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孫悟空這個名字,別人不熟,他李長庚可太熟了。

當年那一隻石猴出世,從弼馬溫到齊天大聖,可都是他一手運作出來的。眼看一樁招安的大功即將到手,誰知那猴子不識趣,攪得整個天庭都亂了套,最後被佛祖壓在五行山下,算來已經有五百年了。

如今佛祖要把這家夥放出來,到底是什麽用意?就不怕那猴子脾氣上來,一棒子把玄奘打死?更何況這麽大的事,觀音為什麽之前不跟自己說?

李長庚惱怒了一陣,忽然想通了。這是西天的事,自己就是幫一下忙,如今工作已經完成,他們愛收誰當徒弟就收誰,和啟明殿沒什麽關係。他忽然想起那隻瘦小的六耳獼猴的背影,摸摸懷裏這張訴狀,不由得輕輕嗟歎了一聲。一個時辰之前,六耳這個訴求也許還有解決的可能,但現在孫悟空被玄奘收為弟子,形勢就變了。

“算了,他一隻修習了妖法的猴子,就算拜在菩提祖師門下,也不會有什麽成就。拖一拖,他就該知趣回洞府了。”李長庚心想。

這時他腰間笏板響動,原來是觀音傳音過來。李長庚把訴狀隨手放回袖中,收回心思。觀音一開口就表揚:“李仙師,揭帖我看完了,寫得很精彩,到底是老資格,周到嚴謹,咱們再接再厲。”

李長庚眉頭一皺,覺得話茬兒不對,觀音又主動說:“忘了跟你詳細說了,佛祖覺得玄奘這次取經意義重大,所以給的劫難定量是九九八十一難,咱們接下來還得多多努力。”

李長庚眼前一黑,啥玩意兒?還得搞八十次,瘋了吧?

觀音趕緊寬慰:“這個定量標準,還是有彈性的。咱們可以從玄奘出生——不對,從金蟬子被貶開始算起。我幫你數數啊,金蟬遭貶第一難,出胎幾殺第二難,滿月拋江第三難,尋親報冤第四難。然後老李你安排的那一難,可以拆成‘出城逢虎’和‘折從落坑’兩難——你瞧,一下子六難就有了不是?”

李長庚聽了,心情稍微好了些,可再一琢磨,不對啊——取經明明是靈山的事,自己就是幫忙協調而已,怎麽聽起來接下來的活全是我幹?他還沒開口質問,觀音已搶先說:“佛祖對那篇揭帖很是欣賞,已傳抄諸天佛陀、菩薩、羅漢、比丘、比丘尼等,無不歡喜讚歎,齊頌殊勝。”

李長庚一聽這句,心中登時一沉。糟糕!著了她的道兒了。

觀音肯定早知道佛祖定的量是八十一難,卻隻跟李長庚透露一難。他本以為是臨時幫一個小忙,可揭帖一發,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劫由你太白金星護法,接下來的事自然還是你負責。

回想剛才觀音還推心置腹地幫著計算劫難數量,李長庚一陣氣苦。合著你是幫我解決了一個本不存在的困難,送了一個本來不需要的人情——怪不得滿天神佛個個清靜無為、不昧諸緣。隻有不主動做事,才不會沾染因果啊!

觀音見李長庚久久不回話,知道他心裏憤憤,主動道:“李仙師,您這護法精彩至極,可見道法精深,將來得證金仙,可別忘了請我吃杯素酒。”這句話恰好搔到了李長庚的癢處,事已至此,隻能好好表現,做出點成績來,爭取把金仙境界修上去,於是他矜持地回了一句“哦”。

觀音趕緊順毛捋:“你放心,這是咱倆的事,不會讓你一個人扛。老李你趕緊回去歇著吧,後頭幾難我來負責。”她這麽殷勤地主動攬活,連稱呼都從“李仙師”變成“老李”了,李長庚一時倒不好意思說什麽了,隻得默默收好笏板,騎鶴徑自回了九刹山。

九刹山是天庭分配的洞天福地,周回不算太大,好在險峰幽壑、珠樹瓊林一樣不缺。唯一的瑕疵是年頭長了點,不是瀑布偶爾斷流,就是岩洞間或塌方,小毛病不斷。

李長庚進了洞府,先給白鶴洗刷了一下羽毛,脫下道袍撚了個去塵咒。無意中一抬頭,發現穹頂稍微有些水珠,想必是岩間靈泉滲漏下來的。他跟山神提了幾次,對方隻是敷衍地弄了個避水珠掛在上頭,至今還沒派力士來修。

忙完這些事,李長庚撕開靈芝吃了幾口,盤膝趺坐在蒲團上。誰知一個小周天還沒搬運完,頭上閃光,這是有消息過來了。

飛符化成一團光不停盤旋,就是不凝實降下。李長庚歎了口氣,他這個洞府在諸峰林壑的最深處,固然幽靜,但飛符卻不易感應,隻有攀到山頂才能凝實。

他有心明天再收,可腦子裏總惦記著,索性捶捶腿下了蒲團,吭哧吭哧爬到九刹山頂。登頂的一瞬間,團團光華閃耀不休,仙意宛然,他把觀音發來的飛符一口氣全收下了。

第一條是:“老李,雙叉嶺上玄奘遇見劉伯欽之前,遇到過一隻老虎,我登記成第七難了。”

第二條:“老李,兩界山玄奘收孫悟空當弟子的事,我登記成第八難了。附件是揭帖,你看看。”

第三條:“西海龍王說他們家三太子主動要求鍛煉,我安排他去了鷹愁澗,先吃了玄奘的白馬,這樣咱們第九難也有了,再罰他去頂替玄奘的坐騎。”

第四條:“累死了,先沐浴。第十難看老李你發揮了,跟第九難的間隔別太遠了。”

第五條:“對了,孫悟空鬥戰不錯,咱們接下來的護法方略,可以再大膽一些。”

李長庚鬆了口氣,這一轉眼就推進到第九難,速度還挺快,他回了一句“保重仙體”,然後溜達回洞府,盤膝坐下讀五行山的揭帖。

觀音這篇揭帖寫得花團錦簇,主旨大讚佛法無邊、浪子回頭。揭帖還配了一張圖:隻見一隻猴子頭戴金箍,跪在玄奘麵前,玄奘合十誦經,表情虔誠。

李長庚看了幾眼,用詞浮誇了點,但沒什麽大問題,便擱在一旁,繼續修煉。搬運了三個周天之後,李長庚靈台清澈,心上仿佛有一層輕塵被拂開,突然咂摸出點不一樣的味道。

瞧瞧觀音張羅的這些事:先去長安送玄奘袈裟、錫杖,然後讓劉伯欽提供接待,接著安排孫悟空當徒弟,又牽線讓龍王三太子當坐騎——好嘛!她經手的事情,名義上是劫難,其實全是給玄奘送好處的。

光是搶功也就算了,關鍵她還藏著掖著,不提前溝通,讓李長庚很是被動。

要知道,護法錦囊的設計,與人數有很大關係。一個人的小錦囊和四個人的錦囊大不相同;四人以上的大錦囊,思路迥異。原本李長庚精心挑選的,都是適用於玄奘一人的錦囊,現在觀音不打招呼就加了一隻妖猴、一條龍進去,等於之前擬的方略全數作廢了,要重新調整!

怪不得她鼓勵自己要大膽一點,合著又是一堆額外的工作。

李長庚想到這裏,登時連搬運都沒心情了——所有的便宜人情,都是她的,所有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倒讓我來。她居然還好意思發飛符過來表功,說得好像在照顧我一樣。

他差點就要再爬上山頭去發飛符罵人,可一轉念,能罵什麽呢?這些事冠冕堂皇,就算鬧到佛祖和玉帝麵前,也挑不出錯,反而顯得自己修為不夠。

這是真正的高手,讓你吃個啞巴虧,你還得受著人情。

可李長庚知道,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仙界講究“道法自然”。什麽叫自然?天壓著地,高壓著低,你忍讓了一次,人家就會順勢蹬鼻子上臉,次次忍氣吞聲,你就會被欺負。

他回到洞府取出輿圖,在唐僧預定的路線上搜來尋去,觀瞧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計上心來,當即喚來白鶴徑直下凡而去。

老仙師駕鶴先到了西番哈咇國境內,很快看到玄奘與孫悟空站在一戶人家的院子裏,旁邊是白龍馬,一個老者手捧著一套寶光星閃的鞍韉、轡頭、韁籠等物,正作勢送出。玄奘微微點頭,神情矜持,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悟空在一旁抱臂冷笑。

別人瞧不出,李長庚可是一眼看破,哪個凡人家裏會有這等寶物?那老頭明明就是落伽山的山神所變。落伽山是觀音的道場,不用問,這事自然又是出自她的安排。她今晚沒跟李長庚提過,說明這不算作八十一難之一,隻是私下裏的照顧。

你瞧那三十九位緊隨著玄奘的神祇,這會兒可都不在附近。

李長庚微微皺眉,若不是他心血**提前趕來,這一樁隱秘的安排都沒人知道。他再看過去,孫悟空伸手挖了挖耳朵,仿佛對這一套厭倦得很。

自從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這還是李長庚第一次再見他。這猴子不複當年狂放囂張的姿態,隻是眉宇間多了一股冷意,仿佛斷絕了一切世間因果,不在三界之中。李長庚隻見過一次類似的眼神,那填在北海眼裏的申公豹,就是這樣的眼神。

孫悟空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抬頭朝半空看去,李長庚趕緊躲入雲中。猴子重新把視線收回,但聚焦處依舊是虛空。

那邊老頭見玄奘把裝備都裝到白龍馬身上了,忽然浮到半空,現出真身:“聖僧,多簡慢你。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薩差送鞍轡與汝等的。汝等可努力西行,卻莫一時怠慢。”

李長庚氣得鼻子都歪了,你既然要送個明白人情,那前頭何必裝什麽凡人呢?他實在懶得往下看了,直接駕鶴離開,按照原來的計劃朝西邊飛去。

風呼呼地在李長庚耳邊吹著,他腦海中怎麽也忘不掉孫悟空剛才那虛空的一瞥。整個天庭,他算是跟孫悟空最熟的幾個人之一。李長庚很好奇,孫悟空性格桀驁不馴,原來讓他在玉帝前叩個頭都難,這次猴子怎麽如此乖順地成了取經人?觀音到底是如何說服他的?

想了半天,李長庚也沒想出個子醜寅卯。這時白鶴一聲清唳,把他的思緒拽了回來。李長庚往下方一看,和輿圖顯示的一樣,下方山中坐落著一處禪院,名叫觀音禪院。

“你既然讓我負責第十難,那麽玄奘遇到什麽劫難,可就怪不得我了。”李長庚嘿嘿一笑,施展神通,以禪院為中心,開始掃視方圓百裏。

掃來掃去,真讓他找到一隻妖精。這是一隻黑熊精,正在自家洞府裏閉目修煉。李長庚懶得搞化身那一套,直接飄進了洞府之內。

這隻黑熊精皮毛幹澀,形銷骨立,可見修煉得十分辛苦。他忽然看到一位仙人出現在眼前,嚇得趕緊下拜。李長庚親切地把他攙起來,隨口詢問。黑熊精略帶羞澀地說他已成精四百五十多年,如今正努力化去橫骨,再熬個五十年就夠成仙的資格了。

黑熊精一臉憧憬的神情,讓李長庚突然想起了六耳獼猴。他咳了一聲,說:“位列仙班可沒那麽容易,但若你能配合我的工作,位列仙門還是有機會的。”

黑熊精大喜過望,撲翻身便拜。李長庚微微一笑,讓他附耳過來,然後細細交代了一通。黑熊精聽得十分仔細,連連稱是。

安頓完之後,李長庚拂塵一擺,又去了觀音禪院,仔細安排了一番,眼見著玄奘他們進了禪院休息,這才駕鶴回了九刹山。次日一早,他剛到啟明殿,觀音已經氣急敗壞找上門來。

“老李,你這第十難怎麽回事?”

李長庚裝糊塗:“就是按錦囊方略來的呀。我這次選的叫‘自作自受’,安排了金池長老覬覦袈裟,縱火燒禪院,孫悟空借了廣目天王的辟火罩……”

觀音板著臉道:“你這一難的設計,幹嗎要用那件錦襴袈裟?袈裟乃是佛祖親賜,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麽辦?”李長庚知道她是存心找碴兒,一拍胸脯:“大士放心,錦襴袈裟隻是假丟,我派專人看著呢,不會出問題。”觀音一計不成,又挑一刺:“還有啊,你為什麽安排孫悟空去找廣目天王借辟火罩?簡直是畫蛇添足!齊天大聖那麽大能耐,至於連一把火都解決不了?別人會說我們這一劫渡得太假了,到時候影響了玄奘不說,連佛祖也會尷尬。”

李長庚淡淡道:“靈山和天庭對取經大業都很重視,都要體現出關心,這不是您說的嗎?”

兩邊都重視,說明靈山能做主,天庭也有資格插手。廣目天王供職在南天門,李長庚這一手安排看似多餘,其實是向觀音點明了一下立場——我啟明殿是天庭的衙署,可不是你落伽山的跟班。

偏偏觀音沒法在這上麵糾纏,總不能說天庭沒資格吧?她還想再挑辟火罩的毛病,可轉念一想,廣目天王雖說在天庭供職,出身卻是釋門,她如果繼續質疑,就是打自家耳光了——看來這老神仙絕對是處心積慮,要不天庭那麽多有防火法寶的神祇,怎麽獨獨去找廣目天王借呢?

觀音咬了咬嘴唇,一跺腳,終於說了實話:“李仙師,你這一難安排在哪兒不好,幹嗎選一個叫觀音禪院的地方?起貪心的還是禪院長老,這不是抹黑我嗎?”

李長庚心裏樂開了花,麵上卻一臉無辜:“您看看輿圖,玄奘一過西番哈咇國,下一站可不就在觀音禪院?可是您交代的,說第九難第十難間隔不要太遠。”

觀音被這一席話噎得啞口無言,生生憋出了青頸法相。李長庚見她啞口無言,笑道:“沒啥事我就去殿裏了,這一劫的揭帖還得寫呢。”觀音大驚,趕緊攔住他:“老李,緩一緩,緩一緩,這揭帖暫時不能發,真的有損我的名譽啊!”

李長庚故作驚訝:“怎麽會?這是觀音禪院出的事,又不是觀音大士您。”觀音急道:“哎呀,仙界什麽樣你還能不知道?萬一被兜率宮的老君掐頭去尾、添油加醋一傳,就成了我觀音指使偷竊袈裟了!”

“咳,實在不行,再出個澄清聲明嘛。”李長庚說。觀音差點摔了玉淨瓶:“誰會看那玩意兒!西王母當年發了多少聲明說猴子在蟠桃園隻偷過桃,有用嗎?老李,你這篇揭帖必須撤下來,不然我去靈霄寶殿說個分明!”

見她開始口不擇言了,李長庚不慌不忙亮出一份文書:“不勞您去靈霄殿,陛下早有批示。”觀音盯著末尾那先天太極看了一陣,氣呼呼道:“我是釋門中人,不懂你們玄門的暗語。”李長庚說:“您看這個太極,陰陽二魚首尾相銜,周轉不休。什麽意思呢?這是陛下教誨我等,咱們做事啊,不能顧頭不顧腚。”

觀音這才意識到,能在啟明殿幹這麽多年的,怎麽可能是個任人欺負的老實人。

她迅速調整了一下法相,換成合掌觀音,賠著笑臉說:“之前事情多,沒顧上溝通,是我不好。接下來的護法方略,大家群策群力,一起商量著來。不過這篇揭帖真的影響太壞了,還請老李多幫幫忙。”

李長庚見火候差不多了,慢條斯理道:“其實嘛,倒也不是沒辦法補救。”觀音一聽,趕緊請教。李長庚道:“前頭觀音禪院的事都演完了,改不得,不過我認識附近一隻黑熊精,他願意背這個鍋。咱們可以說袈裟是他去偷走的,這樣就跟觀音禪院沒關係了。再讓孫悟空跟黑熊精鬥一鬥,最後玄奘出麵把他收服做個弟子,如此一來,既有了劫難經曆,又顯出慈悲為懷,皆大歡喜。”

觀音大驚:“這使不得,使不得,怎麽能讓玄奘收妖精做徒弟呢?”李長庚不解道:“孫悟空不也收了嗎?猴子和黑熊,能有多大區別?”觀音頭搖得像一個轉經筒:“玄奘取經,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數。黑熊精造化夠了,可惜緣分未至。”

李長庚冷笑起來。三千大道,隻這兩個詞最為縹緲玄妙,說你造化上本來可以,其實是沒緣分;說你造化上本不可以,反倒是緣分到了。所以滿天神佛都愛用這詞來推搪敷衍。

他也不言語,端起茶碗,笑眯眯看著觀音。觀音臉色變了變,一咬牙,說:“靈山我做不了主,落伽山的差事行不行?”李長庚咳了一聲,說黑熊精一心向佛,在哪裏做事都是修行。

“那這揭帖……”觀音試探著問。

“我還有別的事忙,要不您受累給寫了吧。”

觀音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轉身登雲離開。李長庚心頭大暢,喚來仙童給自己沏上一杯玉露茶,美美地品了一口。念頭通達了,連茶味都感覺更加醇厚靈澈。

過不多時,觀音自己把擬好的揭帖發了過來。李長庚盤腿在蒲團上坐下,先不急不忙地冥想了一陣,這才嘬著茶,欣賞起這篇揭帖。內容和他猜的差不多:金池長老覬覦袈裟,縱火燒禪院,黑熊精趁亂竊走袈裟,觀音化身淩虛子,收服黑熊精,為此還舍了一個金箍去。

觀音還不忘拔高一下,說之所以收這妖,是因為他誠心皈依,頑性早消,還附了幾句詩:“普濟世人垂憫恤,遍觀法界現金蓮。今來多為傳經意,此去原無落點瑕”——算是把觀音禪院的負麵影響勉強遮過去了。

李長庚品評了一下這首詩,覺得有了個新思路。他也是個業餘詩人,沒事愛寫兩句,這次看到觀音如此,一時技癢,決定下次在揭帖裏也給自己留點創作空間。

最後他看到處理通報這一段,不由得大為感佩。觀音真是個巧立名目的高手,居然把山神的差事一拆為二,把黑熊精安排成落伽山後山的山神。既不必額外增加一個仙門名額,也解決了安置問題。他再翻後麵,那一場劫難,也是被觀音分拆成了“夜被火燒”和“失卻袈裟”兩難,進度又推進了一小截。

揭帖寫得全無破綻,但越是如此,越證明觀音吃了個啞巴虧,暗傷估計不少。一想到她脖子都氣青的模樣,老李心裏舒服多了。他抿著玉露茶,忽又回想起觀音剛才的話“玄奘取經,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數”,不由得沉吟起來。

看來上頭對玄奘取經這事,還有後續安排啊。

玄奘將來注定是要成佛的,那麽作為隨行人員,起碼一個羅漢果位是有的。西海龍王那個三太子,觀音隻能把他以“坐騎”名義塞進隊伍,做不得正選弟子,足見這名額之貴重。

眼下取經隊伍裏隻有一個徒弟,那麽玄奘接下來還收不收?收幾個?

參悟著這一番因果,李長庚突然怔了怔,當即趺坐閉目。隻見一團團五彩祥雲紛湧浮現,翻卷繚繞,霞光明滅不休。童子們知道,這是老神仙突感天機,潛心悟道,都不敢打擾,紛紛退出啟明殿。

不過短短一炷香的光景,李長庚緩緩睜開雙眼,發出一聲清朗長笑,起身大袖一卷,滿屋雲靄頓時收入身中。玄奘取經這事,他原本隻有滿腹怨氣,至此方有明悟:“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可以賺盡好處,為何我不能從中分一杯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他從蒲團上起身,抬手給觀音發了張飛符:“玄奘既得了高徒,後續揭帖裏,是否要多體現一下攜手共進之精神?”

觀音很快回複:“好。”

“錦囊還按原來的標準?”他又問。

觀音回了個拈花的手勢。

看得出,觀音對這個話題很謹慎,一個字都不肯多說。不過對李長庚來說,足夠了。

觀音八成是在沐浴。一個人在洗澡時,最容易放鬆警惕,哪怕一個“哦”,都會透露出很多不該透露的信息。

仙界的揭帖用詞,向來講究嚴謹。師徒尊卑有別,絕不能用“攜手共進”來形容,這詞隻用於形容身份相當的合作。觀音說可用,說明玄奘除了悟空,肯定還要收別的弟子。隻有兩個以上的弟子,才能說“攜手共進”。

而根據李長庚的經驗,錦囊分作大、中、小三種。小錦囊隻做單人曆劫之用,中錦囊用作二至四位劫主,大錦囊則是四人之上的場合,隻有八仙過海那次動用過。

觀音既然說錦囊用原來的標準,顯然不適用大錦囊。而玄奘已收了孫悟空為徒,小錦囊也不合適。由此可見,玄奘的正選弟子名額最多三個,與玄奘湊成四人隊伍,卡在中錦囊的使用上限。

參悟透了這個玄機,李長庚心中大概想通了。

觀音說“玄奘取經,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數”,卻沒用“如是我聞”當前綴。說明除悟空之外,其他名額佛祖並沒指定,而是靈山的其他大能各顯神通,至於緣落誰家就不知道了,大雷音寺還沒公示。

沒公示最好,這樣大家就都有機會爭上一爭!

老神仙感覺自己卡在關隘的心境,終於久違地鬆動了幾分,隱隱觸到了金仙的境界。一念及此,他當即從蒲團上爬起來,一擺拂塵,興衝衝去了兜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