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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川在醫院裏待了半個月。出院時,看著賬單,他犯了難。醫保可以解決一部分,但剩下的依然夠嗆,本來講師工資就不高,加上他把錢都花在購買地震資料上,或是飛到地震現場考察,沒有攢一分錢。這也是他一直單身的主要原因。

他想了很久,能借到錢的,竟然隻有宿管老王。

老王到醫院把他接了回去,付賬時歎息了一聲,說:“好歹是大學老師,怎麽混得這麽慘?”李川苦笑一聲,沒回答。

生活繼續。他回教室上課,在辦公室裏辦公,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唯一變化的,是人們對他的態度。原先還有同事跟他打招呼,現在他進辦公室,沒有一個人抬頭。

看似平靜的海麵下,往往醞釀著滔天巨浪。一個月後,李川接到通知,他需要重新接受教師資格考核,停薪留職,等待院領導做進一步研究。

這肯定是副院長在搗鬼,李川清楚,但毫無辦法。收拾東西時,同事忍不住說道:“李老師啊,你不要強了,去求求副院長,說你不是故意的,那天是發高燒了說胡話。你要是什麽都不做,肯定凶多吉少。”

李川在門口停下了,但沒有轉身,“遲早有一天你們會知道我說的都是正確的。那個時候,整個人類都要依靠我。”

回去後,李川隻能在老王那兒蹭飯了。老王倒是豁達,唯一的要求是讓李川陪他下棋。李川正愁時間沒處打發,每天搬個板凳,和老王在棋盤上廝殺不休。

“你怎麽一點都不著急啊。我老得半截身子骨都埋土裏了,耗時間無所謂。”這天,老王又下贏一局,卻沒急著擺棋譜,“但你不同,得為以後打算啊。要是真被開除了,以後怎麽辦?”

“你是不是怕我老是賴吃賴喝啊?”李川把棋譜擺好,說,“放心,欠你的錢我肯定能還上。這局我先走,就不信贏不了你!”

見李川滿不在乎,老王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有時他們還去釣魚,釣到了就熬一鍋湯,整棟樓都能聞到魚香味。每次釣魚結束,李川都不急著走,怔怔地看著落日在水麵鋪出點點碎金,看著波光漸隱,看著暮色覆蓋。隻要老王催他,他就會幽幽地歎口氣,說:“再多看一眼吧,很快就看不到了。”

半個月後,一場罕見的地震在芝加哥爆發,整座城市陷入地下,兩百多萬人喪生。這是人類史上最重大的自然災害。正當全球處於悲慟中時,人們驚愕地發現,已經從公眾視野中退出的美洲大沙漠上,那行漢字發生了變化,巨大溝壑組成了另外的句子——請你們離開我。我無意傷害,但如果你們還不啟程,會有更多的城市消亡。

“現在所有的報紙都在報道這事。已經沒人相信是巧合了,全在猜到底是誰幹的。”老王照例買了份報紙,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

李川接過來看,碩大的標題映入眼簾,“誰為兩百萬亡魂的控訴負責”。報道詳盡敘述了芝加哥的慘狀,並引用了美國政府的聲明:“無論是誰,哪個組織,甚至是哪個國家,隻要我們查出來,必定會讓其付出慘重代價。”另外,已有十幾個恐怖組織宣稱對此事負責。

李川翻了幾頁,果然都是類似報道,隻有尾頁用小篇幅報道了其他事,如“俄羅斯殺手刺殺美國總統,失手被擒”之類的。

“要擱往常,這事一定能上頭條,但現在……”老王歎息一聲,擺好棋局,“來來來,今天看你能不能贏過我。”畢竟芝加哥遠在另一個半球,老王隻關心眼前的事情。

沒下多久,李川就露出敗象,丟了一馬一炮。輪到他了,他拿起車,卻遲遲不敢落子,盯著棋局思考。老王穩操勝券,也不急,樂嗬嗬地晃著腿。

這時,一輛黑色豪華車滑翔進來,停在院子裏。兩個皮鞋墨鏡黑西裝的男人從車裏出來。他們徑直走過來,問:“你是李川博士嗎?”

“我就是。”

“我們需要你的協助。”

“我知道,我一直在等。”李川點點頭,又轉頭對老王道,“這些日子謝謝你。我屋裏的東西不要了,全部送給你,雖然不多,但夠我欠你的錢。”說完,他跟著西裝男人上了車,車子剛離地,他又把腦袋伸出窗子,“對了,這局棋要下完。我下一步是把車沉底,你肯定會用馬回防,然後我就擺炮。那接下來,我在五步之內就能贏。”

直到車無聲而迅速地在半空遠去,老王才反應過來。他按李川說的步驟擺旗,發現自己果然露出了破綻,五步必死,絞盡腦汁都沒有解法。

“臭小子!”老王扔了棋,喃喃罵道,“原來是扮豬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