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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春天,市植物公園向市民開放,遊人如織。

憐草舉著相機,對好焦,遠處的藤蘿垂下來,在微風中抖動。光線、距離以及背景契合得完美無瑕。這張照片可以拿給主編當雜誌封麵了。

她微笑著,手按在拍攝鍵上,正要按下,一個男人突然走到鏡頭裏。他背對著她,似乎在觀察藤蘿。

憐草保持著拍照的姿勢,等著,風中有淡淡花香。

但遠處的男人渾然不覺,伸手拿起一枝垂條,放在鼻尖嗅著。

她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喂,你要站在這裏到什麽時候?”

男人猛地回頭,看見憐草略帶怒氣的臉,後退一步,靠在藤蘿上。他的臉頰因為窘迫而微微泛紅,囁嚅了好久,才說:“我站在這裏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不對!”憐草舉起手裏的相機,“我在拍照,你擋住我的鏡頭了。”

男人“哦”了一聲,連忙低頭走開,隔了十幾米才停下。

憐草重新回到站位點,但舉著相機,總覺得哪裏不對。鏡頭裏的構圖不再完美。她知道可能是自己的心情被影響了,但手顫抖著,就是按不下快門。

“唉……”憐草歎口氣,收起相機,走到男人麵前,“我好好一張照片,就被你毀了。”

男人顯然有些不知所措,問:“那怎麽辦?”

看他這種膽怯的樣子,憐草也覺得自己剛才太不禮貌,擺擺手,轉身要走。“等等,”男人突然開口,“你要照它,你知道它是什麽品種嗎?”

憐草不解地看著他。

“這是多花紫藤,屬於落葉攀援纏繞性大藤本植物,藤幹上的皮鬆開有裂紋,新葉很小,複葉多而雜。你看,多花紫藤的花序很長,青藍色的,很漂亮,它原產日本,因為花瓣美麗而被廣泛引進。”男人一口氣說完,頓了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覺得遠景照得不完美,可以試試近景,拍花瓣。”

憐草將信將疑地讓相機湊近一朵藍色小花,聚焦,快門,哢嚓。屏幕上顯示的花非常漂亮,周圍背景模糊,但花瓣潤澤嬌豔,似乎隨時會從屏幕上沁出花露。

“沒想到你對藤蘿很有研究啊。”憐草一邊欣喜地看屏幕一邊誇道。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其實不隻藤蘿……我是個植物學家。”

憐草抬起頭,第一次認真打量眼前的人。他穿著白色襯衣,身形頎長,露出的小臂有一種岩石般的淡褐色。他五官清秀,臉有些蒼白,看上去像是缺乏運動。但他的笑容很幹淨。

“你是科學家?”憐草驚奇地看著他,“就是那種我們小時候寫作文都說要當、但長大了都覺得又累又苦又不掙錢所以不願意當的那種科學家?可是你的樣子,不像啊。”

“你心中那種科學家,都是電影裏的吧,蓬著頭,身上是幾個月不洗的工作服?”

“哈哈,還真是那樣,不過現在我對科學家的印象改觀了。科學家你好,我是雜誌攝影師。我叫羅憐草。”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咦,你還知道這個?”憐草有些詫異。

“我讀過那首詩,很美的詩,很美的名字……”男人伸出手,“我叫李川,在市植物研究所工作。”

被李川這樣誇,以憐草的性子,也有些害羞。她臉紅起來,像第一抹晚霞湧現在青白色的天空中,又像是微醺後的嫣紅。她向四周看了看,說:“這個公園裏還有不少植物,我都不認識,你能不能給我講解講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