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美國末日
在2112年7月3日之前，沒有誰能想到人類可以瘋狂到這個地步，就像在2001年9月11日之前，沒人能想到有瘋子會劫持民航客機去撞摩天大樓一樣。
在趙宇那個時代，好萊塢編劇們敢讓恐怖分子提著槍衝進白宮亂掃，綁架總統，拿一整個城市當做籌碼跟政府談判，但他們不敢真的毀掉一個現實裏存在的城市，更不要說幹掉全人類；如果一定要出現這種事情，那麽罪魁禍首必須是外星人，超能力者，自然天災……總之不會是地球人類，地球人瘋不到這個程度。
直到2112年7月3日。
第四次世界大戰仍在持續，兩年前歐洲共同體的技術交換刺激到了地球上所有勢力，戰爭以更激烈的方式進行，而恐怖組織、雇傭兵、私人武裝等不受控製的軍事組織也在爆發性的增長，終於在這一天到達了頂峰。
一群和美國持續抗衡一百多年，甚至美國使用外星科技也沒能斬草除根的極端人員，在2112年美國國慶日的前一天進入了懷俄明州。
然後他們做到了隻有在最瘋狂的科幻小說裏才有地球人敢做的事情——他們引爆了黃石火山。
就像科學家一直擔心的那樣，沉寂60多萬年的超級火山像一枚超巨型炸彈一樣噴發了。噴發時造成的地震波強到令地球上一半的檢測儀器失靈，巨大的衝擊波當場推掉了方圓數百公裏內的所有東西，火山灰在幾個小時裏就讓北美大陸陷入黑暗，落基山脈有三分之一消失無蹤，和黃石火山毗鄰的懷俄明州、愛達荷州、蒙大拿州的地形幾乎被地震完全改變，大地震一直蔓延到更遠的北達科他、南達科他、內布拉斯加、猶他、科羅拉多、內華達等州，有五千萬美國人直接在這次災難中喪生，另外有兩千萬人在之後死於空氣汙染、地震和其他的次生事故。
這是人類曆史上最嚴重的人為災難，史稱“大噴發”，在足足一個月的時間裏，從太空中遙望地球，北美大陸都被黑暗籠罩。
這場災難甚至驚動了外星人，巴特明斯人有史以來第一次主動出手，向大氣層釋放了大量被他們稱為“抑製粒子”的東西，將彌漫在大氣中的微塵和火山灰牢牢束縛在北美大陸上空，使得長冬沒有擴散到全世界。但美國人並不因此感激外星人，因為接下來的足足二十年，美國都處於黑暗之中。
農業崩潰，生態崩潰，接下來是工業崩潰。如果說毗鄰大西洋的美國東部地區還能受到一些救助，美國西部就徹底變成了末日世界。抑製粒子會把所有在天上飛的東西扯下來，令人難以忍受的毒氣和岩漿還在沿著落基山脈肆虐，幾乎完全切斷了通往西部的道路，隻有德克薩斯州南部保留了一條狹小走廊可以到達新墨西哥州，再通過新墨西哥向更西邊的地區提供一些幫助。
但是杯水車薪，新墨西哥的救援隊最多到達亞利桑那州和加利福尼亞州，更北方的地區，也就是更接近黃石的地區，內華達、俄勒岡等地，人們隻能通過斷斷續續逃出來的幸運兒描述那邊是如何的地獄景象。
在這種情況下，新任美國總統做出了一項決定：以美國殘存的力量與歐洲共同體聯合，以保證美國最大的權益，而好似無底洞一樣看不到希望的美國西部地區，需要暫時的……放棄。
停止補給，停止救援。西部已經沒有救了，無論如何，那片地區在一百年內都不可能重新建立起城市。與其源源不斷地進行這種絕望的援救，不如讓西部的幸存者去東部，等美利堅的創傷愈合，再重新開始建設西部。
但是決策者們忘記……也可能是有意忽視了一點：大部分的西部幸存者們根本沒可能活著到東部去。與此相對，在得知西部被放棄之後，幾乎所有還活著的西部公民都憤怒了，敵視情緒在劫後餘生的人群中瘋狂傳播，在黃石火山噴發後的第十年到第三十年這二十年期間，東西部的意見分歧越來越大，最後一部分殘存的西部人成立了“西海岸共和國”，宣布脫離美利堅合眾國，這當然引起了東部的強烈反應，已經略微緩過一口氣來的東部向西部發起攻擊，卻進一步引發了西部的怒火：“我們絕望的時候，你們放棄我們，我們要自己掙紮求生的時候，你們卻要阻止？！”
更多的西部人加入了西海岸共和國，“大分裂”時代終於達到了頂峰。2133年，第二次美國內戰爆發了。
戰鬥最初在德克薩斯州和新墨西哥州展開，隨著北美大陸天氣的逐漸穩定，北線也展開了戰事，東部軍隊繞道加拿大從北方開始進軍，戰線迅速分為南北兩條。但以為自己穩操勝券的東部軍隊卻遭遇了迎頭痛擊：他們麵臨的“西海岸國民軍”依然保持了相當強的戰鬥力，兵員素質也不像是遭受了好幾年饑荒的樣子。
事情很明顯，有別的什麽力量介入了這場戰爭。
一直忙於恢複國內秩序的東部決策者們抬起頭來，終於發現世界已經改變了。
因為黃石火山的爆發，幾乎所有美軍駐國外基地的兵力都在第一時間試圖趕回美國本土，其留下的真空地帶迅速被填補，比如說在歐洲，俄羅斯就一口氣把勢力範圍擴展到了巴爾幹半島，連德國邊境都能看得到囂張的雙頭鷹旗，這也是歐洲共同體急著和美國加強聯係的原因——在要死不活的打了幾年名不副實的世界大戰後，東邊的巨熊等這一刻已經要等瘋了。
為了抗衡俄羅斯，歐洲共同體不得不把更多注意力轉移到東線，對美國來說，要搞定西部的叛亂者就隻能靠自己。
但西海岸共和國也並非孤立無援。
夏威夷在黃石噴發造成的海嘯中損失不輕，但它總算是緩了過來，還繼承了幾乎完整的太平洋艦隊，這支強大的海軍艦隊是西海岸共和國的最大憑仗之一，而以夏威夷為中繼站和後方基地，亞洲的援助源源不斷地到來。
最初亞洲對西海岸共和國的援助主要是糧食，在西海岸下決心交出了一批軍事科技後，他們獲得的援助清單裏又多出了各種軍事設備。亞洲現在的局勢非常微妙，中亞地區幾乎都被俄羅斯控製，西亞則被幾個大勢力瓜分，至於東亞……現在也已經塵埃落定。
從趙宇了解的情況來看整個進程是這樣的：在第七艦隊匆匆趕往夏威夷後，日本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宣布作為一個“沒有軍隊的不正常的國家”已經太久了，他們要在東亞獲得更多的權利——壓製了自己一百年的霸主走了，這是多麽令人歡欣鼓舞的事情！任誰也阻止不了我們重新崛起，有誰不相信的話，就來試試我們的意誌吧！
但他們的悲劇在於，在大陸上還有一個作為鄰居的龐然大物，同樣已經忍了美國人很久，也不打算放棄這個機會。
平心而論，因為之前有美國的各種提攜，日本海上軍事力量在科技水平上算是領先東亞的，隻可惜當數量優勢達到一個程度的時候，技術水平就不怎麽好使了。僅僅三個月時間，日本人就在力量對比懸殊的幾次海戰中喪失了幾乎所有的軍艦，狼狽退守本土四島，而當掛著八一軍旗的軍艦編隊繞過大半個日本，出現在位於東部的東京灣時，日本人隻剩下一個選擇，就是繼續當他們的不正常國家。
而那位鄰居在按住日本亂打的同時，還有餘力派出南海艦隊去東南亞逛一圈，向沿海諸國表達一個親切而明確的問候：還有誰不服？
局勢很清楚，在美國人離開東亞以後，這一片有資格當老大的國家隻有一個。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沒什麽懸念了，決定西太平洋沿岸霸主地位的過程用了接近半年，但這件事搞定以後，統合這片地區就隻用了一個月。現在，名為“西太平洋同盟”，簡稱“WPA”（Western Pacific Alliance）的國家聯合體，是西海岸共和國的最重要盟友，它的勢力範圍包括整個東亞和東南亞，一部分西伯利亞（俄羅斯為了籌措西進資本把大約一百萬平方公裏的土地“托管”了出去），印度也捏著鼻子加入進來（在被同樣痛打一頓，並損失了東部的幾個邦之後），另外還有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兩個表示願意“協助”WPA的外圍國家算是合作夥伴。在西海岸共和國成立之前，WPA就開始向北美西部提供援助，每個月會有大量的物資從日本和澳大利亞裝上貨船運往夏威夷，再從夏威夷運往北美大陸西部，正是這些援助物資讓無法得到東部救援的俄勒岡、內華達等地區緩了一口氣。
當然，WPA從來不做虧本生意，西部付出的主要代價就是技術，所有的技術。WPA的人（主要是中國人）來到西部，帶走所有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從圖紙數據到設備實物成品再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和斯坦福大學，全數打包，一些幸運的原美國西部公民（主要是技術人員）也獲準到WPA的勢力範圍內定居，WPA為他們提供廠房，提供人力，提供實驗室，提供經費——隻要你在研究能讓人類逃出太陽係，或者抵禦那個伽馬大炸彈的技術；你也可以試著研究其他什麽東西，做出來之後試著丟給巴特明斯人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解鎖什麽技術了呢？
當然，這一切對於依舊在北美大陸奮戰的人來說，顯得太過遙遠了。
美國的第二次內戰持續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不管是WPA，還是俄羅斯主導的“斯拉夫統一戰線”，抑或是美國東部和歐洲共同體組成的“大西洋聯盟”，都默契地把這片戰場作為各種新技術的試驗地，尤其是“突變者”的研究，幾乎90%的研究室都設在北美大陸。而不管任何一方都沒有讓戰爭停手的意思——這片大地上有試驗品，有技術力量，有符合文明社會的秩序，難道要結束這一切，把研究室搬到打得烏煙瘴氣的非洲和南美去嗎？那兩個大陸現在才是徹頭徹尾的黑暗地帶呢。
而對於交戰雙方來說，曾經團結一致、世界最強的美利堅合眾國早就成了曆史，戰場上的士兵已經全都是戰爭中出生的年輕人，厭惡對方是無須懷疑的既定事項，東部人覺得西邊都是不識抬舉的共和國蠢貨，西部人認為東邊都是趁火打劫的聯盟混蛋，隻有那些六七十歲甚至更老的家夥才懷念戰前時光，並發出希望國家重新統一的夢囈。
趙宇很幸運，他的冷凍櫃存放在俄勒岡大學——那是巴特明斯人直接控製的少數場所之一，再瘋狂的地球人也不敢，也不可能進入那裏，黃石火山的破壞也沒有傷及那裏，所以趙宇得以按照複蘇名單上的順序順利醒過來，這時候抑製粒子已經工作了幾十年，大氣恢複到一個相對還算能生存的環境，他逃過了最初幾年的地獄時期。
趙宇的問題在於，他對這場持續四十多年的戰爭沒有絲毫共鳴。
對他來說，美國西部和東部人的差別並不大，他對外星人沒有太多惡感，應征加入軍隊也隻是為了尋找更多的真實感和存在感，畢竟癱在**好幾年之後，作為一個年輕人還是要找點刺激的事情來做的。反正又不是在自己的祖國和同胞打仗，顧忌什麽？
所以他現在在這裏，在一台蜘蛛戰車的駕駛艙裏，剛剛撤離一個戰場，正奔赴新的戰場。
但現在，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煩惱變成了：我為什麽要打這場仗？這場戰爭對我有什麽意義？
是外星人的錯嗎？但外星人並沒有幫助地球人的義務，甚至正是因為有了外星人的超光速通訊，地球才有了兩百多年的準備時間，否則人類會等到天空中多出一顆亮星才恍然大悟，而那時一切都為時已晚。
地球人不該使用戰爭作為手段嗎？但這是地球人唯一能找到的有效手段，在試過拖拉疲遝，毫無效率的各種聯合之後，隻有近在咫尺的死亡和不斷出現的陌生技術能刺激人類的發展，而人類已經沒有時間去嚐試更多的方法了。
那還能怪誰？還能怎麽樣？難道每天朝天上比中指詛咒老天就能解決問題？
盡管一開始就知道戰爭是必須的，但在看到一天前素不相識的戰友為了掩護他們撤離，義無反顧地選擇死亡，和原本是戰友同胞的人廝殺在一起之後，他覺得有點心累……當然，比較文雅的說法是，他現在比較矯情。
“我們可能有麻煩了。”一個聲音打斷了趙宇的思路。
博格神情嚴肅地捂著耳機，收聽通訊頻道裏的內容：“十分鍾前哈特曼中士他們受到了攻擊，現在通訊已經完全中斷了……夥計們，做好再大戰一場的準備吧。”
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到駕駛艙的加布裏埃爾給自己的步槍換了一個彈夾，默不作聲地打開駕駛艙蓋，進入射擊位。
趙宇呆呆地望著眼前景象。
突然一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拚命搖了幾下：“你沒事吧？從剛才就一直在表情嚴肅地發呆哦？”
趙宇望著克裏斯丁的眼睛，深呼吸了幾口氣，讓自己露出一個笑容：“一些老人家的無聊煩惱罷了……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