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015年七月 吳夢妍死後一個月

“叮鈴鈴”,門鈴突然響了,將我從沉思中驚醒。我揉揉太陽穴,把手機放到桌子上,屏幕朝下,起身去開門。門外是一個年輕人,個高,瘦削,眼睛很亮。我有些疑惑:“您是?”

“我文蕾啊,你不記得了?”他笑著拍我肩膀,“本科時我住在你樓上,還經常去你們寢室蹭網!”

我想起來了。本科時物院和法學院的男生分在一棟樓,文蕾性子活躍,經常串門,畢業時還一起吃了散夥飯。“兩年不見,你樣子變了不少,我沒有認出來。”我讓他進門,沏了杯茶,“聽說你一畢業就進了市公安局, 成了警察?”

“是啊。這不,我就是為前不久那宗謀殺案過來的。”他也不客氣,進屋就坐,端茶就喝,還皺著眉環視屋子的四周。

我等了一會,見他沒有繼續說的意思,隻得問:“那宗案子不是結了嗎,凶手也找到了,還有什麽問題?”

“案子是定了,但,”文蕾終於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猶豫了一下,“但有些地方不對勁。”

“怎麽了?”

“那個叫李川的人,看上去不像是會殺人的樣子。”

我點點頭,卻無言以對。知道凶手是李川的時候,我也不能相信:那個看上去憨厚可掬的男生,竟然將吳夢妍電擊至昏厥,然後殘忍地按著她的頭,把她往實驗儀器的棱角上撞,讓她失去呼吸,讓她渾身冰冷。

“我幹警察也有兩年了,知道人不能看麵相,有些人外麵和善,心裏藏著毒。但這個李川真的不同。”文蕾掏出一個U盤,遞給我,“我今天上午又審訊了他一次,越發疑惑,就過來找你了解情況。”

我接過U盤,插進電腦裏,裏麵隻有一部影音文件。打開後,粗糙模糊的畫麵立刻充滿屏幕,畫麵中間,是一個呆滯木然的人,正坐在審訊桌前,兩眼空洞地看著前方。

“這是我調出的審訊錄像。你仔細看,”文蕾指著屏幕。

屏幕上的人正是李川,兩月不見,他整個人都變了,瘦了很多,兩頰深陷。文蕾走進畫麵裏,坐到李川對麵,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這是我們第七次見麵了。聽我說,我想幫你,如果人不是你殺的,就還有轉機。”

李川抬頭,漠然地看著文蕾,視線沒有聚焦。他的嘴一張一合,聲音嘶啞:“凶手是我。我殺了她,我應該被懲罰……”

文蕾無聲歎息,打開記錄本,說:“那按照程序再來一遍吧。李川,男,二十歲,C大物理學院大二學生,於2015年六月殺害同係女生吳夢妍,後自首認罪……對以上描述,你有什麽要否認的嗎?”

聽到自己的罪行時,李川依舊呆滯著,過了很久,緩緩搖頭。

“你再複述一遍行凶的動機和經過。”

“那天傍晚,我看到她……看到吳夢妍一個人走進實驗室,就跟著她進去了。裏麵一個人都沒有……”在審訊室昏暗的光線中,李川抖著嘴唇,兩手無意識地扭動,“她在打掃實驗室,我想幫她,但她堅持讓我先走……我已經追求過她很多次了,但她都沒有答應,我很生氣。我不能得到的,也不能讓別人得到!所以我衝過去,用電把她擊昏,然後抓住她的頭發,往儀器棱角上撞。隻撞了一下,血就從她後腦勺流出來,我嚇呆了,嚇得放開了手。她很快就沒有了呼吸,我很害怕……”

“從你殺害吳夢妍,到第二天上午被參加發布會的人看到,足足有十幾個小時。這麽長時間,你為什麽不逃走?”

“我不知道去哪裏……我殺了我最喜歡的女生,我害怕。我隻是看著她的屍體……”李川說著,身體顫抖起來,兩行淚水從他眼眶裏流出來,而他的眼睛依舊空洞無神。

畫麵裏的文蕾歎口氣,關上記錄本。

電腦屏幕逐漸黯淡,我揉揉眼睛,抽出U盤,遞給文蕾。窗外落日西沉,殷紅的晚霞鋪散開來,如同西天開了道傷口,流出鮮血。

“這裏麵有很多問題。一般因為憤怒而產生的衝動型殺人,都會直接采用最暴力的方式,很少在撞擊之前還將對方電擊昏迷。”文蕾用U盤點著桌麵,說,“而且據我了解,李川是個挺開朗的人,待人和善。他被吳夢妍拒絕也不是一兩次了,就算這次被拒絕,也隻是沮喪或者失落,不應該一下子跳到仇恨這種情緒階段……在學校裏學的知識我還記得一點,他這些行為,都違背了《犯罪心理學》的基本常識。”

我看著窗外的殘陽,這種豔紅的顏色,讓我怔住了。

“時候不早,我就不繼續打擾了。”文蕾見我沒反應,把U盤收好,走到門口時停住了,轉頭看著我,“判決書很快就要下來了。要真是他做的,怎麽判都不可惜。但如果弄錯了,就活生生毀了一個人,吳夢妍也死得不明不白。”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我身體一顫。

“你好好想想把,要是有什麽線索,隨時可以找我。”

“等一下,”我走到門前,看著他,“為什麽你會找我?”

“我調查過的,案發當晚你在宿舍,有很多人看到你,所以你肯定沒有嫌疑。而且,”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而且我聽說,吳夢妍死後,你很難過,連實驗室都很少去了……你很喜歡她,是嗎?”

我默默地走回桌前,屋子靜寂無聲,窗外暗了下來。我拿起桌子上的手機,翻過來,在昏暗光影中,吳夢妍的臉被屏幕定格成如花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