有大批士兵被進行極端基因改造，試圖引發更強的能力，然而大部分人都失敗了，運氣好的沒有絲毫改變，運氣不好的丟了性命，運氣更壞的則是已經喪失了“人類”的特征，淪為悲慘的試驗品。
這種改造試驗毫無疑問是違背人道主義的，巴特明斯人也明確表示不會對試驗提供技術支持，但在這個瘋狂的年代，又有誰在乎這些？隻要“限航令”和“死亡倒計時”還在，這個瘋狂的時代就會一直不擇手段。
不過也有消息說，試驗以極低的機率出現了“成品”。被稱為“突變者”的被改造者也不知道是觸發了哪一組基因的潛能，擁有了完全超越人類的超能力，成為各國軍方的寶物，也有更離譜的消息說已經有突變者作為成編製的部隊出現在戰場上了。
“你覺得有沒有突變者？”亨特問。
趙宇搖搖頭：“我不知道……在我那個時代，對人體的研究才剛剛起步，各種幻想作品裏把人體潛能描寫得天花亂墜，好像一切皆有可能，但現實是另一回事。”
“和外星佬比起來，我們現在也是在起步階段。”亨特同意趙宇的話，“這個時代的人在出生前就被調整過基因，我們每個人都能健健康康活到兩百歲——如果不被幹掉的話。外星佬的科技不服不行，連他們的技術都搞不定，地球人靠自己就能成功？嘿，你能相信？”
趙宇摸著自己的頭：“但是巴特明斯人也對地球人類的潛能摸不透，不是麽？”
“外星佬的話永遠不要相信，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故意這麽說，誘導人類幹蠢事？”亨特陰沉沉地說，“當年要不是他們故意誤導，地球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
“我倒覺得他們……算了，我們不討論這個，我和你有代溝。”趙宇苦笑，“考慮到我們還要並肩作戰很久，這份友誼還是保持下去的好。”
“你說得對，老頭子，畢竟我們都是地球人，不能為了外星佬傷了感情。”
所有在這個時代出生的地球人，都對巴特明斯人耿耿於懷，認為是他們毀了地球的希望。
第一次星間戰爭結束後，地球和巴特明斯的合作一開始還是非常成功的，外星人慷慨地提供自己的技術給地球人做參考，地球則是絞盡腦汁把這些領先自己幾百上千年的技術運用到地球文明上，地球文明從這一刻起就像是捆在外星火箭上發射的衛星，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往前飛奔。
2070年，原本連月球都懶得開發的地球人類第一次登上了火星。
2088年，地球人踏上木衛二的冰雪大地，雄心壯誌要在這裏建一座基地。
當然也少不了拿著高科技的群毆，2092年到2094年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打得轟轟烈烈，但這一次交戰方使用外星科技打成了宇宙戰，居然對地球環境沒什麽影響，更諷刺的是所有參戰方用的是同樣水準的技術，連武器製造流程和周期都一樣，在資源消耗上的差異也可以忽略不計，戰爭演變成長期僵持局麵，可能一百年都無法分出勝負——在發現這一點後，大家明智地簽訂了停戰協議。
地球再度恢複和平，技術繼續突飛猛進，巴特明斯人依舊有求必應，一切看上去都美好無比。
唯一讓地球人覺得有點不放心的，是巴特明斯人似乎一直對慫恿地球人前往太空探險很有興趣。從和地球達成第一份合作協議後，他們就主動開放了搭載星際飛船的資格，允許任何地球人免費乘坐他們的星際飛船前往浩瀚無垠的宇宙，固定航線為前往10光年外的波江座恒星“天苑四”——那裏據說是離地球最近的地外文明所在地，也是文明聯合體的邊境，可以通過那裏前往更繁榮發達的其他文明。
想法很好，問題是在這個服務最初成了罪犯逃脫法律製裁的方便之門，直到罪犯們醒悟到，這趟旅程需要冷凍75年，今生可能再也看不到同胞和聽到地球的消息，而且不提供返程票（按照巴特明斯人的話說就是希望地球人勇敢地外出探險而不是留在家園），這種事情和終身流放沒太大區別，他們才消停下來，取而代之的旅客是在地球上無所留戀的人、一無所有的人、地外文明重度愛好者等等。
除了開放航線，巴特明斯人還一直提出建議，希望地球文明盡早製定離開太陽係進軍宇宙的計劃，因為這可以體現地球文明的進取心——這個建議當然也受到地球人的警惕，很多人質疑外星人的動機，須知地球文明進入太空時代也不過百餘年，在宇宙中隻是菜鳥一隻，怎麽能幼稚到以為太空中都是和善可親的鄰居，不會對自己造成絲毫威脅？以現在地球人的技術水準，就算離開太陽係也是分分鍾被人打爆的命，搞不好還會被那些攻擊性文明順藤摸瓜殺到太陽係來把人類滅種……
總之地球人已經打定主意，要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邁進，那些前往波江座的愣頭青姑且不理，地球文明的主體規劃必須穩妥慎重，我們既然有這麽好的條件，為什麽不先開發自己的星係呢？為什麽非要好高騖遠地窺伺遙遠的地外星係呢？
巴特明斯人一直對此保持沉默。
直到被後世地球人稱為“審判日”那一天的到來。
***
趙宇停止自己對“往事”的思考，遠遠看見博格從樹林走出來，一臉不爽的樣子好像被人欠下了一屁股債。
“怎麽了車長？”
“那群蠢貨，他們還是要自己行動。”博格沉著臉說，“他們不相信我。”
趙宇呆了一下，反應過來：“是不相信我吧？”
“也是不相信我。”博格冷冷地道，“我一再為你的能力做出保證，但他們不願意相信。”
“所以？”
“隻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人會跟我們的車走。”博格煩躁地看著四周，“這群蠢貨，隻會帶著自己的人去送死！”
亨特吹了一聲口哨：“愚蠢的地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