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在善良的假象裏終結生命
6
記憶修理屋平時的客人不多，所以一旦有客人就能調動閑不住的王也所有積極性。
一大早她就催著我們“回訪”劉林和黃小婉。
我本來打算在店裏玩一天拚圖的，想要拒絕王也，但是被她一句話給噎死了，“啊喂，我們可是主角啊，有點責任感好不好？”
我們過去的時候黃小婉正在挑東西，看到許願和王也，特別開心，“你們幫我參考一下，婚禮現場的路引用什麽好？你們看，有燈的，有花的，這燈還有好多不一樣，我都挑暈了……”
劉先生示意我借一步說話，我跟著他到樓道裏。
“謝謝你們，小婉很開心。”
“不用謝我們，感謝你自己能走進記憶修理屋就好。”
我捕捉到劉先生表情裏的些許欣慰，但是欣慰裏又斥滿了無奈。其實我們都深知無法改變事實，但是快樂總比悲傷要好的多。
最難的便是選擇，在兩難的時候，我們都會選較好那個，不是嗎。
許願也出來了，我清楚，她更喜安靜，不常與人交流。
正好，說說笑笑上來了幾個女生，手裏拿了很多結婚用品，劉先生介紹是黃小婉的好朋友們，一一點頭，算是認識了。
劉先生帶她們進屋，並招待。我問許願，“下去走走？人少。”
許願“嗯”了一聲，率先往下走。
小區的綠化非常不錯，看來劉先生選婚房也是非常用心的。我們找了一條長椅，她不理我，拿出一本書來看，我坐在她身邊，一陣淡淡的香氣飄過來，是從許願身上散發出來的，但是說不上是什麽香味。
“我跟你說話打擾你嗎？”我試探著問。
“不打擾，我能一心三用。”許願繼續低頭看書，翻過一頁。
“你能跟我說說咱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不能。”
“為什麽？”
“你自己主動刪掉關於我的記憶，就不要問了。”
“你稍微劇透一點點唄。”我抱最後一絲希望。
“主線劇情，現在說太早。”
徹底死心。
這時，王也打來電話說要陪黃小婉她們去布置婚禮現場，還勒令我也得去，說東西太多需要勞動力。
掛了電話，站起來衝許願說：“走吧，去布置現場。”
“王也讓你去，又沒讓我去。”說完，她收拾好書向著小區門口走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想當時我一定是瘋了，才辦出把她從我記憶中刪除這件蠢事來。
7
婚宴大廳現場。
來了二十多人，大部分都是新娘的朋友們，一邊布置現場一邊跟新娘和新郎打趣，空氣裏彌漫著羨慕、嫉妒、祝福，各種因子。
而現實是悲傷的，但是所有人都要表現的很快樂、忙碌、高興……所有人盡其所能，讓黃小婉獨自一人蒙在“幸福的”鼓裏。
“能在這麽一個溫暖、善良的假象裏終結生命，也挺值得的。”王也跟我在一旁幫忙吹氣球，她看著那一群人突然感概起來。
“哎喲，這不是小王爺的風格啊，怎麽還矯情起來了。”我嘲諷道。
“哪矯情了？我這是嫉妒，再說了，鐵漢還柔情呢？好歹我也是一女的啊，幹嘛不允許我傷春悲秋一下？尤其是這種場麵，婚禮誒，開什麽玩笑，我跟你講，女孩打從娘胎裏就幻想自己的婚禮了。”
“要不要這麽誇張？”
“修辭懂嗎？文盲。”
幾個小時過後，大廳裏如夢似幻，整個基調是粉和白。雙方父母也過來了，黃小婉向他們展示成果，正講解的起勁，黃小婉的母親忽然落淚了。
“媽，我終究是要嫁出去的，你別這樣，你一這樣我也想哭。”黃小婉抱住母親。
“媽，你看，我這麽漂亮的婚禮你不高興嗎？”
“行啦，我還是你女兒，你還多了個兒子，多賺啊。”
“我又不是嫁到多遠的地方，就在本市，走路十幾分鍾就能回家。”
幾天之前，母親一直安慰女兒，現在反過來，女兒安慰媽媽。
周圍，黃小婉的朋友們也一個個紅了眼眶。
我對王也小聲說，“你別哭啊，哭了我很尷尬。”
王也白我一眼，“本王爺除了出生的時候需要呼吸哭過，長這麽大就沒再哭過。”
劉林衝著那幫朋友使眼色，讓他們控製住，別穿幫了。
每一場愛情都是良苦用心，劉林的良苦用心是聯合所有人演一場戲，給女主角一個美好的結局。“你們別跟著烘托氣氛了，我是出嫁，又不是去出家。”王也轉頭看著閨蜜們，哭笑不得。
“我是替自己難過，你嫁了個好老公，我還單身呢。”其中一個女孩自嘲。
另一個女孩說，“從大學到現在，我一路看過來，你們七年了，不容易。”
黃小婉與幾個女孩又抱在一起。
最美好的不是自己多麽的幸福，而是最在乎的人、最重要的朋友，見證了自己多麽幸福。
8
我們受邀參加劉先生與黃小姐的婚禮。
許願穿了黑色魚尾禮服，巨高貴冷豔，本來我就覺得跟許願之間隔著一麵厚厚的玻璃似的，看得見，卻被隔擋著，無法靠近，這下感覺距離更遠了。
我隨便套了一件黑色的西裝。王也特別浮誇，穿了一件洛麗塔短裙，原本充滿少女感的她偏偏化上成熟的妝容，。
“小王爺，你要去邂逅王子嗎？”我有點吃驚。
“你又不是王子，別瞎操王子的心。”王也白了我一眼，我被誤會成嫌棄她。
收拾好東西，我們就出了門。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在我收拾東西的時候王也悄悄問過許願，“我許願姐，你不是告訴我他前一段時間看《洛麗塔》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嗎？我穿成這樣他好像一點都不喜歡啊。”
“可能不太適應吧，多穿幾次就好了。”
“……”
我們過去的早，八點鍾就到了，因為許願要給黃小婉化妝。
經過許願的化妝技巧，黃小婉的美上升了好幾個等級，臉色看不出絲毫的蒼白與病態。
大廳裏坐滿了人，非常隆重。
劉先生順著t台緩緩走向站在花亭裏的黃小婉，她穿著聖潔的婚紗，笑起來有臥蠶，特別美，且整個人因激動都有些輕微顫抖。
劉先生站定在她麵前，向後撤了一步，順勢單膝跪地，把手捧花舉到黃小婉麵前，“五十年後，我一定還是像現在這樣愛你，嫁給我好嗎？”
黃小婉緊閉雙眼，眼淚砸下來，重重的點頭。一時間，忘了接花。
黃小婉挽著劉先生，順著t台走回舞台，走得異常緩慢，仿佛她知道，那兩米的距離就是她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請問林先生，你是否願意娶你麵前的這位美麗的新娘為妻，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像你愛自己一樣，無論她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我願意。”
“請問黃小姐，無論他將來是富有還是貧窮、或無論他將來疾病與健康，你都願意與她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嗎？”
“我願意。”
當司儀說到生病、疾病等字眼的時候，劉先生明顯表情不自然，不過轉瞬即逝。他對病這個字極其敏感。當然，還有永遠。他明知道不能永遠，但仍要承諾永遠。或許，對於黃小婉來說，是永遠的。劉林的愛是永遠的，承諾是永遠的，相守也是永遠的。
在所有人的掌聲與祝福中，兩位新人離場。
出了大廳，黃小婉就昏倒了，她撐了太久了。在舞台上，她的身體原來不是因激動而造成的，而是她在強忍。
9
所有的戲都有結局，無論是喜劇、悲劇，還是悲喜劇。
當結局出現了，所有人演員隻能禮貌謝幕，所有觀眾都應該接受，當然也有不接受的、不高興的，但是都無法改變已定的結局。
黃小婉在醫院裏住了七天，離開了。劉林死死握著黃小婉的手，嘴裏一直呼喊，“我還差你一個蜜月……”
10
大概過了三天，劉林再次來到記憶修理屋，抱著一隻貓，黃色花紋的貓，特別像我在他記憶裏看到的那隻。
他還拿來來一封信給我們看。
信是黃小婉寫的，原來她早就覺察出來了，畢竟身體是自己，畢竟最親的家人、最愛的人、最好的閨蜜等等，演的再好，也會出破綻。
嘿，10號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了，對不起，沒有能像承諾那樣，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其實，我早就感覺到自己身體狀況很差了，萬萬沒想到得的是胃癌。感謝你還願意娶我。
還記得我問你我的頭發怎麽沒了？你笑著說咱倆打了個賭，誰輸了誰剃成禿子，我輸了，我故意賭氣去剃了禿子，後來你也剃了，我才消氣。
但是我不記得有這回事了，就好像我的記憶出現偏差似的，有些記憶似乎銜接不上了。
不過沒關係，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我們要結婚了。
籌備結婚這幾天，我媽動不動就抹眼淚，還說舍不得我嫁人。她之前可不是這樣，她巴不得我早點嫁出去呢，而且還跟我吵過好幾次，問我你究竟想不想娶我，如果沒這意思就趕緊讓我跟你散，別拖著了。因為這事兒還跟她生過好幾次氣。都沒跟你說起過，怕你多想。
好在，你娶了我。
你知道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嗎？
其實我大概猜出來了我得了很嚴重的病，再加上，你們所有人的情緒裏蘊含的那些細微又暗湧的悲傷，以及我的頭發……
對不起，我寫不下去了。
因為，我沒辦法跟你告別，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跟你告別。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抱著跟你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的天真想法。
有好多事情都來不及說，也有好多事沒來得及做。比如說去世界杯的現場，咱們都計劃好了。
對不起，你再娶就是二婚了，是我拖累了你。
不過你一定要找一個像我這麽愛你的人。
還有，我走後你一定會很難受，所以我托我媽買了一隻貓，跟當年你送我的那隻很像。
前幾年你在信貸部的時候，總是動不動就出差，我一個人害怕，你就買了一隻貓陪我，可惜後來它跑出去玩出了車禍，我難過了好幾個月。
現在，我不在你身邊了，讓這隻貓陪你吧。
黃色花紋的，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黃小黃。你一定要看好它，街上車太多了。
黃小婉
2016.5.20
我們看完信，沉默好一會。
“她終究是猜到了。”我還是第一個開口了。
許願說，“記憶再怎麽改變，也不能改變現實。”
王也企圖讓氣氛緩和一些，“這隻貓好漂亮，跟黃小婉一樣漂亮，我想，是她變成了貓繼續陪著你呢。”
劉先生笑了笑，“好了，你們不用安慰我，我沒事的，我接受所有的現狀。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不是嗎？”
end