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二:活死人墓
第二日,薩迦五世法王八思巴,將隨從安頓在行驛內,和奴僧帶著年幼的鮮於劉光,登上了終南山。
三人走到了全真教的山門,早有全真道士通報,掌教李誌常閉關,代掌教張誌敬已經等候在山門。全真派早期在王重陽時候與金國抗爭,到了丘處機時期,長春子與蒙古聯絡緊密,因此蒙古滅金,占據京兆之後,全真派收到了蒙古的懷柔親善。如今經略漠南的蒙古王爺忽必烈,已經表達出對薩迦派的器重,因此全真派上下雖然對八思巴暗中忌憚,但表麵上十分敬重,不敢有失禮儀。
張誌敬看到了八思巴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雖然表現出一絲的意外,但很快就恢複平常神態。
八思巴跟著張誌敬到前任掌教尹誌平的墓前,祭拜了一番後,張誌敬讓跟隨的全真派道士回避,親自與八思巴交談。
八思巴並不遮掩來曆,對張誌敬說:“我薩迦門派有一個先人,頭顱留在了通天殿,這次我要將他的頭顱帶回。望張真人成全。”
張誌敬猶豫了一會說:“祖師王重陽在終南山經營全真,通天殿已經找不到遺跡了。”
八思巴說:“重陽真人在終南山的隱秘處修了一個地下宮殿,稱活死人墓,可有此事?”
“有,”張誌敬點頭說,“可活死人墓是當年重陽真人修煉的地穴,是全真派的禁地。全真派百年也無人能夠進入。”
八思巴說:“重陽真人修建活死人墓,封堵了前輩仙人通天殿的道路,是受了某位前輩高人的囑咐,這位高人與重陽真人的淵源甚深,張真人應該是知道這件往事的。”
張誌敬點頭,“不錯,當年重陽真人的確是受了這位高人的囑托,在終南山修建地穴,稱活死人墓,那位高人的就是前朝的大學士黃裳先生。”
“既然是黃裳的先生的囑托,那麽他的傳人到此,就借路重陽真人的活死人墓,祭拜他的師父,並不苛求吧。”
“掌教師兄閉關,我不能擅自主張,掌教師兄說過,隻有黃裳先生的門人到此,此事才能商量,”張誌敬說:“黃裳先生的門派有一個傳人,是忽必烈王爺身邊的幕僚劉子聰大人。”
八思巴聽了,對張誌敬說:“掌教真人閉關,是為了準備忽必烈王爺準備的釋道爭鋒的辯論嗎?”
張誌敬沒有回答,默認了八思巴的猜測。
八思巴說:“黃裳先生有兩個傳人,劉子聰大人隻是其一,劉子聰大人還有一個師弟,如果他來了,是否也可以一試?”
張誌敬仔細看了八思巴身邊,老喇嘛是個奴僧,還有一個不到十歲的幼童,於是說:“劉子聰大人的師弟,應該也是一個傑出的豪傑,隻是不知道現在何處。”
八思巴拉過鮮於劉光,“這位,就是劉子聰的師弟,他黃裳先生的第二個傳人。”
張誌敬看著鮮於劉光,“是你嗎?”
鮮於劉光點頭。
張誌敬躊躇起來,詭道黃裳在百年前是道家第一人,如今詭道門人一個在忽必烈賬下,深受寵幸,另一個卻跟隨了八思巴。忽必烈王已經有心要舉行釋道辯論,全真派定然是道家的主辯,詭道的長房劉子聰已經在天寧寺受戒,定然是站在佛門一邊,現在詭道的幺房也被八思巴收留,眼看麵前這個少年沉穩的八思巴必定是佛門的主辯,辯論還沒開始,道家就已經輸了大半的贏麵。
鮮於劉光卻說:“張師叔,我可否留在終南山?”
張誌敬連忙拱手說:“鮮於先生不要折煞我,論輩分,我得稱呼你師叔祖才對。”
鮮於劉光說:“我的師父黃裳先生,雖然是道家門人,但並不是道士,我叫你師叔也不為過。”
張誌敬搖頭說:“那我們就以平輩相論,你叫我師兄便可。”
鮮於劉光說:“我不跟隨這位法王去藏地,我是中原人士,寧願留在終南山,做個小道士。”
張誌敬又偷眼看了一下八思巴,眼光轉向鮮於劉光,心中感慨,這兩人,一個少年,一個幼童,說氣話來,都比世上成人都老練,看來都非比尋常。
張誌敬暗中對鮮於劉光有了期待,以鮮於劉光的資質,培養幾年後,釋道辯論,他能對抗劉子聰亦未可知,到時候他與掌教李誌常共同與八思巴爭鋒,贏麵就大了很多。
張誌敬心裏有了打算,看向八思巴,八思巴說:“鮮於小兄弟不願意路途遙遠的去涼州,我也覺得他留在終南山是件妥當的安排。”
張誌敬心中一方麵坦然,另一方麵覺得八思巴果然是深不見底,對幾年後的釋道辯論一定是勢在必得,臉色就陰晴不定。
八思巴把張誌敬的神色都看在眼裏,話鋒一轉,突然問:“現在張真人能夠帶我們去活死人墓去了嗎?”
張誌敬心想即便是鮮於劉光能夠打開活死人墓的機關,對全真派也無損傷,並且賣了八思巴一個大人情,鮮於劉光身負詭道的算術,留在終南山,和阻攔八思巴上山相比,兩者權衡,當然是前者為善。至於鮮於劉光是不是八思巴哄騙自己,是一個冒充詭道傳人的幼童,到了活死人墓,就見分曉。如果是假的,八思巴也過不去。
張誌敬在瞬間心思轉了數遍,於是坦然對八思巴說:“好,我現在就帶法王去活死人墓。但是,這位高僧得留在道觀內休息。”
八思巴點頭說:“本該如此。”
話說到這個地步,張誌敬也不再有什麽要求,於是帶著八思巴和鮮於劉光朝著終南山道觀的後山走去,走到了藏經閣,三人登上藏金閣頂樓閣樓。
張誌敬把裝滿道藏書籍的十幾個木箱推開,露出了一個小小窗口,小窗之外,就是一麵深不見底的懸崖,一個細細的鎖鏈從窗台上延伸,橫在懸崖之上,與對麵的山壁連接。
“請。”張誌敬拱手,“這條鎖鏈就是去活死人墓的道路。”
八思巴雙手合十,登上了鎖鏈,穩穩的在鎖鏈上行走,張誌敬也登上了鎖鏈,回頭看了鮮於劉光一眼,心想,高空中行走鎖鏈是詭道入門的手段,如果這個幼童不是詭道門人,他在這個鎖鏈麵前就要原形畢露。
果然張誌敬在鎖鏈上行走了數丈之後,看見鮮於劉光瘦小的身體,已經攀上了鎖鏈,身體輕飄飄的,腳步與八思巴的沉穩不同,隻是腳尖點在鎖鏈上。張誌敬明白,這就是詭道入門的法門。
三人在鎖鏈上行走,懸崖上疾風勁烈,八思巴的身體毫不動搖。張誌敬的七星罡步可以隨風變換姿態,不被山風左右。隻有瘦小的鮮於劉光,每一步都似乎要被山風吹落到懸崖之下,但是卻總是能夠在失去平衡之後,找到重心,腳尖觸在鎖鏈上。張誌敬不斷回頭看向鮮於劉光,終於發現鮮於劉光的雙手手指在不斷的交替觸碰,看來是傳說中詭道的算術水分無疑。
三人花了兩炷香的時間,走過了鎖鏈,到了對麵的山壁。山壁上鑿刻了一條隻容一腳的懸崖小路,雖然艱險,但是與剛才的鎖鏈相比,已經如同平地。
爬過了岩壁上的小路,到了山頭,三人又穿過了一片樹林,來到了一個巨石堆砌的墓穴跟前。
墓穴的上方,一個青石上刻著四個大字:“活死人墓”
墓穴的石門上鑿刻了個四十九淺淺的小坑,每一個小坑內都有一個香油碟盤。張誌敬對八思巴和鮮於劉光說:“每年重陽祖師壽誕,掌教真人和我們誌字輩師兄弟,來這裏祭拜祖師。”
鮮於劉光看見每一個香油碟裏清油已經幹涸,黑色的燭芯擱在碟內。
張誌敬說:“石門有萬斤的重量,如果不開啟機關,絕無打開的可能。”
八思巴看了看石門,又看了看周圍,輕聲說:“劉子聰大人已經來過,不過他無功而返。”
張誌敬歎口氣,拿起石門下的一個陶壺,一一在淺坑的油碟內輕點清油,“既然詭道門人不能打開,等我點燃了蠟燭,祭拜了祖師,就折返回去吧。”
“我可以試試,”鮮於劉光走到了石門跟前,接過陶壺,把淺坑內的油碟全部倒了一點清油,“師兄算不出來機關,是因為他的算術不對。”
張誌敬狐疑的看向鮮於劉光,“這話怎麽講?難道劉子聰大人的本領,不及鮮於師弟,這個……”
“劉大人的法術淩厲,鮮於小兄弟年齡尚小,”八思巴說,“我見過劉子聰大人的手段,他似乎要加害鮮於小兄弟,我不忍詭道兩房相害,把鮮於小兄弟帶在身邊。”
“詭道兩房一直都不睦,”張誌敬說,“道家門派中,這種事情倒是不多見。”
“大和尚隻留了他兩門算術,另外兩門,留給了我。”鮮於劉光說,“請法王借一個火種給我。”
八思巴隨手在石門旁石壁上扯下一株青草,青草瞬間在八思巴的手指內幹枯,隨即枯草的一端冒出豆大的火焰,遞給鮮於劉光。
鮮於劉光接過火種,仔細的看了看麵前的四十九個油碟,然後在其中一個油碟內,把燭芯點燃。點燃第一個燭芯後,鮮於劉光閉目思索,手中的枯草燃燒殆盡,八思巴又扯了青草,化為火種後,遞給鮮於劉光。
鮮於劉光猶豫的點燃第二個油碟燭芯,繼續思索,連續點燃三個燭芯後,再次陷入沉思,手中的火種又燃盡。
到了第三個火種,鮮於劉光點燃燭芯的動作越來越快,換到了第四個火種,鮮於劉光終於在長思後點燃了第十七個燭芯,然後把火種扔下。
石門並沒有動靜,張誌敬不禁在懷疑,八思巴找了這麽一個幼童,教了點本事,在自己麵前故弄玄虛到底是為了什麽,思來想去,還是為了忽必烈即將還要舉行的釋道辯論道場嗎。想到這裏,張誌敬不免又想到,是不是忽必烈已經查到了全真派在暗中支持蜀中的抗蒙宋軍,想到這裏,張誌敬的後背全部是冷汗,全真派百年的基業眼看就要毀於一旦嗎。
張誌敬心有所想,眼睛就忍不住看向八思巴,現在他的心思已經走到了忽必烈一定要利用花教打壓全真,而且還有個殺意彌漫的劉子聰,剛才八思巴說過,他見過劉子聰,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他和劉子聰都受命於忽必烈,要把全真派置於死地。
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麽八思巴要在自己麵前演這麽一出戲來?八思巴,花教的五世法王,果然是深不可測。絕不能以年齡輕視了他。
這邊張誌敬心裏排山倒海,糾結萬分。可是八思巴突然歎了一口氣,凝視張誌敬,一言不發。張誌敬的心已經虛了,堅信八思巴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小瞧了全真教。想到這裏,張誌敬心底一股傲氣升起,全真派人才傑出,掌教師兄李誌常能力和法術不在尹誌平師兄之下,僅憑花教和詭道的劉子聰,也不見得就能把全真教擊潰。即便是全真派毀於蒙古人之手,天下還有無數道家門派,也不見得就此沉淪,勝負之間,還不能定論。不如現在就跟八思巴在活死人墓之前,較量一番,即便是輸了,也能讓掌教師兄知道八思巴的深淺如何。
就在張誌敬準備向八思巴挑釁的時候。鮮於劉光突然說話了,“門開了。”
張誌敬看向石門,石門正宗突然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裂縫中兩個黑色的手掌伸出,硬生生的把石門從中分開,推向兩邊。
當石門分開到容一人通過的時候,張誌敬看到兩個黑色手掌是從一團濃密的黑煙中伸出。
鮮於劉光說:“這是我師父黃裳先生留給重陽真人的一個算術,剛好我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