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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打玄澹心法主意的人都得死。

是的,這就是我的宣言。你知道,我是守護心法的蜃妖,除此之外,我沒有第二個名字。

那宛轉動聽的兩個字它不是我的名字。名字?那是隻有人類才需要的虛偽。為人類製造夜明珠的夜明,那個女子是誰,我不認識她。

她已經死了。

也許直到此時,我才明白為什麽很多年以前當珊瑚被我糾纏著取名時,她會那樣無奈地歎息。永遠淡漠如水的珊瑚,是否多年前從這兩個憑空被烙印在我生命裏的字眼中她早已預知我一生的前景,可是她從未對我說起。珊瑚,她就像大海一樣洞明、智慧、無欲無求。她看到一切,包容一切,但她什麽也不能說,沒有人聽到過大海說話。

珊瑚死在人類手中。因為我,一心想要做人的我。

珊瑚是被我害死的。我和人類共同殺死了她。

人間的情愛,那是什麽。可笑,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而我竟然信了。就為了這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我竟然讓珊瑚離開了我的生命。

就為了,把自己扮演成這個叫做夜明的角色。珊瑚早就說過在海裏沒有誰需要名字,可是我為什麽不肯相信呢。那時我竟愚蠢到以為頂著兩個人類捏造的字眼就可以分享他們的世界。

人的感情與幸福,我再也不想要了。都是騙局,我已厭倦這個生存在自己製造的華麗假象中的、陸地上的族類。他們從來看不到真相,哪來的那些恨海難填,那些生死相從,都隻是感天動地的哄騙。

五百年。隻不過是一場拙劣的戲。不管我付出多少代價,都演不好這個名叫夜明的角色,那麽,就讓鑼鼓靜止,燈光熄滅,脫掉戲服,抹去了虛假欺騙的脂粉,讓我離開戲台,回到我自己。

不。你錯了。我不再是那任人擺布的珠蚌。我已經徹底蛻變。

我是深海的蜃。進食是我生存的唯一內容。

而人類,他們隻不過是我的獵物。

貪婪。這就是獵獲他們的最佳誘餌。

圍繞島嶼巡遊三日夜後,我發現了那條有潮汐湧入的暗河。它就像人類的心腸,曲曲折折深藏在見不得天日的島腹之中,但這難不倒我。

我沿著狹窄河道遊進去,那裏麵寒竹構建的複雜機關猶如密密齒牙,費盡心機地環環相扣著等待潮汐來時,牽一發而動全身,推動那天衣無縫的洞門。寒竹真是個好東西,即使在海水裏浸泡再久,它永遠也不會生鏽腐爛。沒有什麽比這冰冷不沾塵埃的植物更接近不朽了,比起人那具肮髒的肉身,它實在長壽得多。維持著它不變的青翠與潔淨,即使死了,永遠這樣孤絕地存在下去。

也許它跟我有點像。但我仍然摧毀了它們。那些在島腹裏碧青刺目的重重機關,我懶得研究它是如何運作。雙手胡亂地一陣拗折,寒竹能敵住時間與海水,但抵不過強大外力的毀滅。人類費盡心機造就的精巧機關在我手中化為翠色碎屑,如一蓬鬼火簌簌墜落,隨水漂遠。

現在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控製那扇無形大門的開合了。再也沒有什麽三月十五、九月十五,沒有一個時辰的寶貴期限。無論潮汐來或不來,自此那神仙洞府它將永遠敞開,向整個世界釋放出它胸中的仙氣與寶光。

那將是多麽美麗的景象。對於人類,寶藏永遠是最大的**,就像血對於鯊。即使遙隔萬裏,他們貪婪的鼻子嗅得到財富和秘籍的氣味。

是的。你都猜對了。蜃就是這樣惡毒而居心叵測的妖物,沒什麽可說的。不要問我是否憎恨這妖物,我和你一樣,不會看到自己的臉。

我隻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怪物。強大的力量是我唯一的夥伴,進食是我不可抑製的本能。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我,請你不要追問我的故事。

我想,你不會有時間追問。

人類總是喜歡想象自己天下最美最強,不管什麽都要愛上他們。如果你問我,我這一生曾否愛過陸地上的男人,我無法回答你。

或者,你先告訴我,什麽是愛?

究竟什麽是愛。一千年來我從沒弄明白過。其實你們人自己,不是也不懂得嗎?

即使再活一千年,我想我也無法告訴你,當年,有沒有一個瞬間,我——愛過那男人。

我隻記得他曾經帶我到達過天堂,雖然很短暫,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過了,天堂的模樣。所以當我無法再留在那裏,我也不要待在這個流光溢彩但卻滿口謊言的人間。

他把我從天堂推下來。那麽,請讓我直接落入地獄。這是上天所能給我的、最後的慈悲。

讓我留在這裏吧,從今後誰也不再怨尤,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滯留在永不超生的餓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